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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大道寂寥,尽头处,晚霞缓缓落幕。

    纤细的身影逆着光,镀上一层朦胧金边,正朝他跑来,如鸟雀一般轻快。

    看清来人是谁,刀疤愣了一秒,呜一声哭出来。

    这几天被人追杀、东躲西藏,几次命悬一线,心中百般怨恨委屈,看到她的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真好。

    能活蹦乱跳地见到同样活蹦乱跳的小姐,真好。

    刀疤被风一样卷到眼前的白珈紧紧抱住,日夜吊悬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回肚子里。

    就算现在小姐让他走,他也绝对不会离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无比的归属感起源于何时何地。

    “行了,别哭了。

    ”白珈拍开他。

    夕阳余晖下,马戏团多年风雨的破败增添几分光影朦胧的神秘,木门刀痕纵横,日久年深,旧伤叠新伤,寥落如废墟。

    “明天去问问木匠和铁匠什么时候过来修门啊?”白珈愤愤道,“这都好几天了。

    ”生死事小,生意的事却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阿莱已经启程回维斯特,过两天会把下一批货运过来。

    白珈留在这里统筹调度,上辈子做生意的本事许久不用,都忘记该如何跟客人打交道了,这可不行,发家立命的本事总得拾起来。

    再者,这么安排有她自己的私心。

    仆人的死让她心中愧疚不安,难以直面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倒不如留在这里理清思绪,顺便想一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幕后黑手有可能是教廷,甚至高高在上的教皇也牵涉其中,这些人远在帝都、地位崇高,总不可能拿着把菜刀冲到他们面前去报仇。

    要去帝都吗?这不是个好办法。

    她现在羽翼未丰,即便去了帝都也立不住脚,相当于白白洗干净脖子送到敌人身边,自取灭亡。

    那么……刺杀?做生意的,不忌公卿王侯,不耻乞丐痴儿,报仇也一样,不管用什么方法,光明正大也好阴谋诡计也罢,只要能达成目的,没什么不能做的。

    刺杀虽听上去是简单粗暴卑鄙无耻了些,但架不住方便,而且行之有效。

    只需要花钱雇一个刺客,不行的话就雇一百个,总有一个能成功。

    白珈摸了摸脸蛋,是时候跟道森谈一谈了。

    -众人各自休整了一夜。

    太阳熹微放亮,白珈就从旅店床上蹦起来,敲醒隔壁刀疤,两人各自动身去找木匠和铁匠。

    木匠开门早,见白珈过来,立刻就记起这位小姐是谁,叫上学徒去仓库搬出早就打好的柜台和大门等,装了车,和白珈一同向马戏团那边去,两人路上一路闲聊。

    “东西前几天就打好了,但是我前几天过来没看见您,所以又回去了。

    ”老木匠言辞恳切。

    白珈:“我前些天有些事情。

    ”老木匠:“昨天想过来来着,但是我一个徒弟生了病,唉,忙着给他寻医问药的,没得空过来。

    ”老木匠眉目间隐有忧郁之色。

    白珈:“什么病?很难治?”“尚不知晓。

    城中好多人都得了这个病。

    喏,您看,那药馆挤得水泄不通的。

    ”白珈扭头看去,高扬的药馆幡旗被拥挤的人群撞倒在地,买药看病的人排到街上,每个人都面如白纸,挤来挤去,脾气不好的暴跳如雷,更有甚者在药馆门前大打出手。

    这么一闹,前边的路堵住了,车马不行,沿街巡逻的守卫过来驱散人群,但是收效甚微。

    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

    一行人干脆坐下来休息。

    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拉架的、来拿药的,白珈黑水般的眼珠转了一圈,所有病人的情况都差不多,面如白纸,眼圈发红,看上去像是棺材里跳出来的老尸。

    昨天还没有这么多人得病,这才过了一夜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一想,白珈状似不经意地往后站了站,偷偷捏了个法诀,给木匠们和自己加上一层简单的防护。

    这病来势汹汹,明显不对劲,传播如此迅速,还是要谨慎防范。

    “你!你们!站那别动!”正想着,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守卫眼看拉不开打成一团的众人,气得眼冒金星,恶向胆边生,决定挑个软柿子杀鸡儆猴,人群中扫了一圈,饿狗看见骨头一样的眼神紧紧攫住白珈一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女的,一看就好收拾。

    “在那看什么!”一口恶气正没地方出,扬起鞭子抽过去!啪!“哎哟!”老木匠肩膀上立刻浮现鲜红血痕。

    众人见状,纷纷吓得不敢动。

    守卫心中得意,扬手又是一鞭。

    老木匠惊骇无比,眼看这一鞭使了十足的力气,就要落到他脸上——啪!鞭子与木板撞击发出沉闷响声,如水浆乍破,银瓶迸裂,尖锐地刺进每个人心头。

    老木匠仓皇睁眼,本该落在脸上的鞭子被整齐切断,扬鞭的守卫呆若木鸡,怔怔的望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少女。

    只见纤细脆弱的五指稳稳攥住一把斧头,少女目光如炬,乌黑瞳仁中似有熊熊烈火,紧紧抿住唇,将斧刃朝向守卫。

    “不去维护秩序,竟在这欺辱平民,领主大人知不知道你在外面作恶多端,败坏他的名声?”少女一字一顿,言语如箭,力逮千钧刺向守卫。

    守卫身体一抖,梅洛德因极为看重名声,先前正有几个恶仆在外面为非作歹,被梅洛德因知道之后丢到了鳄鱼池中。

    但是梅洛德因大人高高在上,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都能见的,眼前少女平平无奇,怎么可能告到梅洛德因大人面前去?思及此,守卫愈发有恃无恐,恶狠狠扫她一眼,抬起手掌打她的脸:“你一个恶民知道什么?我看你是欠教训!”白珈恼火,闪身躲开,一脚踹在守卫腹部,将人踹出去好几米远。

    害怕得不得了的老木匠还在担心白珈的安危,见这一幕,骤然怔住,更不知道担心谁才好了。

    周围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谁都没有想到看上去竹竿似的少女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诧异之余纷纷嘲笑守卫如同弱鸡。

    守卫面子上挂不住:“都给我上啊!愣着干嘛?打死这个女的!”其他守卫面带犹豫,你看我我看你,动也不动。

    “老大,她好像是领主的客人……”守卫瞪大眼:“放什么屁?”“领主宴会那天我当值,我看见她了……”守卫哑然,面露惶恐之色,再不敢耀武扬威,着急忙慌地向白珈求饶:“这位小姐,我之前不知道您是领主的客人,请您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吧……”白珈不欲多说:“钱留下,人滚。

    ”守卫连忙凑出一小袋铜币来给白珈,在众人喝倒彩的声音中落荒而逃。

    白珈给了老木匠:“等会去买点药。

    ”围观者纷纷散去,药馆门前仍有许多排队买药的人。

    一股熟悉的恶臭忽地飘进鼻中,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就消散无踪,白珈朝后看去,什么都没有。

    仿佛只是错觉。

    -老木匠伤不重,简单包扎过,就指挥学徒开始干活。

    这个商铺闲置日久,地上铺满灰尘和落叶,动作一大,灰尘迅速像雾一样弥漫,呛得白珈咳嗽不止。

    木匠们刨木头扬起的灰尘都比这大,早已习惯,见怪不怪,老木匠推了白珈一把:“小姐,您先出去待着吧,我叫人把这边清理一下。

    ”“那就辛苦你们了。

    ”白珈忙不迭地跑出来,日上中天,刀疤去找铁匠还没有回来。

    想到刚才街上的情况,白珈隐隐不安。

    保险起见,还是先把刀疤找回来再说。

    脚下甫一动作,就见远处一道人影飞似的奔跑过来。

    正是刀疤。

    早上他与白珈分道扬镳去找木匠和铁匠,谁知刚到铁匠铺子就发现门户大锁,问了邻居才知道铁匠今天根本没过来开门。

    刀疤不愿意误事,一路找到铁匠家里,敲了好半天门没人应,一怒之下翻墙进去,才发现铁匠一家三口都死在家里。

    刀疤被吓得魂飞魄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人。

    听完原委,白珈眼眸微垂,问:“那一家怎么死的?”刀疤想了想,铁匠一家的尸体苍白如纸,骨瘦肌黄,眼睛红的要滴血,眼下乌青一片,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像是……病死。

    ”听起来和今天街上见过的病人很像。

    白珈:“昨天有人见过铁匠一家吗?”刀疤点点头:“有。

    ”“也就是说,一夜之间他们一家就病死了。

    ”刀疤打了个寒战,幽幽冷意爬上脊梁。

    不知想到什么,白珈忽地抬起头,盯着刀疤的脸看了片刻。

    黑得像块煤炭,只有牙齿和眼睛是白的,应该暂时没被传染,她捏了个诀,常人看不见的金光自胸口的金火石流出,将刀疤包裹起来。

    “走吧。

    ”她说。

    刀疤不明所以:“去哪?”少女的目光穿透天边云光,如有实质般向远处延伸,落于风起之处。

    “领主府。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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