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峥文笙昏睡了一天两夜。n苏醒时,敞开的木窗洒入细雨。n傅时延倚着沙发,不眠不休也守了一天两夜,厚厚的一摞文件堆在膝盖,眼下乌青,憔悴。n她下床。n“哥哥。”n他阖目,浅眠,她一叫,马上握住她手,“醒了?”n“下雨了。”文笙擦拭他额头,发茬,潮漉漉的。n“帮你洗了澡,梳了头发。”傅时延爱惜亲吻她,“笙儿更俊俏了。”n她咧了咧嘴角,“你胳膊的伤”n“包扎了。”n文笙担忧,卷了衣袖检查,臂肘绑着纱布,呛鼻的药味,“疼不疼?”n“疼。”他硬汉撒娇,“吹一吹。”n她低头,发丝扫得他皮肤痒,他轻轻撩开,“你一直护着母亲,求嘉兴,没睡好。”n“妈妈脾气大,讲话不饶人。”文笙强颜欢笑,“骂程阿姨,骂嘉兴,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哪能睡着。”n傅时延注视她,她气色极差,极落寞。n“饿吗。”n“没胃口。”她隐隐颤音,“人呢。”n他一张脸逆着光,灰蒙,晦暗,“今天早晨火化了。”n文笙攥紧了他袖子,“救不活了”n“国际野训部队毕业的,杀对方,杀自己,都是一刀毙命。”n她趴在傅时延腿上,胸腔堵得胀麻,“程嘉兴没害我。”n“嗯。”他抚摸她头顶,“不舍得。”n“你怨他吗。”n“不怨。”傅时延平静,坦荡,“一个一心寻死、疯魔的男人,原本可以顺手解决了母亲,一笔血债和十笔血债,对于他是相同的下场,他终究是放过了。”n文笙抹眼泪,“他恶毒吗。”n“有恶,有不恶。”傅时延摩挲她面颊,水淋淋的,“吓着了,是吗。”n咫尺之遥。n天人永隔。n她一贯怯弱,禁不起那血腥与震撼。n傅家增派了四名保镖,专门负责文笙的出行,傅时延特意飞南方接了礼礼回家,傅怀峰夫妇不吵不闹,冷战了半个月,完全不符合傅夫人泼辣跋扈的性子,傅时延不踏实,向李氏集团和商会请了假,暂时在北方处理工作。n一市首富的程家,程嘉良与长子相继亡故,程国章和五名董事锒铛入狱,一代商场传奇彻底谢幕。n权富圈的夫妇纷纷登门傅家探望,一拨又一拨来来往往,有太太发现了玄机:傅怀峰和傅夫人基本不同场了,他在,她不在;她在,他不在,大有决裂的征兆。n孙太太和傅夫人关系亲密,壮着胆子问,“傅老先生回南方了?”n“不知道。”傅夫人小指裹着膏药布,一潭死水,“忙丧事吧。”n“我估算了年岁”孙太太劝慰她,“程嘉兴比傅公子年长三岁,他出生那会儿,您和傅老先生刚结婚,不属于私生子,属于前任未婚生子罢了,不值得您生气。”n傅夫人摇头,“不为这个。”n稀里糊涂了一辈子,自欺欺人了一辈子,李家大小姐家世显赫,美艳绝伦,又一腔热情,年长日久哪个男人不动心呢?她傲气,自信,总有一日征服傅怀峰。n可他大庭广众下,认了程嘉兴,傅家多出一个长子,时延变成了次子,外界戏称她李韵宁是阮菱花的‘妹妹’,她无法接受这份羞辱。n凭什么认呢?n如今傅家夫人是她,她不认,傅怀峰擅自做主让程嘉兴认祖归宗了,凌驾于时延头上,置她于何地。nn南山墓园。n二排。nv9墓碑。n一盆火,一叠纸钱,晚霞似火,映红了半座山。n黄老二在台阶下,傅怀峰在台阶上。n碑文是——长子傅嘉兴之墓。n父傅怀峰、母阮菱花,立。n“老师,天色快黑了,咱们下山吧。”n他盯着燃烧的火苗,“嘉兴像我吗?”n“子像父。”n“不。”傅怀峰苦笑,“嘉兴心肠比我软,比我重情义。”n“当年,您是没办法了。”黄老二蹲下,“您先是儿子,同胞兄弟;再是男人,是未婚夫。傅家山穷水尽,一家老小依靠您,换任何人也选择师母。矢志不渝的爱情,在现实打击下,又算什么呢。师母心知肚明,您并非瞒了她,骗了她。”n他捂住脸。n“我的同僚,老耿,老韩家里的公子不争气,而我有两个公子,如此优秀,如此惹人羡慕,却毁了一个,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n一片空旷,一地叹息。n走出墓园,驱车抵达寒山寺。n傅怀峰下车。n寒山寺是尼姑庙,与普众寺隔山而望。n师太恭候他,“无愁在香火堂诵经,诵七七四十九日,超度亡子。”n傅怀峰合十行礼,去后院。n香火堂内,烟熏缭绕,程太太跪在蒲团上,青灰色的长袍,尼姑帽,剃得光秃秃。n他哀凉,“菱花。”n程太太没反应。n傅怀峰一步步靠近,扶她肩膀,“你失去了嘉兴,有嘉佑,为什么出家了?”n仍旧是悄无声息。n他夺了木槌,“菱花!你怪我,不要糟蹋自己。”n程太太重新夺回木槌,嘶哑开口,“李韵宁抢了你,我怪你,怪李韵宁;你没尽责任,我不怪你。我从未告诉你生下了嘉兴,怪你什么呢。”她一下下敲击木鱼,敲得傅怀峰锥心刺骨,“嘉兴报复了程嘉良,报复了李韵宁,没遗憾了。人死灯灭,尘归尘土归土,你以后,别再来。”n一拳棉花,一拳冰,程太太越是不悲不喜,傅怀峰越是无从发泄,无从偿还,沉甸甸压在胸口,“菱花,回老家吧。寺庙晨钟暮鼓,日子太清苦了。”n程太太背对他,不言不语。n良久,他黯然离去。n一进老宅大门,傅夫人坐在柿子树下,等他。n四目相视,他猜到什么,走过去。n“签了吧。”一支笔,一封离婚协议书。n红彤彤的柿子晾在窗台上,这一年冬,太荒芜,太惨烈,一切都结束了。n傅怀峰没挽留,签了名字。n“你清楚什么也不缺,可结婚时,老宅是破败的瓦房,你用嫁妆重建装修,贴补了傅家,老宅应该是你的。”n“扶持你,我心甘情愿,你一没求我,二没逼我,是亏,是孽,我自食苦果。爱情,婚姻,人生,一场豪赌,有赢就有输,我李韵宁输得起。”傅夫人缓缓起来,“何况,我青春耗在你身上,你青春不是也耗在我身上吗,又谈什么补偿与亏欠?”n傅怀峰眼眶泛红,“韵宁,其实我”n“周三上午,民政局。”傅夫人打断他,甩下这句,回屋。nn文笙一连数日,睡得不安宁。n每每睁眼,枕头湿的。n她呆滞望着天花板,夜色笼罩,波浪的月光,一浪浪荡漾。n耳畔是傅时延绵长的呼吸。n“哥哥。”她唤他。n他迷迷糊糊,搂住她,“做噩梦了?”n“我想去一趟木楼。”n傅时延也睁眼。n“草莓开花了,带礼礼瞧瞧。”文笙偎在他怀中。n他晓得,她心里不是滋味。n程嘉兴没举行葬礼,她顾虑傅夫人的颜面,更不敢去墓园祭拜,不免惦记着。n“你不怕?”n“哥哥去吗。”她仰头。n他吻她眼尾,“我怕。”n文笙一愣,“你怕?”n“不过,你想去,我舍命陪你。”他一本正经。n傅时延提前安排了佣人清理卫生,去木楼那天,是3月29日。n距离礼礼的百日宴还有六天。n“礼礼,这是大伯父。”傅时延指着程嘉兴的遗照,“伯父文武全才,是商界巨鳄,礼礼长大和伯父一样厉害。”n礼礼一双漂亮的杏眼眯成月牙儿,挥小手。n“小没牙佬。”傅时延逗他,“丑得随妈妈,是不是?”n文笙推窗户,草莓园向南,绿油油的叶子,水灵灵的花瓣。n依稀有程嘉兴的影子,浇水,铲土,修剪花架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了。n她转身,揉礼礼脑袋,“爸爸是总工程师,最聪明了,礼礼随爸爸。”n傅时延笑了一声,识破她,“我夸程嘉兴,你夸我,所以是防止我吃醋。”n“那你吃醋吗?”文笙挨着他。n他面容深沉,狡辩着,往门外走,“男人吃什么醋,女人才吃。”n园子的一阵风拂过,扬起文笙发梢。n她抬眸。n露台挂着一串蓝鸢风铃,风铃的中间藏了一枚丝绒盒。n打开,是小吊坠。n嵌了相片。n洁白的毛线帽,羽绒领,冻红的面庞。n去年,冬末春初。n在学校一条积雪的小道上,校长和系主任带着程嘉兴参观,他投资了图书馆,黎诺拉着文笙去偷窥大名鼎鼎的程总工程师。n彼时,程嘉兴是她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n她鬼鬼祟祟躲在‘学生风云榜’公示栏的后面,竟然被他察觉,拍了照片。n文笙扭头,孤零零的木楼,仿佛一夕,春暖花开。n“你回来了。”她静静伫立。n微风和煦,花海摇曳。n“你姓傅,不姓程了,程阿姨平安,嘉佑没受牵连,他上缴了全部赃款,是三等功,仍是风光荣耀的队长。时延说,年底他会晋升,他崇拜你,很有出息。”n只有你。n死了。n一个坏人。n无人同情你的可怜,有人唾弃你的可恨。n幸好,傅家长子,多多少少是体面。n“我喜欢吊坠。”文笙调侃,“但克数小,不太值钱啊你难得送一款便宜的首饰。”n她将吊坠物归原处,“嘉兴,给你留个纪念。”n“笙儿——”礼礼饿哭了,傅时延一边哄,一边温奶瓶。保姆搭把手,他又不肯,礼礼入口的奶、水,他亲力亲为,一旦离开视线,绝不喂了,“你抱礼礼。”n文笙应声,出门。n最后一霎,她又一次回头。n——嘉兴,下辈子,托生一个寻常人家,父严母慈,妻贤子孝,平平淡淡过一生。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