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狱卒轻声的提醒。闻言,陆延清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平日里教他要成?为清儒君子的父亲,这些时日陆尚书的脸上多了不少沧桑的痕迹。
以往父亲待他皆是严词厉色,
从未有过此刻眼前这般慈和的神情,
甚至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隐隐显出了泪光。
“爹......”脱口而出的称呼让陆延清微愣,
而后抱拳行了个?君子礼,
歉声道:“陆尚书。”
陆尚书是朝中的清流之?派,
自陆延清儿时就开始教导他君子品行道德,
他纵然对陆延清要求严苛,
但一直将其当作独子疼爱。
在陆延清年幼之?时,陆尚书觉得为官时最快活的时光,
莫过于下朝看着粉雕玉琢的长子被自己夫人抱在怀中,手舞足蹈地要他抱。
然而,
眼前高挑的青年虽然身在狱中,鬓发却丝毫未乱,发髻间插着一支素雅的青竹发簪,如今生疏地喊自己陆尚书。
陆尚书一瞬间就觉得心头涌上了苦涩,伸出苍老的手,穿过牢狱的木栏杆,抓住了陆延清抱拳行礼的手,斥道:“皓云,你唤为父什么?”
陆延清抬首,就看到了老泪纵横的阿爹,唇微颤地看着自己。
皓云,是陆尚书亲自为他取的字。
宝镜山有清气曰皓魄,山云万籁俱寂,取皓云寓意儒雅崇高,可养清明品行。
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唇有些干燥,陆延清抿了抿干裂的唇,尝到了些许腥甜的血味,唇嗫嚅了几下低声道:“陆尚书,我?已是阶下囚,且非陆夫人所出,陆尚书何故......”
未曾想,陆尚书只是攥紧了手中陆延清的手,久久不曾言语。
那日变故突生,一名村妇突然寻上他,言他成?了朝中官员,皆托她的福,若是他不赠予银两她,她便要去告御状。
而后就查证出来当年之?事,好一出偷换死胎的好戏。
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时,陆延清甚至不敢回首看陆夫人和陆尚书的眼神,被关入牢中时身上浸透了晚间的寒意。
这些时日他坐在狱中已是想通了,或许起初还因为从云端跌入泥潭和愧对陆尚书与?陆夫人而痛苦过,但君子不取不义?之?物?,是他时刻铭记于心的道理。
陆家长子的身份,本就是他从当初那个?死去的婴孩那窃来的,如今还回去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权势名利不过虚妄之?物?,身死之?后什么也留不下。
“无论有何事,皓儿你记住,你永远是陆家的长子。”陆尚书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疲惫之?色,但言语中却是沉甸甸的许诺。
陆延清听闻此话,本来还算平静冷清的俊脸上出现了点怔愣的神情,手上却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陆尚书的手。
“爹......”
听到了陆延清不再用?生疏的陆大人称呼自己,陆尚书脸上的哀恸之?色稍缓了些许,突然道:“为父特地向新?帝请命,而且听闻安柔郡主深夜前往宸华殿为你求情。”
“当朝百官殿前请命,陛下宽恕了皓儿你的欺君之?罪,还感念你的才?华,下诏擢升你为当朝......宰相。”
如此年轻的宰相,在安庆王朝都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陛下此举是何意,简直是让皓儿成?为众矢之?的。
但即便是擢升为宰相的消息,也不足以让陆延清动容,真?正让他一瞬间回过神的是安柔郡主四个?字。
“父亲,殿下何时变成?了安柔郡主?”陆延清凤眼都瞪大了几分?,脸上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焦躁情绪,“按照当朝惯例,先帝崩逝,殿下应当特封为长公主!”
“如何.....成?了郡主了?”
陆尚书从未见过自家长子这般失态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愣神了,随后应答道:“安柔郡主本非先皇血脉,乃当年那位状元郎......”
谈及皇室秘辛,陆尚书陡然间就止住了话头,思及陆延清还同时南絮有婚约,便只是添了句,“皓儿不必担心,为父替你请命过,你同安柔郡主的婚约仍旧作数。”
却没想到听了这个?消息的陆延清面上无半点喜色,反倒是黑眸清沉,唇抿得极紧,甚至松开了陆尚书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是了,他早该察觉到。
非先皇血脉或许只不过是新?帝下的第一步棋,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对安柔的情意。
“父亲,孩儿有要事要请见陛下。”,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路恍惚的陆延清在回到府中换洗好衣裳后,倏地回过神来,唤来了马车便直往皇宫而去,手中紧握着时南絮当年赠予给?自己的青玉竹枝发簪。
马车的轮子碾过细碎的雪,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而此刻的宸华殿内,已是一片暖春盎然。
殿中的银骨炭和地龙烧得足,是以即便衣裳单薄也察觉不到凉意。
借着萧北尘的肩头坐稳的时南絮侧首看向外头,所有的宫人都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寝宫,她隔着床幔望着那摇曳隐隐绰绰的烛光灯影。
“安柔在看什么?”
时南絮看了良久才?转回头,捏紧了手心的袖子,轻声问道:“皇兄答应安柔的,可作数吗?”
萧北尘闻言笑了笑,清沉的目光落在她挽发用?的白玉兰发簪上,忽然伸手抽出了玉簪,“君王之?言,不可作伪。”
她被萧北尘伸手的动作一惊,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他抬手的残影,下意识地往一侧躲了过去。
却听到了榻下清脆的一声响,原是她刚刚躲闪的时候,撞到了萧北尘的手腕,他目光微闪,顺势让簪子滑落手心,摔在了榻下。
伴随着清脆的环佩声,作工精细的白玉兰发簪便摔断了,徒留两三截静静地躺在地上。
时南絮下意识地想要下榻拾起摔断了的玉簪,却被拦腰抱起,萧北尘的下颌就抵在她乌黑如绸缎的发间。
温柔低沉,似石上清泉流转的嗓音响起在时南絮的耳畔,却含了几分?愠怒“安柔便这般在意陆延清赠予你的东西?吗?”
时南絮正要张口反驳,这分?明是先皇后留下的,她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泛红,反驳的话语却被尽数封缄于唇齿间。
在看到萧北尘自袖中取出的物?什时,她微垂的杏眼微微睁大,伸手就想要推开萧北尘,手腕却被轻巧地捏住,力道不大,却足够让饮了那汤的时南絮根本无法挣脱开。
原来那是一条金珠穿了东珠的链子,做工细致,颗颗珠子都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
时南絮瞬间便回忆起来那个?梦境,在她并无多少分?作用?的挣扎中,链子咔哒一声合上了,正好就佩戴在了她手腕间。
乍一看,倒像是什么名贵的首饰。
与?多年前的梦境毫无出入地重合了,时南絮小脸被氤氲的热气蒸得微红,清透得如掌上荔枝。
挣扎间,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了时南絮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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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南絮愣住了,她抬眸去看。
对上了萧北尘泛红的眼眶,她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如琉璃的他。
以前即便是被肆意折辱,他也未曾出现过这样易碎的模样。
萧北尘垂首,埋进了时南絮的脖颈间,声音温润而低哑,“安柔,我?不逼你。”
“你或许并不知晓,在你看不到的角落,皇兄却借着你的皎皎明月清辉,在泥沼中挣扎。”
她自己也许是不知的,整个?安庆王朝的皇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因她的善良和不争不抢,或多或少受到了照拂。,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中谁人不知,安柔公主生辰日是最为好过的日子。
因着安庆帝的宠爱,在她生辰之?日,许多宫殿都能吃到平日里从未有过的膳食。
包括那些宫妃不敢惹了安庆帝不快,是以对宫人也是宽容慈和的很。
专门?为她诊脉的晏太医同安柔一般纯善,安庆帝不喜他,晏太医却愿意予以几分?善意。
而如今,明月终于拥入怀中。
萧北尘冷白修长的指尖沾上了几分?柔亮的水色光泽,他继续低声絮絮叨叨地着什么,却带了几分?漠然:“安庆王朝,早就该亡国了。”
“被架为傀儡指使的先帝,外通北地敌军的穆国公,只想着克扣军饷的将军......就连前些年拨给?南边旱灾饥荒的赈灾银,层层克扣,待到百姓们手中,怕是只剩麦秆了。”
时南絮心头一惊,她没想到萧北尘登基不过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已经将朝廷上下的情况探查得这番清楚。
原文中的他.......也是这般吗?
本想做个?为国为民,振奋社稷的贤君,却手头无分?毫实权,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纸上空梦,根本落不到实处?
剧情大纲没写,这些时南絮都不知道,只能顺着猜测。
匆忙入宫的陆延清连披风都未着,步履匆忙直冲宸华殿,途中宫仆只当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陛下吩咐过了,无需理会。
修长微凉的手离开暖玉中,时南絮忽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壳子的荔枝。
萧北尘无疑是十分?善于攻心的,她一开始的防备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在他指尖掌中沁出泪水和荔枝清甜的芬芳。
时南絮整个?人绷紧了,宛如冬日僵直的朱笔,染上了红蔻丹的手搭在萧北尘肩头,眼尾随着挞伐的步履沁出了泪。
以金线绣了龙纹的帘帐晃出层层光影,纤细白皙的手腕间珠链摩挲出细微的声响,夹杂着雪水化开潺潺流落下枝叶间的滴答声。
就在时南絮已经泪眼婆娑地捂着腰际腹间无助地发出泣音时。
宽厚的大掌就覆于她手背,萧北尘垂眸看着她手心下微隆的弧度,不曾言语,然后慵慵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向了帘帐外。
许是这会子喂得多了。
布满梅花痕的手臂攥住了枕巾,却又很快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不容其往前瑟缩逃脱。
“皇兄.....”时南絮哀求出声,已是有些恍惚了。
萧北尘衔着一枚桃花尖,温声低低地哄道:“安柔,安国以柔。安庆王朝当应安柔为盛世天下。”
前半句话时南絮未曾听清,却听见了后半句。
“皇兄在。”
如何拥清冷端庄的明月入怀,那便是登上高台,伸手便可触及。
可惜萧北尘并不知晓,明月冷清,暖不了。
纷飞的鹅毛大雪中,在宸华殿门?前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锦衣玉袍的青年。
正是陆延清,他眉目微敛,苍白的薄唇抿得很紧,听着殿中的声响,声声入耳。
手上紧扣着朱漆木门?,指节泛白。
宫廷文(囚珠玉)24
每每听见一声娇柔婉转的吟哦,
陆延清按在门环上的手就收紧一分,直到指尖扣进了?木楞当中,破碎的木刺扎到了血肉,
沁出几颗血珠子?。
殷红的血珠子滴落在了皎洁无暇的雪地上,
融出了?一片鲜红。
十指连心,
但此刻的疼痛,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陆延清知晓了自己免去牢狱之灾真相后来得疼。
真相就摆在眼前,安柔她以自己为筹码,
换了?他的平安无事。
换回?了?他颈上的头颅。
两侧候着的宫仆根本?不敢作声,屏息凝神,
生怕惊扰了?面前的陆大人,
和?殿中的新帝。
这无疑是?一场君臣之间的对峙,令人身后冷汗淋漓。
殿中烧着佩兰香的芙蓉石香炉升起了?袅袅的烟雾,
烟气氤氲中令人看?不清殿中的景致。
“安柔可知晓殿外是?何人?”萧北尘抬手,捋顺了?时南絮被香汗濡湿了?的鬓发,温柔地询问她。
还?没等已然失神了?的时南絮回?过神,一记失了?规律的击打惹得她呜咽了?一声,
连指尖都在颤抖。
指尖的疼痛令殿门前站着的陆延清陡然回?过神,
在一众宫人惊诧的目光中,
一撩衣袍径直地跪在了?雪地之上,
疏朗的眉目间尽是?冷意。
长睫上落了?两片雪,
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臣陆延清请见陛下!”
“礼则有云,
上恭兄姊,
下友弟妹。陛下此举,莫说臣,
便是?满朝文武也得上奏谏言!”
铿锵有力的声音,可谓是?掷地有声,
响彻了?整个被雪覆满了?的宸华殿。
陆延清从未如此高?声言语过什么,其父自幼教?导其谨遵礼则。
食不言,寝不语,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夜里高?声言语是?无礼之举。
话音落下,陆延清静静地跪了?半晌,如工笔描摹出的眼眸沉沉地望着紧紧闭合的殿门。
良久,他终究是?俯身,额头紧贴在手背之上,照旧朗声道:“古有陈国?公欺姐,今日若是?陛下执意行此举,必由史官记录册中。”
“是?以,臣斗胆以性命谏言,恳求陛下三思!”
一瞬间,殿中的响动停息了?。
殿外鹅毛般的雪下得紧了?,纷纷扬扬下得肆意。
寂静到令人提心吊胆,宫人们都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身进去,不愿再看?眼前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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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听到萧北尘哭的时候开始,时南絮就有些恍惚了?,只觉得恍如隔世。
突然,她收紧了?手中攥着的萧北尘的衣襟,埋首于他肩头,默默地在思索着什么。
时南絮忽然察觉到些许怪异之处.......
为什么,接触顾瑾系统就要发疯了?一般,接触萧北尘那系统就像是?死了?一般,半点动静没有?
若说偏离剧情线,萧北尘才是?剧情主导者,可是?如今萧北尘都发疯到不顾朝臣之意,做出此等荒唐之举,系统却还?是?毫无反应。,尽在晋江文学城
陡然收紧的动作让萧北尘心尖一颤,视若珍宝一般地轻吻着她,怜爱地顺了?顺时南絮柔顺黑亮宛如绸缎的长发,在她耳畔低语:“瑶瑶,可还?记得方才答应皇兄的事?”
“记得。”大概是?因为埋在他颈窝处,所以少女的声音有些闷。
“那此事,便交由絮絮来断了?罢。”
萧北尘侧首含住了?她的明珠耳坠,嗓音低沉柔和?,“去罢,皇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