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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省立第一师范学院的图书馆是座西洋式的老建筑,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远看活像只巨大的、生满绿毛的乌龟。

    这龟背似的屋顶下,不知伏着多少陈年旧事。

    周默立在图书馆西侧的档案室里,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排发黄的档案盒。

    窗外暮色渐浓,秋日的阳光斜斜地刺进来,将他的影子钉在墙上,活像个吊死鬼。

    他伸手去够最高层那个落满灰尘的牛皮纸盒,指腹触到盒边的瞬间,忽然听见咔嗒一声——整面档案柜竟向后退了半尺。

    这是......周默的眼镜滑到鼻尖。

    柜后露出道黑黢黢的缝隙,霉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摸出手机照亮,光束里浮动着细密的尘埃,像无数微小的飞虫。

    缝隙深处隐约可见石阶。

    周默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档案室,喉结滚动两下,侧身挤了进去。

    石阶覆着层滑腻的青苔,他扶着湿冷的墙壁往下走,手机光晕里忽然闪过一点金属的反光。

    那是一枚铜铃,半个拳头大小,铃舌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静静躺在第七级台阶上。

    周默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铃身,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吱呀一声——档案柜正在缓缓合拢。

    他慌忙转身往上爬,却在慌乱中踢到了铜铃。叮——清脆的铃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开,震得他耳膜生疼。

    等周默狼狈地爬回档案室时,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而那枚铜铃不知何时竟攥在了他手心里。

    周默!门口突然传来喊声。

    图书管理员夏栀抱着摞旧书站在那里,杏眼圆睁,你从哪儿......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天!这铃铛怎么在你这

    你认识这个周默摊开手掌。

    铜铃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铃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仔细看竟是无数扭曲的人形。

    夏栀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快步走进来反锁上门,声音压得极低:

    这是铜铃会的东西......三十年前那场大火后,所有铃铛都被收走了。

    她突然抓住周默的手腕,你在哪找到的

    没等周默回答,窗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们扑到窗前,只见图书馆后院的老槐树下,校工老陈头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身体。

    他的脖子转了整整一圈,脸朝着后背,双手却向前伸着,像是在拥抱某个看不见的人。

    最骇人的是,他大张的嘴里,赫然塞着枚铜铃。

    叮——周默手里的铜铃突然自己响了一声。

    他惊恐地发现,老槐树最低的枝桠上,不知何时挂了条褪色的红布条,正随着晚风轻轻摇晃。

    当晚的解剖室里,白炽灯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惨白。

    法医孙秃头——学生们私下都这么叫他——正用镊子夹起从老陈头嘴里取出的铜铃。

    死者颈椎完全断裂,但体表无外伤。

    孙秃头的秃顶泛着油光,怪就怪在这——要扭断成年男性的脖子,至少需要200公斤的力道,可死者后颈连个指印都没有。

    周默和夏栀作为第一发现人被迫留在现场。

    校长郑怀仁站在角落,不断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

    这位素来以威严著称的教育家,此刻面色灰败得像团用过的草纸。

    自杀年轻的警察小张提出假设。

    孙秃头冷笑一声,举起铜铃:自杀的人会自己把铃铛塞进喉咙你们看铃舌上的痕迹——

    他将铃铛转向众人,铜铃内侧赫然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死者生前拼命想把它掏出来。

    周默突然觉得口袋发沉。

    他悄悄摸了下那枚捡来的铜铃,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纹路——内侧似乎也刻着什么。

    这时郑校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摆摆手示意要出去透气,临走时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解剖台上的铜铃。

    后半夜,周默躺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

    上铺的许明理突然探下头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老陈头死前三天,在图书馆后院挖过东西。

    你怎么知道周默猛地坐起来。

    我上周交的摄影作业。许明理摸出手机,调出张照片。

    画面里老陈头蹲在槐树下,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铁锹,脚边土坑里隐约露出个木匣的一角。

    拍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一分。

    周默心跳加速:照片能发我一份吗

    代价是带我一起查。许明理推了推眼镜,我早觉得这学校不对劲。三年前化学系的李教授失踪案,现场也找到过铜铃屑——当时警方封锁了消息,但我表姐在检验科。

    第二天清晨,周默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宿管大爷隔着门喊:校长通知,全体学生九点到大礼堂!声音里透着惶急。

    大礼堂穹顶下,郑校长站在讲台上,面色比昨夜更差。

    他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男人,一个穿着警服,另一个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

    同学们,郑校长的声音在麦克风里带着杂音,警方初步认定陈师傅死于意外。为配合调查,图书馆即日起关闭。

    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声调:如果有谁发现铜制铃铛,务必立即上交!那可能是......重要证物。

    周默注意到校长说这话时,中山装男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全场。

    散会后,他悄悄拉住夏栀:那个穿中山装的是谁

    省教育厅的杨秘书。夏栀咬着嘴唇,也是咱们学校78级的校友。

    她突然压低声音:我查了档案,三十年前的学生运动中,有个叫铜铃会的秘密组织。后来有七个成员在图书馆......

    她的话戛然而止——杨秘书正朝他们走来。

    这位同学。杨秘书拦住周默,笑容像张不合尺寸的面具,听说你是第一发现人他的目光落在周默鼓起的右口袋——那里装着铜铃。

    周默感到铃铛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要灼穿布料。

    只是碰巧路过。周默后退半步。

    杨秘书身上有股奇怪的樟脑丸气味,让他想起老家装寿衣的箱子。

    杨秘书忽然伸手拍他肩膀:年轻人少往危险的地方凑。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三十年前有七个学生也喜欢半夜逛图书馆,结果......他故意没说完,转身时中山装后摆掀起,后腰处隐约露出个铜铃形状的凸起。

    当天下午,周默三人溜进了封闭的图书馆。

    档案室的柜子已经被警方贴了封条,但许明理用发卡三两下就撬开了锁。

    我爸是锁匠。见两人瞪他,许明理耸耸肩,遗传天赋。

    柜后的密道已被砖石封死。

    夏栀摸着新砌的水泥缝:他们连夜堵上的。

    她突然蹲下身,从墙角捡起片泛黄的纸——是半张被撕碎的黑白照片,上面隐约可见七个年轻人的轮廓,其中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眉眼竟与杨秘书有七分相似。

    叮——周默口袋里的铜铃毫无征兆地响了一声。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许明理迅速关掉手电,三人屏息躲在档案柜后。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片刻,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

    月光将一条细长的人影投在地上,那人手里似乎提着什么重物,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声响。

    周默感到夏栀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突然,一声猫叫打破了寂静。

    人影顿了顿,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完全听不见动静了,许明理才长出一口气:不是冲我们来的。

    那是去地下室的。夏栀声音发抖,图书馆有地下二层,但入口十年前就被封了。校志上记载......

    她突然噤声,因为周默手里的铜铃又开始震动,这次剧烈得几乎要跳出口袋。

    月光下,他们看见铜铃表面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周默的指缝缓缓滴落。

    那不是锈迹——三人同时闻到了铁锈味中特有的腥甜。

    是血。

    2

    血珠顺着铜铃花纹滴到地板上,啪地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周默的手抖得厉害,那铃铛却像生了根似的黏在掌心。

    许明理突然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铁盒,咔嗒打开:先装进来!

    铜铃入盒的瞬间,渗血奇迹般止住了。

    夏栀盯着地板上五滴呈梅花状的血迹,脸色比月光还白:民间说......冤魂附物,血泪示警。

    楼下传来咣当一声闷响,像有什么重物倒地。

    许明理摸到窗边,忽然倒抽冷气:看后院!

    月光下,老槐树周围拉起警戒线,但原本该停放着老陈头尸体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物。

    树根处的新土被刨开,露出半截腐烂的木质匣子,匣边泥土里斜插着把铁锹——正是照片里老陈头用过的那把。

    尸体被转移了。许明理调整眼镜焦距,等等......土里有东西在反光。

    周默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隐约见到几点幽蓝的光在土缝里明灭,像几只窥视的眼。

    夏栀突然抓住两人衣袖:那不是荧光剂——是磷火!

    仿佛回应她的话,那蓝光倏地蹿高半尺,映出树干背面几个歪斜的刻字。

    周默眯起眼睛,勉强辨出铜铃二字,第三个字却被树皮遮住。

    这时夜风骤起,槐树叶沙沙作响,竟似无数窃窃私语。

    叮——铁盒里的铜铃又响了一声。周默猛地合上盖子,却发现盒面结了一层薄霜。

    许明理突然指向图书馆西侧:那里有扇小门!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防空洞入口,铁门早已锈蚀,此刻却虚掩着,锁链断口崭新。

    三人对视一眼,夏栀从钥匙串上取下微型电筒:地下二层入口在防空洞尽头。

    防空洞的墙壁上糊着厚厚的苔藓,摸上去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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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默打头阵,电筒光照出地面杂乱的脚印——有胶底鞋的波纹,也有光脚的血迹。

    拐过第三个弯时,许明理突然绊到什么东西。

    那是个黄铜铃铛,铃舌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与老陈头嘴里发现的如出一辙。

    更骇人的是,铃铛周围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灰白碎片——是人的指骨。

    三十年前......夏栀的声音在隧道里产生诡异的回音,有七个学生在图书馆地下室集体自焚。校志记载是因为误触战时遗留的化学药品,但......

    她的电筒光掠过墙壁,照亮几行用锐器刻的字:

    铜铃响

    冤魂醒

    七人祭

    天地清

    最后四个字被反复划刻,几乎穿透水泥。

    周默的电筒突然闪烁起来,光晕里,他们看见前方出现一道锈红色的铁门,门把手上挂着七个铜铃,排成北斗七星状。

    许明理正要上前,周默一把拽住他:铃铛在动!七个铜铃无风自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夏栀突然从背包掏出三枚铜钱:我奶奶给的压胜钱,含在舌底。

    铜钱的金属腥味在口腔漫开时,周默听见耳边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消失了。

    许明理已经撬开铁门,霉味混着某种焦臭扑面而来。

    电筒光照亮个十平米左右的密室,正中央摆着七把焦黑的椅子,呈环形排列。

    自焚现场......夏栀的嗓音发颤。

    她指向墙面,那里用某种黑色颜料画着巨大的符咒,图案中央是七个手拉手的小人,每个小人胸口都画着铃铛。

    周默蹲下身,发现地板缝隙里嵌着片烧焦的纸角。

    小心取出后,勉强能辨认出血祭二字。

    突然,许明理在墙角发出短促的惊叫——那里堆着七个骨灰坛,其中一个坛口沾着新鲜的血迹。

    有人来过。许明理用手机拍下坛子编号,而且刚走不久。

    他的电筒扫过地面,照亮几滴尚未凝固的血迹,延伸向密室另一侧的通风管道。

    夏栀突然冲向骨灰坛后的墙壁:这里有字!

    剥落的墙皮下,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周默辨认出几段断续的文字:

    杨骗了我们

    郑是帮凶

    铃铛里有东西

    最下方刻着七个姓氏,其中郑字被反复圈划。

    周默想起校长办公室门牌上的郑怀仁,后背沁出冷汗。

    突然,他口袋里的铁盒剧烈震动起来,盒缝渗出暗红液体。

    上面!许明理突然大喊。

    通风管道的铁栅栏不知何时开了,一张惨白的脸正从黑洞洞的管道口俯视他们。

    电筒光照亮的瞬间,那人猛地缩回黑暗,只留下一串急促的爬行声。

    夏栀腿一软差点跪下:是......是活人吗

    周默扶住她时,发现她后颈粘着片槐树叶——他们进地下室前,院里那棵槐树离他们至少有十米远。

    折返时,周默注意到防空洞墙壁多了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被拖行时刻下的。

    快到出口时,走在前面的许明理突然刹住脚步——铁门处站着个人影。

    月光勾勒出那人挺拔的轮廓,中山装下摆纹丝不动。

    杨秘书手里把玩着个铜铃,铃舌竟是截指骨。

    同学们,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夜游伤身啊。

    周默下意识捂住装铜铃的铁盒,却见杨秘书突然皱眉后退半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到。

    趁这间隙,许明理拽着两人冲向侧面的排水管。

    爬出地面时,周默回头瞥见杨秘书站在月光下,七个铜铃在他脚前排成诡异的阵列。

    次日清晨,全校都在传两件事:一是老陈头的尸体在停尸房失踪了,二是图书馆后院的老槐树一夜枯死。

    周默在食堂找到夏栀时,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发抖:我查了三十年前的校报......

    屏幕上是一则泛黄的电子剪报,标题是《七名学生意外身亡事故通报》,配图中焦黑的椅子围成环形,地上散落着七个铜铃。

    报道称死者是激进社团成员,但夏栀调出的学籍档案显示,七人分属不同院系,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举报过时任化学系主任杨振业学术造假。

    杨振业是现在这位杨秘书的父亲,夏栀调出另一份文件,事件后三个月,他突然病逝。而当时负责善后的教导主任郑怀仁,第二年就当上了副校长。

    许明理匆匆赶来,额头带着汗:我黑进了校务系统,你们猜铜铃会的指导教师是谁

    他亮出手机照片——年轻时的郑怀仁站在七个学生中间,手里捧着个雕花木匣,匣子开口处露出一截红绳。

    周默摸出铁盒,铜铃内侧的刻痕与照片里的红绳纹路完全一致。

    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昨天在密室捡到的焦纸片,对着阳光细看——纸片边缘有个模糊的印章痕迹,像是某种鸟类的爪子。

    夜枭......夏栀倒吸冷气,民国时期有个叫夜枭会的邪教,入会仪式就要用铜铃镇魂。

    她翻出手机里拍的墙刻照片,看这个符咒图案,和夜枭会的祭坛图一模一样!

    午休铃突然响起,周默口袋里的铜铃同时震动。

    走廊广播滋滋响了几下,传出郑校长的声音:请周默、夏栀、许明理同学立即到校长室来。语调平静得可怕。

    三人对视一眼,许明理突然拆下眼镜腿,抽出张微型存储卡塞给周默:所有资料都在里面。

    他又从鞋垫下摸出把黄铜钥匙:我叔公在殡仪馆工作,如果出事......

    校长室里,郑怀仁正在泡茶,紫砂壶嘴吐出袅袅白气。

    杨秘书站在窗边,手里盘着两个包浆油亮的铜铃。

    墙上挂着的历任校长肖像中,杨振业的照片明显比别人的颜色更深,像是被烟熏过。

    坐。郑校长推过三杯茶,茶水呈现出不自然的琥珀色,听说你们对学校历史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落在周默鼓起的口袋上,突然笑了:铜铃认主啊。

    杨秘书突然将手中铜铃相击。

    叮——声波在室内炸开的瞬间,周默口袋里的铁盒发出刺耳的嗡鸣,烫得他大腿生疼。

    郑校长不紧不慢地从抽屉取出个雕花木匣,正是老照片里那个。

    三十年前,七个学生偷看了杨教授的实验记录。

    他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六枚铜铃,排成缺了一角的六边形,他们不知道,有些知识是活人不能碰的。

    窗外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杨秘书走到周默面前,伸手道:把第七个铃铛交出来。

    他的袖口随着动作上缩,露出手腕内侧七个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疤痕。

    周默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书桌。

    桌上有份打开的文件夹,露出半页名单——是校庆筹备委员会成员表,七个名字被红笔圈出,其中三个已经打上了黑叉。

    其中一个名字让周默血液凝固:陈阿大,正是老陈头的本名。

    叮叮叮——铁盒里的铜铃突然疯狂自鸣,校长室的灯管接连爆裂。

    在黑暗降临前的刹那,周默看见郑校长从木匣取出的根本不是铜铃,而是七颗干缩的人头,每张嘴里都含着枚铃铛。

    3

    黑暗持续了不到三秒,却长得像半辈子。

    当应急灯亮起时,周默发现木匣已经合上,郑校长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如死鱼。

    同学们受惊了。郑校长用绢布擦拭镜片,指节处浮现出青黑色的斑点,像霉变的菌类。

    杨秘书仍站在窗边,却换了位置——现在他正好挡住出口。

    夏栀的茶杯翻倒在膝头,琥珀色茶水渗进裙摆,竟冒出丝丝白烟。

    许明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

    周默这才发现自己的茶杯边缘沾着层淡绿色粉末。

    茶里......他刚开口,喉头便涌上铁锈味。

    郑校长从抽屉取出个黄铜香炉,捻起撮暗红香料点燃:别怕,只是让你们安静些的方子。

    烟雾盘旋成七个环,每个环中都隐约有张扭曲的人脸。

    周默趁机摸出口袋里的铁盒,铜铃滚烫得几乎要烙穿金属。

    盒盖刚掀开条缝,一缕黑烟便蛇般钻出,直扑郑校长面门。

    老人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香炉咣当倒地。

    走!周默拽起夏栀,许明理已经撞开杨秘书冲向走廊。

    身后传来木匣坠地的闷响,七颗人头铃铛咕噜噜滚出来,在瓷砖地上跳动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他们在楼梯拐角被保安队长拦住。

    这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举起警棍,却突然僵住——他后颈上趴着只通体漆黑的壁虎,尾巴正诡异地摆成北斗七星形状。

    趁这间隙,三人冲进女厕所,从气窗翻到外墙消防梯。

    暴雨倾盆而下,周默的铁盒在雨中发出烧红的铁浸入冷水般的滋滋声。

    许明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指西区:我叔公在殡仪馆值夜班!

    旧城区青砖小楼门前,惨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许明理的叔公是个佝偻老人,左眼装着义眼,转动时会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听完讲述,他沉默地掀开里屋地板,露出个生锈的铁柜。

    三十年前,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消防员。

    老人取出个铝盒,里面是七张烧焦的学生证,官方说七具尸体,但我们抬出了八个人。

    他抖出张泛黄的照片:急救担架上躺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人,胸口衣服撕开处,露出七个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血洞。

    夏栀突然抢过照片:这是年轻时的郑怀仁!

    老人点头,义眼转向窗外暴雨:第八个人当时还有气,但现在......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摊开的手帕上沾着黑色血块,你们该去找看门人老徐,他守着旧校舍——当年唯一拒绝在事故报告上签字的人。

    去旧校舍要穿过片荒废的操场。暴雨中的老建筑像具骷髅,窗户是空洞的眼窝。

    看门人小屋亮着豆大的油灯,开门的老者右袖空荡荡的,左眼到下巴有道蜈蚣似的疤。

    终于来了。老徐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铜铃选中的人。

    他掀开床板,下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阵图,中央摆着个缺角的铜铃——与周默那只花纹完全相同。

    许明理打开手机照明,光线扫过墙壁时,三人都僵住了——整面墙贴满褪色的剪报,中央是张放大的合影:年轻的郑怀仁和杨振业站在七个学生身后,学生们脖子上都挂着铜铃,铃舌竟是细小的骨片。

    长生实验。老徐用独臂展开张发霉的图纸,上面画着七个人围坐成环,头顶悬浮着铜铃,铃身延伸出血管般的红线,全部汇向中央的八卦炉。

    杨振业从道观偷来的邪方,用七个阳寿未尽者的魂魄炼延命丹。

    夏栀指着图纸边缘的小字:每月望月需以生血饲铃

    最初用动物血。老徐的独眼在黑暗中泛着水光,后来学生们发现真相要举报,就被做成了活铃。

    他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七个圆疤,我打断仪式救出一个,代价是这条胳膊和三十年的阳寿。

    周默的铁盒突然震动,盒缝渗出黑血。老徐脸色骤变:他们开始喂铃了!

    他抓起桃木拐杖劈向地面,朱砂阵图突然燃起幽蓝火焰,缺角铜铃在火中发出凄厉尖啸。

    许明理突然指着窗外:图书馆方向有红光!

    暴雨中,图书馆顶层窗口确实跳动着暗红光芒,像只充血的眼睛。

    老徐往每人手里塞了枚生锈的图钉:含着,能暂时蒙蔽铜铃感知。

    图钉腥咸的锈味让周默想起小时候摔破膝盖时尝到的血味。

    重返图书馆比想象的容易——所有门锁都开着,仿佛在邀请他们进入。

    楼梯间的应急灯罩上蒙着层红布,把台阶染得像凝固的血。

    顶楼会议室门缝里渗出甜腻的熏香味,混着某种肉类烧焦的气息。

    周默从气窗窥见骇人景象:会议室中央摆着七把椅子,其中六把坐着穿校服的人形——说是人形,因为那些东西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灰色,脖颈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每具尸体嘴里都含着铜铃。

    郑怀仁正将第七个铜铃塞进老陈头大张的嘴里,尸体突然抽搐起来,青黑的手指抓住了校长的手腕。

    时辰到了。杨秘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三人转身,见他手持青铜匕首,刀尖滴着黑血。

    更可怕的是,他身后飘着七个半透明的人影,每个影子的脖子上都缠着红绳。

    周默的铁盒炸开了,铜铃悬浮到空中,铃身上的花纹全部变成血红色。

    杨秘书露出狂喜的神色:第七个宿体终于......话音未落,老徐的桃木拐杖破空飞来,精准击中铜铃。

    叮——的爆响中,整层楼的玻璃同时粉碎。

    周默趁机扑向最近的消防栓,取出斧头劈向祭坛。

    斧刃触及椅子的瞬间,六具尸体齐刷刷抬头,空洞的眼窝里冒出磷火。

    夏栀突然冲向墙角的古籍柜,抽出本包着铜皮的旧书。

    当她念出扉页的梵文咒语时,杨秘书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脸上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第二张脸——赫然是档案照片里已经病逝的杨振业!

    借子还魂......许明理边咳血边举起手机闪光灯连拍。

    强光中,杨秘书——或者说杨振业——的影子分裂成七个,每个影子的动作都不协调,像提线木偶。

    郑校长此时已经退到窗边,从袖中抖出七根缠着红绳的银针。

    老徐撞开门冲进来,独臂挥舞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快割断尸体脖子上的红线!

    周默这才注意到,每具尸体后颈都延伸出根半透明的红线,全部连向郑校长手中的银针。

    斧头砍向第一根红线时,整栋楼都在震动。夏栀继续念咒,古籍书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上浮现出血字。

    许明理突然发现祭坛下方压着张图纸——是校庆典礼的场地布置图,七个星位标注着人名,其中三个已经变成黑叉,第四个赫然写着许明理!

    小心!老徐推开许明理的瞬间,杨秘书的匕首刺穿了老人胸膛。

    黑血喷溅在铜铃上,铃身立刻爬满蛛网般的裂纹。

    郑校长趁机抛出银针,七根红线毒蛇般缠向周默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夏栀将铜皮书掷向祭坛。书页散开的瞬间,六具尸体口中的铜铃同时炸裂,腐肉碎骨如雨纷落。

    周默感到脖子上的红线突然松脱,转头看见郑校长正被自己的银针反噬——七根红线全部刺进了他自己的咽喉。

    杨秘书——现在已完全是杨振业的模样——扑向窗台想逃,却被许明理用消防钩拽住脚踝。

    在坠楼的刹那,这个活了一百二十岁的怪物突然狂笑:七个新铃已成,你们......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闷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铜铃声。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出会议室墙面上缓缓浮现的血字——是三十年前那七个学生最后的警告:

    铜铃碎

    魂魄归

    饲主亡

    轮回断

    老徐躺在血泊里,用最后的力气将缺角铜铃按在周默掌心:铃不认主......是主......成了铃......

    独臂颓然垂落时,铜铃完全碎裂,里面流出三十年前就干涸的血。

    4

    老徐的血在周默掌心凝结成冰。

    铜铃碎片扎进皮肉,却没有痛感,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夏栀掰开他手指时突然尖叫——那些碎片正在皮肤下游动,拼凑成完整的铃形图案,铃身上七个扭曲的名字时隐时现。

    这是......历任宿主的名字许明理用手机放大拍摄,第六个名字赫然是陈阿大,而第七个位置,周默二字正如蜗牛爬行般缓缓浮现。

    夏栀突然拽过周默的左手按在古籍扉页上。沾血的手指触到纸面的刹那,那些梵文扭曲起来,重组为工整的楷书:

    七星灯续命术

    需七阳魄为烛

    每甲子重燃

    许明理翻找祭坛残骸,从杨振业跌落的位置捡起个烧焦的笔记本。

    炭化的纸页间,有张三十年前的实验记录保存完好:

    【壬戌年三月十五】

    第七次尝试失败。

    郑提议改用年轻魂魄,自告奋勇为容器。

    七个学生已诱至地下室,铜铃植入顺利。

    子时点燃七星灯时,徐姓校工闯入,救走郑体内尚未融合的主魂。

    郑肉身濒死,只得暂居铜铃......

    周默突然扯开衣领。

    铜铃图案周围的皮肤已变成青灰色,七个名字下方浮现出细小的红点,正缓慢延伸成线——与老徐锁骨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不是铜铃认主。夏栀的声音发抖,是人的魂魄被做成了活铃铛!

    她翻开古籍最后章节,泛黄的插图上画着七个人围坐,每人体内都延伸出红线,系在中央的铜铃上。

    图注写着:饲主存,则铜铃不灭。

    窗外传来施工的轰鸣。

    许明理扒着窗台往下看,校庆舞台正在操场搭建,七个灯柱的位置与古籍中的七星阵完全吻合。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殡仪馆发来老陈头的尸检报告:喉骨内部刻着微型符咒,与三十年前七具尸体如出一辙。

    明晚校庆晚会......许明理的声音干涩,就是新的献祭时刻。

    夏栀突然夺过手机:你们看观众席名单!

    放大的图片上,受邀校友按毕业年份分组,其中1978-1982届正好七人,三个名字已被红笔划去——正是过去半年里意外身亡的三位教授。

    次日清晨,周默在医务室病床上惊醒。

    铜铃图案已经蔓延到左肩,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青黑色。

    校医不在,输液架上挂着袋暗红色液体,标签写着铁剂补充,但周默分明看见袋底沉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骨屑。

    许明理的眼镜碎片散落在床边,手机屏幕摔裂了,最后一条未发出去的短信写着:舞台下藏有——

    周默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个陌生的铜铃,铃舌上系着张字条:找齐七个才能救人。

    正午的校园广播正在测试校庆音乐,《欢乐颂》的旋律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显得格外诡异。

    周默在图书馆角落找到夏栀,她面前摊着七本不同年份的校志,每本扉页都印着历任校长签名——从杨振业到郑怀仁,七个签名连笔的转折处都藏着个微小的铃铛图案。

    根本不是长生。夏栀的指甲掐进掌心,是转生!

    她翻开1982年校志的悼念页,杨振业的讣告旁附着张模糊的照片:遗体右手紧握成拳,法医强行掰开后,掌心里是七个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铜铃压痕。

    周默突然抓住夏栀的手腕:许明理在哪

    监控室保安昏倒在操控台前,后颈有个铜铃形状的紫斑。

    夏栀调出早上录像:许明理在旧校舍前被两个穿环卫制服的人拖进面包车,挣扎时掉落了眼镜。

    镜头拉近,那两人制服的袖口都绣着红线勾勒的铃铛。

    礼堂!周默指着最后一段录像。

    画面里,许明理被绑在舞台下方的钢架上,脖颈套着铜铃,六个穿黑袍的人围着他走动,每人手里提着盏青铜油灯——与古籍记载的七星灯一模一样。

    日落时分,他们混入提前入场的校友群。周默的左手已经完全变成青灰色,铜铃图案现在覆盖了整个左胸,七个名字清晰如烙痕。

    夏栀从古籍室带来的铜皮书被拆成七份,藏在衣服夹层里。

    记住,夏栀往周默嘴里塞了片桃木,铜铃怕两样东西——未染血的纯阳之物,和......

    自愿赴死的魂魄。周默接完下半句,喉头突然涌上腥甜。

    铜铃图案正在吸收他的血液,七个名字越来越红,而皮肤其余部分正迅速灰败下去。

    校庆晚会准时开始。

    当主持人宣布纪念环节时,周默和夏栀已经潜到舞台下方。

    许明理被铁链悬在中央,六盏青铜灯摆成缺一角的六边形。

    更骇人的是,老陈头的尸体直立着靠在钢架上,嘴里塞着的铜铃正发出微弱嗡鸣。

    还差主铃。穿黑袍的郑怀仁从阴影里走出,他的脸像蜡一样融化又重塑,时而年轻时而苍老。

    当他举起第七盏灯时,周默口袋里的铜铃残片突然飞出,在空中重组为完整铃铛。

    夏栀突然冲出去,将铜皮书页撒向油灯。

    纸页接触灯焰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白光,六个黑袍人同时发出惨叫——他们的影子被钉在地上,呈现出七个挣扎的人形。

    郑怀仁却大笑起来:好!正好凑齐七个生魂!

    许明理脖子上的铜铃开始渗血。周默扑过去想扯断锁链,左手触到铁链的刹那,铜铃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剧痛中,他看见自己左胸的皮肤正在裂开,七个血名字浮到空中,化作七条红线缠向许明理。

    宿主自愿献祭,诅咒才能转移!夏栀大喊着掷出桃木钉。

    木钉穿过红线阵的缝隙,精准刺入周默胸口的铜铃图案中心。

    世界突然静止了。

    周默看见三百个半透明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三十年前的学生,有历代宿主,还有更多陌生的面孔。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触碰桃木钉,每触碰一次,钉子就往心脏深入一分。

    郑怀仁的脸开始崩塌。

    他疯狂地抓挠自己的皮肤,下面露出的却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铜铃纹路。

    不!他嘶吼着扑向周默,我还没找到完美的容器——

    桃木钉完全没入心脏的瞬间,七盏青铜灯同时炸裂。

    周默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从胸口抽离,七个血名字在空中扭动着,化作磷火消散。

    许明理脖子上的铜铃咔嚓裂成两半,老陈头的尸体轰然倒地,嘴里滚出枚生锈的铃舌。

    校庆焰火恰在此时升空。

    爆炸声中,没人听见舞台下方的动静。

    夏栀抱着逐渐冰凉的周默,看见他裂开的胸口没有流血,只有七缕黑烟袅袅升起,在夜空中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三个月后,校史馆新增了铜铃会事件专题展。

    许明理站在展览尽头,凝视着最后一块展板上老校工徐勇的遗物——那枚缺角的铜铃被永久封存在水晶盒里。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保安们说能听见铃铛在盒子里轻轻震动,像谁的叹息。

    夏栀毕业后去了古籍修复所。

    有次整理民国档案时,她发现张泛黄的照片:七个年轻人站在师范学堂前,其中戴眼镜的男生胸前挂着枚铜铃。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23年4月15日,正是另一个甲子轮回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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