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大汉真的很大,尤其是当大汉人口只有区区四千万的时候,满大汉疆域充满了无人区与蛮荒,而且,即便是这些无人区与蛮荒之地,也远比西北的荒原要好无数倍。因此,不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对开疆拓土没有多少兴致,他们之所以要与匈奴死战,完全是为了保证国内百姓的平安。
这种想法是有历史根据的,即便是在蒙恬将匈奴人驱赶走之后,他也没有想着继续前进,而是带着民夫开始修建长城!
土地需要经营,才能真正属于自己,如果不修路,不移民,不建设,要那么多的土地做什么?
因此,云琅一心想要受降城这个地方一定要出产些什么东西,一定要让大汉人看到受降城有利可图,不论是商贾还是百姓才会自发地来到这里生活。
而受降城也会逐渐繁荣起来。
军城,对国家来说就是一个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地方,国力强盛的时候自然能够维系,国力一旦捉襟见肘,第一个被放弃的就是这些边城。
云琅想要改变一下目前的状况,就只能从小处着手。
歇古被牛车拉进了受降城,跟他挤在一起的是五六个动弹不得的羌人。
歇古不明白,这些汉人想要干什么,一群骨断筋折的人汉人拿来能做什么!
惊恐让这些羌人忘记了疼痛,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上了,一个断臂的羌人忽然大叫一声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快速向城外狂奔。
那个年轻的汉人军卒,扣动了弩机,歇古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羌人的胸口被射穿,软软的倒在地上。
“好好地活人不当,非要当死人……”
年轻的军卒自言自语了一声,就重新驱赶着牛车沿着石板街道向里走。
歇古听见城门关闭时发出的巨大碰撞声,他也想跑,却动弹不得。
遂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最终的命运。
城里的羌人麻木的瞅着牛车上的伤号,没有怜悯,也没有特殊的憎恶。
苏稚自然是伤兵营的老大,她双手插在大口袋里,看着一车车的伤号被牛车拉过来,就对跟在身后有志于学习大汉医术的羌人女子道:“按照我前些天教你们的法子治疗。”
然后就重新回到了营地里,那里还有更多的伤兵等待她治疗呢,没有时间照顾这些人。
歇古的手脚被打上夹板然后被丢进了一个木头笼子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毯子,一个陶碗,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用唯一能动弹的手抓着栏杆,对笼子外面的那个妇人道:“会杀了我们么?”
正在低头干活的妇人抬头看了歇古一眼道:“我不跟你说话。”
歇古用衣袖擦拭一下满是血污的脸道:“我是羌人。”
妇人冷冰冰的道:“我也是!”
“我们要杀光汉人。”
妇人微微叹息一声,就重新低下头干活,不再回答。
歇古感受着伤口传来的剧痛,艰难的道:“给我一碗水。”
妇人默默地起身,抱着自己的木盆离开了。
歇古再次大声道:“给我一碗水!”
妇人的身影已经转过来街角,依旧充耳不闻。
木头笼子就被放置在街道上,街道上的羌人走来走去的似乎非常的忙碌,即便是羌人孩子,在好奇的看了一会伤号之后,也被大人领走了……
木头笼子上只有一个铁栓,并没有上锁,只要羌人愿意,就能打开木笼,把那些伤号救出来。
结果,整整三天过去了,除过那个妇人每日里定时定量的给他们送来一些清水跟食物之外,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些伤号。
有些人家甚至还把装着伤号的木笼抬去了远处,因为这些人住在笼子里大小便,弄脏了他家门前的土地。
天亮的时候歇古陪着笑脸对那个妇人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等我伤好了,又是一个好男儿。”
妇人隔着木栅栏将清水倒进歇古的碗里,冰冷的道:“你们是来杀我们的。”
歇古见妇人有了反应,立刻道:“你知道汉人是如何的凶恶么?他们在城外坏事干净,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如果在城外,早就被抢走了。”
妇人对歇古的恭维话并不在意,看着歇古道:“抓羌人奴隶的人不是汉人,是赞所那些人干的,他们抓人回来是为了卖钱,汉人从来没有派人去抓人。”
“他们出钱就是不对!”
妇人冷笑一声道:“咱们羌人被买卖的时候还少了?我就是被男人从别的部族用三只羊换来的。”
“那是羌人……”
歇古的话还没有说完,妇人就很不小心的打翻了他的水碗,提着木桶去了下一个木笼。
“再给我一碗水!”
歇古大声喊道……
战争依旧在进行,投石机一次又一次的将巨大的石块投上天空,然后城外就传来一阵巨响,每当投石机发威的时候,喊杀声总会有片刻的停止。
当投石机完全安静下来之后,就预示着今天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天色变黑,匈奴人的营地燃起了巨大的篝火,霍去病的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瞳孔中似乎也有火焰在燃烧。
一千骑兵,这是受降城能拿出的最大力量,剩下的一千步卒与五百骑兵将是最后守卫受降城的军事力量。
霍去病与赵破奴将要带领着一千骑兵去偷袭匈奴。
他们的战马背上,背着很多引火的东西,硫磺,火油,火箭,乃至磷火。
连续五天的苦战,终于让霍去病,云琅认识到,如果不击败匈奴人,这样的骚扰战就绝不会结束。
浑邪王非常的聪明,他知道派遣匈奴骑兵去攻城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所以,他就命令匈奴骑兵分散出去捕捉附近的羌人,氐人,让这些异族人组成军队去进攻受降城。
五天下来,骑都尉每日都会杀伤大量的羌人,氐人,而到了第二天,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羌人,氐人在草原上列阵,然后哭喊着向受降城扑过来。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等骑都尉把攻城的羌人,氐人全部杀光,自己也就精疲力竭了。
也就到了匈奴人一直期待的进攻时刻。
云琅不是很愿意让霍去病去偷袭浑邪王的军营,即便斥候回来禀报说浑邪王已经把一般的骑兵派出去抓人了,留在军营里的匈奴人依旧有六千人之多。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赌赢了,匈奴人就会只撑不住败走,如果中了圈套,这一千骑兵能回来的人可能不会太多。
抬头看一下漆黑的天空,天气晴朗,满天星辰灿烂,只是月亮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升上来,算得上是一个最好的偷袭时机。
云琅拉住乌骓马的缰绳道:“你确定不会直接袭击匈奴大营?”
霍去病牵着乌骓马的另一边缰绳道:“我要袭击的是匈奴牧人大营,然后驱赶马群,牛群冲击匈奴大营,而后再彻底的搅乱匈奴阵营。”
云琅点点头道:“李敢已经带人去大河边清理匈奴哨探,只要他成功,你就能出发了。”
霍去病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清晨你就知道战果了。”
说完话就牵着乌骓马在亲兵的护卫下,摸着黑沿着水寨踏上了大河岸边。
战马的蹄子上包裹着厚厚的羊毛毡,走在地上寂静无声,马嘴里的木棍也能保证不让战马随意嘶鸣。
将士身上也有一根同样的短棍,一旦抵达了战场,他们也是要叼着木棍,防止发声的。
随着战士们一个个的走出受降城,云琅的心也逐渐提到了嗓子眼上。
对云琅来说,偷袭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第一零七章
袭击(二)
从西边走到东边一共需要两千三百七十七步!因为习惯的原因,从东边走到西边就要多走一步。
这就是正面城墙的长度,云琅已经测量过三遍了。
走的有些疲乏,他就来到正中间的箭楼上,坐在门槛上遥望三里外的匈奴大营。
距离城池最近的匈奴在一里开外,百十个匈奴人正围成一个大圈子烤肉吃。
风从匈奴人那里吹过,带来了他们的喧闹声,这让云琅有些安心,至少,匈奴人似乎还没有发现霍去病。
谢宁路过箭楼的时候,见云琅坐在那里,就跟着坐在云琅身边,一起瞅着匈奴大营发呆。
“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即便是云琅自己也能听出自己话语里的忐忑之意。
“准备好了,一百辆马车,每辆马车由两匹马拖拽,还有两百辆牛车……”
“伤兵转移的怎么样了?”
“苏稚做的很好,已经乘坐羊皮船过了河。”
“那就是说,我们已经没了后顾之忧了是不是?”
“郭解答应守城到最后时刻才会过河……”
“对他,不能指望太多,但愿他能做到。”
“阿琅,你为什么不考虑我们回城的事情?”
“如果我们真的出击了,就说明形势已经糟糕的无以复加,这时候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我们全军战死,一种是击败匈奴人,不论是哪一种,我们都不用考虑回城的事情。”
谢宁抬头看看天空,夜色清凉如水,繁星点点,月亮还是没有出山。
谢宁的身子有些发抖,云琅知道这并非是恐惧,而是紧张造成的。
霍去病出征的时候,就没指望获得云琅的帮助,而云琅以为多做一点准备可以有备无患。
偷袭的军令是霍去病以将军的名义下达的,云琅不能反驳。
而支援的军令却是云琅在霍去病离开之后,以军司马的名义下达的,霍去病想要反对,也无从下手。
这就是一场严重的军事冒险,风险与收获同样巨大……
自从战国结束之后,战场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天才横溢的将军了,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事情也不再有了。
随着一场大战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武器越来越先进,战争拼的已经是国力,已经是集体的力量了,没有雄厚国力支撑,即便是盖世名将,也没有办法迅速的打赢一场仗。
战争,从来都是强者欺负弱者的一个过程。
强者自然可以以逸待劳,最后以实力取胜,而弱者想要翻盘,就只能奇兵突出。
偷袭一般都是弱者的选择,而非强者的首选。
成则万事大吉,败则丧师辱国,没有第三种可能。
面临大事要有静气。
所以云琅强迫自己睡一会……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云琅在一声惊叫中醒来,汗水湿透了衣衫,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幸好谢宁已经走了,如果让他见到云琅此时的模样……
找来了一盆清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身上的汗渍黏黏的非常难受,他就干脆让刘二提来一些清水,兜头浇了下去,如此五六遍之后,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几更天?”
“三更二点!”
云琅点点头换上了衣衫,也披挂好了铠甲,再一次来到箭楼上,俯视匈奴营地。
那里依旧静悄悄的,繁星般稠密的篝火逐渐变得稀少,那些在一里地之外烤肉吃的匈奴斥候,此时也停止了喧哗,裹着皮袄睡得香甜。
半轮残月从山巅后面升起,由于是下弦月,光辉不如满月时那么明亮。
这该是霍去病动手的时候了,匈奴人那里依旧没有动静。
再有四天就是朔日,此时的月亮在天空悬挂不了多久,最多五更天的时候,月亮就要落山了,到了那个时候,将是大地上最黑暗的时光。
狮子搏兔也要全力以赴,而这一次,霍去病却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依靠一千人的力量来撼动匈奴大营。
郭解不知什么来到了云琅的身边,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站立了多久。
“这一次我不再懦弱……”
“看你自己吧,恐惧这个东西来袭的时候,不是你想留下来就能留下来的。”
“曹侯把自己打晕了……”
“你不能用这一手,剩余的残兵还需要你带着他们回京呢。”
“司马,我们一定要出击么?防守下去也不错啊,我们有能力把匈奴人全部耗死在城头!”
“有人不喜欢,相比两败俱伤,他更加喜欢摧枯拉朽一般的击败敌人,而且,他有这个信心!”
“司马对他也充满了信心是吗?”
“是的,我从不怀疑他的决策,他天生就该是一位无敌的将军,青史也会留下他的名字。”
郭解叹息一声道:“我连司马迁这个文弱人也比不上。”
云琅愣了一下立刻道:“他没有过河?”
郭解摇摇头道:“他自己弄了一辆牛车,找了一身铠甲武器,还说要乘坐战车杀奴!”
“胡闹!”
郭解摇摇头道:“他可没有胡闹,他用绳子把自己绑在牛车上了,我想把他解下来,他就用长矛刺我。还说有机会上阵杀奴而退避三舍者,非人哉!”
云琅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黑暗中的匈奴营地突然冒起一股火焰,然后,就有如雷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一条活龙突兀的出现在黑夜中,径直闯进了匈奴营地。
谢宁跑过来,语不成声的道:“开始了!”
云琅从箭楼走下来,用力的拥抱了一下郭解道:“我真的很希望能把我的勇气分你一点,不过,我要走了,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司马,我等你们……”郭解泣不成声。
云琅挥挥手就大笑着下了城楼。
云氏马车历来以坚固著称,云琅乘坐的这一辆也是如此,当四轮马车加上高高的挡板之后,就很自然的变成了一辆战车。
踩着凸出来的锋利轮轴,云琅上了马车,刘二奋力将轮轴向外拉扯一下,一柄锋利的铰刀就出现在了轮轴上,随着车轮转动,铰刀一旦开始旋转,就是一个阴险的杀器。
当城门完全打开之后,云琅长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跟紧我!”
刘二抖动一下挽马的缰绳,战车就轰隆隆的从石板路上驶出,一头冲进了无边的黑暗。
一里之地,在挽马的全力奔驰下,不过几个呼吸就来到了匈奴人面前。
此时,因为霍去病的进攻,匈奴斥候早就惊觉不对,一个个坐在马上迟疑不定,不知道应该回营还是该继续监视受降城。
云琅的战车带着一溜火星从黑暗中出现之后,这些匈奴骑兵狼嚎一声,就凶猛的向云琅扑了过来。
站在云琅身边的两名甲士,扣动了弩机,却因为战车的颠簸不知道飞去了那里。
幸好云琅战车后面的谢宁准确的将一枝弩箭送进了匈奴骑兵首领的胸口。
眼看着匈奴人的弯刀劈砍过来,云琅堪堪举起长矛准备抵挡,那个匈奴人却轰然倒地,他的战马前腿已经被前轮的铰刀粉碎,铜刀失去了准性,劈砍在护栏上,发出咯吱一声响,那个匈奴的身体连同战马一起被铰刀旋转着从中间一分为二,一溜鲜血飚落在云琅的铠甲上,出奇的腥臭!
呈扇面状的一百辆战车与百余骑兵相遇,这是骑兵的悲哀,战车这种从战争之初就出现的强大杀人机器,即便是已经被骑兵淘汰了,如今,在这片平坦的草原上,战车发挥出了他强悍的战力。
第一零八章
袭击(三)
战车从来就不是一个保险的战争堡垒。
再加上是在夜晚狂奔,看不清地面的情况,因此,当云琅的战车队伍将百十个匈奴骑兵碾成碎肉之后,他的战车也损失了四辆。
这些战车不是被敌人击毁的,而是自己翻掉的。
相比战马拖拽的战车,用牛拖拽的战车就要好得多,两百辆战车轰隆隆的从受降城追过来的时候,云琅的战车已经钻进了羌人,氐人休息的营地。
云琅手持长矛站在中间,在他的两侧有两位高大的家将手持长戈只要是靠近战车的敌人,一一被长戈斩首。
如果说第一批羌人,氐人,还有着强烈的同仇敌忾之心,后来的这些被匈奴人捉来的羌人氐人,见云琅的战车以排山倒海之势所向无敌,趁着匈奴人纷纷向前准备抵御汉军的时候,发一声喊,就逃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战车在平坦的营地里绕着圈子追逐,意图制造更大的混乱,让那些羌人,氐人能跑的更加干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