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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承祜连续几日伴驾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涟漪远比想象中扩散得更快、更远。

    宫墙之内的帝王心思难以捉摸,宫墙之外,几家也各怀心思。

    自从前几日被娘娘的书信敲打了一番,索额图就收敛了朝中的势力,如今看着大阿哥被皇上亲自教养,虽然有点蠢蠢欲动,但他还是按耐住了。

    他侄女的话还言犹在耳,索尼临终前曾告诉过他,如果拿不准主意,大可按照皇后的意思走动,皇后娘娘总不至于害自己母家的。

    纳兰明珠与索额图多年相互制衡,自然很有耐心,再加上他观后宫局势,纳喇氏——他堂妹,所生的二阿哥病恹恹的,只怕与大阿哥无法相抗衡,然而帝王年少,再过十几二十年谁又说的准呢?此时不动才是最佳选择。

    除了他俩,宫外最着急的就是佟佳氏了。

    佟佳氏的大姑娘——佟佳荷意,如今正值豆蔻年华。

    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是她的姑姑,她幼时就曾盼望着成为表哥的妻子,可她年纪太小了,姑姑应允表哥也不会应允,虽然姑姑去世前曾经交代表哥要照顾好她,但是表哥心怀天下,不知道还会不会把儿女情话放在心上?更何况,“照顾”这件事里头也大有文章。

    只是她始终想要成为表哥的妻子,少女情怀一腔热诚,让她听到这风声后忍不住直接去了佟国维书房。

    “阿玛,”佟荷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闺秀的仪态,“表哥……皇上他,真的日日将大阿哥带在身边?”

    她口中的“表哥”二字,是佟家独有的亲近,是她从小便深埋心底的情丝。

    “千真万确。

    ”佟国维沉声道,语气凝重,“索额图那老狐狸,前阵子被皇后娘娘敲打后,虽暂时蛰伏,但赫舍里氏根基深厚,大阿哥本就是嫡长,如今更得圣心亲自教导,这是何等的恩宠与信号?明珠那边,二阿哥身子骨弱,他纵有万般能耐,短时间内也翻不起大浪。

    可我们佟家呢?”他看向女儿,眼中是家族的沉重期望,“荷意,你姑姑临终托付,皇上念旧情,待我们佟家一向优渥。

    但这份优渥,能保几时?能抵得过储君之位的分量吗?你年岁渐长,再不入宫,只怕……”佟荷意的心猛地一沉。

    表哥心怀天下,姑姑的遗言在他心中占几分?她日日听闻表哥勤政,夜宿乾清宫批阅奏章是常事。

    后宫虽有妃嫔,但表哥除了赫舍里氏特殊些,似乎并未特别属意于谁。

    大阿哥承祜得宠,意味着赫舍里氏的荣光更盛,意味着她那个“表哥妻子”的梦想,可能还未开始,就要被无形的宫墙和现实的权谋所阻隔。

    她不能让机会就这样溜走。

    她不甘的咬了下唇:“阿玛,女儿不能再等了。

    姑姑的遗愿是让我们佟家与皇上亲上加亲,女儿……想陪伴圣驾。

    ”佟国维的书房里,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凝滞的空气。

    佟荷意那句“想陪伴圣驾”如同投入湖心的皇后,尝过甜头,谁会不想再延续下一代的辉煌呢?“这件事情,让阿玛想想。

    ”佟国维皱起眉头,他在犹豫着如何与皇上提起这件事,“佟佳氏的女儿可以入宫,但不能我们自己提。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主动求恩,落了下乘,更易引人猜忌。

    索额图刚被皇后敲打,明珠按兵不动,此时佟家若急吼吼地将女儿送进宫,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觊觎储位,攀附圣心。

    皇上……最忌讳这个。

    ”佟荷意心有不甘,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可是阿玛,如果女儿再不行动,皇上的心都要被赫舍里家拢了去了……”比赫舍里家,她更嫉妒赫舍里氏,年长她几岁,竟然就得了太皇太后青睐,入宫成了皇后,成了表哥唯一的妻子。

    “等着!”佟国维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不是不争,是要争在刀刃上,争得水到渠成。

    皇上正值盛年,这几日宫中传来的消息不仅有大阿哥伴驾左右,还有接连痛失幼女之事,皇上此刻想必郁结难舒。

    他需要的不是争宠献媚,而是……慰藉与理解。

    ”他看着女儿,语重心长,“荷意,你要记住,在宫里,有时候‘不争’便是‘争’。

    让皇上自己想起佟家,想起你姑姑的托付,想起你……才是上策。

    阿玛自有计较,你且安心,好生准备着。

    机会,总会有的。

    ”佟荷意看着父亲强硬的态度,胸中的焦灼虽未完全平息,却也被强行按捺下去。

    她明白,她与皇上自小的情谊才是阿玛在帝王心中天平上的砝码。

    在紫禁城这座巨大的棋局里,她只是一枚棋子,何时落子,落在何处,由不得她任性。

    她微微屈膝:“女儿……谨遵阿玛教诲。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不甘与决心,悄然沉淀。

    宫外的一番风云,宫内人无从得知。

    乾清宫的暖阁里,熏炉吐着安神的苏合香,试图驱散连日来的阴霾。

    康熙坐在御案后,朱笔悬停,目光却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案头堆叠的奏折是关于各地吏治民生的,沉重而繁杂。

    然而更沉重的,是心头挥之不去的,那两个幼小生命逝去的冰凉感。

    去年宫中庶妃马佳氏又添了一个格格,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前头张氏的大格格与董氏的二格格先后夭折,两个格格如同晨露般短暂,甚至来不及在宗谱上留下清晰的名字,便已经没了。

    幼年夭折的孩子连入族谱的可能都没有,康熙作为阿玛,去送了小格格们一程,回来愈发沉郁。

    “阿玛……”一声软糯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思绪。

    康熙低头,承祜正安静地趴在他腿边的厚绒地毯上,小手笨拙却认真地拨弄着一个精巧的木珠子。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专注的小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

    这孩子似乎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吵不闹,只是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用孩童特有的方式陪伴着他度过这段沉郁的日子。

    有时候康熙都在想,是不是真的他阿玛转世了,受了五台山的禅光,所以才有着寻常孩子没有的沉静与早慧。

    可是看着承祜健康红润的小脸,康熙又觉得自己太过多思,如果真有这般神异之事,那就希望承祜好好长大,庇护他底下的弟弟妹妹吧。

    康熙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些,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顶。

    康熙对孩子挺在意的,从前因为朝政动荡和孩子羸弱不怎么会去看,可好端端的活到了三岁的大格格,都挺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了,却还是因为宫人的一次疏忽得了风寒去了。

    康熙勃然大怒。

    狠狠的处置了宫人,可是死亡的孩子却不会回来。

    “承祜,”康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要好好的。

    ”承祜知道这段时间康熙内心的痛苦和煎熬,他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身体塞进康熙怀里。

    “阿玛,承祜会,健康的。

    ”他在康熙怀里,声音闷闷的说。

    乾清宫的暖阁里,日头穿进来,薄薄的暖意似乎终于穿透了康熙心头的寒冰。

    承祜小小的、温热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块小小的暖玉,熨帖着那份失去的冰凉。

    那句带着孩童稚气却无比认真的“承祜会,健康的”,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

    康熙抱紧了孩子,感受着孩子身上传来的体温。

    孩子接连夭折,对他的打击不小。

    承祜能平安长到今日,确实是天大的福分,更是皇后赫舍里氏耗尽心血的结果。

    这孩子此刻的体温与承诺,像是一剂良药,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的创痛,也让他对未来的子嗣,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过几日,”康熙轻轻抚摸着承祜的后背,仿佛在确认他的真实存在,“随阿玛去慈宁宫给乌库妈妈请安。

    你多了个妹妹,养在你乌库妈妈膝下,是恭亲王家的长女,如今充作宫里的格格,你该去见见。

    ”承祜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好奇:“妹妹?”“嗯,妹妹。

    ”康熙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希望她……还有以后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像承祜一样,平安长大。

    ”这句话,像是一个沉甸甸的祈愿,轻轻落在暖阁寂静的空气里。

    梁九功悄无声息地进来添了热茶,目光在相拥的父子身上掠过,又迅速垂下。

    方才宫外的探子传来了些信息,此时此刻不便上报,这些关于宫外佟府的风声,还得等皇上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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