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章

    他于是放心点了。

    穆姐多好啊,尽管知道他配不上,但她只要没喜欢的人,自己总是还有机会的。

    ……

    对季眠来说,打下手削木头的日子并不难过。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多出一点耐心,从未有过心浮气躁的时候。

    但连着刨了两个月木花,他难免有心痒的时刻。

    此刻,段酌就在店里,手拿着凿子,不紧不慢地加工手底下的原木。

    季眠坐在他旁边,眼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在段酌手底下一刀一刀成形,粗糙的木头成了一副隐约辨得出大体形状的山水雕件。那形状奇怪的木头,在这样的一凿一刻钟,竟变得样式独特又富有设计感。

    后续再用时间和工夫细化、修饰,就能成为一件可以被摆在展柜里的作品。

    他看着,艳羡地道:“哥您好厉害呀,雕得和真的一样!”

    只是一句单纯的赞叹,绝无奉承的意思。段酌听出来,斜睨他一眼:“边儿去。”

    “哦,好。”

    段酌脚边有几块略大的木块,是最初打形时被削下来的废料。不是什么名贵木。

    季眠心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捡起来,问:“哥,这块您不要了吗?”

    “嗯。”

    “那能……给我吗?我也想试试。”

    段酌睨他一眼,没说好或不好。

    季眠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乐颠颠从工具箱里翻出刨子、凿子和一把小刻刀,自己找了个板凳在角落坐下。

    那块巴掌大小的木块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几圈。

    终于下手了。用刨子削去木材的粗糙部分,将其打磨得光滑,再用磨具进一步磨平,这一步季眠做得很熟练,毕竟这两个月来他每天都在重复这项工作。

    拿的凿子季眠没用上,事实上,他还不会用它打形。

    至于刻刀……

    季眠瞧着手心里被自己磨得圆滚滚的木头块,握着刻刀的手指攥了攥。

    他很谨慎地在上面刻了几个圆润的小凹槽,这过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这边,段酌已经扔下凿子,准备收工了。

    “还没好?”

    季眠手里握着他的大作,道:“差不多了。”

    摊开手,一颗圆润的木材静静躺在他手心,灰扑扑的,表面有三四个浅浅的凹陷。

    段酌眉头锁紧了:“这什么?”

    季眠有点窘迫:“是颗土豆。”

    “……”

    “还真是……”段酌顿了顿,“栩栩如生。”

    季眠默默把他的土豆收进怀里,决定之后还是好好刨他的木花吧。

    第9章

    时间转眼到了年前。

    孙齐还有段酌手底下的其他人全都离开这里,回家去了。

    季眠没有对过年的概念,而原本的“季眠”十几年来也不曾有过这种经历。“季眠”留给他的常识里,春节是这里的人们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

    季眠没有家人,于是他认为春节应该与自己无关。

    他本打算就这样在三楼的房子里窝上个几天,直到其他人过完节回来,他就可以继续刨他的木花,重新过他平淡又开心的日子。

    直到年三十这天晚上,他的房门被敲响。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段酌。他穿得很单薄,外面是件黑色的短外套,里面只有一条低领的白毛衣。在这样的深冬,显得格外冷。

    季眠瞧着他,不自觉拢住了自己的羽绒服,小声开口:“哥?怎么了?”

    段酌的回答一向简短,只有两个字:

    “下来。”

    季眠便随他下去二楼了。

    在二楼的还有另一人——穆语曼。

    季眠跟着段酌进门时,刚好瞧见穆语曼端着一条红烧鱼从厨房走出来。

    房间内香气扑鼻。

    季眠偷偷咽了下口水。

    一见到季眠,她秋水般的眼睛弯起来:“季眠来啦。”

    餐厅里,餐桌上摆上了六七道色香俱全的菜。穆语曼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最中央的位置,看起来是端完了。

    段酌把季眠带进来后,不再管他了,兀自冷淡地在餐桌前坐下。

    季眠犹豫了一下,慢慢也走过去,但是不敢坐。

    “哥。”他在段酌眼前站着,本本分分地问:“您喊我来,有什么活干吗?”

    “……”段酌默默看着他,目光一言难尽,“你是傻子吗?”

    “我不……”季眠刚想反驳,又想到段酌留下他时所提的第一点要求——要听话。

    反驳的话被他咽下,季眠迟疑地点点头。

    “噗……”穆语曼没忍住笑出声来,“大过年的,怎么可能让你辛苦?坐下吃年夜饭呀。”

    年夜饭……

    哦,原来是这样。

    季眠捏捏衣角,在段酌和穆语曼的对面,坐下来了。

    季眠喜欢吃鱼,并且他很会吃鱼。

    夹一口鱼肉,嘴巴动了几下,再低下头,在骨碟里吐出干干净净的小刺。让人怀疑他舌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人类所不具有的特殊构造。

    “语曼姐,您做菜真好吃。”

    穆语曼笑眯眯的,“那个是段酌烧的。快收汁了他才上去喊你,我就负责关火、把盘子端出来。”

    段酌平日里从不下厨,季眠压根没往他身上想过。

    “哦……”季眠硬着头皮,“哥。您烧菜真好吃。”

    几秒过去,没人理他。

    又几秒过去,才听见段酌懒洋洋的一个“嗯”字。

    季眠跟着段酌削了几个月木头,自然也清楚他大哥的鸟脾气,什么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低头扒了口饭,因为窘迫脑袋几乎埋到饭里。

    他喜欢过年。过年比过生日还要好。

    吃到一半时,穆语曼忽然轻咳一声,语气很温柔:“季眠,过年有想过回家看看吗?”

    “回家?”

    “你出来这么久,父母可能也会想你。”在穷人区,穆语曼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十几岁处在叛逆期、跟父母产生矛盾后就跑出来混社会的她也见过太多太多。

    穆语曼从不会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他们倔得像驴,也蠢得像驴,不知死活,不会回头。

    但季眠不是。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应该要回去的。

    季眠正巧扒了口饭,这一口嚼了很久,思考要怎么回答。

    要是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语曼姐一定会难受的。他不想让穆语曼难过,所以来到这里后的几个月里,从没提过这回事。但撒谎,同样令他很不好受。季眠不愿意撒谎,尤其是对穆语曼。

    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爸也有新的家庭,他不想要我的。没人会想我的。”

    季眠担心被穆语曼误以为是在撒谎,又没什么说服力地小声补充了一句:“真的。”

    空气骤然静了,穆语曼拿着筷子的手僵了。

    连段酌咀嚼的动作都停住,看向他。

    穆语曼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她知道季眠不会撒谎。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季眠绝对是懂事的,如果他的家庭是正常的,他又为什么会离开?

    穆语曼嘴唇抿得很紧,暗悔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在年夜饭桌上提起这种事。

    饭桌上好像倏然沉重了。

    季眠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很煞风景,破坏了别人一年中最美好的节日。

    他的确是个小偷,从穆语曼和段酌这里偷走他们的温暖和快乐,还给他们的却只有压抑和沉闷。

    第8节

    季眠慌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略过,最后对上了段酌黑压压的眼睛。

    季眠生了一双不会藏事的眼睛,通透的瞳孔什么也情绪也掩盖不了,不安、愧疚,此刻在他的眼眸中,被对面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迷茫地看着段酌,脸上有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求救似的信号。

    可被他注视着的人却接收到了。

    下一秒,段酌淡淡开口:“吃饭。”

    这一声落地,就好像某道看不见的阀门开关被关上了,它强硬地将沉闷的过去连同空气一起隔绝在外。

    年夜饭过后,季眠很自觉地肩负起收拾厨房的重任,让穆语曼在客厅休息。

    他把碗筷叠好,将一部分放到洗碗池,开始干活。

    过了会儿,段酌也进来了,不做声地整理好案板上洗干净的餐具,把垃圾也顺带清理了。

    “哥?”

    “嗯。”

    “我来干就好了。”

    段酌没搭理他。

    放平常孙齐过来蹭饭,他才懒得来帮忙。但今天碗筷多,让季眠一个人收拾估计春晚都放完了。

    而且……

    段酌盯着季眠忙忙碌碌的后脑勺。

    刚才从厨房外面看见他,孤零零的一条细瘦的背影,好像在他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对不起啊,哥。”在餐盘叮当碰撞的声音中,季眠开口。

    他垂首偏过头,漂亮的棕色瞳孔映着段酌的身影。

    “本来很好的节日,都被我毁了。”

    “……”

    段酌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别开视线。

    果然是傻子。他暗想。

    第10章

    第二天中午,季眠的房门被敲响。

    一开门,还是段酌,还是那吝啬的两个字——“下来。”

    季眠乖乖跟着下去了。

    这次,段酌的屋子里没有别人。

    “语曼姐不在吗?”季眠问。

    “她回老家,看老人。”

    “哦。那哥您不用回老家吗?”

    “不回。都死光了。”

    季眠睁大眼睛,愕然两秒,才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哥,我没想……”

    “信了?”段酌乐了,“骗你的。”

    “……”季眠眉头紧皱,“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好。”

    段酌笑容敛了,冷冷扯了下嘴角。这小子,还教训起他来了?

    季眠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解。

    既然语曼姐不在,那大哥为什么要喊他下来?

    他灵光一现,说道:“哥您吃过饭了吗?是要我去买午饭吗?”

    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了。

    “……”

    段酌齿关咬紧,半截烟被他衔着,也跟着他咬牙的动作向上挑了挑。

    每次季眠同自己说话,段酌都觉得自己不是姓“段”,而是姓“周”,全名周扒皮。

    他平时难道很苛待这小子吗?

    段酌仔细回忆了下。他不就平常让这小子跑跑腿,削削木头?

    他还给他地方住,想起来还会发发工资——这小子自己不要的。

    “哥您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特意上来一趟……”季眠很贴心,“多辛苦呀。”

    段酌紧咬的牙松了又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现在是过年。”他说。

    季眠:“?”

    “你觉得楼底下还有哪家餐馆是开着的?”

    “……”

    “……对哦。”

    段酌熄了烟,道:“去厨房,端饭。”

    季眠一进厨房,才发现案板上已经有三道菜了,其中两道是剩下的半条鱼以及一盆干锅虾,已经放在微波炉加热过了。旁边还有一锅刚煮好的白饭,在厨房里氤氲出米香。

    段酌是个好主人,把前一晚的剩饭热一热端给客人吃,还煮了锅白饭呢。

    而季眠全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客人,而是个安分守己的小马仔。“大哥”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只看着案板上那道热腾腾的青椒鸡蛋,感叹:除了鱼,大哥还会做别的菜呢。

    而他自己,煎个鸡蛋都容易过火。

    季眠把饭菜端上了桌,筷子规规矩矩摆在段酌的碗沿上。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