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卫东的额头上，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前的几缕头发，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狼狈不堪。</p>江卫国那句“再也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p>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这是一个父亲在遭受了极致的伤害后，发出的血泪控诉！</p>
而这位父亲背后，还站着一尊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大佛！</p>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用最雷霆的手段，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干净净，让秦老满意，让江卫国满意！</p>
“江师傅，您......您别激动！”</p>
李卫东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砌的笑容近乎谄媚，“我懂！我完全明白您的心情！您放心，从现在开始，江援朝和江红英，跟您，跟我们红星轧钢厂，都再没有半点关系！我马上就让保卫科把江援朝那个小畜......那个不肖子孙，从厂里所有荣誉名单上除名！他写的检查，我要让他贴在厂门口，让全厂职工都看看，什么叫忘恩负义！”</p>
秦振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但那股迫人的压力，却让李卫东几乎喘不过气来。</p>
江卫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道：“李厂长，我还有一个要求。”</p>
“您说！您说！别说一个，一百个我都办！”</p>
“我不想再在厂里看到他。”</p>
江卫国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他这样的人，不配当工人，更不配当红星厂的工人。”</p>
这是要直接开除！</p>
李卫东心头一跳。</p>
开除一个正式工，尤其还是个大学生身份的，这在程序上极为复杂。</p>
但此刻，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p>
他一咬牙，狠狠道：“您放心！我回去就开会研究！就算不能立刻开除，我也保证让他去守仓库，去扫厕所！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碰车床，别想再有任何前途！”</p>
说完，他不敢再多待一秒，对着秦振邦和江卫国又鞠了几个躬，几乎是倒退着逃出了病房。</p>
他要立刻回去，执行这位“江爷”的旨意，晚一分钟，他头上的乌纱帽可能就保不住了！</p>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p>
秦浩宇看着江卫国，眼神中充满了敬意和一丝好奇。</p>
他走上前，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串黄铜钥匙递到江卫国手中。</p>
“江叔，这是爸让我给您的五百块钱和东城那个小院的钥匙。您千万别推辞，就当......就当是我们秦家，替我爷爷，先还的一点利息。”</p>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p>
江卫国掂了掂手里的信封，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p>
他没有再矫情，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启动资金，是他为儿媳孙女撑起一片天的保障。</p>
“好，这钱，这院子，我借。浩宇，替我谢谢秦叔。”</p>
他郑重地说道，“等我安顿好，再来给秦叔熬汤。”</p>
......</p>
与此同时，京城市供销总社，采购科。</p>
张浩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脸上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p>
在他看来，江卫国今天早上的行为，不过是匹夫之勇。</p>
虽然让他和江援朝在邻居面前丢了脸，但终究上不了台面。</p>
等他和江援朝缓过劲来，有的是办法炮制那个老顽固。</p>
他甚至已经在盘算，等拿到了江家的房子，该怎么跟江红英提，让她去跟她哥说，自己要占大头。</p>
“张浩！采购员张浩是哪个？”</p>
一声如洪钟般的怒喝，从办公室门口传来。</p>
科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了过去。</p>
只见科长正陪着一个大腹便便、脸色铁青的领导站在门口。</p>
那领导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办公室里扫视。</p>
张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起来，赔笑道：“刘主任，我就是张浩。您找我？”</p>
这位刘主任，是供销总社的一把手，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会亲自来他们这个小小的采购科？</p>
刘主任没有理会他的笑脸，径直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中的厌恶和鄙夷毫不掩饰。</p>
“你就是张浩？”</p>
“是......是的主任。”</p>
“很好。”</p>
刘主任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张浩的鼻子破口大骂：“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打着我们供销社的旗号，去外面招摇撞骗，去巧取豪夺，去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p>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市商业局周局长的办公室！你把我们整个供销系统的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p>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把张浩整个人都给炸懵了！</p>
市商业局？</p>
周局长？</p>
电话？</p>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p>
“主任，我......我没有啊！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p>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p>
“误会？”</p>
刘主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狠狠地摔在张浩脸上，“人事科的免职通知！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采购员！你被开除了！赶紧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蛋！”</p>
“另外，”</p>
刘主任的语气森然，“你之前经手的几次采购项目，局里纪委的同志很快会来跟你好好聊聊！我劝你最好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p>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张浩一眼，拂袖而去。</p>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p>
所有同事都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张浩，纷纷避之唯恐不及。</p>
谁都看得出来，张浩这是得罪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被一脚踩死了！</p>
张浩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张免职通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垮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前途。</p>
他想不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p>
不过是想图谋一个老工人的破院子，怎么会引来这样毁天灭地的报复？</p>
那个老东西......</p>
他到底是谁？......</p>
半小时后，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江卫国所住的那个大杂院门口。</p>
这辆车一出现，立刻引起了整个院子的轰动。</p>
孩子们追着车跑，大人们则纷纷探出头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p>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身穿军装的秦浩宇亲自拉开车门，恭敬地请江卫国下了车。</p>
江卫国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回到自己的小屋。</p>
“爸！您回来了！”</p>
林秀云连忙迎上来，当看到跟在公公身后的秦浩宇时，吓得又往后缩了缩。</p>
“收拾东西，”</p>
江卫国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搬家。”</p>
“搬......搬家？”</p>
林秀云愣住了。</p>
“对，现在就搬。”</p>
江卫国没有过多解释，他走进屋，将家里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锅碗瓢盆，还有那张承载着妻子回忆的黑白照片，小心翼翼地包好。</p>
林秀云虽然满心疑惑，但出于对公公的信任，她立刻拉着江晚舟，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p>
东西少得可怜，不到二十分钟，就打包成了两个包裹。</p>
当江卫国拎着包裹，带着林秀云和江晚舟走出屋子，准备上车时，院子里的邻居们再也忍不住，围了上来。</p>
“江师傅，这是......这是要去哪儿啊？”</p>
“这车是来接您的？您家这亲戚，是多大的官啊？”</p>
江卫国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p>
他对着众人抱了抱拳，沉声道：“各位街坊，这些年，多谢大伙儿照顾了。我今天，就搬走了。”</p>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声音也随之提高：“另外，也请大伙儿帮我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江卫国，跟江援朝、江红英，断绝一切关系！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他们要是再敢上门，就不是我的子女，而是私闯民宅的强盗！大伙儿可直接报公安！”</p>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震惊的表情，带着林秀云和江晚舟，毅然决然地上了吉普车。</p>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了这个承载了他半生屈辱和辛酸的大杂院。</p>
车窗外，景象飞速倒退。</p>
林秀云和江晚舟都是第一次坐小汽车，紧张又好奇地看着窗外。</p>
车子最终停在了东城一条僻静的胡同里。</p>
秦浩宇领着他们，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朱漆大门。</p>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宽敞、还要雅致的独门独院！</p>
青砖铺地，抄手游廊，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p>
院子中央，还种着一棵海棠树，虽然已是深秋，但可以想见春夏时节的繁茂。</p>
“这......爸，我们以后......就住这里？”</p>
林秀云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像在做梦，她紧紧抓住江晚舟的手，声音都在发抖。</p>
“嗯。”</p>
江卫国点了点头，“晚舟，去看看，喜欢哪个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了。”</p>
小晚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爷爷，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发出一声欢呼，像只快乐的小鸟，跑进了院子里。</p>
看着儿媳和孙女脸上那发自内心的、从未有过的喜悦和轻松，江卫国那颗坚硬的心，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p>
他用秦浩宇给的钱，迅速置办了全新的被褥、米面粮油和生活用品。</p>
当天晚上，这个清冷的小院里，第一次升起了温暖的烟火。</p>
饭桌上，是香喷喷的白米饭和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炒鸡蛋。</p>
林秀云吃着饭，眼泪却无声地掉了下来。</p>
这不是伤心，是喜悦，是新生。</p>
江卫国看着这一切，心中那复仇的蓝图，也变得愈发清晰。</p>
有了这个安稳的大后方，有了秦家这层关系，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迎战那个同样重生归来、前世将他害得最惨的毒蛇――江雪梅！</p>
他知道，那两个不成器的白眼狼，只是开胃小菜。</p>
真正的对决，还没有开始。</p>
正当一家三口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馨和宁静时。</p>
“咚！咚！咚！”</p>
院门处，突然传来了三声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p>
林秀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吓得放下了碗筷。</p>
江卫国的眼神，则在刹那间变得冰冷如刀。</p>
他算准了江援朝和张浩的报复会来，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而且还找到了这里！</p>
他缓缓放下碗筷，对着紧张的林秀秀云和晚舟说了一句：“别怕，吃饭。”</p>
说完，他站起身，抄起门边一根手臂粗的顶门杠，一步步，沉稳地走向大门。</p>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来搅扰他的新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