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你是我触不可及的太阳
江瑾民和周泽阳真要说起来并不是竹马之交，确切一点就是单纯的邻居关系，再往上一层就是同学关系。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实际不到两年。
江瑾民是在高一下半学期转学过来，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周两人可以说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一个是陌生的转学生，而一个是社牛的体委。
前者总是形单影只，后者则是成群结队。
并不是男生们孤立他，不如说是江瑾民有意和他们保持距离。屡次拉拢，屡次委婉被拒，自然没有人自讨没趣。
……
周末。
“叮咚——”
一声门铃打乱他的思绪。
江瑾民停下笔触，朝玄关望去，直到门铃又催促了一声，他才慢腾腾地从沙发上起身。
“咔哒。”
“你好！我听我妈妈说最近新来了邻居，这是我妈妈的心意，希望你们可以收下！”男孩长得高高壮壮的，态度十分诚恳。他低垂着头，以鞠躬的姿势往前递出一个精致篮筐。
再抬头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啊！你是——”
“你好。”江瑾民打断他，“我很抱歉，我和我的母亲并没有为此做准备回报你们。所以，谢谢你们的好意。”
他说完刻不容缓打算关门，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卡在门边。
“诶诶诶！不用回报啊，这要什么回报啊，什么时代了谁还搞礼尚往来那一套啊！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真没礼貌！”周泽阳一个用力直接扒开门，没好气地看着江瑾民。
“对不起。”
没想到对方道歉那么快，周泽阳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临近四月中旬，少年下半身穿着短裤，上半身套着一件薄薄外套。别人是遮不住肉，他是瘦得遮不住骨头，单薄得像一张纸，肤色近乎苍白，很明显营养不良。
周泽阳叹了口气，本想着放下东西打道回府，话到嘴边一个脑筋急转弯嘴角一扯。
“既然你想回报我，那不如请我来你家做客吧。”他根本就不打算征询江瑾民的意见，直接喧宾夺主关上门，大步朝客厅迈去。
对于周泽阳擅闯民宅的举动，江瑾民蹙了下眉，心里腹诽刚刚是谁说他没礼貌的。
“我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招待你的。”他语气平淡，无不透露出“这里不欢迎你”的意思。但他说的却又都是实话，他家里确实没有供招待客人的茶饮或者配备游玩设施，只有枯燥乏味的书籍。
“哇！”周泽阳莫名喊了一声。
江瑾民从始至终目光都追随着周泽阳，现在那个大男孩已来到了他先前坐的地方。
“你刚刚是在做功课？”
“嗯。”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我看了一下，这些题目好像还不是我们现在能接触的吧。
“真卷啊……说起这个，上次陈老师布置的作业有几道题我不会，我可以请教你吗？”
“哪题？
“你不用特地回去一趟，就在这解决吧，刚好可以再做一遍加深印象。”
“好啊，你想的可真周到。”
并不是，我只是想尽快打发你而已。
“这题有两套解法，第一种解法复杂逻辑清晰，第二种解法相对简单但是不好理解。这两种我都跟你讲一遍吧，先第一种。首先……
“……就是这样，你自己捋一捋思路，试着动笔写下来。”
“等、等一下！先让我吃点东西补补脑子！”周泽阳举双手投降状，从带来的篮筐取出两块小蛋糕，递给江瑾民一块。
“来，别客气，这是我妈自己做的。虽然我家不是干这行的，但是我敢保证我妈做的比正宗甜品店做得还要正宗！”
江瑾民迟疑了下还是接过放在一旁，“谢谢。但是…我不喜欢吃甜食。”
“这样啊，没事，反正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吃的。”
天色渐晚，原本趴在课桌上的两位少年也到了分别之际。
“今天谢谢你，我这么笨，你还很耐心地教我。”
江瑾民先是嗯了一声，而后才补充道：“不客气。”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打过交道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他不解地看向男孩，就差歪个头。
傍晚柔和地落下帷幕，淡粉色的画布在空中铺展开来，周围的景色朦胧而迷人，逐渐点缀成模糊光晕。
梦幻的色彩席卷在男孩身边，他朝他伸出手，灿烂的笑容背着光。
“重新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
“蒙奇·d·周泽阳，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成为海盗？”
这是什么展开？
“喂！发什么呆！我都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懂吗！”男孩的脸上染上夕阳的颜色，大眼睛不满地瞪着他。
江瑾民憋住笑，伸手回握。
“蒙奇·d·周泽阳你好，我叫何瑾民，请多多指教。很遗憾，我并没有成为海盗的兴趣呢。
“比起海盗生活，我更喜欢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平民。”
他顿了顿，瞧见男孩流露出失落神情，唇角浅浅地勾起。
“不过，如果我能申请成为秘密成员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是他们成为朋友的开始，说是朋友，倒更像地下朋友。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们会假装不认识对方，形同陌路。一旦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那堵无形之墙才会为彼此打开。
其实是江瑾民单方面无视周泽阳，倘若他不这样做，他敢肯定对方一定会热情地冲他微笑，毕竟他似乎对谁都是这样。
那么的耀眼，
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是第一次，他享受这份特别的关系，同时又不甘于止步于此。
但他又安于现状，因为他对越过那条界限的未知世界充满恐惧。
……
周四中午，这个时间点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了，所以走廊上格外地安静。
江瑾民从厕所出来折回教室的路上，转角处毫无征兆地探出一个人头。
“哇！”那人怼在他跟前大叫一声，从左耳震到右耳。
待看清楚人是谁，那人面露尴尬和难色，双手合掌：
“抱歉抱歉！同学不好意思啊！我吓错人了，呃真的很对不起！我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江瑾民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让对方放下心来才挪开脚步。
和对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脸上温和的表情骤然消失，苍白的脸色变得死白，光洁的额头沁出薄薄细汗，薄唇抿得毫无血色。
他不着痕迹地扶着墙，一手攥在左胸口，轻薄的布料拉扯出凌乱的褶皱。
砰——砰——
心脏跳动的声音充斥在四周，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浑浊的呓语。
“哇！
“咦？怎么没反应，他不是有心脏病吗？不会是装的吧？”
“喂！小心点啊，把人吓出人命来你负责吗？”
“又没关系，反正我家有的是钱～”
“啧啧，有钱人真是了不起啊。”
“呜哇～好可怜，看看这张脸，变得跟死人一样了诶～”
“哇真的诶～”
……
“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太可怜了。”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发慈悲了呢，xx你好狠的心，佩服佩服！”
“喂别这么说，我是真心的。”
“哈哈哈哈还真心呢，我看是狼心狗肺！”
“你们也真是的，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啊，人家误会了怎么办？”
……
“我就说体育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们打篮球了，原来是因为他呀。”
“说起这个，真是难为你了，陪一个弱鸡玩过家家游戏。真能忍啊兄弟，怎么说都该给你一个‘忍者’的称号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忍者！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狗屎称号，忍者‘乌’龟吗？”
“操！可闭嘴吧，我确实也挺佩服我自己的。跟他玩完全是因为这小子女生缘好啊，操，真搞不懂那群女生到底喜欢他什么，弱得一批，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了点嘛，切！”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的隐私，我明明…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是你太蠢了！真是个蠢货，谁对你好点，难道你就要全盘托付信任他吗？”
……
记忆碎片如汹涌的浪潮冲刷而来，连带着里面投放的杂乱物件，锋利的棱角将他割得体无完肤。
他捂上耳朵，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也听不到急促的喘息声。
最终，墙壁还是没能托起他单薄的身体。
“喂！何瑾民！何瑾民！你醒醒！你别吓我！喂！”
意识削薄间，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谁的呼唤声。
“该死！怎么办怎么办？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周泽阳，对，你要冷静一点。”
身体变得轻盈，一阵细微的颠簸之后又恢复平稳。
“怎么回事？校医老师呢……算了！我不管了！”
窸窸窣窣的嘈杂音后，胸腔上下有节奏地浮动了几下，源源不断的气流渡进他的体内。
等他挣开眼皮，闯入视线的男孩占据了他的世界，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心有余力地观察对方。
他并没有错过，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男孩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夜空中的星星，是那么的闪耀。
周泽阳忍住抱住对方的冲动，轻声问道：“那个，你现在躺着舒服还是坐着，要不要我扶你？”
江瑾民动了动，轻轻点头，在周泽阳的帮助下半卧在病床上。
“你现在还难不难受？”
江瑾民摇摇头，掩住嘴悄悄吞下裤兜里掏出的药片。
“你等一下，我去一趟办公室。”
他拽住周泽阳的衣角，“别走。”
“啊……好，我不走。”
空气沉淀起来，两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刚才……你真的是，吓死我了。
“还好，还好我亲戚教我的急救措施用上了，真的，真的太好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谢谢你。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刚才发生的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这对我很重要。”
“啊？哦，好！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当是我们俩的秘密！就是……
“我可不可以跟我亲戚们炫耀一波啊，比如我救了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打死我我都不会说出口的！我发誓！我要是敢背叛你，下辈子我就是个得了艾滋病没有性器官和屁股的废人！”周泽阳说着竖起三根手指，神情肃穆。
江瑾民没有憋住，轻笑两声：
“好。”
话音刚落，周泽阳比出一个六的手势递到他眼前。
“？”他疑惑地看向男孩。
“拉钩啊！”男孩露出洁白的虎牙，爽朗地冲他笑笑。
江瑾民眨了眨眼睛，笨拙地比出同样的手势，和男孩的手交织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自从发现江瑾民的秘密之后，两人的关系也不再那么若即若离了，反而变成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周泽阳不再理会江瑾民的无视，而是主动和他打起了招呼。体育课要么在一旁监视要么上去和他打一盘；如若不是小组讨论已经分配好了，不然他也会赶着去凑凑热闹；课余的时间直接跑去人家座位请教问题；食堂的午饭特地打包到教室吃；下午放学尾随在人家目送他上车。
“喂！喂！何瑾民！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吗！”
周泽阳迈大步子，虎视眈眈地注视眼前的纤瘦背影，虽然两条腿瘦得跟筷子似的，但速度却不容小觑，健步如飞。
“算了，看你精神抖擞的样子，我很欣慰！”没得到回音，周泽阳自我安慰了一句。
待到两人来到僻静无人处，江瑾民才停下脚步。
“你最近为什么一直黏着我？”他转身抬头直视周泽阳的眼睛。
周泽阳也不甘示弱，回瞪对方。
“那你呢？为什么老躲着我？”
“我们最开始不是说好了？我只是你的秘密……成员，你没有必要……
“如果是因为我的身体关系，那你大可不必，我有能力照顾好我自己。”
“什么秘密成员？何瑾民，在这里我就把话放清楚了，我不希望我和你小偷小摸地做朋友，我们难道就不能堂堂正正地交朋友吗？
“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瑾民垂下头，拳头悄悄攥紧。
“那你考虑过我吗？我不是一个瓷娃娃，不要把我当成易碎品那样对待我，这对我来说很残忍，你能明白吗？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待我，也不要否认，我分辨得出来的。”
刚想脱口而出反驳，一下子又卡进他的喉咙里，周泽阳哑然，心里发虚，握了握拳头，盯着江瑾民的发旋。
“对不起。我确实不应该这样…这样目中无人，我太害怕了，我知道应该慢慢来的……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只是同情你。更重要的是因为我——
“我喜欢你。”
什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瑾民猛地抬头，耳边充斥着叽里呱啦的杂音，完全没有听清楚周泽阳后面巴巴了什么。
脑子里只重复播放着那一句。
“你要是突然挂了，谁还教我做作业！
“还有！何瑾民，你抬头看看眼前。
“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