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白初见霍偃
上官御急着将月白送入霍府,是因为今日朝堂之上,自已又与霍偃针锋相对。不过是提议,给河间郡丁氏安排个官职,竟被那人一语驳回,不留半点儿余地。
河间郡丁氏,就是上官御献的那个美男子。
授官,也是长公主的意思。
可霍偃直言,丁氏一无功名,二无才干,三则骄奢淫逸,不堪为官。
长公主在帘幕后边,气得打翻了茶盏,连带着无力争辩的上官御,都被迁怒了。
上官御自然恼恨霍偃,不给面子。
也气自已的嫡女没有手段,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
民间哪家女婿,敢这般落岳父的面子?
思来想去,又觉得是无子嗣的缘故,他们两家才这般敌对,得赶紧将庶女送入霍府。
此番,另有上官御的小心思。
五年前,自已以强权压迫霍偃,逼他娶下嫡女。
而今纵使对方权倾朝野,依旧要被迫收下上官家的庶女,未尝不是一种折辱。
七月初,恰逢五日休。
上官御命人将月白精心打扮,带着她去了霍家。
是的,他亲自送去。
长者赐不可辞。自已倒要看看,这霍子安,敢不敢拒绝?
月白戴着面纱,坐在青布马车上。
埋头捻弄水葱似的纤指,不禁感叹,沐浴镜光后的自已,真是无一处不美。
只是不知,那气运者见了,会如何反应?
此时。
毫不知情的霍偃,正在清风院的书阁处理公务。
因着拒绝让公主宠臣为官,上头有意发难,克扣了军中粮草。
霍偃拧眉提笔,对这让法十分厌恶。
当权者无道,大盛能得几时荣耀?
他幼时家贫,求学困难,母亲织布织废了眼睛,才换得银两读书,仕途也并非旁人想的那般平步青云。
入朝后,任过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无一不是兢兢业业,览遍群书,昼出夜伏,换来了升迁。
这般难谋的官职,在昌庆等人看来,随口便能予出去,属实可笑。
沁芳院的上官云珠,也不知道父亲要来。
待车马拐进街巷,才得了前院的消息,急急忙忙更衣去迎。
因着是唯一的嫡出,虽是女儿,但父亲待她还算关切,是以上官云珠的心情不错。
身着华服,腰间玉佩精致,发鬓间的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好一个高门美妇人。
“大人,”风眠停在书房门边,拱手行礼道,“上官大人来访,夫人已经去迎了。”
霍偃道声知晓了,便放下笔杆。
上官御……心里不耐烦此人,但他收敛得极好,面上依旧方正稳重。
府门外,见着父亲,上官云珠正高高兴兴说着家常。
但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随后的青布马车里,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覆着面纱,眉眼脉脉,一蹙一颦皆是风情。
“这,这是?”她喉咙干涩,猜出几分,又有些不可置信。
当年,父亲也是这样,用马车带着自已,去见了霍偃......
大盛风气开放,年轻男女,约见一面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上官御在其中周旋。
上官云珠本不愿嫁,即便霍偃那时已是状元,但出身低微,毫无底蕴,怎么配得上自已?
谁想,一见到人,她便失了心神。折服于对方的俊朗,以及端方如玉的气度。
只可惜,至今,他二人都情谊淡薄。
父亲这般,是要给夫君塞人了么?
上官云珠恼恨自已,领悟得太快。心口一阵气闷,身子晃动被人搀扶。
她拧侍女掌心的软肉,以发泄怒气,这才没完全失态。
“这是你五妹妹,闺名月白。”
上官云珠出嫁时,月白十岁有余,终日跟着周氏种菜果腹,两人未曾有过交集。
上官御记意于嫡女眼中的惊艳,又为她控诉和委屈的神色而不喜。
许氏怎么教养的嫡女?这般心窄,连个妾也容不得?
“快来拜见你长姐。”
月白下了马车,听到上官御的话,屈身行礼。
纤细曼妙的身姿,随着动作一览无余。
上官云珠侧身没有受礼,反而拿眼剜她。
最后咬牙,硬将情绪压制下来,端回了那高姿态的贵妇模样。
只可怜她身侧,疼得面色发白的婢女。
三人进了正堂,恰见霍偃前来。
“夫君!”上官云珠抛下父亲,热切地迎上去。
来者微微侧身避开,她只得收回手,面上扭曲一瞬,又生生挤出笑来。
大气运者。
月白随在上官御身侧,默默打量来人——
他身材挺拔高挑,比寻常文人魁梧些,浓眉高鼻,薄唇显得寡淡冷清。
最吸引人的,当属那双眼睛。
并不大但眸子极亮,睫毛浓长衬出缱绻情意,和他冷淡的气质相悖,又无端地多了些温润气息。
倒是个俊朗的。月白只扫过一眼,视线便凝在了他长袍上。
似乎是用金线绣的,用料不凡,更要紧的是,那绣技像是宫中的属国贡品。
她一阵眼馋,忙垂首遮掩了小心思。
上官云珠生怕霍偃一时起了意,正关注两人。
恰见月白眸光闪躲,心下不屑,小家子气的庶女,不足为惧。
这股傲气,倒和其母许氏,如出一辙。
霍偃通样察觉了月白的躲闪,错开上官御复杂的眼神,便见到那淡藕色的身影。
女孩年岁不大,面纱之上,睫羽颤颤,像是怕极了自已。
他一时奇怪,又多看几眼,却也不见她抬起头来。
似乎只敢盯着自已的袍沿,一动不动。
“月白,还不上前见礼?”
看霍偃关注身侧,上官御自得地摸着胡须,一手背在身后,朝月白示意。
女子神色犹疑,又不敢不听话,便微微仰面看向霍偃。
怯生生地唤了句,“姐夫。”
因为身子骨柔弱,说话有些气息不足,比寻常人轻许多。
落在霍偃耳中,和幼猫叫似的,挠得耳畔痒酥酥的。
上官御端起杯盏的手一抖,洒出些许茶水,恼怒起来,“你喊什么?”
蠢货。上官云珠差点没笑出声。
明知道是来让妾的,攀扯什么亲戚,纲常伦理都闹不明吗?
倒是霍偃,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深邃的眼,仿佛有着洞察世间万物的本事。
一触及他的视线,月白就心慌意乱。
忙不迭垂首,白玉似的双耳烧起来,足以想见,面纱下的脸颊红成什么样。
因为父亲呵斥,她瑟缩了一下,更不敢乱动。
上官御恼她不争气,兀自点明,“老夫今日来,是为着云珠,她数年无所出,委实对不起你霍家......”
上官云珠在一旁听着,脸色难看,攥紧了帕子,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分明是霍偃不耽情爱,却是她一人食这苦果。
父亲口口声声为了自已,又哪里有半点真心?
“我这小女是个好的,在府上千娇万宠,此番送来,还望霍大人怜惜......”
上官御自诩文人风骨,淡然雅致。
此时却唾沫横飞,像极了坊市里游说买主的商户。
“你这孩子,还不取下面纱,叫霍大人看看?”
他不称霍偃为女婿,也绝口不提方才那声姐夫,像是月白压根儿没叫出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