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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镇北侯嫡女沈昭宁及笄夜惨遭灭门,火海中窥见北境质子萧景翊腕间朱雀纹。为复仇,她毁容嫁仇敌,却在大婚夜发现灭门案背后藏着两代血仇。双生子诅咒、噬心蛊毒、百年轮回,每一次靠近都伴着剜心之痛。当羊脂玉刻痕与身世之谜浮出,她方知自己才是预言中的双生凰。梅林烬雪处,以心换心的爱能否破开轮回血色朱雀纹下,是永世孤鸾的诅咒,还是灰烬重燃的微光

    第一卷:烬雪误

    第一章

    及笄劫

    铜镜里映出少女眉心的火红花钿时,沈昭宁听到檐角冰凌断裂的脆响。

    姑娘且忍忍,这螺子黛是从波斯来的……

    轻些描,嬷嬷。她偏头躲过老妇人颤抖的手,发间金丝嵌玉步摇扫过妆奁上未融的雪粒。暖阁外呼啸的北风卷着碎雪扑在茜纱窗上,却压不住廊下越发明快的脚步声。

    红漆雕花门忽地被撞开,裹着雪沫的侍女春桃跌进来:玄甲军把府外围了!侯爷让姑娘速去祠堂——

    沈昭宁指尖的胭脂盒摔在青砖地上。殷红膏体溅上素白裙裾,像雪地里绽开的血梅。

    轰——

    第一支火箭穿透西厢窗纸时,她正提着裙摆奔过游廊。火舌舔舐着朱漆栏杆上未干的红绸,那些为及笄宴悬挂的缎带在热浪中扭曲成狰狞的蛇。

    宁儿!

    父亲的声音从祠堂方向传来。沈昭宁发狠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灼热的灰烬涌进喉咙。她看到镇北侯玄色大氅的一角在月洞门后闪现,却被三道寒光生生截断。

    血珠顺着绣春刀的血槽滴在雪地上。

    沈昭宁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梅树虬结的枝干。冰晶簌簌落在她发间,三日前那个雪雾弥漫的清晨突然浮现在眼前——

    姑娘当心!

    青骢马惊起的刹那,有人揽住她的腰旋了半圈。沈昭宁抬头望见一双淬着寒星的眼,少年苍白指节拈着半朵红梅,堪堪停在她鬓边。

    北境来的雪里胭脂,衬姑娘正好。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缠绕着梅香,腰间玄铁令牌磕在她手背,冰凉刻着翊字。

    此刻那枚令牌的主人正站在火海外围。

    沈昭宁透过滚滚浓烟望去,萧景翊玄甲上的饕餮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垂眸擦拭剑锋的动作忽然顿住,左腕护甲缝隙间闪过一抹赤色——展翅欲飞的朱雀纹身,与方才刺客腕间图腾如出一辙。

    姑娘快走!

    乳娘王氏从假山后扑出来,枯瘦的手掌死死攥住她腕子。沈昭宁闻到焦糊的肉香,老妇人后背插着三支羽箭,箭头已经没入她佝偻的脊背。

    密道入口在祠堂祖宗牌位下。

    沈昭宁被推进暗格时,乳娘将染血的半枚羊脂玉塞进她掌心。温热血迹浸透络子,老妇人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去北境…找…

    石板轰然闭合的刹那,她看到萧景翊的剑尖挑开最后一幅垂落的红绸。火光照亮他眉骨上凝结的血珠,像极了那日梅枝落在她鬓边的朱砂。

    黑暗吞噬了所有声响。

    沈昭宁攥着玉佩蜷缩在甬道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气与梅香在喉间翻涌,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分别时,萧景翊指尖拂过她袖口沾染的梅瓣:及笄宴那日,臣必以百坛北境烈酒为贺。

    彼时少年眼底映着雪光,她竟未察觉那抹笑意未达眼底。

    地道尽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沈昭宁将玉佩藏进贴身小衣,摸到腰间镶玉匕首时,突然发现络子上少了一颗东珠——那是今晨春桃为她系上时,说要用九百九十九颗珍珠祈愿长命百岁。

    火舌卷过祠堂雕花门楣的声响穿透土层。

    她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黑暗,朝着北境的方向匍匐爬去。断裂的指甲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像极了她亲手描在及笄请柬上的并蒂莲花。

    第二章

    囚宫谋

    地牢石缝渗出的水珠滴在锁骨上时,沈昭宁数到第八日。

    铁链摩擦着溃烂的腕骨,她仰头盯着那束从气窗漏下的月光,齿间还残留着昨日狱卒塞来的馊饭味道。三个月前从密道爬出的伤口在潮湿中溃烂,反倒成了抵御鼠蚁的腐肉屏障。

    罪臣之女沈昭宁接旨——

    生锈的铁门发出哀鸣,宦官尖利的嗓音惊起檐角寒鸦。沈昭宁眯眼看着明黄卷轴在火把下展开,新帝亲手盖的朱砂印像极了那夜溅在雪地上的血。

    ……特赐婚安平王,即日完婚。

    老太监绣着獬豸的皂靴碾过她指尖,俯身时宫绦上坠着的东珠扫过她眼睫:姑娘好造化,王爷最怜惜残破的美人儿。

    沈昭宁盯着那颗莹润的南海珠,忽然笑出声。笑声惊得狱卒后退半步,她趁机咬住太监腕间软肉,在惨叫声中吐出混着血的珠子——与春桃丢失的那颗一般大小。

    宫灯将她的影子投在诏狱斑驳的墙上时,沈昭宁正浸在浴斛里搓洗伤口。滚水中浮着西域进贡的香露,却掩不住血水里翻涌的腐气。春桃捧来嫁衣的手在发抖,金线绣的鸳鸯喙恰好贴在她肩胛的箭伤上。

    姑娘何苦自毁容貌……

    铜镜里映出沈昭宁执起剪子的手,刀尖沿着颧骨划开皮肉的声响混着更漏,像极了那夜火海中梁木断裂的动静。她望着镜中血肉模糊的脸轻笑:总要留些见面礼给新郎官。

    雷鸣碾过琉璃瓦,送嫁的唢呐声像钝刀割着耳膜。沈昭宁攥紧袖中镶玉匕首,缺了东珠的络子扫过腕间溃烂的伤——这是密道逃生时被青砖磨出的疤,如今又添了诏狱铁链的新痕。

    安平王掀开盖头时,浑浊的眼珠映出她狰狞的面容。老头枯枝般的手掐住她下巴:可惜了这副皮囊……

    王爷可知沈氏女的血沾不得她笑着用匕首划过脸颊,血珠滴在合卺酒杯中,三年前北狄战俘碰了我的帕子,七日便浑身溃烂而亡。

    更鼓声撕裂雨幕,沈昭宁被扔进冷宫时,腕上金镯卡在青砖缝里,生生磨下一片血肉。她仰头望着藻井剥落的金漆,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这处宫殿的秘闻——前朝宠妃在此悬梁那夜,九百九十九颗南海明珠坠地如星陨。

    此刻满地碎珠滚在血水里,倒像是谁撒了一地的眼珠子。沈昭宁摸索着去捡窗棂下的碎瓷片,忽听得西配殿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

    月光割开云层,她贴着褪色的盘龙柱望去。萧景翊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左腕护甲褪至手肘,展翅朱雀纹在月光下泛着金丝暗芒——比那夜刺客的图腾多出三根尾翎。

    主上要的人,殿下打算藏到几时蒙面人剑锋压在他颈侧,朱雀纹随着肌肉起伏似要破皮而出,别忘了噬心蛊发作的滋味。

    沈昭宁的指甲陷进柱上剥落的金箔里。

    她看着萧景翊漫不经心地弹开剑刃,沾着血渍的指尖拂过对方腕间纹身:告诉兄长,再动她一次,我就烧了北境十八州的粮草舆图。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蒙面人袖中暗镖擦着沈昭宁耳畔钉入梁柱。萧景翊倏然回头,四目相对时,她看清他眼底翻涌的墨色比冷宫的夜更稠。

    暴雨倾盆而下。

    沈昭宁缩在霉烂的锦被里数着漏刻,湿透的嫁衣贴在伤痕上,疼得像有千百只毒蚁啃噬骨髓。子时三刻,雕花窗突然发出轻响,裹着雪松香的外袍兜头罩下。

    喝了。

    白玉药瓶磕在床沿,萧景翊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沈昭宁猛地攥住他左腕,金丝朱雀纹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那些缠绕纹身的疤痕却是新伤叠着旧伤。

    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她拔下簪子抵住他喉结,玛瑙流苏缠上他滚动的喉结,用你的血来祭,可够

    萧景翊忽然低笑出声。

    他握着她的手将簪子刺入三分,血珠顺着银簪纹路淌进她掌心:若我说那夜玄甲军是去救人,姑娘可信

    窗外闪过巡逻侍卫的火把,沈昭宁在明灭的光影里瞥见他腰间悬着的玄铁箭镞——与灭门夜她从父亲心口拔出的凶器一模一样。

    信你如何她突然倾身咬住他腕间朱雀纹,铁锈味在齿间漫开,信你这纹身是用沈氏血描的金

    萧景翊腕间肌肉倏然绷紧。

    他扣住她后颈将人按在榻上,染血的拇指碾过她唇畔:那就活着看到最后。药香随着话音渡进口中,沈昭宁在窒息般的眩晕里,看见他腕间刀疤下隐约透出旧纹身的轮廓。

    五更梆子敲响时,枕畔只剩半瓶凝玉膏。沈昭宁对着铜镜涂抹伤药,忽见镜中倒映出窗棂上的血手印——那形状恰似她及笄日描的花钿。

    雨停了。

    檐角坠下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沈昭宁数到第四十九声时,听见春桃的惊呼从东偏殿传来。染血的裙裾扫过满地碎珠,她在晨曦中踩着自己的影子,恍然惊觉冷宫地砖的纹路竟与镇北侯府密道如出一辙。

    第三章

    毒酒计

    宫灯在御水河上飘成一条火龙时,沈昭宁正将最后一颗东珠嵌进金步摇。铜镜里映出春桃战栗的身影,小宫女捧着胭脂匣的手指泛白:姑娘真要赴宴安平王昨日刚打死第三个侍妾……

    把螺子黛拿来。沈昭宁用笔尖蘸取黛粉,沿着面上疤痕细细勾勒。铜镜忽地映出窗外掠过的人影,她手腕微颤,青黛在颧骨拖出蜿蜒的痕,倒像是泪迹。

    三更梆子碾过宫墙,沈昭宁踩着满阶玉兰花瓣踏入琼华苑。丝竹声里夹杂着安平王浑浊的笑,她望着主座上那道玄色身影,萧景翊执杯的手腕缠着新换的纱布,金丝朱雀纹从边缘探出一截尾翎。

    爱妃来迟了。安平王攥住她手腕往怀里带,酒气喷在她颈侧溃烂的伤疤上。沈昭宁瞥见萧景翊骤然捏紧的杯盏,忽然笑盈盈执起鎏金酒壶:臣妾自罚三杯。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管时,她听见荷花池畔传来宫婢的惊呼。金壶坠地发出脆响,沈昭宁踉跄着扶住栏杆,绣鞋尖悬在池面上方三寸:王爷恕罪,妾身……

    锦鲤惊起的瞬间,有人扣住她腰肢旋身。萧景翊大氅上雪松香裹着血腥气,掌心温度透过薄纱烙在她溃烂的伤口。沈昭宁在他收紧臂弯的刹那,用金簪划破自己锁骨——这是第七日敷凝玉膏的位置。

    质子殿下要抢本王的人安平王醉醺醺地抽出佩剑。

    萧景翊垂眸望着怀中人渗血的衣襟,忽然轻笑:陛下昨日刚许臣自择婚配。他指尖拂过沈昭宁颈间伤痕,在群臣抽气声中俯身低语:姑娘算计臣的模样,倒比那日火海中生动许多。

    喜烛爆出灯花时,沈昭宁正对着合卺酒调香。鸳鸯帐外传来更漏声,她将鹤顶红倒进酒壶的刹那,腕间东珠手串突然断裂。莹白的珠子滚过满地花生莲子,恰如那夜镇北侯府溅落的碎玉。

    夫人好兴致。

    萧景翊挑开金丝帐的声响惊得她指尖发颤。沈昭宁望着他腰间新佩的玄铁箭簇,忽然想起密道逃生那夜,父亲心口插着的凶器也是这般泛着蓝光——北境特产的寒铁,淬了毒便呈孔雀翎纹。

    合卺酒入喉时,萧景翊的拇指按在她腕间旧疤。沈昭宁数着他滚动的喉结,直到他仰头饮尽最后一滴,唇角溢出的血珠坠在鸳鸯枕上。

    这样可够赔你沈家百口性命他笑着拭去血迹,白玉般的面庞泛起青灰。沈昭宁攥紧袖中瓷瓶,忽见他怀中滑落染血的军报——镇北侯通敌五个字刺破夜色,末尾盖着先帝私印。

    更鼓震得烛火摇曳,萧景翊倒下的身躯带翻烛台。沈昭宁在火舌舔舐床幔的瞬间抽出他枕下佩剑,剑锋却在触及心口时顿住——他中衣内袋露出半幅泛黄信笺,露出昭昭亲启的字样,那是父亲独对她的爱称。

    姑娘……

    春桃的尖叫从廊下传来时,沈昭宁正用染血的指尖展开军报。火苗蹿上她嫁衣下摆,她忽然看清那朱批旁还有行小楷:北境三皇子密报,沈侯遭构陷。

    浓烟呛出眼泪的刹那,有人用浸湿的锦被裹住她。沈昭宁在眩晕中抓住那人手腕,金丝朱雀纹下的疤痕粘着新鲜的血痂,像是有人生生剜去了旧纹身。

    活下去。萧景翊将她推给侍卫时,后心插着的羽箭嗡鸣未止。沈昭宁望着他踉跄没入火海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二岁上元节,少年将她护在怀里躲过惊马时,说的也是这三个字。

    晨钟撞破残夜,沈昭宁攥着焦黑的军报站在废墟前。春桃捧着圣旨瑟瑟发抖:陛下赐婚北境三皇子,三日后完婚……

    一滴露水坠在萧景翊三个字上,晕开了朱砂写的和亲二字。沈昭宁抚过袖中染毒的瓷瓶,忽然笑出声。笑声惊飞檐下雏燕,她望着北境方向升起的狼烟,终于读懂父亲临终前望向密道的那一眼。

    第四章

    噬心蛊

    冰棱在刑房铁链上结出霜花时,沈昭宁闻到了雪狼血的腥气。

    腕间牛筋索勒进溃烂的伤口,她盯着石壁上交错的抓痕,忽听得铁门铰链发出刺耳呻吟。月光漏进地牢的刹那,她看见萧景翊玄色披风下摆凝着冰碴,金丝朱雀纹护腕被血浸成赭色。

    主上要你看着。

    赤羽营统领的弯刀抵住她咽喉,刀背刻着的朱雀纹比寻常多出三道金翎。沈昭宁在窒息中数着萧景翊的脚步,七步之外的精铁牢笼里,蜷缩着个眉眼与他五分相似的少年。

    阿兄……少年腕间镣铐叮当作响,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这次取左心室可好上月取的右心室,疼得三日吃不下酪浆。

    萧景翊的匕首在火盆上烤出青烟。

    沈昭宁看着他解开少年衣襟,刀尖抵上心口跳动的皮肉,忽然想起大婚夜他饮下毒酒时的神情。冰锥从穹顶坠落,混着少年哼唱的北境童谣:月牙弯弯照雪原,阿哥剜心喂狼王……

    刀锋入肉的闷响惊起寒鸦。

    沈昭宁挣扎着向前倾身,牛筋索在腕间磨出白骨。她看着萧景翊用玉盏接满心头血,少年苍白的指尖还勾着他袖口金线:阿兄的噬心蛊,下月该轮到取昭昭姐姐的血了吧

    玉盏坠地的脆响中,萧景翊突然掐住少年脖颈。沈昭宁看见他后颈浮现出蛛网状青纹,那是蛊毒发作的征兆——与她父亲札记中记载的南疆禁术一模一样。

    你知道的太多了。

    萧景翊的声音像是从寒潭底浮起,他沾血的指尖抚过少年眼皮。沈昭宁在少年骤然僵直的躯体上,看见心口伤疤排列成北斗七星——恰好七道,正是她被困冷宫的月数。

    赤羽营统领突然扯开她衣襟,寒气激得锁骨下的旧伤渗出血珠。沈昭宁望着逼近的玉碗,忽然笑出声:原来三殿下每月十五的凝玉膏,是用至亲血熬的。

    萧景翊腕间青筋暴起,蛊纹蔓至下颌。

    他掐住赤羽营统领的咽喉将人掼在石壁,墙上未干的血迹溅成展翅朱雀。沈昭宁趁机咬破舌尖,将毒血喷在玉碗中——这是她在诏狱跟死囚学的法子。

    你会后悔的。萧景翊夺过玉碗一饮而尽,唇角血线蜿蜒如赤蛇。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蛛网蛊纹,最中央的母蛊正在皮下凸起跳动:噬心蛊见毒则狂,姑娘不妨猜猜,此刻我想撕碎谁

    刑房突然陷入死寂。

    沈昭宁听见冰层开裂的细响,少年心口的血泊正缓缓凝成朱雀纹。萧景翊的瞳孔已变成兽类般的竖瞳,他掐着她腰按在刑架上时,铁锈味混着雪松香灌满鼻腔。

    当年沈侯为逼供我母妃,将蛊虫种进我脐带。他獠牙擦过她颈动脉,蛊纹爬上侧脸,每月饮至亲血,便是要我记得——

    石壁轰然洞开,北境风雪呼啸而入。

    沈昭宁在眩晕中看见赤羽营鱼贯而入,为首的蒙面人揭开护甲,腕间朱雀纹赫然生着九道金翎。那人将弯刀掷向萧景翊:主上有令,取沈氏女心头血为引。

    萧景翊突然反手将刀刺入自己左胸。

    母蛊在血肉中发出尖啸,他握着沈昭宁的手按在刀柄:顺着第三根肋骨下划,能取出完整的蛊虫。蛊毒侵蚀的嗓音沙哑破碎,你父亲……曾这样教过我……

    沈昭宁的指尖触到滚烫的蛊虫。

    她看着萧景翊眼底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忽然想起军报边缘那行小字——三皇子身负母蛊,杀之则北境大乱。少年时代的梅林里,他教她辨认草药时说过:剧毒之物,七步内必有解药。

    冰棱坠地的脆响惊破僵局。

    沈昭宁将蛊虫塞进玉盏,混着萧景翊的血一饮而尽。剧痛撕裂脏腑的刹那,她看见刑架后的石壁上,历代被取血者的抓痕竟拼成完整的朱雀图腾——比赤羽营的纹身多出一根金翎尾羽。

    原来你们在养蛊……她呕出黑血,染血的指尖划过石壁,九道金翎方成凰,萧景翊不过是个药引。

    赤羽营统领的弯刀劈来时,萧景翊残存的右手突然暴起。沈昭宁看着他将蛊虫母体捏碎在掌心,蛊毒反噬的黑血从七窍涌出,却仍用口型对她说:跑。

    地牢在轰鸣中坍塌,沈昭宁攥着半块残玉没入风雪。背后传来少年癫狂的笑:阿兄可知,当年给昭昭姐姐密道图的正是主上

    第五章

    残梅烬

    温泉雾气氤氲成纱时,沈昭宁腕间的蛊虫印记开始发烫。

    她将身子沉入硫磺味的水中,盯着岩壁上倒悬的冰棱。三个时辰前从地牢带出的黑血正在池底晕开,像极了萧景翊心口漫出的毒。氤氲热气里忽然传来锁链挣动的铮鸣,她握紧岸边玄铁箭镞的刹那,有人破开冰帘跌入池中。

    萧景翊的银甲上凝着血冰,后脊撞上池壁的声响惊起寒鸦。沈昭宁看着他脖颈暴起的青纹在热雾中消退,忽然想起诏狱里老狱卒说过——北境皇族的寒毒,唯地脉温泉可镇。

    别过来。

    他哑声呵止的瞬间,沈昭宁已擒住他左腕。金丝朱雀纹被烫得卷边,露出底下梅枝状的旧疤。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那蜿蜒的伤痕竟与十二岁冬猎时,少年背她走出狼群的路径重合。

    寒毒发作得突然。

    萧景翊反手将她按在池壁,霜花顺着他的指尖爬上她锁骨。沈昭宁在窒息中咬破他下唇,血腥味混着药香渡进口中。他残损的右手扣住她后颈,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擦过她颈间蛊印:母蛊喜热,你倒会选地方。

    锦帛撕裂声惊破雾气。

    沈昭宁的匕首抵上他腰腹,却在划破肌肤时顿住——那道横贯侧腰的狼齿疤泛着陈年旧痕,与记忆里染血的雪地重叠。

    十二岁冬猎夜

    小昭宁的狐裘扫过雪松枝,掌心银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狼嚎撕裂夜幕时,她被推入荆棘丛。

    闭眼!

    少年玄色劲装染成赭色,却仍用脊背为她筑起人墙。沈昭宁数着他背上新增的爪痕,泪水冻在睫毛:萧景翊,你的马呢

    惊了。他反手掷出最后一把匕首,温热血珠溅在她唇上,回去就说我坠马受伤,听见没

    此刻那道疤正随着喘息起伏,像活过来的狼吻。沈昭宁的刀刃颤了颤:当年你背上的伤……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吻截断。

    萧景翊撬开她齿关渡进药丸,掌心按住她后心要穴:赤羽营的追兵带着嗅蛊犬,半盏茶后抵达。他扯过岸边的玄色大氅裹住她,西南方第三个冰洞通往外城河。

    沈昭宁攥着染血的布料,忽然触到硬物。玄铁箭镞从他袖袋滑落池底,与灭门夜她拾得的凶器如出一辙——箭尾刻着的翊字被血渍浸透,正是父亲书房暗格那封密信上提及的北境三皇子私印。

    原来从开始便是算计。

    她将箭镞抵在他喉间,看着他寒毒发作的冷汗混着温泉水滑落。萧景翊低笑出声,忽然引着她的手刺向心口:这一箭本该在五年前射出。

    冰洞外传来犬吠。

    沈昭宁在箭镞入肉前收势,瞥见他怀中露出的半幅羊皮卷——那是镇北侯府密道全图,右上角钤着北境王的狼头印。温泉突然剧烈翻涌,硫磺雾气中浮现赤羽营的火把倒影。

    走!

    萧景翊将她推向冰洞的刹那,沈昭宁扯开了他半边衣襟。后心处梅枝状疤痕刺入眼帘,与少年时代他背着她蹚过冰河时,她说要折梅相赠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以为我还会信

    她反手将箭镞扎进自己左臂,蛊虫在血腥中苏醒。赤羽营的箭雨破空而至时,萧景翊用身躯铸成盾牌。沈昭宁看着他心口旧伤叠上新创,忽然想起十二岁分别那日,少年将染血的梅枝别在她鬓边:等梅花再开时,我教你雕箭镞。

    冰层在脚下碎裂。

    沈昭宁坠入暗河的瞬间,瞥见萧景翊徒手攥住射向她的弩箭。血水顺着冰缝蜿蜒成梅,他最后的唇形说的是:活下去。

    三日后

    沈昭宁在破庙醒来,掌心攥着半枚染血的玄铁箭镞。篝火映出箭尾新刻的纹路——梅枝缠绕着朱雀,正是当年他许诺要教她雕刻的图样。

    庙外忽有马蹄声急停,春桃的惊呼混着风雪卷入:姑娘快看!

    染血的布包滚落草席,展开是半幅烧焦的婚书。北境王的朱批依稀可辨:……三皇子萧景翊求娶沈氏女,献上赤羽营布防图为聘。

    沈昭宁抚过婚书边缘的梅印,忽然将箭镞刺入蛊虫印记。黑血涌出的刹那,她终于看清箭身上极小的铭文——昭昭二字,正是父亲亲笔。

    (第一卷终)

    卷二:朱砂缚

    第六章

    双生纹

    铜炉里的犀角香燃到第三时辰时,沈昭宁腕间的蛊纹开始渗血。

    她盯着布防图边缘的狼头印,忽听得庙门外积雪簌簌。春桃煮茶的陶罐尚在咕嘟作响,三支淬毒的弩箭已穿透窗纸钉在经幡上——箭尾朱雀翎比寻常多出三根金羽。

    姑娘快走!

    春桃掀翻香案挡住箭雨,袖中银针却射向沈昭宁后心。沈昭宁旋身避开,看着没入梁柱的针尖泛着孔雀蓝:赤羽营的化骨散,倒是配得上你这双绣过百子千孙帐的手。

    破庙门轰然倒塌,十二名腕带双朱雀纹的死士结成剑阵。沈昭宁割断供桌幔帐扬尘遮目,却在破窗瞬间瞥见为首的刺客左腕——金丝朱雀纹下竟叠着道浅色旧痕,与她记忆里萧景翊腕间刀疤分毫不差。

    玄铁箭镞划破雪幕时,沈昭宁正被逼至断崖。为首刺客的弯刀挑开她狐裘,刀锋映出双生朱雀纹的刹那,她突然迎着利刃撞上去。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萧景翊玄色大氅卷着雪片掠入战局,徒手攥住刀刃的瞬间,血珠溅上她眉间朱砂。沈昭宁看着他左肩迎向第二支弩箭,竟与五年前冬猎时护她的姿势如出一辙。

    闭眼。

    染血的手掌覆上她双眸时,沈昭宁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萧景翊的体温透过血腥气传来,竟比崖边积雪还冷上三分。

    赤羽营退去的哨声响起时,他栽进她怀中。沈昭宁摸到满手粘稠,看着掌心血迹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金——这是萧氏皇族特有的金脉,当年父亲札记中记载的北境秘辛。

    阿宁......

    萧景翊滚烫的唇擦过她耳垂,气音混着血腥:我从来选你。昏迷前他指尖按在她腕间蛊纹,暗红血迹在雪地勾出半幅星图——正是刑房石壁的朱雀方位。

    地宫入口在断崖第三棵枯树下。

    沈昭宁拖着萧景翊跌进暗道时,他腰间的玄铁令牌磕在石阶上,发出空灵的回响。甬道石壁突然自燃,磷火映出墙上斑驳的壁画——北境十二神将执戈图正中,悬着幅褪色的帝王画像。

    别点灯......萧景翊在昏迷中攥紧她衣袖,冷汗浸透的里衣滑落肩头。沈昭宁望着壁画上北境王眉间的朱砂痣,忽然扳过他的脸——冰裂纹铜镜中映出两张相似的面容,区别只在帝王画像眼角多道疤。

    磷火倏然炸亮。

    沈昭宁看着壁画题字承天元年,指腹抚过萧景翊眉骨。北境王继位那年,正是萧景翊作为质子被送入南梁之时。暗门突然转动,她抱着他滚入密室,后脑磕在玉枕上,陡然记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报:北境双子,杀星临世。

    夜明珠照亮密室时,沈昭宁的银簪正抵在萧景翊喉间。她望着石床上并排的两套婴孩襁褓,忽然发现其中一件绣着南梁皇室的蟠龙纹——针脚与她幼时的肚兜别无二致。

    姑娘......

    萧景翊在梦魇中扣住她手腕,蛊纹沿着血脉爬上指尖。沈昭宁欲抽回的手忽地顿住——他心口剑伤渗出的血正缓缓凝成双朱雀纹,与刺客腕间图腾首尾相衔。

    密室穹顶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

    沈昭宁将萧景翊藏进冰玉棺椁,转身时袖中滑落半枚玉佩。羊脂玉撞在青铜烛台上,竟严丝合缝地嵌入烛台凹槽——密道全图在墙面显现的刹那,她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北境宗谱之上,与萧景翊并排而书。

    原来你我皆是局中子。

    她划破掌心将血涂在宗谱沈昭宁三字上,朱砂竟褪为墨色。冰棺中的萧景翊突然剧烈咳嗽,腕间双朱雀纹渗出金血,在棺底汇成北境十八州的地形图。

    暗道尽头传来春桃的惊呼:姑娘快逃!赤羽营带着嗅蛊犬......

    余音被石门闭合声截断。沈昭宁握着染血的玄铁箭镞抵在冰棺上,看着萧景翊睫羽颤如将坠的蝶:当年你给我密道图时,可曾料到今日

    冰棺寒气凝成白雾,她俯身时发间梅簪刺破他颈侧。萧景翊在剧痛中睁眼,眸中映出她身后壁画——北境王画像的右手正指向西南方,那里隐约露出半卷《双生策》的鎏金书脊。

    第七章

    骨笛殇

    风卷着砂石拍在悬崖边时,沈昭宁腕间的蛊虫突然暴起。

    她护住微隆的小腹后退半步,赤羽营死士腕间的双朱雀纹在烈日下泛着血光。春桃的骨笛抵在唇边,吹出的音律像毒蛇钻进耳蜗:姑娘选吧,是让噬心蛊啃食胎儿,还是交出玄武兵符

    沈昭宁的指尖陷进掌心旧伤,盯着春桃发间那支梅纹银簪——正是及笄日萧景翊所赠。腹中突然绞痛,她看着砂地上蜿蜒的血迹,忽然记起地宫冰棺上刻着的北境古谚:双生子现,血月将临。

    你以为他真会选你

    春桃的骨笛转向悬崖方向,笛孔突然射出金针。沈昭宁旋身避开,金针却划破袖袋,半枚染血的玄武兵符坠在崖边。疾风掠过耳际的瞬间,她听见萧景翊的箭啸破空而来。

    玄铁箭镞贯穿春桃右肩,却未伤及要害。沈昭宁看着钉入岩壁的箭尾刻着昭字,忽然明白这是那夜温泉畔她遗失的凶器。萧景翊玄甲染尘的身影出现在崖顶,他手中弯弓还在震颤,目光却落在她染血的裙裾。

    选吧。春桃忽然扯开衣襟,心口朱雀纹泛着金芒,要你的骨血,还是要南朝万里江山她指尖抚过骨笛上的梅枝纹,吹出段凄厉的调子。

    沈昭宁腹中剧痛更甚,蛊虫在血脉中游走的轨迹竟与胎动重合。她看着萧景翊解下腰间兵符,忽然想起密室壁画上北境王执印的手势——拇指按在狼眼处,正是他此刻的动作。

    接住!

    兵符划破长空的刹那,春桃的剑锋转向沈昭宁心口。萧景翊飞身扑来的身影在日光中割裂成两道,一如悬崖上交错的双子投影。沈昭宁在剑刃入体的瞬间旋身,任剑锋穿透肩胛,染血的左手攥住了春桃腕间骨笛。

    咔嚓——

    骨笛断裂的脆响惊起秃鹫。沈昭宁看着笛身内掉出的金箔,上面赫然是沈侯笔迹:承天元年,奉旨诛北境王妃萧氏。血迹在末尾晕开,正是她幼时临摹过的父亲私印。

    春桃突然癫狂大笑:小姐可知这笛骨用的谁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梅印,你八岁落水时救你的侍女秋月,她的腿骨音色最清——就像当年你父亲毒杀我母妃时,那碗杏仁羹碰碎的青玉碗!

    风沙迷眼的刹那,沈昭宁的玉佩坠向深渊。她扑向崖边的瞬间,萧景翊残损的右手攥住她腕骨,另半枚残玉从他怀中滑出,与坠落的玉佩撞出清越的鸣响。

    抓紧!

    萧景翊的伤口在崖石上拖出血痕,沈昭宁看着他后颈浮现的双子蛊纹,忽然松开指尖。下坠的狂风卷起她未说完的话:那碗杏仁羹……是我端的……

    十二年前

    小昭宁踮脚捧住青玉碗,碗底沉淀的桃花瓣打着旋。母妃笑着抚过她发顶:宁儿亲手做的羹,母妃自然要喝。

    记忆在此刻碎裂。

    沈昭宁在失重中看见春桃扭曲的脸与北境王妃画像重叠,崖顶突然传来萧景翊撕心裂肺的怒吼。她攥着半枚残玉撞进寒潭,水中倒影竟映出北境王妃的眉眼。

    血雾在潭中漫开时,沈昭宁听见有人在水面呼喊。她吐出串气泡,看着腹间漾开的血丝凝成小朵梅花——与萧景翊后心的疤痕一模一样。

    第八章

    修罗局

    火焰吞没梁柱的刹那,沈昭宁看清了水中倒影的真相。

    潭底暗流将她卷进密室,肺腑间最后的气息化作血沫上浮。指尖触到青铜灯台的瞬间,石壁轰然洞开,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竟是赤羽营焚烧密卷的祭坛。

    二十年了,沈家的血终究流回此地。

    赤羽营首领的玄铁面具被火舌舔舐,他执剑挑开沈昭宁湿透的衣襟,剑尖点在微隆的小腹:当年你父亲在此毒杀我母妃,今日本王便用你胎儿的血祭旗。

    沈昭宁的银簪刺进他腕间命门,却在看清他面容时僵住。火焰映亮那张与萧景翊别无二致的脸,唯有左眼尾多道旧疤——正是北境王画像缺失的特征。

    很意外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七星疤,承天元年春猎,沈侯的箭本该射杀幼鹿,却偏了三分。剑锋划开沈昭宁肩头布料,露出当年狼群留下的齿痕,这一箭,废了本王生育之能,却让阿翊成了最完美的傀儡。

    祭坛突然剧烈震颤。

    萧景翊破窗而入的身影裹着火星,他手中弯刀直指兄长咽喉:放开她!刀光映出二人眉眼,沈昭宁恍然惊觉,他们瞳孔中映出的火光走向竟是相反的。

    我的好弟弟。首领笑着举起半卷血书,不如让沈姑娘看看,她父亲如何与母妃暗通款曲泛黄的帛布在热浪中舒展,北境王妃的字迹娟秀带血:沈郎亲启,翊儿实为......

    沈昭宁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看着萧景翊的刀锋第一次颤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鎏金匣——那夜她偷看到的昭昭亲启信笺,原是该送到北境的绝笔。

    火舌卷上血书的刹那,沈昭宁扑向祭坛。兄长趁机挥剑劈向她后心,却被萧景翊用脊背挡住。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沈昭宁在灰烬中抢到半片残帛,上面赫然是北境王妃的指印与沈侯私印交叠。

    母妃至死握着沈侯的玉佩。兄长剑尖挑起沈昭宁下颌,知道她临终遗言是什么他忽然模仿女子声调,宁儿...我们的宁儿......

    梁柱轰然倒塌。

    萧景翊抱住沈昭宁滚进暗道,兄长癫狂的笑声穿透火幕:你以为她为何名唤昭宁那是我母妃闺名!

    二十年前春猎夜

    少年沈侯的箭尖对准白鹿,却见桦树林中转出红裳女子。北境王妃的朱砂痣映着夕阳,他失手射出的箭穿透她身后王旗。

    沈郎可知,我腹中胎儿......

    王妃未尽的低语被猎号声淹没。暗处窥视的北境王攥碎手中狼头扳指,当夜便传来王妃暴毙的消息。

    记忆在热浪中扭曲,沈昭宁攥着残破血书,终于读懂父亲临终那一眼——镇北侯府祠堂供奉的无名牌位,刻的分明是北境文字昭。

    暗道尽头传来冰裂之声。

    萧景翊的后背已焦黑见骨,却仍用身躯为她挡住坠落的火石。沈昭宁抚过他溃烂的皮肤,忽然触到熟悉的梅枝疤痕——与十二岁冬猎时她指尖描过的伤痕完全重合。

    当年父王将我们浸在药泉。萧景翊的呼吸混着血沫,唯有伤疤位置不同......他忽然咬破舌尖吻住她,将蛊王渡入她口中:活下去,为所有人。

    赤羽营的追兵撞开石门时,沈昭宁握着染血的弯刀站起。兄长望着她颈间浮现的双子蛊纹,忽然大笑:果然最完美的药人,要用至亲骨血喂养!

    剑锋相击的火星点亮密卷残篇,沈昭宁在生死瞬间看清血书全貌——翊儿实为沈郎骨血。她故意迎向兄长剑锋,在刀尖入腹的刹那,将蛊虫母体按进他心口七星疤。

    这一箭,沈家还清了。

    她拔出腰间玄铁箭镞,正是当年春猎沈侯所用凶器。兄长在蛊虫啃噬中狂笑,突然扯开胸前铠甲——那道横贯心口的旧伤疤,竟与萧景翊背上梅枝疤首尾相接。

    地宫开始坍塌。

    沈昭宁在血泊中爬向暗道,身后传来双子蛊共鸣的嗡鸣。她握紧半枚残玉,终于明白萧景翊为何总在月圆夜消失——那玉上昭字的刻痕,与她颈间长命锁的缺口完全契合。

    第九章

    火中玉

    冰棺寒气凝成霜刃时,沈昭宁腕间的蛊纹开始灼烧。

    她望着水银镜中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北境王妃画像,忽然听见城墙方向传来号角。青铜药炉里沸腾的雪狼血泛起金纹,这是萧景翊昏迷第七日,亦是双生子联军攻破潼关的时辰。

    姑娘!赤羽营用蛊人炸开了城门!

    春桃撞开密室石门,断臂处缠着的纱布渗出血梅。沈昭宁握紧淬毒的银针,却在触及萧景翊冰凉的手腕时顿住——他后颈浮现的梅枝蛊纹正与城楼火光同频闪烁。

    轰——

    地动山摇的刹那,沈昭宁拔出他枕下佩剑。剑锋映出窗外血色苍穹,十二道狼烟竟拼成北境王旗。萧景翊在剧震中苏醒,残破的右手攥住她脚踝:别去……这是献祭……

    烽火照亮的街巷已成炼狱。

    沈昭宁踩着瓦砾奔向东城门,腹中突然绞痛难忍。她倚着焦黑的梅树喘息,却见树根处嵌着半块残玉——正是那夜悬崖坠落时,与萧景翊玉佩相撞的碎片。

    宁姐姐,别来无恙。

    少年清越的嗓音自火海传来,赤羽营统领掀开面具,露出与萧景翊别无二致的脸。他指尖缠绕的蛊虫红线另一端,赫然系在萧景翊心口:这场屠城焰火,可是我特意为你们大婚备的贺礼。

    沈昭宁的银针破空而至,却在触及少年眉心时被双指夹住。他笑着将毒针按进自己左眼旧疤:当年沈侯这一箭,今日便还给他女儿。城墙突然坍塌,燃烧的梁柱如陨星坠落。

    热浪灼伤眼睫的瞬间,玄色身影撞开火幕。沈昭宁被萧景翊扑倒在地,他后背抵住坠梁的刹那,皮肉焦糊声混着梅香炸开——焦黑的伤口蜿蜒如梅枝,与十二岁冬猎背她出狼群时的旧伤完全重叠。

    十二岁冬猎夜

    小昭宁的狐裘扫过少年渗血的脊背,指尖在结痂的伤痕上发抖:疼吗

    早不疼了。萧景翊将她往上托了托,梅枝划过他后颈,等来年开春,你教我雕玉……

    记忆被烈焰割裂,沈昭宁看着眼前人溃烂的后背,忽然扯开他残破的衣襟。焦黑的梅枝疤下,隐约透出北境文字昭——与她长命锁内侧的刻痕同源。

    原来你早就知道……

    她握着半块残玉抵在他心口,玉上昭字缺口正贴合他伤疤。萧景翊染血的手掌覆住她双眼:别看。

    火舌吞没最后一块净土时,少年统领的蛊笛刺穿夜幕。萧景翊突然夺过沈昭宁发间银簪,狠狠刺入自己后颈蛊纹。黑血喷溅的刹那,所有蛊人齐声哀嚎,如提线木偶般僵直倒地。

    带她走!

    萧景翊将沈昭宁推给突然现身的春桃,转身迎向火海中的双子兄长。沈昭宁在颠簸中回首,望见他脊背焦肉剥落的瞬间——那梅枝疤痕竟在火光中重生,绽出点点红梅。

    药泉雾气氤氲时,沈昭宁腕间蛊纹开始吞噬冰棺。她看着水中倒影逐渐变成北境王妃的模样,忽然记起儿时病中呓语:母妃,宁儿怕苦……

    喝下去。春桃将药碗抵在她唇边,眼底浮着水光,这是用他心头血熬的忘忧散。

    沈昭宁打翻药碗,看着汤药在冰面凝成血梅:你究竟是谁

    冰棺突然炸裂,春桃撕开人皮面具,露出与北境王妃一样的朱砂痣:承天元年,沈侯从火场抱走的双生子,从来都不是两个男婴。她指尖抚过沈昭宁颈间蛊纹,我的好妹妹,你以为为何你的血能解噬心蛊

    地宫开始坍塌,沈昭宁在冰泉中下坠。无数记忆碎片涌来:五岁那年病逝的乳娘王氏,实为北境王妃的贴身侍女;及笄宴前夜父亲塞给她的密函,火漆印是北境王室狼图腾;还有萧景翊总在月圆夜消失的秘密——

    冰层深处,三百幅壁画连环展开。沈昭宁抚过最后一幅画面,泪滴在冰面凝成血珠:画中北境王妃将双生女婴交给沈侯,襁褓上绣的正是南朝蟠龙纹。

    宁儿……

    萧景翊的呼唤穿透冰层,他残破的手掌击碎最后一道屏障。沈昭宁在浮光中看清他心口伤痕——那不是狼齿印,而是北境文字永殇。

    火海在头顶闭合的瞬间,萧景翊用脊背为她撑起生路。沈昭宁攥着从他伤口撕下的皮肉,那焦黑的梅枝疤下,赫然刺着生辰八字——与她襁褓中的长命锁完全一致。

    第十章

    子夜诀

    飞雪卷着未烬的灰屑扑在窗棂时,沈昭宁咬碎了第三根桃木簪。

    血水浸透的褥子结着冰碴,春桃攥着她颤抖的手,将长命锁按进她掌心:用力!蛊虫在吞食胎儿的元气!

    轰——

    城墙坍塌的巨响震落梁上积雪,沈昭宁在剧痛中望见铜镜里的倒影——她眉心的朱砂痣正渗出血珠,与北境王妃临终时的模样重叠。腹中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绞痛,她听见萧景翊的箭啸刺破夜空,接着是赤羽营统领的狂笑。

    杀了我……沈昭宁抓着春桃的断臂,剖开我的肚子……

    他来了!春桃突然劈开房梁,风雪裹着玄色身影跌进产房。萧景翊的后背已无完肤,焦黑的梅枝疤痕下白骨森然,掌心却紧攥着染血的襁褓。

    沈昭宁的指甲陷进他腕间蛊纹:孩子……

    活着。萧景翊将婴孩贴在她心口,襁褓上绣着南朝蟠龙与北境狼图腾,我们的宁儿……他尾音被呛出的黑血截断,心口蛛网状的蛊纹已蔓延至咽喉。

    产房突然陷入死寂。

    沈昭宁看着婴孩眉心浮现的朱砂痣,忽然记起冰层壁画上的预言——双生蛊王诞于血月,承南北两朝血脉者,当以父心血饲之。她抓过萧景翊的弯刀抵住心口:噬心蛊的解法……

    刀锋被萧景翊徒手攥住,血珠坠在婴孩眉心:你活着,宁儿才能活。他扯开残破的衣襟,露出心口跳动的蛊纹,十二年前你赠我梅枝时,我便等着今日。

    回忆如雪崩

    小昭宁踮脚将红梅簪在少年鬓边:嬷嬷说赠梅是盼君早归。

    萧景翊握着刻刀的手顿了顿,将未雕完的玉蝉塞进她掌心:等梅花再开……

    现实被产婆的尖叫撕裂:血崩了!

    沈昭宁看着身下漫开的血泊,忽然发现那形状恰似北境十八州舆图。萧景翊的匕首在此时刺入心口,他握着她的手按在刀柄:顺着蛊纹走向剖,能取出完整的母蛊。

    不要——

    哀求混着血腥气被吻堵回喉间。萧景翊的舌尖卷着药香,将最后半颗续命丹渡给她。沈昭宁尝到咸涩的泪,才惊觉这个总是从容赴死的人,此刻竟在发抖。

    刀刃划开皮肉的声响格外清晰。

    萧景翊染血的指尖描过她眉骨,在额间画出朱砂梅:用我心头血养大的孩子……定要像你……他的血顺着指缝滴进婴孩口中,蛊纹竟渐渐消退。

    窗外飘雪混着飞灰,如那年梅林烬雪。沈昭宁望着梁间垂落的红绸——那是从火场残骸中捡回的及笄宴缎带,此刻正在寒风中碎成蝶影。

    婴孩啼哭划破子夜。

    沈昭宁将长命锁系在女儿颈间,锁芯掉出半片金箔。萧景翊逐渐冰冷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这是……烬雪曲的谱……他咳出的血在雪地凝成音符,当年母妃……唱给你听的摇篮曲……

    二十年前北境王庭

    北境王妃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轻哼:雪落梅枝烬,宁归故人期……

    暗处窥视的沈侯攥碎玉珏,转身时一滴泪坠入毒盏。

    记忆最终回环。

    沈昭宁握着萧景翊渐渐僵硬的手,将染血的梅枝簪进他鬓角。破庙外传来赤羽营的号角,她吻着他凝血的唇低语:等梅花再开时,我带你回家。

    晨光刺破血云时,沈昭宁抱着襁褓走向梅林。春桃捧着骨灰坛跟在身后,坛身刻着三百个翊字。积雪突然塌陷,露出被掩埋的密道入口,石壁上赫然是双生子婴孩的画像——男婴襁褓绣着朱雀,女婴裹着蟠龙锦。

    姑娘!

    春桃的惊呼声中,沈昭宁扯开女儿襁褓。婴孩心口浮现的梅枝蛊纹,正与萧景翊背后的疤痕完美契合。密道深处传来萧声,吹的正是那首烬雪曲。

    (第二卷终)

    卷三:烬欢缠

    第十一章

    枯骨欢

    梅枝扫过残碑时,沈昭宁嗅到了灰烬里的冷香。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跌坐在老梅树下,绣鞋陷进经年的腐土,突然触到硬物。玄铁箭镞挑开积雪,露出暗格里泛黄的信笺——昭昭亲启的字迹被岁月洇成赭色,恰似那人总爱藏在袖口的血痕。

    姑娘,这梅林邪性得紧……春桃的断臂裹着素绢,欲言又止地望着虬结的树根。沈昭宁的指尖抚过树皮焦黑的裂纹,这株曾见证她及笄宴的老梅,主干处竟有被烈火舔舐的旧伤。

    夜露凝成冰珠坠在颈间,沈昭宁在子夜时分重返梅林。婴孩心口的蛊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她循着纹路走向祠堂废墟,却在断壁残垣间踢翻青石砖——三百封火漆未启的信件如雪片散落,最新那封的墨迹尚带潮气:宁做你刃下鬼,不做他人掌中梅。

    七日前

    沈昭宁握着火折子照亮密室,火星突然坠入青玉匣。焦黑的梅瓣混着灰烬涌出,有几片还沾着及笄宴用的金箔。她忽然记起火海那夜,萧景翊闯入祠堂时衣摆沾着的梅香——原来他抢的不是密道图,是这些零落成泥的旧时光。

    此刻这些梅瓣正被她攥在掌心,碎成齑粉从指缝流泻。沈昭宁在满地信札中跪下,发现每封信的日期都对应着她生命中的重要时刻——十四岁生辰那日他写:今日见你执剑斩梅,方知何为心动如擂;镇北侯府灭门次日:恨不能将心剖出,证我清白。

    你竟不知

    春桃的剪影映在残窗上,声音裹着梅香飘来:那年你染风寒昏迷三日,是他割腕取血配药。她掀开暗格底层的玉匣,三百颗染血的东珠滚落,每救你一次,他便在腕间朱雀纹上刻一刀——你当那些疤痕真是蛊毒所致

    沈昭宁的银簪划破指尖,血珠滴在最新那封信上。墨迹遇血竟浮出暗纹——北境王室密语写就的赤羽营布防图,笔锋走势与萧景翊教她刻玉的手法如出一辙。

    寒风掀起信纸的刹那,婴孩突然啼哭。沈昭宁慌忙去捂女儿的嘴,却见襁褓中掉落半枚玉蝉——正是十二岁冬猎夜萧景翊未雕完的信物。玉蝉腹中空腔藏着卷帛书,北境王妃的字迹混着泪渍:宁儿实为沈氏血脉,当以朱雀纹为凭......

    梅林深处忽起箫声。

    沈昭宁循声望去,见残碑后转出道人影。那人戴着青鬼面具,执箫的左手腕间疤痕交错,却仍能辨出金丝朱雀纹的轮廓。她将女儿塞给春桃,拔下鬓间梅枝簪疾射而去——

    叮!

    玉簪被箫管击碎,梅香轰然炸开。沈昭宁在纷扬的残瓣中擒住他右腕,指尖触到那道横贯脉门的旧伤。这是那年诏狱中,他为夺回她撕毁的婚书留下的疤。

    面具坠地的声响惊起寒鸦。

    沈昭宁望着眼前与萧景翊七分相似的面容,忽然扯开他衣襟——心口处没有蛛网蛊纹,唯有道崭新的剑伤:阁下可知,扮鬼容易做鬼难

    三年不见,昭昭还是这般狠绝。

    他笑着咳出血沫,指尖抚过她腕间蛊纹。沈昭宁在血腥气中嗅到熟悉的雪松香,那是萧景翊独有的味道,却混着丝若有似无的腐气。

    梅林忽起大雾,春桃的惊呼自远处传来。沈昭宁反手将人按在残碑上,碑文萧景翊三字正硌着他后心: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锦帛撕裂声里,三百封信件被狂风卷向夜空。沈昭宁望着他后背狰狞的烧伤,那焦黑的梅枝纹路间,竟隐约可见金丝绣就的北境祭文——以我骨血,换尔重生。

    现在信了他握住她颤抖的指尖按向心口,那里跳动得异常缓慢,当年剖心取的不仅是血,还有半副魂灵。

    婴孩的啼哭陡然凄厉。沈昭宁回首望去,见女儿心口的蛊纹正泛出金光,与残碑上的铭文遥相呼应。青石板在此时开裂,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密道,腐朽的梅香混着血腥扑面而来——

    密道尽头,三百盏长明灯照出满墙画卷。沈昭宁望着画中自己从垂髫到及笄的容颜,忽然在最后一幅前驻足:画中萧景翊跪在冰棺前,正将蛊虫种入心口,题字是宁拆我骨为笛亦无怨。

    暗格突然弹开,滚出个玄铁匣。沈昭宁撬开锈蚀的锁扣,见匣中整齐码着十二支骨笛——每支都刻着昭字,最末那支的笛孔,赫然镶着她及笄日遗失的东珠。

    梅林外传来铁蹄声,沈昭宁将女儿绑在胸前。春桃突然劈碎长明灯,在骤暗的密室中低语:当年王妃产下的,从来都不是双生子......

    第十二章

    朱雀裂

    血月攀上祭坛时,沈昭宁腕间的蛊纹开始灼穿皮肤。

    她握着第十一支骨笛抵在唇边,笛孔东珠映出赤羽营火把的流光。三百死士在梅林外列阵,为首之人掀开兜帽,露出与青鬼面具七分相似的眉眼——正是当年悬崖边吹笛的春桃。

    双生皆凰,天下共殇。

    春桃的骨笛裂开缝隙,钻出猩红的蛊虫,姐姐可知这蛊王要饮够多少至亲血,方肯认主她指尖抚过沈昭宁怀中婴孩的眉心,朱砂痣渗出金血。

    密道突然震颤,壁画剥落处露出青铜祭台。沈昭宁看着台面凹槽与骨笛严丝合扣,忽然将笛身狠狠砸向石壁——啪的脆响惊起蝠群,笛中掉出的羊皮卷展开,竟是北境王妃绝笔:双子非孽,凰火焚天。

    轰隆

    祭坛穹顶炸开裂缝,萧景翊的兄长踏着血月而来。他心口的七星疤泛着蛊虫幽光,剑尖挑开沈昭宁的襁褓:好侄女,该替你父亲还债了。

    婴孩啼哭化作尖啸的刹那,沈昭宁咬破舌尖吹响骨笛。赤羽营死士突然倒戈,他们腕间双朱雀纹渗出黑血,竟与萧景翊留下的布防图纹路相合。兄长暴怒挥剑,却被凭空出现的玄铁箭镞贯穿掌心——箭尾昭字染着霜雪,正是沈昭宁从灭门夜保存至今的凶器。

    你以为赢了吗兄长癫狂大笑,扯开胸前铠甲。七星疤间爬出母蛊,竟是当年萧景翊剖心取出的那只,他早将半副魂魄炼成蛊,永生永世困在......

    剑锋破空声截断狂言。

    萧景翊的身影自血月中显现,残破的朱雀纹在月光下片片剥落。他剑尖回转刺入自己心口,蛊虫在悲鸣中炸成血雾:这次,我自己选。

    沈昭宁扑向他时,腕间蛊纹突然延展出金丝。她看着那些金线缠上萧景翊消散的魂魄,忽然记起密室壁画末篇的预言——双生蛊王相噬之日,以魂补魄者,当受永世孤鸾之刑。

    不要——!

    哀求被爆炸声吞没。兄长在血雾中灰飞烟灭,最后的诅咒回荡在祭坛:你永远是我们母妃的复仇......余音被骨笛声绞碎,三百赤羽营齐齐割破腕间纹身。

    血瀑浸透祭坛凹槽时,沈昭宁怀中的女儿突然浮空。婴孩心口蛊纹展开成光幕,映出二十年前北境王庭的真相——王妃产房内,稳婆抱着双生女婴跪地痛哭:大妃,是双凰......

    画面陡转,北境王捏碎巫祝的喉咙:双凰现世必亡国,给本王炼成蛊人!

    沈昭宁看着襁褓被浸入蛊池,忽然认出其中一个女婴腕间的梅枝胎记——与她锁骨下的红痕如出一辙。

    萧景翊残魂在此刻彻底消散。

    沈昭宁疯魔般抓向光幕,却只握住半枚玉蝉。春桃突然割开自己心口,将跳动的蛊王按进祭坛:王妃用命换你们活,不是要看你寻死!

    血月炸裂成万千星火,沈昭宁在强光中看见萧景翊最后的记忆——

    三年前密室内

    萧景翊跪在冰棺前,将骨笛刺入心脏:以我魂飞魄散为契,换昭昭此生安稳。

    蛊虫吞食他半副魂魄的声响,如梅枝在火中噼啪。

    现实被婴孩的啼哭拉回。

    沈昭宁抱着女儿站在祭坛边缘,脚下是沸腾的蛊池。春桃递来淬毒的匕首:现在刺破蛊纹,还能保她做个凡人。

    若我要她做天下共主呢

    沈昭宁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新生的朱雀纹。蛊池突然暴起血柱,三百赤羽营的腕血凝成凤冠,稳稳落在婴孩发间。

    梅林外传来铁蹄声,沈昭宁执起染血的骨笛。最后一支笛身上的刻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辨——宁执修罗刃,不折镜中梅。

    第十三章

    梅尽生

    悬崖下的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钻时,沈昭宁闻到了骨笛裂开的焦香。

    她将女儿紧紧裹在狐裘里,三日前种下的蛊纹正在婴孩心口发烫。春桃的尖叫从头顶传来:姑娘!那是幻象——

    话音未落,沈昭宁已纵身跃下。失重的瞬间,她看见崖壁浮现三百个翊字,每个都淌着新鲜的血。怀中的骨笛突然发烫,在疾坠中裂成十二片,最尖锐的那片划破她手腕,血珠竟悬空凝成梅枝形状。

    噗通!

    寒潭水淹没口鼻的刹那,有人抓住她的脚踝。沈昭宁在混沌中看见青丝如藻浮动,那人腕间的梅枝疤被水流冲刷得发亮——正是三年前密室中的青鬼面具人。

    娘亲......

    稚嫩的童音刺破黑暗。沈昭宁猛然睁眼,对上女儿清澈的眸子。三岁的萧念翊正用肉乎的手指戳她腕间蛊纹,那里新生的朱雀纹已长出第三根金翎。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该去梅林拾柴了。

    神医白蘅掀帘而入,药香惊起檐下冰棱。沈昭宁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坠——那是用骨笛碎片雕的梅枝,与萧景翊当年未完成的玉蝉同料。

    梅林残雪未消。

    沈昭宁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忽然踢到硬物。玄铁箭镞挑开浮雪,露出半块残碑,碑上萧字被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晕。女儿突然指着远处惊呼:阿爹!

    青石板路上,玄色大氅的身影倏然回首。沈昭宁的银针脱手而出,却在触及那人面具时被双指夹住。寒风吹起他的袖口,腕间梅枝疤与潭底所见如出一辙。

    夫人认错人了。

    低沉的嗓音刮过耳膜,沈昭宁的蛊纹突然灼痛。她看着女儿跌跌撞撞扑向那人,绣鞋踢起积雪,露出底下埋着的三百颗东珠——正是当年婚宴遗失的那些。

    面具坠地的脆响惊飞寒鸦。

    沈昭宁的银簪已抵住他咽喉,却在看清面容时震颤不止。眼前人眉骨到下颌遍布灼痕,可那双眼......

    阿爹的疤疤飞走啦!

    女儿突然扯开他衣襟,心口处蛛网蛊纹正在褪色。沈昭宁的簪尖划破他锁骨,鲜血涌出的瞬间,梅林忽起大雾——

    三年前蛊池深处

    萧景翊的残魂附在骨笛上,看着白蘅剖开自己尸身。神医将最后半块心窍玉塞进冰棺:以玉为骨,以蛊为血,可塑肉身十年。

    够用了。骨笛发出嗡鸣,够护她到念儿及笄。

    现实被女儿的啼哭拽回。

    沈昭宁看着眼前的白蘅,他颈间坠着的玉蝉正在融化:三年换你十年阳寿,值吗

    梅林突然地动山摇。三百株焦梅拔地而起,在空中拼成北境图腾。女儿心口的蛊纹浮出光幕,映出密室未现的最后一幅壁画——双生子女婴被分别放入冰棺与蛊池,沈侯颤抖的手正将玉佩塞进南朝女婴襁褓。

    当年父侯偷梁换柱......沈昭宁的银簪刺入掌心,你早知我是......

    嘘。萧景翊残破的手掌覆住她眼,新帝仪仗要到了。

    街角突然传来鸣锣声,沈昭宁望见龙辇上端坐的身影——那人与萧景翊容貌无异,腕间却缠着九道金翎的朱雀纹。

    女儿突然挣脱怀抱,踉跄着扑向銮驾。侍卫的刀锋映出她眉心朱砂痣的瞬间,新帝抬手制止。他弯腰抱起女童的刹那,面具被小手扯落——

    梅枝状的灼痕从眉骨蜿蜒至颈侧,与寒潭中救她之人一模一样。

    第十四章

    轮回雪

    玉佩坠入蛊池的刹那,沈昭宁看清了内侧的刻痕。

    昭字最后一笔拖出蜿蜒血丝,与北境王妃临终前咳在绢帕上的痕迹重合。女儿突然指着池底尖叫,三百具白骨的手骨齐齐指向穹顶壁画——画中少年沈侯策马掠过梅林,朱钗从少女王妃鬓边滑落,跌进初融的雪水。

    四十年前惊蛰

    细雨浸透沈砚之的箭袖,他勒马望着梅林深处的红裳少女。拓拔昭的银铃脚链缠着落梅,转身时朱砂痣映亮半阙春光:南朝人都这般盯着姑娘看

    在下找的是白鹿。沈砚之的箭尖却偏向她耳畔,射落欲袭的毒蛛,姑娘当心。

    拓拔昭的骨笛抵住他咽喉:你们南朝儿郎,都爱用这等伎俩搭讪笛孔飘出的梅香,竟与他怀中母亲遗留的香囊如出一辙。

    现实被蛊池沸腾的声响撕裂。

    沈昭宁看着池底浮起的羊脂玉佩,那昭字刻痕与父亲书房暗格的拓本重叠。她突然记起十岁那夜,沈侯醉后握着玉佩呢喃:昭儿,爹对不住你......

    回忆如潮涌......

    烛火摇曳的军帐中,拓拔昭扯断颈间狼牙链:明日我便是北境王妃,这玉......

    沈砚之将羊脂玉按进她掌心:等天下太平,我踏着梅香来接你。帐外风雪呼啸,掩盖了玉佩嵌入暗格的声响——那暗格后来成了镇北侯府密道的开关。

    蛊池幻境突转阴森。

    沈昭宁看着拓拔昭在产房攥碎药碗,鲜血顺着羊脂玉的沟壑流成昭字。巫医抱着双生女婴跪地啜泣:大妃,王上要溺毙孽种......

    把玉......交给......拓拔昭未尽的遗言被剧毒封喉,染血的指尖在玉佩刻下最后一竖。侍女王氏踉跄着翻窗而逃,怀中女婴的襁褓沾满母亲的血。

    现实中的蛊池突然结冰。

    沈昭宁的银簪扎进池壁,在冰面上照出自己与拓拔昭九分相似的眉眼。女儿扯着她袖口指向冰层深处——三百具冰棺整齐排列,每具都躺着酷似萧景翊的男子,心口皆刻昭字。

    百年轮回,双凰泣血。

    白蘅的声音自穹顶传来,他手中的星盘映出北境星图:拓拔氏女每代诞双生,杀一留一以镇国运。你娘亲当年私藏两女,才招来灭族之祸。

    沈昭宁的蛊纹突然灼穿冰层。

    她看着冰棺中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忽然明白祠堂为何供奉无名牌位——那根本是历代枉死的拓拔氏女!

    当年你父侯偷换婴孩,将你扮作沈氏子。白蘅掀开袖口,腕间赫然是萧氏皇族的朱雀纹,而萧景翊,才是真正的北境双子。

    梅林方向传来地裂声。

    沈昭宁抱着女儿冲向密道,却在洞口踩到松动的青砖。砖下埋着的铁匣弹开,露出泛黄的信笺——是拓拔昭未寄出的绝笔:吾女昭宁,若见玉上血字,当焚梅林以断轮回......

    幻境再现......

    暴雨倾盆的刑场上,拓拔昭的朱钗刺入咽喉。血珠溅上监斩官的册簿,恰好污了溺毙二字。刽子手刀锋偏转,斩落的竟是沈砚之抢来的死囚。

    现实与回忆交织。

    沈昭宁点燃火折子,看着火舌舔舐梅林。女儿突然挣脱怀抱,跑向火海中的身影——萧景翊残破的魂魄正在消散,指尖却紧紧攥着半块残玉。

    娘亲,阿爹说梅香不散......

    女儿稚语未毕,梅林灰烬中突现碑文。沈昭宁抚过焦黑的轮回二字,忽然看懂拓拔昭的遗计——羊脂玉根本不是定情物,而是破除诅咒的祭器!

    第十五章

    烬中春

    最后一片雪落在碑文上时,沈昭宁腕间的蛊纹开出了花。

    她握着女儿温热的小手,看梅枝从焦土中抽出新芽。三年前焚烧的梅林已成花海,灰烬里生出的朱砂梅映着残阳,像极了那人总爱藏在袖口的血痕。

    娘亲,阿爹真的在玉里吗

    萧念翊踮脚去够枝头的并蒂梅,颈间半枚残玉晃出清音。沈昭宁将女儿举过肩头,任她摘下那朵红梅。花瓣坠入溪流的刹那,远处忽起箫声,吹的正是《烬雪曲》末章——梅香烬处是归途。

    青衫人坐在断碑上,斗笠压得极低。沈昭宁望着他腰间晃动的残玉,那缺口与女儿颈间的玉佩完美契合。风掀起他袖口时,腕间梅枝疤一闪而过,却比记忆中的淡了许多。

    三年了,这株梅总算活过来。

    沈昭宁将女儿放回地上,指尖抚过碑文新刻的翊字。青衫人的箫声突然走调,漏出半声哽咽。萧念翊突然挣开母亲的手,举着梅枝奔向陌生人:阿爹教我吹曲!

    斗笠被疾风掀翻的瞬间,沈昭宁的银簪脱手。那人转身欲避,残玉却从腰间滑落。两道清越的玉鸣声中,女儿颈间的玉佩与之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昭宁二字——正是当年北境王妃未刻完的祝福。

    回忆如雪落.....

    三日前蛊池畔,沈昭宁将羊脂玉按进心口。女儿的血珠凝成红线,缠上萧景翊消散的残魂:以我拓拔氏血脉为祭,换百年轮回终结。

    白蘅的星盘在此时炸裂,蛊池冰层下浮起三百盏往生灯:你可知这般做的代价

    此刻的梅香给了答案。

    沈昭宁望着青衫人抱起女儿教她吹箫,他执箫的左手尾指缺失——正是当年剜心取蛊的旧伤。女儿忽然将梅枝簪在他鬓边,正是十二岁冬猎夜她赠萧景翊的姿势。

    暮色染红梅林时,青衫人身影渐淡。萧念翊攥着他的袖口哭闹,却只扯下半片布料。沈昭宁在布料夹层发现张泛黄的信笺,最新添的墨迹力透纸背:宁作雪中烬,不误掌上春。

    最后一瓣梅落在碑顶时,青衫人彻底消散。沈昭宁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坟茔前,忽觉心口微烫——羊脂玉从肌肤下浮出,玉中血丝竟凝成小朵梅花。

    远处新起的狼烟中,北境新帝的龙辇踏梅而来。沈昭宁望着辇上人腕间的九翎朱雀纹,忽然将女儿塞给白蘅:带念儿去南诏,等梅开第三......

    娘亲!

    萧念翊的哭喊被风雪淹没。沈昭宁扯开衣襟,心口蛊纹正与北境王旗共鸣。她跃上龙辇的瞬间,新帝面具龟裂,露出与萧景翊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多道陈年箭疤。

    这次换我等你。

    沈昭宁将羊脂玉拍进他掌心,转身没入狼烟。北境王旗在身后烈烈作响,她望着腕间渐淡的蛊纹,忽然读懂拓拔昭最后一刻的笑——

    灰烬深处,永绽新梅。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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