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玩什么命啊
他竟当真对这玉佩有反应。她顿了顿,眼里闪过思索,接着心思一定,收回视线同时放下酒杯:“我去更衣。”
珠圆将她扶起,她起身顺势行礼,转过身时又刻意将玉佩漏出,视线再度看了过来,她面上的笑收了收,只将玉佩重新收进袖口,在珠圆搀扶下退出主殿。
半刻钟后,宁王也起了身。
太后看着空了的两方桌案若有所思,她稍稍侧头,内侍附耳而来,她轻声:“去照看一二,若有人靠近,便将人支开。”
内侍应声,悄然退下,殿内依然笑语不断。
——
“姑娘,人真的会来吗?”
亭台里,一盏将将点燃的油灯,除此之外再无光亮,左右也无人,于溪荷端坐中央,她看着通往主殿的小道:“他若是来,便是佐证了我的想法。”
在宴上他下意识的神色做不得假,若秦齐当真是先太子,那宁王便一定回来。
二人齐齐看着那小道,直到半刻钟后有一人快步走来,他一身深红华服,神色肃穆,眉头微皱,正是才在宴上见过的宁王。
她直起身:“去帮我看着,不要让人靠近。”
珠圆点头,退在角落望风,而宁王正走在跟前,他视线一错不错看着她,没有一点预兆便径直:“那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她定定地将人看着,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收回视线时顺手倒了茶水放在人前:“别急,先喝杯茶。”
宁王踱步一圈,最终还是坐下,拿过茶杯一饮而尽:“于溪荷,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他竟先问了这话,如今她几乎笃定秦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秦齐,就是先太子。要找先太子的人是他,该是她来问才对。
她垂着眼眸:“王爷说笑了,这话该是我问您才是,您要寻这人,是要做什么呢?”
亭台旁是一小池,风拂过,吹起一圈涟漪,她将被吹在面颊的发丝挪在耳后,抬头时面上的笑已然不见,别有深意的眼眸对上宁王视线。
二人相顾无言。
宁王率先出声:“倒是小瞧你了。”
他没了来时的急切模样,眼眸溢出兴味,他的手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茶杯:“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于赋永用来成亲的棋子,却不曾想你还有这般心智。
“怎的,一枚玉佩就想套我的话?”
她将袖里的玉佩拿出,放在手心摩擦,如今她得了印证,已有筹码。
她不紧不慢:“王爷误会我了,我不过是机缘巧合见了什么人,又得了这玉佩相赠,心里惦念着情义,便将玉佩随身带着罢了。”
宁王一时没有应声,似在斟酌又似在思索:“你当真见了他?”
她摩擦玉佩的动作微顿,抬眸似有审视:“所以王爷与于家,当真是在寻他?”
宁王身形有几不可见的紧绷,拿过茶水放在嘴边,要喝时才发觉茶水放下便已经喝完,于溪荷看得清晰,她拿过茶壶给人倒满茶水。
“王爷也不必应我,你们想做什么,在找什么人,我心知肚明,只如今王爷觉着那于赋永当真还可信?王爷不若想想,倘若我在成亲那日身死,他会如何做。”
她抬眸,瞧见人眉头微皱,似在思索。
她放下茶壶,指腹点在桌面:“他说是家中妾室所为,接着又上奏治家不严,说自家妾室本是寻杀手,却不曾想勾结了矜国细作,怎的一切都那么巧,王爷心里也困惑呢,不是吗?”
跟前人抬头:“你还知道什么?”
她拿过茶水,华服衣袖宽大,遮掩了面容,只露出微凉眼眸:“我自是,什么都知晓。”
风好似大了些,吹过水面,涟漪不断放大再放大,宁王眼眸流转,一同饮下茶水,抬眸时眼里似有深意。
“那你寻我是何意?如今你可是太后义女,尊贵的宁和县主,难不成你要我信你,会与我合作?”
“我自是不会与王爷合作,”她浅笑着,“我不过是想告诉王爷,如今他是什么心思,是否早早就有了二心,是否还与王爷站在一同,是不是还想,过河拆桥。
“他与王爷共事多年,想来知晓的也不少呢,若他反将一军,先下手了,王爷该如何?倒不如王爷先有动作,我知晓您手里有他的把柄。”
宁王嗤笑出声:“我明白了,你想利用我解决他,借刀杀人哪是你说了,我就会做的。”
她又拿出那枚玉佩把玩着:“这可如何是好,那我知晓的,怕是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你威胁我。”
她笑着起身,珠圆走来将她扶着,她盈盈俯身:“一切只看王爷决断。”
她率先迈步,转过身时面上的笑尽数褪去,风再次拂过,吹乱发丝,她没有理会,只稍稍抬眸,今夜月亮正圆,不点灯也有光亮照明。
——
回到宴上时宫宴已接近尾声,杯酒尽欢,殿中正歌舞不断,她与太后远远对视一眼,接着从容端坐,此前聊过几句的宗室女瞧见她落座:“县主姐姐去了好长时间。”
她笑着应:“方才喝多了些,头晕便坐了会,险些忘了时间。”
一妇人听见,禁不住笑出声:“诶呀,都怪我们,瞧见县主这般好看,便忍不住多敬两杯,竟将我们县主喝醉了。”
她掩面:“婶婶莫要调笑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行人顿时笑作一团,直到旁边传来重重一哼。
周围顿时一静,她顿了顿,转过头看向长公主:“妹妹怎的了?可是不舒服?”
从宴会开始时长公主便一直冷着脸。
“你还来问我?”这话像是刺到了她哪里,她顿时起身,“于熹荷,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做了我母妃的义女,但我告诉你,我不可能认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你休想让我喊你姐姐。
“且你记住了,你是县主,我是长公主,我永远都比你大一头。”
说罢她甩袖离席,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言,场中歌舞也缓缓停歇,候在一旁不敢出声。
死一般的寂静中,年幼天子疑惑出声:“阿姐怎么不高兴了?”
太后轻声应:“不如瑜儿去瞧瞧阿姐?”
“那朕便去看看,”年幼天子像模像样起身,腰背挺直,神色肃穆,他展袖,“宫宴将近,宾主尽欢,诸位也各自归家吧。”
众人起身行跪礼:“谢陛下,谢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圣恭万福。”
宫宴就此散去,她坐着来时车马回了溪园,此刻夜已深,溪园一片宁静。
她看着寂静园子,手里仍捏着那枚玉佩:“我想静一静。”
林尚宫了然,率先退去,珠圆远远等在一旁,足尖碰着足尖。
玉佩因为被握了一路,已沾染她的体温,她指腹摩擦过什么也没有的玉面,心里仍乱着,今日算是得了印证,不必再去查也知晓了,秦齐便是先太子。
虽与秦齐相处不多,但他会将玉佩交于她,提及的也是“上辈子”,说明他已放下,也从未想过回来,可如今情形,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寻来,断了宁王念想,救出阿兄。
她难道又要将一个人扯进来不成?事至如今,她已拉了多少人入局。
她微微起身,又将另一枚贴身带着的玉佩拿出。
阿兄,也不知道阿兄在宁王府如何了,吃得好不好,天气凉了有没有穿衣,身体如何了,又是否受了委屈。
“溪荷,独自坐着,是在思量什么?”
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是将将落地的谢成锦,她拧眉:“你又用轻功了,不是说不能用内力,你怎的总这般不听话。”
“我问过秦九了,我内伤恢复地不错,只用轻功还是可以的。”他走来,坐在她跟前,似要来牵她的手。
她收了手,扭过头:“我不信,你总是搪塞我。”
“知晓你不会信,我特意让秦九写下来了,”他从怀里拿出半张竹纸递出,“你看,你的话我难道还能不听?这几日探查矜国细作,我可是一点也没出手,蒋弈就是我的证人。”
她接过竹纸,秦九的字龙飞凤舞:“这小子壮得跟头牛一样,内伤已好的七七八八,再修养些时候就彻底好了,现在可以动用两成内力,多的还是不行,于姑娘你看着点,反正我说的话他是不会听的。”
她点了点头,分外认真地指着那句多的还是不行:“看清楚了没有?只能用两成,多的不可以。”
“你说不行我还能不依?”他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揉捏,“瞧你这心事重重的模样,想来正需要我带来的好消息。”
好消息?
她直起身:“什么好消息?可是阿努那抓到了?”
“倒不是这个,”跟前人抬头,“是先太子的事有眉目了,一是先太子当年的事寻到一早早出宫的宫女,她说先太子当年的死恐怕与现在的太后相关,此事是宫廷辛秘,她知道的也不多,以及先天子身亡正是七岁。
“二是你说要寻的秦齐有眉目了,秦九来看诊那日恰巧提及此名,谁曾想这秦齐竟是那秦九的师兄,他们都出自药王谷,也是奇了,这药王谷总共不过三名弟子,一个被我收入麾下,一个为你遇见,当真是缘分。
“秦九说他师兄喜欢游历各地,若要寻他怕是不容易,不过他们师门间有联系手段,若寻他有什么事,他可代为传信。
“对了,你寻他是有何事?”
他的眼眸带着疑惑。
她转过视线,手一下收紧。
“怎的了?”
她抿了抿唇:“其实我今日进宫试探了宁王。”
她拿出那枚无字玉佩:“秦齐是亲眼见证我与于熹荷换身份的人,他知晓了我的秘密,为了让我安心,便用了他的秘密来换,他曾说这玉佩上刻的,该是一个赵字。”
跟前人眼眸微凝,视线一下凝滞在玉佩上。
她拽紧玉佩:“起先我便有疑惑,直到今日我将玉佩带进宫,试探了宁王,秦齐,应就是先太子。”
谢成锦倏地起身:“既如此,我这便让秦九传信,将这秦齐唤来,他想不想当皇帝另说,先将你阿兄换回来才是。”
说着他就要走,她连忙扯住人衣襟,他回过头,二人对上视线,许久。
“你心软了。”他声音笃定,“溪荷,你不想把他扯进来,对不对?”
她收了手没有应声,意思不言而喻。
谢成锦走了回来:“没事,你想如何便如何,就算没有他,我们也可收集宁王府的罪证,也可将你阿兄换回。”
但很难,她们心知肚明,这很难。
宁王私下结交权臣,养死士,亦或是别的动作,就算将这些罪证全部收集,也无法定下他谋逆的罪责,不过不痛不痒,无法重创,也无法将阿兄救出。
而阿兄能仿人字迹,她心里明了,他定是想让阿兄,仿圣旨想让太后退位,让他侄儿名正言顺登皇位。
阿兄才是最有力,也最直接能将他顶罪的证据。
就如一个环,要救阿兄,就得定宁王的罪,要定宁王的罪,就得救出阿兄,是无解的。
而先太子便是解开这环的钥匙。
她将人扯到跟前,埋进他怀里,声音很闷:“等会我写一封信,你让秦九代我传达,来与不来,且看他意愿。”
“好。”谢成锦将她横抱起,朝着屋子走去。
“诶,姑娘!”候在角落的珠圆连忙跟上,瞧着两人进屋,接着屋内油灯点燃,光亮透出,引出桌案前两道身影,一人立着,一人坐着执笔。
她停了脚步,无意识透过窗户去看二人身影,许久,坐着的人掸了掸墨水半干的竹纸,妥帖放进信封,而站着的人接过了信。
“对了,那九街人婉华又有踪迹了,后日可要随一同?”
自家姑娘似是思量:“可,需得设法让我与她见一面,我有许多事想探寻。”
“那后日一晨,我在后门接你。”
接着哐当一声,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立着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叹了口气,转身去准备洗漱的水。
姑娘又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