第19章
红色的守宫砂还在。记忆回笼,土屋之内柳云珩捏碎定魂丹,她强撑着来水云间给阿砚送药。
药呢?阿砚吃了吗?
房门被推开。
宋南姝受惊似的抬眸,日光从门外倾泻一地,身着群青色左襟长衫的宋书砚,端着药,踏光而入。
耀目日光映着宋彦书如墨如画的清隽侧颜,如上釉白瓷般精致的面孔似有熠熠辉光。
她掀开身上薄毯就要朝宋书砚跑来,脚刚触地,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多亏宋书砚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别动,先坐下!”宋书砚扶着宋南姝坐下,将药放在一旁凳子上,给床头垫了一个软枕这才扶着宋南姝靠坐妥当。
宋南姝抓着宋书砚的手臂,根根包扎的手覆上住宋书砚的侧脸,红着眼焦急询问:“定魂丹,吃了吗?起效了吗?”
宋南姝就怕超过一个时辰。
宋书砚坐在床边,看着神色紧张望着他的宋南姝,骨节分明的大手捧着宋南姝的手背,闭眼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无比贪恋这份亲近和温暖。
他含糊其词:“约莫是起效了,不过……还得见过薛神医才知。”
她点了点头,具体如何是还得等薛神医看过之后才能确定。
看着眼前比以前更高的阿弟,宋南姝眸色温柔得不像话,她双手捧住宋书砚的脸仔细端详:“瞧着……是比之前气色好些,可见迎夏说你大好了,不是诓我。”
四目相对宋书砚几乎要陷进宋南姝温柔的神色中,他喉结轻微翻滚,垂下眸子替她掖了掖薄毯,端起汤药碗。
“先喝药。”宋书砚将汤匙送到宋南姝唇边,看着她一勺一勺将苦药喝下,又用帕子拭去她唇角药汁,才问起昨日之事,“昨日是怎么回事?”
宋南姝也没瞒着宋书砚,简单将姜箬璃回来,她要与柳云珩和离,柳云珩给她下药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第45章
“我原本想体体面面的和离,可柳云珩总以为……我是在以和离逼迫他与姜箬璃断干净。”宋南姝语声漠然,“如此,我只能用不体面的法子了。”
宋书砚极长的眼睫垂下,遮掩住眼底晦暗不明的杀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蜜饯盒子里捡了颗蜜梅子喂进宋南姝嘴里。
他盯着她艳红未退的唇,含笑开口,语声温润:“和离之事,我来办,阿姐不必费心。”
宋南姝摇头:“你身子弱,不必为我的事操心,你阿姐不是没见过风浪之人,此事我已有所安排,九日之内必能妥善解决,阿姐倒是有另外一事要托付你……”
宋书砚单手撑在宋南姝身体一侧,狭长入鬓的黑眸一瞬不瞬望着她:“阿姐请讲。”
“沈指挥使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沈指挥使还未离京,你替阿姐登门向沈指挥使致谢可好?”宋南姝笑着说。
闻言,宋书砚撑在宋南姝身体一侧的手微微收紧,问:“阿姐觉得……沈序洲此人如何?”
宋南姝认真想了想,道:“我与沈指挥使素不相识,虽说外界传言多说他十恶不赦杀人如麻,可……沈指挥使能救下萍水相逢的我,我倒觉得……他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宋书砚漂亮的眉目染上笑意:“阿姐就不怕,沈序洲救你,是对你有所图谋?”
“我有什么值得沈指挥使图谋的?”宋南姝看着自己的阿弟,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即便沈指挥使有所图谋,救我一命是真,若我有……也自当奉上。”
宋书砚薄唇微动,视线不自觉又落在宋南姝唇上……
有些事情,压在心底是一回事,碰过又是另外一回事。
初尝滋味,他已食髓知味,总是克制不住地想与他的阿姐交吻。
“这是怎么了?”宋南姝看到宋书砚领口未能遮住的抓痕,拉开他领口查看。
他颈脖上是三道可怖的抓痕。
宋南姝靠得很近,身上淡雅的幽香充斥宋书砚整个胸腔。
“怎么弄的?”宋南姝问宋书砚。
他握住宋南姝拉开他衣领的手,反问:“阿姐这是忘了昨晚……”
宋南姝被宋书砚握住的手一颤,她没忘记昨日自己是被下了娇颜,她该不会在意识模糊之际……对阿砚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见宋南姝脸都吓白了,宋书砚攥着宋南姝的手,轻轻触碰他颈脖处的抓痕:“大夫来给阿姐施针时,阿姐抓的……忘了?”
没瞧出宋书砚的异样,宋南姝略微松一口气,又不免心疼:“很疼吧?都是阿姐不好,上药了吗?”
宋南姝说话时吞吐的热气喷洒在宋书砚耳根,他微微侧头,直勾勾望着宋南姝担忧皱眉的模样,终是没忍住,向前倾身……
带着蓬勃热意的怀抱将她圈住,宋南姝错愕一瞬:“阿砚?”
宋书砚将头埋在她的颈脖处,把人圈得更紧,清冷的声线微哑:“以后,不要再为了任何人冒险,包括我!阿姐……我只有你了。”
在这世上他唯一在意的,便是宋南姝。
为了定魂丹,宋南姝险些死在刀下。
他不敢想,若当时他晚了一刻入城,他是不是就只能看到宋南姝的尸身了。
还有昨日,在中了那样烈的药后,她竟硬是撑着把药送到了他嘴里。
他没法告诉宋南姝,他还需要身上的毒……
端王生性谨慎,他若解了毒,就拿不到权,就报不了仇。
按理说,宋南姝和宋书砚已经长大成人,男女有别,实不该如年幼时一样抱在一起。
可宋南姝以为,是昨日她看起来狼狈的惨状吓坏了宋书砚,便没有推开宋书砚,与他说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话。
她轻轻抚着他的脊背,语声温柔:“我知道!阿姐也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宋南姝抱着宋书砚安抚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派个人去泽恩巷说一声,让胡管事给迎春他们传个消息,免得她们担忧!叮嘱他们留意京中动向,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想到昨日她中药中的蹊跷,柳云珩身边的三元在天香楼门口好像故意在等她,把她引到柳云珩身边。
所以,宋南姝是在天香楼里中的药。
天香楼是宋南姝自己的地盘,所以她便没有防范,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昨日天香楼内的人都得详查。
“对了。”宋南姝低声说,“再派个人通知朱长贵,让他查一查昨日天香楼内伺候的人,我这药中的古怪……”
“已经查到了。”宋书砚抱着宋南姝不撒手。
昨夜宋书砚便察觉宋南姝这药中的蹊跷,询问了暗卫宋南姝的行踪,将目标锁定在了天香楼。
今日天刚亮,刘妈妈男人在天香楼当差的表侄,已经被暗卫从青楼妓子的床榻上捆了过来,正丢在水云间的猪圈里。
“人,我已经命人捆了,就关在水云间。”宋书砚说。
宋南姝有些意外宋书砚的动作如此快,她笑着轻抚宋书砚脊背:“我的阿砚现在都能护着阿姐了!阿姐很高兴……”
宋书砚未语,只是将宋南姝拥得更紧。
宋南姝对他毫无防备的温柔太过清澈,让宋书砚心中对宋南姝疯狂的妄念越发强烈。
当日,宋南姝和宋书砚并未回城内。
等柳云珩从神卫军衙署回去,得知宋南姝一夜未归,已是第二日晌午。
柳云珩整个人傻了,带着侯府护卫和神卫军,城内城外疯了似的找宋南姝。
动静之大,让京都之中不少人都知道安远侯府少夫人失踪之事。
加之宋南姝命胡管事,将姜尚书家幼女丢失六年回来,柳云珩想停妻再娶……又贪图宋南姝这个孤女产业,两次三番想害死宋南姝之事散播了出去。
京中议论纷纷,都说柳云珩这样声势浩大的寻宋南姝,怕不是宋南姝已经遭遇毒手。
安远侯府内,侯夫人听到这不成体统的流言,气得险些晕过去。
“胡说八道!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在给我们侯府泼脏水!”侯夫人扶着黑漆炕几一角,气得全身都在哆嗦。
第46章
“夫人,眼下查这个流言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少夫人中了娇颜那样的药,可……世子没有和少夫人圆房,现在少夫人又不见了!”刘妈妈面色难看,“若是……若是少夫人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野合,让人瞧见了!宫中的柳嫔娘娘还怎么做人!柳氏一族的其他姑娘还怎么做人啊?”
侯夫人面色顿时惨白。
“那……那个叫娇颜的药,当真如此厉害?”侯夫人看向刘妈妈,呼吸急促。
刘妈妈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立刻跪下:“夫人,当时……老奴也是不知道少夫人那里什么时候完事,这个娇颜……是青楼中用来驯服烈性女子的,所以药效缓慢,便于前期让那些女子清醒着受折磨,发作后就会形如荡一妇……”
刘妈妈话还没说完,侯夫人就已将手中茶盏朝刘妈妈砸了过去:“你怎么办的事!”
被砸了一身茶水的刘妈妈,连忙叩首:“夫人恕罪!老奴这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啊!”
“蠢货!她现在还顶着我们侯府少夫人的名头,你怎么敢!”
侯夫人甚至已经想象到,她的儿子柳云珩带人找到宋南姝时,被神卫军的人看到宋南姝和人野合的场景,她顿感呼吸不畅。
“你……你快去,派人和珩儿说一声!不能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了!把人都撤回来!让……让府上签了死契的奴才出去找!快去!”侯夫人厉声道。
“是!老奴这就去!”刘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派人去给柳云珩传信。
听到刘妈妈出去喊人的声音,侯夫人闭上眼,紧紧握住手中佛珠。
还得赶紧想出对策,万一……万一宋南姝和其他男人苟合已经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万一,宋南姝已经给她儿子带上了绿帽,想着反正失了身子,干脆赖死了他们侯府,破罐子破摔,就是不松口让柳云珩娶平妻呢?
侯夫人越想越觉得心悸,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不行!如果宋南姝真的被外面的野男人占了身子,那他们侯府是肯定不能容她的!
得想个办法!
侯夫人转头扬声对外喊:“来人!”
刚吩咐人去通知柳云珩撤回寻人神卫军的刘妈妈,衣裳都顾不得换,闻声连忙打帘进门。
“夫人!”刘妈妈行礼。
“你再帮我办一件事!”侯夫人似是下了狠心,“悄悄地放出消息,就说……宋南姝是和人私奔了!”
侯夫人是舍不下宋南姝那一身赚钱的本事,毕竟侯府确确实实是娶了宋南姝之后,才平了外账,也阔绰了起来。
但比起宋南姝的本事,侯夫人更看重侯府脸面,和宫中女儿柳嫔的前程。
女儿身为皇妃,若是被宋南姝那个爹娘都不知道是谁的下贱胚子连累了名声,在后宫之中如何自处?
刘妈妈明白,侯夫人这是要舍了宋南姝。
可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如此。
“是!老奴这次一定办妥,决不让夫人失望!”刘妈妈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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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宋南姝坐在铜镜前,因这双手指甲全都劈裂包扎的缘故,是眉目清朗的宋书砚立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宋书砚身边伺候的都是男子,水云间粗使的婆子,宋书砚说……那些婆子做不来梳发这样细致的活计,便亲自来为宋南姝梳发。
“回京之后,阿姐便与柳云珩和离,脱离侯府吗?”宋书砚透过铜镜看向宋南姝问。
望着窗外葳蕤繁茂的古树,笑着开口:“和柳云珩交换定魂丹时,我发誓十四日内不离开侯府,否则我们两人死无葬身之地,还有八日……”
宋书砚闻言,眉头拧着:“阿姐,我不信誓言。”
“可我信!”宋南姝回头望着宋书砚,“在与柳云珩假成亲那年,我说过……若姜箬璃回来,半月之内必会将世子夫人的位置还给姜箬璃,柳云珩不肯与我和离,我便两次三番遇险!阿砚……我怕,哪怕有一丝可能伤到你,我都怕!”
宋书砚定定望着宋南姝,那双漂亮干净的眸子里,映着他的五官,对他是毫无保留的温柔和关怀。
可他知道,这是宋南姝对弟弟的疼爱,并非对一个男人的。
“阿姐怕伤我,我更怕阿姐受伤!”宋书砚将碧玉梳子放下,单手撑在妆台上,俯身与宋南姝四目相对,“柳云珩敢对你下药,你若是回侯府住……”
“我是说八日后和离,谁说我回京后要回侯府住下了?”宋南姝笑开来,“我是发誓不离开侯府,我的嫁妆还有这些年置办的东西还都在侯府,柳云珩图谋我的产业两次三番至于我死地,我的阿弟为免我被侯府害死,带我回泽恩巷养伤,八日之后我会请柳家族老见证,与柳云珩和离,这才算是正式离开侯府。”
宋书砚带着她这个重伤在身的姐姐回娘家,怎么能算是离开侯府呢?
宋书砚眉头舒展:“好……”
用过晌午饭,宋书砚正扶着宋南姝上了马车,就得到消息,说京中有流言传出,污蔑宋南姝与人私奔。
宋南姝一听就知道,这大概是那位自作聪明的侯夫人出的昏招。
都不用她再做什么手脚,和离一事……柳云珩怕是不能不同意。
“往京城透个消息,就说……我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准备回泽恩巷。”宋南姝对来人道,“消息一定要送到柳云珩跟前。”
“是!”
宋南姝放下马车青帷帘子,一会儿她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宋书砚见宋南姝已安排的妥妥当当,一如从前所有大事小事皆一手安排妥当,似乎不需要任何人帮扶。
明明按照宋南姝真实的生辰八字来算,宋南姝也不过比他大七个月而已。
他抬手揽住宋南姝的肩膀,将她笼入温热的怀中,供她依靠:“离京都还有段路,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阿砚!”宋南姝坐直身子,与宋书砚拉开距离,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裳,“还没到京都,也无外人在,还不用演戏,阿姐没那么柔弱!等……安远侯府的事情了解之后,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
第47章
宋书砚僵悬在空中的手收回,紧握在袖中,含笑点头:“阿姐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马车稳稳前行,一进城门,便已有人前去同一直候在泽恩巷宋府门外的柳云珩报信。
得知宋南姝会从南门沿长街回宋府,急不可耐翻身上马,朝长街狂奔而去。
远远瞧见挂着“宋”字的车架,快马上前直接将马车拦下。
打马走在最前领路的护卫,下马快步来到马车一侧,对宋南姝和宋书砚道:“姑娘、公子……是姑爷。”
宋南姝与宋书砚对视一眼,宋书砚率先抬手将车帘撩起。
下马小跑到马车前的柳云珩,先看到宋书砚那张俊美不染凡尘的容颜,愣了一下。
宋书砚怎么会在这里?
那……那晚被他捏碎的定魂丹,宋南姝吃了吗?
还是,她宁愿让旁人做她的解药,也不愿吃定魂丹,把定魂丹给了宋书砚?
柳云珩心跳极快,慌得掌心里湿了一片。
不会的,当时他捏碎定魂丹蜡壳,就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药就失效了。
怎么会那么巧,一个时辰之内宋书砚就出现在宋南姝的面前。
药,一定是宋南姝吃了。
“南姝呢?”柳云珩往马车内张望。
宋书砚从马车上下来,转身伸手,扶着宋南姝下了马车。
宋南姝穿着件鹅黄绣白蝶的罗绢襦衫,霜色倚罗裙,垂眸从马车上下来。
脖子上,手上包扎的棉布清晰可见。
有坐在对面茶楼之上看热闹的人,瞧见宋南姝满脸憔悴下马车的模样,连忙唤对面同伴:“唉唉唉!你瞧,那是不是安远候世子和丢了的世子夫人?”
“听说,那世子夫人是跟人私奔了!你瞧那世子夫人旁边站着的公子,当真是琼林玉树……仙人之姿!”
“你胡说什么!那位公子……那是世子夫人的弟弟,那位中了小三元的解元公宋书砚!”有人解惑。
“哦哦哦!原来是弟弟,怪不得都生的如此好看,你若是不说,我还当真以为是一对苦命鸳鸯呢!”
“那和世子夫人私奔的人呢?”
“私奔什么呀!明明是柳家想谋夺人家世子夫人的产业,估摸着是杀人未遂,怕人回来,所以……故意放出风说是世子夫人和人私奔了!”
那人说着压低声音,又说:“我认识安远侯府的一个管事,那管事说了,自打姜尚书府上那位……柳世子心尖儿上的人回来至今,这位世子夫人差点死了两回!侯府这是想让这无依无靠的世子夫人,给姜家嫡女腾位置,还贪图人家产业呢!”
见宋南姝下了马车,手指都被棉布包裹着,面上不见血色,柳云珩连忙上前:“南姝……你去哪儿了?”
宋南姝冷眼看着柳云珩,松开宋书砚扶着她的手,上前就给了柳云珩一巴掌,用力之大,打得她掌心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