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
其实。对于弗朗兹来说，少年人的爱恋是藏不住的。而秦翊；如果他开口，这个爱慕他的孩子定然不会拒绝；只要他足够小心，他的妻子也不会知道，他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他会把秦翊收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有自信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弗朗兹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不合适，他不能——弗朗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
「弗朗兹，你最近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有一天他和同事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共进午餐的时候，同事这么问道。
「啊」弗朗兹斟酌着隐去了大部分细节，「最近有一个小朋友对我很上心。」
「是你的学生？」
「…不是。」
「她很迷人吗？」
「确实如此。」弗朗兹没有纠正同事错误的第二人称。
同事对他眨眨眼：「那不如你就顺水推舟？反正哈莉埃特平时都在加第夫，她不会知道的。」
弗朗兹摇了摇头，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只不过，弗朗兹也不知道自己的犹豫里，更多的是不想背叛妻子的信任，不想那个少年背上罪恶，还是害怕点燃不可控制的欲望之火后，自己会被燃烧殆尽。
弗朗兹下定了某种决心。
之后的某一天，当秦翊再次找来他办公室的时候，弗朗兹主动邀请他回家共进晚餐。
和弗朗兹预想的一样，秦翊没有拒绝。
那天，他的妻子哈莉埃特和儿子杰拉莫来看他。两人都很喜欢弗朗兹这个谦和有礼貌的学生。杰拉莫比秦翊小了五六岁，继承了父母的美貌。比起历史和文学，杰拉莫似乎对秦翊所在的时尚行业更感兴趣一点。
秦翊笑着和他们聊天，毫无不自然的地方。
饭后，弗朗兹在窗台上说出那番他排演已久的话。
弗朗兹说，他很感激秦翊对他的喜欢，他理解少年人会对长辈产生孺慕之情。他也很喜欢秦翊。但正因为如此，他不想把秦翊拉到那种不道德的境遇里。
「我是个已经结婚生子的老男人了，秦翊，我的年龄快有你的两倍大。你现在心中的想法只是暂时的，我相信，你以后会遇到和你年龄相仿，又彼此相爱的伴侣。」
他说了很多，说得口干舌燥还觉得不够，惟恐解释得不够清楚，伤害了秦翊的自尊。那是弗朗兹第一次懊恼于自己的表达能力，暗恨语言的苍白。
秦翊只是默默听着，时而用有些哀伤的眼睛看他，时而垂眸，睫羽轻轻颤动。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弗朗兹。」
那是他第一次被秦翊称呼为弗朗兹，他想，就在这样的时刻。
秦翊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那样决绝。
从那之后，弗朗兹觉得自己的办公室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他心里空落落的。
鬼使神差地，弗朗兹顺着记忆里他们对话的碎片找出了秦翊口中他所筹备的时装秀的日期地点。
然后在时装秀当天，出现在了人头攒动的时装周现场。弗朗兹觉得自己一定真是疯了。
弗朗兹的打扮在五颜六色的时髦精观众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局促地站在人群中伸头张望，思考着时装秀还有多久才能开始。
与此同时的后台，是一副不那么美丽的景象。
营养不良的模特身上散发出的汗臭狐臭；道具，工具堆得到处都是；鸡飞狗跳的忙碌中跑来跑去的人总是撞到彼此；开场前的紧张让大家脑子里那根弦紧绷着。
「索菲，打电话给玛利亚，她再不来的话以后也他妈别来了！」秦翊大声冲柯雨菲喊道，侧身绕过一个马车形状的道具，「伊芙，多萝西那套衣服还有一些不合身，你去看看。」说着把一盒安全别针塞进伊芙手里。
「秦翊。」
听到狄米提奥喊他，秦翊顿住脚步。
狄米提奥顿了顿：「没事，我刚刚确认过模特的妆发了。」
秦翊点了点头：「好。」
「灯光音响就位了吗？」
「都安排好了。」
「装置」狄米提奥喃喃道，蓝眼睛里的不安让他显得格外孩子气。
「我都确认过一遍了。」秦翊眨眨眼，走上前亲了亲狄米提奥「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尽管他心里也很紧张。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音乐响起，光线变换——
时装秀开始了。
雌雄莫辨的开场模特背着硕大的翅膀，赤裸的上身用赭红色和黑色绘制出棕榈叶等植物纹样。模特手持金色手杖，坐在帝政式马车上绕场一周。
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
紧接着，一个个模特踏着音乐律动的节奏走上t台。
弗朗兹站在人群中，看见了西装被解构成露肩礼服裙，裙摆的红酒渍俏皮挑逗；他看见原本平淡的西装线条被布料自然垂下的曲线打破，扣在西装上的金色臂环画龙点睛；还有丹蒂主义花孔雀一样的领巾，胸口玩出百般花样的口袋巾，现在被青绿色的藤蔓花草元素所取代。
和秦翊谈论的话语被实体化成衣着和妆容，这对与书籍为伴的弗朗兹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音乐逐渐变得抒情和缓。
闭场look是一条简洁的纯白斜裁挂脖裙，挂脖的部分是一条领带的形状，垂坠的布料落在后腰上，袒露出背脊美丽的线条。
模特踩着英伦式的尖头高跟靴，手抱里拉琴走到观众面前。在一片响亮的快门声中，模特将里拉琴放在一个金属装置上，按下开关。
里拉琴瞬间被火焰环绕，火舌顺着铺设的轨道描绘出t台的轮廓。
模特背过身，在燃烧的里拉琴，和一片火光中孤独走远。
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弗朗兹也跟着衷心地鼓起掌来。
在不断地掌声中，模特们一排排走出来谢幕，最后那个橄榄色皮肤的设计师也跑出来谢幕，深栗色卷发意气风发地跳动着。
身边的人都在举着手机拍照，弗朗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寻找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δαtikαxpπpπαδeδpμηkeν。
「你在他身侧言笑晏晏，把他衬得恍若天神而我坐在席间看着我口不能言，有火焰在我的肌肤之下燃烧，我的眼不可视物，耳畔嗡鸣＊」
此情此景让弗朗兹想到了一首古希腊诗歌，不知道秦翊有没有读过？
「干杯！」
「干杯——！」
好与不好将交由评论人与市场定夺，起码从今天观众的反应来看，是十分有希望的。
而今晚。
对已经加班加点许多天的工作室众人来说，最需要的无非是一场尽兴的派对。
木塞飞出瓶口，香槟泡沫在空中画出抛物线。
不知道谁找来了氛围灯，极简主义装修的工作室里闪起五颜六色的光芒来。大家互相赞美，庆贺着。
「谢谢你，秦翊」狄米提奥抱着秦翊转圈。工作室的众人见状也加入进来，里三次外三层地包裹出一颗卷心菜。
前两季走极简风的设计不温不火，这次戏剧性的秀场终于做到一鸣惊人了！
秦翊笑着：「我们都做得很好！」
一阵欢呼掀翻屋顶。
伊芙轻咳两声：「好了好了，再大声邻居要打电话报警了啊。」说完，又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
「亲爱的，帮我回家拿几瓶酒好吗？」狄米提奥和秦翊咬耳朵。
狄米提奥的公寓离这里不远，生活讲究的他家里总有些外面买不到的好酒。狄米提奥这是打算不醉不归，派对到天明了。
秦翊点了点头，套上外套出门。
夜晚的风吹在他脸上，路灯的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秦翊双手插兜，闲适地走在路上，心里是绵密厚实的幸福感。
他们刚刚完成了一场很棒的秀，之前还进入了圈内最有名气的卖场之一。这个他，狄米提奥和大家呕心沥血创造的品牌也许真的要起飞了。
嘿，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传奇！
就当秦翊脸上洋溢着笑意，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远处的黑暗里，过去的幽灵正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