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无所获的提问
扶苏陪着高走到屋外,看着他坐上了马车,在一队兵马的护送下回去了,又蹙眉问道:“高住在商颜山吗?”田安回禀道:“公子高住在宫里,白天在商颜山读书,晚上就回宫。”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扶苏看了一眼河床边,蛙叫声此起彼伏。
翌日早晨,阳光刚出来,酷热就扑面而来,监禄正在带着队伍,将一车车的木料拉到河边。
扶苏站在河边,见到民夫手中举着一个个小木锤,正在敲打着桥面木板。
他们利用榫卯结构将木板固定,虽不能说是严丝合缝,但却很牢固。
这座咸阳桥除了方便渭河两岸,还要用于兵马通行与粮草运送,因此这座的桥面宽三十七尺,能够容下五匹战马并排通行。
横跨西渭河两岸,长一千两百尺。
这座大桥,是迄今为止渭河两岸最大的一座桥梁。
大秦一统天下,自然拿出无所畏惧的态度,修桥就要在最关键的位置,使用最好的木料,建设出最漂亮的桥。
扶苏很满意监禄的设计,虽说自己不过是将它取名叫咸阳桥,可在后世,它原本就叫咸阳桥呀,如何不令人高兴。
闲暇之余,扶苏会看章邯让人送来的军报,身为督建商颜山河渠的将军,他一如既往的尽职,每天都会事无巨细的汇报,以及开挖河渠与竖井的进度。
大秦依旧是个很古典的经营环境,即便是现在的人们,多数还是以物易物的状态,粮食就是最值得信赖的交易工具。
扶苏看着民夫们勤劳地敲打着桥面,再过三个月,一座漂亮的咸阳桥就会在他们的双手中诞生。
民夫们举着手中的木锤,一次次敲打着,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天气也越来越高,豆大的汗水接连滴落在刚修好的桥面上。
扶苏见到一个啬夫快步跑向张苍,他到了近前慌忙道:“禀工室令,有几个人上前不肯捆安全绳。”
施工的要求是公子扶苏定下的,每个人上桥铺设桥面的人都要在腰上捆上一根粗麻绳保证安全。
现在正是渭水的涨水期,如此宽的河面,一旦跌入河中,救都来不及救。
闻言,张苍神色严肃道:“将那些人提出来,罚没一天工钱。”
啬夫快步跑开去吩咐。
啬夫一职在国政体系中,一直都较为贴近基层的一环,而在这个正在进行集权统治的大秦,啬夫依旧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一个县的啬夫通常清楚一个地方的人口分布,壮年,幼年,老人几何。
啬夫中有调集民夫的,有管理马匹,或者看管各县各亭拥有兵器的人家。
如此,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死人了,哪怕是有私斗,这些啬夫能够在邯将军派人来说,山下的桑树长得很好,以后这些桑树都要种在河边,结出来的桑葚又黑又甜。”
闻言,扶苏点头,换了一卷竹简,继续看着。
当桥面上的敲打声停下了,民夫们终于结束了半天的劳作,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离开桥面。
今天发生的一件险而又险的事成了民夫们的谈资。
扶苏依旧看着手中的书,这卷书来自吕氏春秋,是从吕不韦的遗产中的那一座书库中带来的,其中多有诸子百家学说,此刻正在看的就是农学。
在吕氏春秋中,对农事也有详尽的描写,任地与辨土篇记录了关于列国土地农作物的记录。
其中就有记载,蜀地这个粮仓以及辽东的黑土地。
扶苏一边看着,一边提起搁在一旁的毛笔,仔细记录着。
秉着看什么书,就要做什么事的准备,扶苏在河边开辟了一片田地,种下了一种谷子,这种谷子六月播种,到了十月就可以收获。
扶苏一手拿着书,来到自己开辟的田地边,也不顾烈日当天,看着自己种下的谷子。
这种谷子种出来也是一种淡黄的小米,这是在西面的河西发现的,这种谷子一般长在河谷中。
扶苏将谷子外壳捏碎,得到了一粒小米,米粒很小,比关中的谷子都要小。
虽说收成并不好,但扶苏并不灰心。
粮食一直是国本,这一点从列国征战时期就可以看出来,吕氏春秋有记载,管仲主张富国强兵,在粮食上大做文章,就能吞并一个个小国,管仲种种言行亦是齐国法家一系的主要主张。
其实,这天下的法家并不是秦国一家,早在商君时期就有了法家学派,并且分散在列国之间。
关中到了八月的下旬,关中各县已开始陆续收获粮食。
张苍放壮年的民夫回去了,留下了几十个还有力气的老人家继续修补桥面。
而余下的事,也就不用自己的这个大秦公子去费心,扶苏觉得余下的事根本不用自己参与,而自己制定的那些施工规范,张苍会很好地践行。
闲下来的时候,扶苏就有了闲心专研农作物,钻研了一个多月,除了种了一些谷子,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的确是一无所获啊。
因为关中能够找到的粮食种子并不多。
田安见公子坐在河边,公子的神色多有失望与挫败,他上前道:“公子,南郡要修建驰道了。”
扶苏微微颔首,没作理会。
田安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言了。
民夫一下子走了大半,这让张苍身上的负担小了很多,他坐在桥面,看着自己昨夜所写的文章。
曾经公子有所听闻,列国征战时期,人口时而锐减,而土地总是保持不变,如若将天下能够耕种的所有田亩均分,每个人至少得多少亩地。
张苍记得那时候自己对公子的回答,当初的回答是土地不可能均分,首先土地归国君所有,其次是王侯,再是士大夫,最后才是黔首。
因此土地均分本就是一件不可能事。
再之后,公子又用郡县制为条件来提问,也就有了公子在之后的提问,那就是郡县制与分封制各自可以养活多少人。
大秦吞并了六国,并且得到了六国的财富与土地,并且消灭了这么多的王侯,让各国的国君失去了土地,实行郡县制之后,能否养出比列国分封时期更多的人口。
张苍写了一篇文章,作出了简要的问答。
思虑再三,张苍将手中的竹简放下了,总觉得其中少了很多条件,譬如说如何耕种,如何分田赋,如何分田亩。
一个大问题往往会引出很多小问题。
公子所提的这个问题,从去年至今,张苍想了半年。
这半年过去了,张苍依旧没有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再看远处,张苍见到公子正手拿着一株麦子观察着。
关中到了九月,有民夫陆续回来了,咸阳桥的建设终于要恢复了,桥梁的主体都完工了,余下的都是桥梁上的精细活,需要的人手也没有之前这么多了。
张苍身为工室令可以调动工匠,从宫中带了一队工匠来到了咸阳桥边。
扶苏发现自己的个子又长高,去年的衣裳穿在身上有些短。
田安看着道:“这就让宫里再制新的衣裳。”
扶苏倒不在意,本来衣服就显得宽大,穿在身上倒不束手脚,他上前道:“老师,朝中如何?”
张苍笑着回道:“朝中一切都好,今年关中大丰收。”
扶苏道:“太好了,有了今年丰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苍迟疑道:“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见老师的神色不好,扶苏询问道:“什么事?”
“百越。”
张苍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扶苏也沉默了。
张苍又解释道:“今天廷议时,朝野对是否南征百越有议论,臣也只是听说。”
扶苏道:“朝野多半还要议论吧。”
张苍颔首,“公子,北面有匈奴扰边,南面其实并不稳妥,丞相还在推行书同文,此时朝野议论不休,有人说可以拿六国五十万罪徒,去南边戍边垦殖。”
再看眼前,扶苏又道:“还是抓紧眼前修桥。”
张苍作揖道:“臣领命。”
商颜山,现在的叔孙通已一改刚来秦国时的儒生打扮,如今他讲话时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今年丰收之后,各县的粮仓都很充足。
尤其是看到商颜山库房中,满满当当的粮食,叔孙通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河渠已挖通近百里地,灌溉了上百顷田地,仅仅只是完成了一小半,就让大片旱地成了良田沃土。
叔孙通来这里一年了,这一年他见证着人们劳作挖渠,见证了荒地成为了良田,他此刻真的很高兴。
李由在这里挖了一年的竖井,河渠沿线有十五口竖井都是他参与挖掘的。
李由穿着粗麻衣裳,赤着脚坐在边上,整个人也黝黑了,虎口处已长出了老茧,他笑着与一个老汉谈着话。
正说着,一个朝中官吏匆匆来到这里,找到李由朗声道:“丞相请校令回家一趟。”
闻言,李由整了整衣衫,道:“还以为家父忘了我。”
那官吏见李由站起来,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忽然感觉这个李由长高了不少,就连讲话时的气度也与以前不同了。
李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那官吏诧异的目光下,就这样回了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