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放肆!”怒喝的不止卓姬,平叟,卓蒙一起断喝,声势惊人,大厅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下来了。
梁翁浑身颤抖,显然惊惧到了极点,不过,在云琅期盼的目光中梁翁还是抬起泪痕斑斑的老哽咽着道:“老奴为奴五十年……”
话说了半截却怎么都说不下去,心中太多的苦楚堵住了他的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平叟的脸色铁青,一字一句的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见梁翁磕头磕的额头都出血了,云琅心中微微叹气,看样子梁翁选择了退却。
“自女娲造人以来,良贱已定……”平叟见梁翁不敢说话,准备乘胜追击。
“不见得吧?昔日的始皇帝今安在?昔日皇族或者身死族灭,或者沦落为奴,谁说女娲娘娘造人之后就把人的身份给定死了?我大汉高祖揭竿而起,斩白蛇赋大风从一小小亭长终成大业,谁说身份不可改?即便是楚霸王项羽,也不过是说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就纵横天下不可一世,声威煊赫之时,即便是高祖也要退让三分。谁说身份不可逆?”
卓姬疑惑的看着云琅,不解的道:“你喜欢奴隶?”
云琅沉重的摇摇头道:“我讨厌奴隶,非常的讨厌,讨厌他们唯唯诺诺,看到了就想踹一脚,讨厌他们长着人的模样却跟牛马一样的生活。我是人,所以就会认为长得跟我一样,说的话跟我一样的东西就该是人,所以我见不得一群披着人皮的牲口,如果老天真的要他们当牲口,就不应该再给他们一张人皮。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奴隶跟牲口一样只会被动的干活,想要他们把活干好,干精通,这不可能,那是人才能做到。接下来,我要干的事情全部都是属于人才能干好的事情,你这里全是奴隶,我要他们还不如要一群真正的牲口,至少,他们的力气更大!”
第三十八章
失败的奴隶解放行动
平叟疑惑的瞅着云琅道:“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云琅耸耸肩膀笑道:“就事论事,奴隶没有立场,没有进取心,不适合操作精细的事情。”
卓姬似笑非笑的道:“其实还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把这些匠奴卖给你。”
云琅笑道:“这主意不错,卖给我之后我会给他们解良文书。”
卓姬的瞪大了眼睛道:“你不是为了控制这些人才提出这样难题的?”
云琅摇头道:“拿着你的钱,用着你的人,浪费着你的物资弄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你的,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帛放在桌子上道:“这是配方跟流程示意图。”
平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取过绢帛仔细的看了一遍对卓姬点点头,就继续闭目沉思。
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云琅的目的所在,必须尽快想通。
“小老儿六岁能干活的时候就进卓氏为奴,至今已五十余年……我父是匠奴,我母是仆婢……四十指婚才有了我,每日辛苦却只能果腹,寒天腊月,家无取暖之物,家父家母相拥取暖,将我包裹其中……及天亮,家母身体已经冰冷,犹自将我环抱其中……家父剥除家母衣衫裹在我身……只愿我……能活下去。”
梁翁说的悲苦,卓姬眼中已有泪光,平叟眉头紧皱,他们虽然同情梁翁,却没有改变心思的意思。
至于卓蒙脸上则浮现出幸灾乐祸的模样,很显然,梁翁说的这一幕他很常见。
“到我成年,主家以我勤劳能干也为我婚配,来年生子,一子亡,越年生子,二子亡……十年六子……只余一女……”
随着梁翁的故事逐渐延长,不论是卓姬还是平叟眼中都有了不耐烦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今日已经听了太多奴隶的话语,而梁翁竟然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云琅在边上笑眯眯的,还不断地打量他们的神色,似乎像是在看一场猴戏。
这让卓姬变得有些羞怒,梁翁的事情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故事越是悲惨,就越是能够证明卓氏为富不良。
平叟却从云琅戏谑的表情中发现,这家伙为梁翁他们出头是假,目的似乎在测度卓氏的胸怀气量。
而卓氏对梁翁等人的处置结果很可能会影响让云琅走火入魔的那个犁头……
“你这么说其实没用!”
打断梁翁悲苦诉说的人是云琅。
在座的所有人都瞅着云琅准备听他继续说。
“你的悲苦本身就是他们造成的,你指望从他们这里得到救赎,这不是缘木求鱼吗?听着,老梁,你应该这么说……”
梁翁抬起满是泪水的老脸疑惑的瞅着云琅,而平叟则是一脸的无奈。
“老子不干了,有本事就把老子砍死,你卓氏的新式冶铁法只有老子掌握了,而那这个叫做云琅的家伙一点都不可靠。万一他抽身走人了,卓氏就再也没人会新式冶铁法。现在,要嘛给老子解良文书,要嘛一刀砍死老子!还有我闺女的解良文书一起给我。如果你们这么做了,我老梁这一辈子就卖给卓氏了,保证忠心耿耿,新式冶铁法只会装在脑袋里带进坟墓!”
卓蒙大怒,一脚踹翻梁翁道:“白日做梦!”
梁翁怯懦的指着云琅对卓蒙道:“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
梁翁的一句让卓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平叟苦笑着对云琅道:“你看看,你看看,没有担当,如何为人?”
云琅的一张脸变得通红,还有点气急败坏,跳着脚道:“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老子给不给是老子的事情,只要老子想给,他就得拿着,有我在,他们就算是想继续为奴都不成!”
平叟哈哈大笑,指着云琅道:“这才是你啊,这才是一个上位者。”
卓姬原本努力想要控制住不笑的,听了平叟的话再也忍不住了,笑的花枝乱颤。
他们两人笑的越厉害,云琅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就听卓蒙抽出刀子道:“有本事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刚刚用威胁的法子让梁翁改口,卓蒙觉得这法子对云琅也应该有效。
暴怒的云琅瞅了一眼这头蠢驴,一张俏脸变成了铁青色。
平叟一看不好,张嘴道:“手下留情!”
平叟还是说晚了,只听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音。
一支一尺来长的铁羽箭就插在卓蒙的大腿上,卓蒙惨叫一声,钢刀当啷落地,那支铁羽箭竟然穿透了他肥厚的大腿,雪亮的箭簇从大腿的另一端露了出来。
眼看着卓蒙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滚,卓姬拍案而起道:“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呼啦啦涌进来一群卓氏家奴,七八把长矛对准了云琅,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云琅身体上立刻就会多出七八个血洞来。
平叟的眼珠子转的如同走马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才要喝止家奴,就听云琅大声道:“霍去病,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就死定了。”
卓姬吃了一惊,霍然站起四处观望,平叟却一脸的死灰,再无精神。
“没事,你死不了,继续啊,再杀两个我就出来了,你刚才用弩箭伤人的模样很果断啊。”
一扇窗户被推开了,霍去病那对可笑的眉毛就重新出现在云琅的视线中。
他把短弩收进后腰,大笑道:“我说过十五天,就是十五天,不会有错。”
霍去病无视面色铁青的卓姬,跟坐在桌案后一脸痛色的平叟道。
“你说的大功劳已经成功了?”
“需要的材料已经试验成功,大功劳也就唾手可得。”
“桌子上的那个东西就是材料?”
云琅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那是卓氏的东西,我们说的大功劳不是这东西。”
听云琅这么说,平叟立刻睁开了眼睛,这一刻,老家伙的眼神亮的惊人。
霍去病把目光从那块铁上收回来遗憾的道:“可惜了。”
然后重新看着云琅道:“你真的要给这些匠奴解良文书?”
云琅看了一眼抱着柱子偷偷看他的梁翁咬咬牙道:“自然是真的。”
“这是为何?”霍去病露出了与卓姬,平叟一样的诧异表情。
云琅笑道:“这些天与这些人日夜劳作,虽说艰苦,却非常的愉快,这就难免生出一些同袍之情。”
卓姬怒道:“就为了这些?”
云琅怒道:“难道还不够吗?”
平叟一张老脸重新皱成了一朵菊花苦笑道:“少年任侠啊,这种事我们可以好好说的,卓氏家奴十余万,解良几个不算什么。”
云琅哼了一声道:“求人的事情我不做!”
“所以你宁可把事情弄到现在的地步?”
“谁让你们不快点答应的,那家伙还叽叽歪歪的威胁我。”
平叟指着快要被吓死的梁翁道:“你以为一个匠奴有了解良文书就成良人了?把解良文书给他们,他们更活不下去。”
云琅不解的瞅着霍去病,只见这家伙呲着一嘴的大白牙笑道:“良人是要缴纳赋税的,一个没有缴纳过赋税的人,不算良民。会被官府捉去成为官府的匠奴,修皇陵,修水利,筑城,开塞,随军队远征,呵呵,用处多着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成为你的部曲,由你缴税,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当我的奴隶跟当卓氏的匠奴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奴隶吗?”
霍去病滑稽的眉毛左右动动大笑道:“似乎是这样的,你可以对他们好点啊,哈哈哈哈!”
霍去病无良的大笑,平叟没心肝的大笑,卓姬掩着嘴嘲笑,就连趴在地上努力拔铁羽箭的卓蒙都有些幸灾乐祸。
当一个阶级想要完全控制另一个阶级的时候,基本上不会给你半点空子钻。
除非你足够优秀,优秀到让所有人只看你本人,而不看你的身份。
事实上,严格算起来,云琅自己比奴隶还要惨,因为他是野人,还是一个有着老秦人身份的野人。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以良家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不论是他表现出来的教养,还是学识,技能都不是一个奴隶该有的。
这才让所有人忽视了他的身份,以为他是同类。
猎夫们如果不小心弄死了一个奴隶,立刻就会有奴隶的主人找上门,如果不能赔给奴隶主足够的钱财,按照《大汉律》他就会被奴隶主弄走代替那个死去的奴隶。
而猎夫弄死一个野人,与弄死一头野兽没有什么差别。
云琅确实没有诚心诚意的帮助奴隶获得解放的心思,他只是看不下去,从而用梁翁他们来试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改变身份的可能,另外,也为自己将来更进一步做点准备。
眼看人家的网织的密不透风,而梁翁似乎也没有坚持到底的决心,云琅长叹一声准备放弃。
梁翁却一下子从梁柱后面跑出来,抱着云琅的双腿,带着无限的期望仰头哀求道:“小老儿愿意成为小郎的部曲!”
云琅咦的惊叫一声,他还是很不习惯被人跪拜,好不容易从怪异的感觉中清醒过来,苦笑一声道:“你现在倒是精明!”
第三十九章
少年人论匈奴
没有努力就没有收获。
这句话在大部分时期是很有道理的,至少,梁翁努力之后就有了收获,他跟他闺女以及多病的老婆从今天起就变成了云琅的部曲,同时被开革出卓氏的还有胖丫鬟丑庸。
至于别的匠奴,卓姬一个字没提,平叟也好像忘记了云琅的要求,霍去病根本就没把这事当做一件可以摆上台面说的事情。
于是,云琅也只好选择性忘记。
炒钢的工艺,在卓姬,平叟亲眼见证下,再一次获得了成功。
刚刚获得了一点奖励的匠奴们工作的更加精心,同样的一锅铁水,获得的钢料比上一锅还要多一些。
这也证明了云琅刚才说奴隶干不好活的论断纯属屁话。
一个人做事说话一定要缜密。
看看卓姬,平叟看云琅的眼神就知道,这两人已经在严重怀疑他的人品。
至于卓蒙就遭罪了,云琅的铁羽箭又有一个名字叫做铁羽狼牙箭。
因此,想把这种羽箭从腿上拔出来非常的受罪,因为所有的狼牙箭除过匈奴人用的真正狼牙箭之外,都是有倒刺的。
一边是卓姬等人欢天喜地的庆祝新式冶铁法的诞生,一边是卓蒙被两个杀猪匠模样的大夫绑在案子上拔狼牙箭。
欢喜中带着疼痛才是这个世界前进的本质,因此,云琅也很快就忘记了自己造的孽,跟霍去病一起愉快的吃肉喝酒,顺便商量一下应该把曲辕犁放在哪里制造。
平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曲辕犁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卓姬也是清楚地,本来两人还对曲辕犁有一些想法。
在霍去病避嫌不去看炒钢过程之后,他们俩就非常知趣的忘记了曲辕犁。
他们相信,这时候绝对不能把霍去病当做一个小孩子看。
事实上他们的判断是对的。
如果给霍去病换一套女人衣衫,他就立刻会变成伟大的长平公主。
因为他跟云琅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长平公主之口的,根本就没有他的任何智慧在里面。
看的出来,霍去病这个人很讨厌当别人的传话筒。
“曲辕犁的真实效果如何?”
“是现在铁犁效用的五倍,还能帮助农户少一头耕牛,如果家中无牛,两个壮劳力也能拖着耕犁干活,就是不如耕牛快而已。”
“曲辕犁一架造价如何?”
“不知道,不过,整架耕犁的费用大多在犁头上,只要炒钢工艺能够得到大范围的应用,耕犁的价格就能迅速的降下来。”
“曲辕犁从不见史册记载,仅凭空想无济于事,必须先制造出一架来,然后方能徐徐推进。”
“同意,可是我是一个穷光蛋,最近又被卓氏从冶铁作坊撵出来了,手头只有三个妇人,一个老汉,无力制造。”
“这部分的费用由大将军府来出……”
“先给我一百万钱……”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难道说一架曲辕犁需要这么多才能做出来?”
“在一架完整的曲辕犁做出来之前,我至少制造十架以上的废品,你没见炒钢法出现之前,我弄废了多少铁水吗?”
“好吧,我如实禀报回去……”
一大堆没有意思的谈判话说完之后,两人都懒懒的躺在床榻上,把脚搁在窗户上,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有人陪着发呆是一种享受。
云琅就是这么认为的,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喜欢没事干发呆,没想到,霍去病也有这毛病。
直到丑庸端着瓦盆告诉云琅面团已经醒好之后,两人才算是活过来了。
“我一直不喜欢蒜头!”
正在揉面准备扯面的云琅忽然听到沉默了很久的霍去病说话了。
“蒜头金贵着呢,没听说张骞刚刚带回来的时候大家打破头了争,你好好的把蒜头剥干净,马上要用!”
“吃了之后嘴臭……”
“拌面味道很香……”
“我是说,这东西来大汉才四年,现在遍地都是了,就像匈奴人,以前从来不会出现在关中,现在,上林苑偶尔都会有匈奴的探子了。”
“这么说,云中一代岂不是满世界都是骑马的匈奴?”
“差不多了,我舅舅说匈奴人现在越发的猖狂了,他们已经不满足我们送去的美女,开始自己来抢了。”
云琅指着勤快的扫着院子的丑庸道:“我家里的女人很安全。”
霍去病丢下蒜头道:“我家里的不安全!”
云琅把面团翻了一个身,然后用瓦盆扣住,习惯性的抄起自己的茶壶嘴对嘴喝了一口道:“所以你舅舅该出征了?”
霍去病摇头道:“有人不同意。”
云琅长吸了一口气道:“不同意算是老成谋国的看法。”
霍去病诧异的看着云琅道:“你也不同意?”
云琅笑道:“我不同意有个屁用,只是觉得没商量好怎么出征,就慌乱出征,即便是打赢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霍去病一拳砸在云琅摊开放在案几上的手怒道:“外敌入侵,生灵涂炭,陷边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如何容得我们细细思量。”
云琅的脸红的如同秋日的晚霞,这不是感到羞愧,而是被霍去病榔头一样的拳头砸在手上导致的疼痛引发的。
“愚蠢,匈奴人坐在马背上来去如风,劫掠如火,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三天,等你去了云中,匈奴人说不定早就跑去了晋阳,等你追到晋阳,人家说不定早就跑去了河西。抓不住匈奴,只能把我们的将士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兵疲将乏之下,匈奴人要是再回马一击,死的人更多。”
“咦,你怎么这么熟悉匈奴人?莫非你就是匈奴派来的探子?”
“哎呀,该死的,我怎么就忘了我还身怀如此重任,多谢霍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