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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我死在了楚相念最恨我的那一年。

    永和二十三年的冬天格外冷,我裹着单薄的衣衫跪在祠堂里,听着外面传来楚相念与歌姬调笑的声音。

    三个月前,他还是那个会在雪夜为我暖手的夫君,如今却成了最憎恶我的人。

    夫人,该喝药了。青竹端着漆盘进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我知道那碗里是什么——能让我毫无痛苦离开人间的鸠酒。

    自从楚相念认定我沈家谋害他楚家那天起,我就在等这一刻。

    放着吧。我摸了摸小腹,那里曾有过他的骨血,却在得知真相那日化作一摊血水。

    青竹退下后,我端起瓷碗。

    酒液映出我憔悴的容颜,曾经名动长安的将门嫡女沈昭昭,如今枯槁如老妪。

    我仰头饮尽,苦涩从喉头烧到心底。

    恍惚间,我听见楚相念的声音:沈昭昭,你也有今天!

    我倒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他绣着金线的靴尖。

    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记得的,是他那句:把她丢去乱葬岗,这种毒妇不配入我楚家祖坟。

    我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以魂魄的形式。

    我看见楚相念站在我的尸身前,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快意笑容。

    他伸手抚过我青白的脸,突然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即使那具身体早已不会呼吸。

    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他冷笑着对尸体说,我要让你死后都不得安宁!

    殡仪馆送来骨灰那日,我飘在房梁上看着。

    楚相念接过青瓷骨灰盒,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我亲手绘的梅花。

    那是我们定情时他送我的盒子,说将来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太脏了。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魂体都在颤抖,她应该要被挫骨扬灰!

    随着哐当一声,我的骨灰撒了满地。

    楚相念的锦靴碾过那些灰白色粉末,就像当初碾碎我的心。

    骨灰扬撒的瞬间,狂风骤起。

    我看着他追着灰烬奔跑的模样,忽然想起去年放纸鸢时,我也这样在草地上追着断线的风筝,他在后面笑着喊昭昭慢些。

    青竹扑上来想收拾,被他踹到一边:谁敢收这毒妇的骨灰,就跟着一起去死!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玄色衣摆沾着我的骨灰,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没想到三日后,我又看见他回到那个院子。

    暴雨倾盆,他跪在泥水里疯狂摸索着什么。

    侍卫举着灯笼,我才看清他在找——我的骨灰。

    昭昭...昭昭...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十指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你回来...我知道错了...

    雨水冲散了最后一点痕迹,他抱着空荡荡的骨灰盒痛哭,像失去全世界的孩子。

    多可笑啊,活着时他恨不得我死,死后却又求我回来。

    可惜太迟了,我的魂魄正在一点点消散,连看他后悔的力气都没了。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她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柳如烟是细作...她不知道是她父亲用命换的证据...

    原来他恨错了人。

    可惜,我已经死了。

    我的魂魄飘在楚府上空,看着楚相念抱着那个空骨灰盒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

    青竹撑着伞想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衣领,混着血和泪,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大人,夫人已经...老管家哽咽着说不下去。

    闭嘴!楚相念突然暴起,一把掐住管家的脖子,谁准你们把她扔了的谁准的!

    我飘近了些,看见他猩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极了那日我流产时,他在门外听到消息后的模样。

    那时我以为他是恨我连孩子都保不住,现在才明白,他是在恨这个孩子不该存在。

    去找!楚相念松开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把夫人的...把昭昭的骨灰,一粒不剩地给我找回来!

    侍卫们举着火把在泥泞中翻找,雨水把骨灰冲得七零八落。

    我看着他们徒劳无功的样子,忽然觉得可笑。

    活着的时候,他连正眼都不愿看我;如今我死了,倒要全城搜寻我的骨灰。

    大人!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在夫人旧物中找到这个...

    楚相念接过那个绣着梅花的荷包——那是我去年七夕熬夜给他做的,里面本该装着平安符,却因为他说脏而没能送出去。

    荷包被雨水打湿,露出里面一角泛黄的纸。

    楚相念颤抖着手取出,借着火光,我看见那是太医院的脉案。

    永和二十三年七月初六,沈氏昭昭,喜脉...

    他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纸张飘落在地。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带着柳如烟回府,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我站在廊下,腹中绞痛,却还要强撑着笑脸迎接。

    怎么会...楚相念跪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泥里,为什么。

    2

    永和十八年腊月初七,长安城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我裹着鹅黄绣梅斗篷,跟在父亲身后踏入宫门时,琉璃瓦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末。

    父亲被太监引去紫宸殿议事,我得了空闲,便悄悄溜向御花园西角的梅林。

    小姐,这不合规矩...青竹抱着手炉追在我身后。

    就看一眼。我提起裙摆踏上覆雪的石径,听说今年宫里的绿萼梅开得极好。

    转过假山,我猛地停住脚步。

    梅林深处有人正在舞剑,玄色衣袍在雪中翻飞如鹰隼的翅膀。

    那人剑势凌厉,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红梅与雪粒在他周身纷扬,恍若谪仙。

    我看得入神,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谁

    寒光乍现,剑尖已抵在我喉前三寸。

    抬眸对上一双如墨的眼瞳,左眼角一粒泪痣在雪光映照下格外醒目。

    我认出这是新科状元楚相念,父亲曾说此人才学冠绝长安,却不想剑术也如此了得。

    沈将军家的千金他收剑入鞘,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偷看男子练剑,沈小姐好大的胆子。

    我耳根发烫,后退时绣鞋陷进雪坑。

    眼看要摔倒,忽觉腰间一紧。

    他单手揽住我的腰肢,另一手接住从我发间滑落的玉簪。

    羊脂白玉簪头上雕着并蒂莲,此刻正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

    还我!我慌忙去抢。

    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垂:想要三日后酉时,带着城南王记的杏花糕来换。

    说罢将玉簪纳入袖中,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渐远的脚印。

    那夜宫宴,我隔着珠帘偷瞄对面席位。

    楚相念正执杯与同僚对饮,我的玉簪就插在他束发的银冠旁,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他似乎察觉我的视线,举杯遥敬,唇畔笑意比杯中琼浆更醉人。

    回府的马车上,青竹替我整理斗篷时惊呼:小姐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我摸向空荡荡的腰间,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忽然想起楚相念扶我时指尖若有若无擦过腰带的触感,顿时气得咬牙——这登徒子!

    三日后我赌气没去赴约,却在府门前发现个油纸包。

    打开是已经凉透的杏花糕,底下压着我的玉佩和一张字笺:既不肯来,只好登门。簪子且留着,改日亲自为卿簪发。

    父亲看到字笺后神色复杂:楚相念向圣上求了赐婚。

    什么我惊得打翻茶盏。

    大婚那日,喜娘为我梳妆时说楚大人连夜从江南运来十二箱嫁妆。

    我盯着铜镜里凤冠霞帔的自己,忽然颈后一凉——失踪多日的玉簪正被一双熟悉的手插入发髻。

    果然更适合绾发。铜镜映出楚相念身着喜服的身影。

    他俯身为我戴上耳珰,指尖若有若无擦过颈侧,那日在梅林见你第一眼,我就想这样做了。

    洞房花烛夜,他拆我钗环时忽然轻笑:知道为何非要娶你

    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道,那日你站在雪地里,发梢沾着梅花,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极了小时候救过我的那只小鹿。

    原来永和十三年冬,他在终南山遇险,是被只白鹿引路才脱困。

    我心头微动,想起自己确实随父亲在终南山别院住过半年,常披着白裘在林中喂鹿。

    婚后日子甜得像蜜里调油。

    他下朝总会带些小玩意给我,有时是西市新出的胭脂,有时是海外来的贝壳。

    最珍贵的是个青瓷梅瓶,他说插上红梅就像初见时的我。

    那年七夕,我在荷包上绣了交颈鸳鸯。

    他挂在腰间招摇过市,惹得同僚纷纷打趣。

    夜里他醉醺醺地回来,抱着我在院中转圈:昭昭,我们要个孩子吧,眼睛像你,性子像我...

    永和二十二年秋,楚相念奉旨巡视边关。

    临行前夜,他把我按在妆台上缠绵,在锁骨处留下暗红印记:等我回来,给你带雁门关的枫叶。

    三个月后他如期归来,却带回个素衣女子。

    那女子名唤柳如烟,纤弱得像风中蒲柳,腕间银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这位是...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我的救命恩人。楚相念声音比秋霜还冷,昭昭,你父亲没告诉你,五年前雁门关发生了什么吗

    当夜他在书房待到三更。

    我端着参汤敲门,却听见柳如烟在哭诉:沈将军故意延误军情,害得楚家满门...大人,您娶仇人之女,令尊令堂在天之灵...

    瓷碗摔碎的声响惊动了屋内人。

    楚相念拉开门,眼中寒意让我浑身发抖。

    他捡起地上绣着梅花的帕子——那是我擦泪用的——随手扔进炭盆:脏。

    柳如烟住进西厢房后,我的噩梦开始了。

    她总不小心打翻我的药碗,失手弄坏我的绣品。

    最过分的是冬至那日,她竟将楚相念送我的青瓷梅瓶摔得粉碎。

    姐姐别生气,她躲在楚相念身后怯生生道,我见瓶里梅花都枯了...

    楚相念冷冷打断:一个瓶子罢了,如烟喜欢,明日我送她十个。

    那夜我蜷在榻上哭湿了枕头。

    忽然腹中剧痛,身下涌出温热血流。

    太医诊脉后摇头叹息:夫人已有两月身孕,只是...

    只是孩子没了。

    楚相念站在帘外听完禀报,竟轻笑一声:孽种,死了干净。这句话像刀子扎进我心里,比流产的疼痛更甚百倍。

    小产后我缠绵病榻,楚相念却带着柳如烟去骊山赏梅。

    青竹说柳如烟现在戴着我的玉簪,穿着用我嫁妆布料裁的新衣。

    开春后我勉强能下床,去书房找医书调理身子。

    偶然碰倒一个锦盒,掉出的密函上赫然写着:查柳氏如烟实为北狄细作,伪称雁门关救命之恩...

    我浑身发抖地往下看,原来当年真正在雁门关救楚相念的是女扮男装随父出征的我!

    那道留在左肩的箭伤至今未愈,却被柳如烟说成是自残争宠。

    正要拿着密函去找楚相念,忽听廊下传来柳如烟的声音:大人放心,妾身已在那贱人的药里加了东西...活不过这个春天...

    我强忍眩晕躲回房中,用颤抖的手蘸着唇脂在帕上写下真相。

    当夜高烧不退,楚相念竟亲自端来汤药。

    我看着他俊美如昔的容颜,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还在为我画眉点唇。

    喝药。他声音冷硬。

    我接过药碗,在氤氲热气中看他被扭曲的倒影:夫君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那株梅树

    他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那年你说我像雪中梅花...我仰头饮尽苦药,却不知梅花最怕倒春寒。

    永和二十三年冬,我换上了初见时的鹅黄衣裙。

    镜中人瘦得脱了形,唯有发间玉簪依旧莹润——这是楚相念今早突然派人送来的,仿佛某种讽刺的告别礼。

    青竹,拿酒来。

    鸠酒入喉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楚相念踹开房门时,我正伏在妆台上,嘴角溢出的黑血染黄了衣襟。

    沈昭昭!他一把掀翻妆台,掐着我肩膀怒吼,谁准你死的谁准的!

    我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忽然笑了。恍惚间回到初见那日,他在梅树下对我伸手:摔疼没有

    意识消散前,我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太医,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砸在我脸上——原来楚相念,也是会哭的啊。

    3

    三日后,我在祠堂的房梁上飘着,看楚相念翻遍了我的妆奁。

    他眼底青黑,显然多日未眠。

    桌上摊着从我房里搜出的所有物件:诗集、绣样、未写完的家书...最显眼的是那枚我从不离身的白玉佩。

    这玉佩...他猛地抓起玉佩,翻到背面,借着烛光看清了上面那道细微的裂痕。

    我心头一颤。那是五年前在雁门关,我女扮男装随父出征时,从箭雨中救下一个重伤少年留下的。

    当时他高烧不退,只记得有人用这枚玉佩为他刮痧退热。

    不可能...楚相念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烛台。火苗窜上帷幔,他却浑然不觉,怎么会是她...

    侍卫冲进来灭火时,他死死攥着玉佩,任火星溅到手背上也不松手。

    去查!他突然厉声道,把柳如烟给我带过来!

    我跟着飘到前厅,看见柳如烟被五花大绑押上来。

    她腕间戴着我见过无数次的银镯——楚相念说那是他们定情信物,因为镯子内侧刻着救命恩人特有的梅花印记。

    大人这是做什么柳如烟泫然欲泣,昭昭姐姐害我落水,如今尸骨未寒,您就要...

    闭嘴!楚相念一把扯下她的镯子,在众人惊呼声中狠狠砸向地面。

    银镯应声而断,露出内侧的夹层——那根本不是刻上去的梅花,而是用朱砂画上去的!

    雁门关救我的人,左肩有一处箭伤。楚相念的声音冷得像冰,昭昭肩上的伤,是你告诉我的自残博宠

    柳如烟脸色瞬间惨白。

    我飘到楚相念身边,看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封密函——那是我父亲临终前托人送来的,上面详细记载了柳如烟作为敌国细作的证据。

    拖下去。楚相念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凌迟。

    柳如烟被凌迟那日,楚相念抱着我的牌位站在刑场。

    刽子手每下一刀,他就轻声说一句:昭昭,你看...

    4

    楚相念在书房里不眠不休地翻找着所有与我有关的东西。

    他找到了我藏在床板下的日记,里面写满了不敢说出口的爱意;

    找到了我每年给他做却从未送出去的香囊;

    找到了我偷偷临摹的他批阅公文时的侧影...

    最让他崩溃的,是那封压在砚台下的信——我流产那日写的绝笔。

    相念:

    若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了。孩子没了,我不怪你。只是有一事必须告诉你,柳姑娘腕间梅花是假的,她父亲乃敌国大将...

    信纸下半截被血迹浸透,字迹模糊不清。楚相念将信纸贴在胸口,哭得像个孩子。

    昭昭...昭昭...他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我唤回来。

    第七日黎明,我的魂魄终于要消散了。

    最后一刻,我看见楚相念抱着我的牌位,跪在我们初见的那棵梅树下。

    我错了...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你回来好不好...

    一阵风吹过,梅花纷纷扬扬落下。

    有一瓣恰好落在他掌心,像极了我曾经小心翼翼落在他手背的那个吻。

    我的魂魄消散前,看见楚相念跪在我的妆台前,颤抖着打开我生前未曾送出的匣子。

    里面全是关于他的痕迹——

    他翻出一沓泛黄的纸,每一张都写满了他的名字。

    有些墨迹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最上面那张,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相念,今日又下雪了,你何时归

    他指尖发颤,忽然想起去年冬夜,他冒雪回府,见我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纸上全是他的名字。

    他当时冷笑一声,随手将纸揉皱丢进炭盆,头也不回地离去。

    如今再看,那竟是我在等他。

    他又翻出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针脚凌乱,却仍能看出是鸳鸯交颈的图案。

    香囊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七夕赠夫君,愿岁岁长相见。

    楚相念猛地攥紧香囊,胸口如被重锤击中。

    他记得那日,柳如烟故意将茶水泼在我刚绣好的香囊上,他冷眼旁观,甚至讥讽道:绣成这样,也配送我

    可如今,他却发现,我的十指指尖全是细密的针痕,有些甚至结了痂。

    最底下,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画上是他在梅园舞剑的模样,墨迹晕染,像是作画之人曾落泪。画角题了一行小字:愿君如剑,常伴身侧。

    楚相念盯着那幅画,忽然想起——

    那日他带柳如烟去赏梅,回府时,见我独自站在梅树下,手里捏着这幅画。

    他冷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慌忙将画藏到身后,低声道:……只是路过。

    他嗤笑一声,揽着柳如烟从我身旁走过,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

    而现在,他死死攥着那幅画,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昭昭。

    他想起更多。

    想起我曾在雷雨夜缩在床角发抖,他推门进来,我慌乱擦掉眼泪,强撑着笑问他:夫君怎么来了

    他冷着脸丢下一句:别装可怜。便转身离去。

    想起他生辰那日,我亲手做了一桌菜,等到菜凉了,他才醉醺醺地回来,身后跟着柳如烟。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只丢下一句:倒胃口。

    想起我流产那日,疼得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衣衫。

    他站在门外,听着太医说孩子保不住了,竟冷笑一声:死了干净。

    回忆如刀,一刀一刀剜进他的心脏。

    楚相念跪在地上,忽然发疯似的翻找着,终于在妆奁最深处找到一枚玉佩——那是当年雁门关救他时,我留下的信物。

    他死死攥着玉佩,指节泛白,忽然崩溃般嘶吼出声——

    沈昭昭……你回来……你回来啊!!

    可房间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窗外,风雪依旧。

    而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魂魄越来越淡,最后那夜飘到我们初遇的梅园。

    楚相念正在树下挖着什么,最终挖出个铁盒——里面全是我这些年偷偷送他却不敢署名的礼物:绣坏了的香囊、写满相思的诗词、他随口夸过的小泥人...

    原来是你...他抱着那些小物件痛哭,一直都是你...

    冬至那日,楚相念在我的空坟前自刎。

    鲜血渗进泥土时,一片梅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极了那年落在我掌心那朵。

    永和二十四年春,新帝整理楚相念遗物时发现本手札。最后一页写着:

    世人说梅花耐寒,却不知它也会疼。我亲手折了那枝最爱的梅,等醒悟时,早已零落成泥。来世愿做春风,渡她年年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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