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重重叠叠,明明是?在万籁俱寂的秋日,却生?长的繁盛得忘却岁月流逝。
长乐两个?字出来,林间都静谧了几分?,
但这些都是孤剑山庄的侍女和影卫,早已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性。
这?是?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头一回有了自己的影卫,
多少有些特殊。
长乐两个?字在场中观礼的影卫心中,
像是?投入深潭中的石子,溅起了几分?波澜。
此后,
前尘旧梦已去,再无江家大公子江念远,也无所谓的商户之子宋远,只有时南絮身边的影卫长乐。
跪在蒲团之上的少年脊背挺拔如松,
他垂眸看着?地上被风吹过的竹叶,
良久他弯下脊背,
额首叩于手背之上,
嗓音清沉,
“谢小?姐赐名。”
赐名后便是?最后一个?仪式点朱了。
负责司礼的影卫长沉声道:“点朱!”,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身畔走出一个?同样?身着?玄衣的影卫,
无声无息地捧着?一小?盒朱砂印行至时南絮面前。
这?是?时南絮头一回接触影卫的仪式,
哪里知晓如何点朱,而且时渊也未曾派了侍女来教她。
所以时南絮连如何点,
该点在何处这?些礼仪细节,都是?一头雾水的。
但那?端着?朱砂印的影卫都已经将手中盛了朱砂的盒子送到了时南絮面前,
她也只好接过来。
跪在她面前的江念远仰首,等待着?点朱一环。
时南絮手持蘸取了些许朱砂的羊毫笔,垂眸看向面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较前些时日,已经长开了些许,只能说是?少年人却是?长得?快,他纯黑透彻的眼眸中倒映出时南絮的身影,也只倒映出她一人,和她身后的紫竹。
不知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她总觉得?跪在自己跟前的少年眉眼温润,甚至有丝丝缕缕的慈悲感,和原文里写出来有些执着?的主角攻是?不太?一样?的。
但后来的经历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态,也是?说不定的。
时南絮端详着?他的面容片刻,忽而就觉得?他这?白如玉般无暇的脸,合该点缀上些许明艳的亮色,于是?才斟酌着?落笔了。
眸中的朱笔逐渐靠近,殷红的艳丽。
刹那?间又令江念远回想起了江家被灭门的那?夜,也是?一样?的鲜红。
漆黑的羽睫轻阖,他感受到微凉的朱笔点在了自己的眼尾。
一滴水滴状的朱砂印,便这?般落在了少年温润的眼尾。
似是?点上了一颗朱砂泪,秾艳而慈悲。
周围的影卫是?有些怔愣的,因为按照规矩,这?朱砂印是?该落在影卫的眉心,以示有主人了。
可.......到底是?小?姐的影卫,他们也无权干涉。
秋风和畅,一片竹叶恰巧落在了少年的肩上,时南絮抬手轻轻拂去了他肩头的竹叶,然后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银纹面具,悉心地为他佩戴上。
少女柔嫩纤长的手指穿过了长乐满头青丝,细细地系好了他脑后的带子。
在阖上眼的黑与静中,长乐听见时南絮温柔地说了一句,似是?揉碎了和煦的秋风。
“往后你便是?我身边的影卫了,既为长乐,常伴左右,形影不离,喜乐安康。”
“是?,小?姐。”
*
“按你这?么说,那?孤剑山庄的大小?姐,倒是?可以算得?上是?个?万分?良善之人了?”
“回少主,属下自幼在红尘楼中观察人心,看人而言不会出错。”
烛火昏暗中,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指尖划过画卷上,噙着?泪楚楚可怜的少女的眼尾,嗤笑?了一声。
他端详了一会,忽而眉眼带上了柔和的笑?意,却又有些相似那?些性情顽劣的孩童,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纯净。
或许是?因为至纯至净的缘故,反倒令人有些心底发憷。
身量修长的少年身后隔着?一片帘子,若是?有人行至帘子后,便能看到那?早已化?为白骨的前任教主尸首。
“既然如此,我便用你的身份前去看看,你意下如何?”
“少主!”
虽然知晓少主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但是?听闻这?话,跪在地上的酥云也忍不住抬首,下意识地想要看看少主脸上的神情。
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酥云迅速低下头,思及前不久才被罚过的大护法,于是?只是?低声道:“但凭少主吩咐,只是?还望少主千万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危。”
“知晓了。”那?被唤为少主的白衣少年随手一掷,将手中的玉扇子扔到了阶下颜若桃李的酥云怀中。
“这?是?前些日子从别的地方寻来的,该如何将暗器和毒针装入,想来你是?清楚的。”
墨瑾时而会觉着?这?魔教当真是?无趣的很,一个?个?只会用毒用暗器。
要他来说,装为正派岂不是?更?有乐趣。
酥云接过玉扇,垂首只是?应好。
有时候酥云觉得?魔教中的这?位少主是?有些疯魔的,他自幼养在风尘之地,早就逍遥肆意惯了。
前些日子被传信要他回教中,酥云是?不甚乐意的,但却还是?回来了,因为每个?魔教里的人,体内都有蛊虫。
若是?敢抗命,下场不言而喻。
他也算是?看着?少主降生?陪着?他长大,看着?他被教主和夫人近乎凌虐着?长大,在少主身上,酥云时而会看到些许类似于野兽的本能。
兽类是?没有人性可言的,它们只有本能。
在这?个?少主眼中,只有一片荒芜的漠然,没有人命二字可言。
酥云隐约猜测得?出原因,大抵是?因为那?位苗疆来的夫人,在少主降生?之际就给还是?婴孩的他喂了蛊虫,那?蛊虫酥云略有耳闻。
名为千重蛊,随着?寄主年岁增长,武学内力便会愈发深厚,不过每逢三五日就会疼到满地挣扎,头痛欲裂罢了。
更?甚者,还会口鼻间沁出鲜红的血。
而少主也正是?得?福于这?个?蛊虫,年幼时便展现出了极高的武学天?赋。
少主五岁的时候,就被教主扔出去做任务了。
孩童无害的外表总是?能卸下那?些江湖中人的心防。
酥云见过少主杀人,粉雕玉琢的孩童伸出手,面无表情地从那?些人尸首中掏出尚存热气的心,一点一点捏碎,在小?小?稚童的脚边,是?血流成河的尸体堆。
但酥云也见过少主在夫人面前是?如何温驯的姿态,温驯得?如同一只无害的绵羊,然后噙着?他母亲手腕啜取血液,俨然一个?年幼的孩童一般。
也就这?些年,有可能是?夫人死前同他说过什么,少主身上的兽性和血杀之气淡薄了不少。
抑或是?.......酥云有了别的猜测,少主学会如何掩藏自己了。
那?将会是?更?恐怖,他不该触及的深处。
自从时南絮得?了长乐做自己的影卫后,她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起和他交好然后捉弄他的任务了。
只是?时南絮总觉得?,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捉弄方法,长乐都只是?一一应接下,不会有任何恼怒的情绪,给她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那?日下了薄薄的轻雪,时南絮因着?偷摸试图下山出剑庄,被时渊给抓了个?正着?,直接关进了她的院子里,半步不准出。
时南絮披着?长乐为她披上的鹤氅,看着?这?轻雪纷纷,忽而兴起地要捉弄他,而且她也有些馋了,于是?眼眸漫上氤氲的雾气,望着?玄衣劲装的少年,手上牵住了他的袖子,“长乐.......我想吃山下镇子东头的糖葫芦。”
长乐素来是?沉默寡言,闷声做事的性子,闻言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银纹面具遮盖下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下一刻便瞬间消失在了她眼前。
时南絮差点被吓到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是?第一回亲眼看着?这?影卫的隐匿藏身之术。
不过两刻钟,长乐又倏地出现在了她面前,手中是?一串糖衣鲜红的糖葫芦,裹好的糖浆泛出诱人的光泽。
时南絮没发令让他藏起来,于是?他就如一座雕塑般,伫立在她身畔。
少女唇色殷红动?人,较那?鲜红的山楂果?还要娇艳,雪白的贝齿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在唇齿间,莫名地惑人心神,可时南絮却毫无察觉。
身畔的少年面具下的双眼低垂,也不知他的视线落在了何处。
这?日时南絮发现长乐的这?个?影卫技艺后,就一直让他给自己表演隐匿之术。
一会叫他出现,一会叫他藏起来。
不过无论时南絮何时唤他,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后,倒真像是?她的一道影子一般。
但时南絮总是?很捧场,会在长乐突然出现的时候,眉眼弯弯地笑?着?为他鼓掌,夸他好厉害。
在时南絮看不到的房梁角落之上,思及她如水一般的眼瞳,长乐未乱的鬓发下的耳尖,染上了一丝红却又迅速冷下。
不过有一回时南絮叫了长乐,却发现他并没有立刻出现,心道果?然如此,影卫也是?人的,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说不定他跑去净手了,时南絮想到他那?清清冷冷,啥手段使在他身上,他都依旧岿然不动?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呢,怎么跟个?又冷又硬的老头子似的。
那?夜,时南絮照旧唤了长乐下来为他拆卸发髻,顺嘴就说了句,“长乐平日无需如此拘谨的,我今日已经知晓了,你们影卫也是?要生?活的。”
“今日还是?头一回唤你,你未曾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呢。”
长乐为她挽发的手微顿,看着?镜中少女温柔的面容,浸透在朦胧的烛火光影中,似拨过人心的琴弦。
今日是?他擅离职守,私自出了孤剑山庄去寻弟弟的消息。
良久,面具下才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小?姐,往后不会了,属下知错。”
“这?有什么错啊,你也是?要活着?的啊。”
时南絮连忙摆摆手,却不小?心扯到了自己的头发,顿时痛呼了一声。
长乐微凉的指尖按上了她的头,用极其轻柔的力道按着?,为她缓解疼痛。
,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姐.......属下有罪。”
若是?以剑庄的规矩,不能随时在主人身边待命的影卫,应当鞭笞五十,生?死不论。
朝廷武侠(夺玉)05
当夜,
长乐出了孤剑山庄离开了时南絮身边这事,就被影卫长知晓了。
烛火重重的影卫堂里?,半大的少年跪在阿影面前。
灯盏里?的烛芯忽而发出了噼啪一声响,
阿影看着沉默不语只是认错的长乐,
漠然地说道:“今日离开了小姐两个时辰,
你去了何处?”
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掌徐徐靠近他,长乐面具下的额角沁出了薄薄的冷汗,却始终不说话。
直到高大的玄色身影俯下身,
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冷声道:“寻你的弟弟?可否记得影卫的规矩?”
“既然入了孤剑山庄影卫堂,
无论你昔日是何身份,
前尘尽忘,往后?你目光所及之处只能有一人?,
那?便是孤剑山庄的大小姐时南絮。”
阿影一字一句,却无任何波澜地说完了这一席话。
提及弟弟两个字,长乐的身形微僵住了。
烛芯晃动了一瞬便被一闪而?过的冷光拦腰斩断,还?冒着白烟的烛芯尚还?端在剑尖,
就这么送到了长乐的眼前。
而?这番动静再加上?影卫长口中所说的弟弟,
才让一直漠然的长乐有了几分反应,
他漆黑的羽睫微抬,
面具遮掩着的脸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长乐不知影卫长所言何意。”
“无妨。”在剑尖将将点上?长乐的面具时,
影卫长倏地挑起?剑打落了他的面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枚白色的药丸送入了长乐的喉间,
“无论你知不知晓,此药既服,
你若是再出现今日之事,便不要怪我不顾小姐对你的情谊,
要了你的命。”
影卫长收了剑,剑柄的玉穗子微微晃动,冷冰冰的言语中多了几分嘲讽之意,“影卫可以?有许多甄选,但长乐你的命可是只有一条。”
即使被喂了秘药,长乐依旧不语,玉白的脸依旧是那?副温润如水的模样。
只是待到压制他的气消失了,长乐才伸手拾起?了地面上?的银纹面具,动作?缓慢地戴回到脸上?,然后?徐徐站起?身。
许是跪的时候久了些,再加上?方才影卫长压制瞬间松懈下来,少年瘦削的身形晃了晃。
影卫长迈开长腿往影卫堂外走,倏地回首看了眼身着素色白衣的少年,冷声添了句,“去刑堂领鞭笞二十?,无伤药,换上?影卫的玄衣。”
深夜的刑堂里?响起?了刺鞭破空的尖利声响,和?少年闷在喉间的声响。
却是极其轻微的动静。
领完鞭笞二十?的长乐步履踉跄着回到白梨院的房梁上?时,梁下的时南絮还?没有睡,正摆弄着白日里?央着长乐下山给她带回来的陶土泥团,一旁散落着各色的颜料。
室内弥漫着浅淡的药香,因为时南絮前些时日染了风寒,所以?喝了些许时日的汤药。
墨发散落的少女?握着一小团陶泥土,似是陷入了沉思。
忽然,她轻声唤了声长乐。
清瘦的玄色身影便倏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身影遮挡了一半的烛光,忽明忽暗了起?来,而?在这昏暗间,时南絮捕捉到了丝丝缕缕极其淡薄的腥甜气息,像是血味,秀眉微蹙,她蓦地问长乐,“长乐你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