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回到房间的苏稚总是坐卧不宁,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想去贾柳子那里看看,却远远地发现,贾柳子正在跟巴泽尔围着火堆烤着饼子,聊天……穷极无聊之下,就推开了云琅房间的大门,径直躺在云琅的床上对云琅抱怨道:“那个胡子竟然敢威胁……”
话还没有说完,苏稚就尖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快速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云琅朝何愁有摊摊手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
坐在角落里喝茶的何愁有呵呵笑道:“只要是处子之身,老夫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云琅笑道:“您老的告诫我还不敢忘!”
何愁有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看看,人人都怕我,其实啊,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只要自己守规矩,事事做的光明正大,即便是嘲讽老夫两句,老夫也不会生气,老夫即便是想要生气,也找不到你的把柄,只好不了了之。”
云琅笑道:“看来云氏家族,以后要在大堂上悬挂一面光明正大匾额时时告诫子孙才好。”
何愁有长叹一口气道:“这个匾额你还是莫要悬挂比较好,有些事就烂在肚子里吧!”
一句话就让云琅背后的汗毛直竖,看了一眼何愁有道:“老祖宗何出此言?”
何愁有依旧懒懒的躺在椅子上慢悠悠的道:“人活得时间长了,知道的事情就多,自从五年前啊,我就开始努力的想把一些久远的事情忘掉。人就是下贱啊,越是想记住的事情往往记不住,越是想忘记的事情,却清晰地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云琅屏住呼吸道:“老祖宗这话何意?”
何愁有叹息一声道:“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来的什么西北理工这么个怪名字。如果把你西北理工变成陇西工务督造就合理多了。”
“陇西工务督造?闻所未闻!”云琅皱起了眉头。
何愁有笑呵呵的道:“陇西工务督造始发于商君,强于尉缭子,盛于李斯,亡于赵高……自始皇帝铸造十二金人之后而后便不知所踪……”
云琅笑道:“我对此一无所知。”
何愁有不以为忤,继续道:“始皇帝麾下有博学之士七十名,我师从其中之四,这四位是谁,我想长平应该告诉你了。
博士淳于越以及齐地十一博士为始皇帝坑杀,卢生以及门下四百八十人同样被坑杀,徐福远走海外不知所踪……
而今,法,墨,儒,阴阳,公输,兵家已为陛下所用,算来算去,就少了一个官营督造!
当年刘邦进咸阳,与百姓约法三章,秋毫无犯,为刘邦麾下听命奔走者共有二十一博士,大良造赵高死于非命,少上造平栾战死平城。
刘邦一直在寻找大秦的官营督造,却苦寻不到,到了我四位恩师辅佐了太子刘盈之后,刘邦依旧苦苦寻找。
老夫没有想到,昔日可以修造征服六国兵戈,修造长城,修造始皇陵的官营督造,居然就剩下你这么一个遗孤!”
云琅木然的瞅着眼前的竹简淡淡的道:“从未听说过什么官营督造,也从未听说过陇西工务督造,小子就是出身于西北理工,这没什么好说的。”
何愁有呵呵笑道:“其实你不用继续隐瞒,至少不用对老夫隐瞒,你云氏不惜靡费万金,也要在上林苑骊山之地立足,不就是为了给始皇帝守陵么?”
云琅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脸色煞白,绝望的看着墙壁上的铁壁弩,心中第一次起了严重的后悔之意……
第一二八章
谁是惊弓之鸟
何愁有取下挂在墙上的铁臂弩用力的挂上弦啧啧赞叹道:“真正的好东西啊……”
说着话还用指头弹弹铁臂,听着清脆的嗡鸣声啧啧赞叹。
“这样的弩弓发出的弩箭应该可以透七层铠甲吧?”
云琅缓缓坐下来淡淡的道:“皮甲九层,铁铠三层!”
何愁有点点头道:“也就是说,百步之内,我只有一半的存活机会,当然,这是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如果趁我不被,就是十死无生啊。这么说,你一贯的跟我亲近,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放松防备,好让你下手?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念头?哦,当然是长平告诉你我出身商山四皓门下之后吧?”
云琅默不作声,尽管他的长剑,短剑,手弩就在背后,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我去骊山看过,太宰居住的小屋被你打理的很好,既然你不是博士后人,那么,难道说你会是这一代的太宰?只是,你为何还没有净身?这不合情理,太宰此人愚顽不灵,不会跟你通融的,那么,是你杀了太宰?不过啊,看你家人跟太宰的灵兽相处融洽,灵兽对你女儿更是百依百顺,又不像是杀了太宰夺走他灵兽的人。呀呀呀,小子,你身上的谜团还真是多啊,连老夫都对你真正的起了好奇心!”
云琅撇撇嘴道:“少来吓唬我,你既然早就知道始皇陵在骊山脚下,为什么不告诉皇帝?”
何愁有笑道:“你以为吕后是用什么要挟我师父出山的?难道你以为我师父是为了官位,还是为了钱财?
你以为刘邦不知道始皇陵寝在什么地方么?
你以为我四位师父为什么要选择效忠刘盈,而不是效忠刘邦?
你以为是谁弄死了知道始皇陵寝位置的普通人?你以为是谁让那些知道始皇陵寝位在何处的贵人们闭上了嘴巴?
你以为仅仅依靠太宰那个家伙就能守得住偌大的始皇陵寝?
你以为皇帝为什么会一口气将上林苑数百里之地扩为皇家园林?
小子,守护始皇陵寝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云琅长出一口气,汗水一下子就从身体里冒了出来,不一会就把衣衫全部弄湿了……
“我把断龙石放下来了,以后谁都进不去了。”
何愁有点点头道:“忘了始皇陵吧,我们都在学会忘记,始皇帝死了就该好好的安眠,就该被人忘记他。现在,是大汉的天下,是一个新的世界,大秦已经不值得我们怀念了,忘记了吧!”
云琅擦一把脸上的汗水道:“我早就忘记他了,能被我记住的只有对我有恩的人。”
何愁有怔怔的看着云琅摇摇头道:“还是不问了,直到现在你依然在对老夫撒谎……陈年旧事翻不得,翻一次就恶臭熏天,听一次就少活十年,还是忘了的好……”
“您离开大队早两天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何愁有摇头道:“本来不用说,只需躲在暗处看你小心翼翼的蠢样子当做笑谈就好。
结果发现你是一个真正的人杰,你这样的人如果一条路走到黑对大汉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如果让你生在始皇帝驾崩的那一刻,天知道你会掀出什么风浪来。
那时候,大秦的义士遍地都是,所有的英雄豪杰都以为好时机来了,纷纷扯旗造反……刘邦杀光了天下又血性的义士才平定了天下。
你生在当下挺好的,已经没人怀念大秦了,就算是有实力,有智慧,也只能随波逐流,毕竟,大汉的大势已经成,如此局面非英雄好汉的沃土。
好好地为大汉效力吧,这片土地上的皇帝换人了,土地上的百姓却没有换,秦人,汉人,有什么分别呢。
大家抱成团不受异族欺凌才是正理。”
云琅想了一下道:“我是汉人,这一点没法改变。”
何愁有呵呵一笑,放下铁臂弩,甩甩袖子喝光了面前的茶水就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云琅快走两步抓住铁臂弩站直了身子,将弩柄抵在肩窝里,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扣动了弩机。
“砰”的一声响,何愁有的身影就从廊道里消失了。
云琅嘿嘿一笑,就重新把铁臂弩挂在墙上。
片刻之后,何愁有那颗蛋头就小心翼翼的出现在窗户上。
“没弩箭?”
“我只是在退弩弦。”
何愁有摩挲一下自己的光头笑道:“怎么,测算出了老夫躲避弩箭的速度了?”
云琅点头道:“有三把同样的铁臂弩,你没有活路。”
何愁有大笑道:“且看着吧!”
云琅犹豫一下问道:“皇帝知道始皇陵的位置吗?”
何愁有笑道:“文帝不想知道,景帝不敢知道,至于现在的陛下,不屑知道!”
云琅指指墙壁上的铁臂弩道:“想不想要?喜欢就拿走,宝物在我手中委屈了。”
何愁有笑道:“老夫何须此物……”
云琅瞅瞅空空如也的墙壁,再看看拿着铁臂弩离开的何愁有,他总算是看透了,在大汉想要活的时间长就不能要脸,如果想要活的足够长就必须坚持不要脸。
何愁有走了很久,苏稚的小脑袋才再次出现在云琅的窗前,云琅笑着放下手里的竹简对苏稚道:“巴泽尔开始给你干活了么?”
苏稚失望的摇摇头道:“贾柳子正把巴泽尔放在火上烤,估计还需要一会他才会屈服。蛋头有没有责罚你?”
云琅摇摇头。
“骗人,你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嘴唇干涩,这是脱水的症状,衣服也是新换过的,你刚才出了很多的汗水?”
说着话,苏稚进到屋子里,取过云琅刚刚换下来的衣衫摸了摸,就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云琅喝了口茶水润润嘴唇,叹口气道:“不管你的事情,准确的说是我惹的祸,好在,已经过去了。”
“我父亲说,当灾祸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事情不可逆转了,这时候要做的是迅速离开,远遁千里才能明哲保身。”
云琅摇摇头:“用距离换取时间的做法不一定好使,事情依旧没有解决,只是搁置起来了……算不得好办法。”
云琅牵着苏稚的手去了伤兵营,他自然知道苏稚来他这里的意思,就是想要他陪着她去看看巴泽尔到底屈服了没有。
巴泽尔身下的火苗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就没有火苗,火堆上面覆盖着湿柴,没有火光,却起了浓烟。
“咳咳咳咳咳……”
巴泽尔在剧烈的咳嗽,贾柳子刻意的将他的脸面朝下,接受浓浓的烟雾。
“放了我的兄弟……”巴泽尔断断续续的道。
贾柳子瓮声瓮气的道:“你没资格跟医者谈条件,我大汉已经很多年没有跟异族人谈条件了,你只有好好地把药典通译完毕,说不定医者就会大发善心饶你们不死。”
“咳咳咳,我的兄弟们什么都不知道!”巴泽尔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兄弟,我这就把他们都弄来,一起放在火上烤。想清楚了,等这些湿柴被火烘干了,就到了真正烧烤你的时候了。”
“咳咳咳,放我下来,我给你们通译药典……”
“不能,这个时候你之所以会答应,完全是因为痛苦的缘故,为了让你不耍花招,我还需要再烘烤你一炷香的时间……”
云琅见状扯扯苏稚的袖子就往回走,这个贾柳子办起事情来有板有眼的,巴泽尔已经开始屈服了,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会很努力的为苏稚翻译那本西域药典了。
第一二九章
有心无胆
看到贾柳子如此残毒的对待巴泽尔,云琅不但没有觉得贾柳子残忍,心中反而有一小点快意在升腾。
就在刚才,他被何愁有用另外一种方式折磨的心力憔悴。
蛋头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如果一个思维健全的人把间谍头子说的话当真,那么,他就一定离死不远了。
始皇陵对云琅来说,就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柄长剑,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因此,云琅对始皇陵被发现一事已经有了一些准备。
在他面对何愁有背影扣动铁臂弩弩机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装上弩箭,只是想到何愁有能把铁臂弩依旧挂在他墙上,就一定能够避开铁臂弩的狙杀,这才用了惊弓这一招来测试一下。
同样的,何愁有对云琅也是极度不信任的,他可能认为,是云琅杀光了自己的同门,最终独占了始皇陵。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为什么昔日如此辉煌的陇西工务督造会只剩下云琅一个人。
枭雄的眼中只有枭雄!
云琅是何愁有少有的看得起的人,既然大家都是一类人,那么,以自己的行为去推测云琅的行为就非常的顺遂了。
云琅只确定一点,始皇陵的事情,何愁有确实没有告诉皇帝刘彻。
否则,以刘彻的性格,这时候应该早就有绣衣使者前来受降城捉拿他了。
猫戏老鼠不是刘彻的性格,站在大汉朝的最高位置上,他没有时间去玩阴谋,他更加的喜欢斩草除根。
发现一个不稳定因素,就铲除一个,这才是他的做事风格。
于是,云琅觉得杀死何愁有是他目前要做的事情中最紧迫的一件。
然而,何愁有这个人很难杀!
老的都成精的家伙,这一生一定被很多人暗杀过,他到如今依旧活的好好地,就足以证明他行事是何等的小心。
云琅有时会会幻想一下,当初长平裸衣刺杀何愁有的场面,那种几乎是必杀的机会,长平依旧没有成功,云琅就决定慢慢的来处理这件最紧迫的事情。
贾柳子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巴泽尔被浓烟熏得焦黑之后才被放下来。
洗漱干净之后,巴泽尔就坐在一张很大的木桌前面给苏稚翻译药典。
贾柳子的面前永远都点着一堆火,火堆边上永远坐着一个巴泽尔的同伴。
努曼这家伙也获得了特殊的照顾,当巴泽尔通译过一段文字之后,努曼就需要重新翻译这段文字。
一旦发现两段文字中有根本性的错误,立刻就会有一个安息人被放在架子上烘烤……
因此,巴泽尔与努曼两人为了保持文字上的一致,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任何坏心思,一旦有了拿不准的地方,只能哀求贾柳子给他们一个商量的空间。
被贾柳子严词拒绝,云琅交代过,只要最原始的翻译,不要商量过的翻译内容。
云琅只需要知道药典中说的是什么,哪怕是知道大概意思也好,如此,他就能根据这些大概意思,最终推导出正确的答案,毕竟,这时候的波斯药典,对他来说没有多少难度。
事实上,在远古时期就没有医学这一说法,病的出现通常被人们视为恶魔、巫师的诅咒、神的旨意或其他奇怪的原因。
治疗手段也自然是以心灵安慰为主。
不过也不错,从巴泽尔的初步翻译中,云琅知道了这本药典是一个叫做希波克拉底的写的,成书在三百年前。
这本书里的内容已经很让云琅惊喜了,至少,这个叫做希波克拉底的人并不认为疾病是恶魔、巫师的诅咒、神的旨意或其他奇怪的原因。
而是人类在生产生活中自然而然出现的坏事,治疗疾病是大自然的事情,然后,他就跟神农尝百草一样,亲自做了很多的检验,然后药典成书。
其中乳香,没药就是这本书里记录的两种药材,并且对它的使用方法跟功效有了一些明确的界定。
总体上来说,这本药典应该是目前最重要的医药著作,苏稚很有眼光。
连续两天,云琅都在等候何愁有再次来到他的房间,他非常的希望从何愁有的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始皇陵的事情,只有知道最坏的状况,他才能做出相应的布置。
结果,何愁有像是忘记了他这个人,开始真正执行起自己监军的职责。
曹襄是三天之后来到受降城的。
他的到来让受降城里的羌人,终于诚心诚意的接受了大汉的统治。
两千铁甲骑兵进驻受降城,这让受降城的战略地位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几乎在看到大队将士的那一刻,霍去病的眼睛就亮的惊人,压抑在他胸中良久的出击念头就再一次开始在胸中沸腾。
“给我一千铁骑我将横行草原!”
霍去病捶着城墙欢喜的对云琅道。
“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云琅忧郁的摇摇头道:“你经常说话不算数!”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你以前还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结果你现在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还娶了三个老婆!”
云琅鄙夷的道。
霍去病毫无廉耻之心道:“这次不一样!”
云琅笑道:“这事以后再说,你看,阿襄快要从马车上跳下来了,不知道有什么欢喜的事情要告诉我们呢。”
云琅,霍去病刚刚走下城墙,曹襄就连蹦带跳的跑过来道:“哈哈哈,这一次我们算是发了!”
霍去病抿了一下嘴巴道:“何以见得?”
曹襄怪笑着双手扶着腰带指着正在汹涌进城的骑兵道:“老子带来的兵马雄壮否?”
云琅凑趣拱手道:“如狼似虎,真正的熊罴之士!”
曹襄得意的瞅瞅霍去病道:“老子带来的兵戈尖利否?”
云琅瞅瞅骑兵手里的长矛,背上的弩弓又看看他们马鞍子后面的箭袋点点头道:“全军甲胄,难得,难得!”
曹襄又指指骑兵后面长长的辎重车队道:“老子这一次几乎将羽林卫辎重库房一扫而空,你们说,解气否?”
这一次即便是冷峻如霍去病也没话说了,挑着大拇指道:“硬是要的!”
曹襄原本狂傲至极的脸上,忽然变得狰狞,指着胸腹位置道:“为了这些兵马,这些东西,老子被蛋头压在椅子下面,用两只椅子腿顶在我的胸腹上,他坐在椅子上颠簸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你们说,这口气该怎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