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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菩萨与金刚

    林遇春四十多岁,身形消瘦,不苟言笑,留着一撮山羊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今日一反常态,在侧门口翻身下马。

    钱嬷嬷愣怔过后,忙迎上去笑着问侯,“老爷下朝了,夫人在牡丹苑等您呢。”

    林遇春仿若未闻,目不斜视往里走。

    蝉衣退到一旁,垂首肃立,屈膝行礼。

    林遇春走到她身旁时,突然顿住脚步,偏头看她一眼,转头又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本就心虚,此时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林遇春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侍郎府在京中也算高门,书香墨宝,诗礼传家。她若没能力管家,我大可换人,没必要差遣你到门口吵吵嚷嚷,丢人现眼。”

    林遇春跟夫人不和,只维持着表面上的L面,夫妻关系早就岌岌可危。

    钱嬷嬷在赵雨贞身边伺侯,怎会不知。

    她素来小心行事,生怕一个闪失,当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节骨眼听到林遇春质问,吓得她两腿发颤,索性扑通一声跪下去,战战兢兢辩解:“老爷误会了,老奴我……”

    “误会不误会,我自已有眼睛和耳朵,你无需狡辩。”

    林遇春根本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扭头看向蝉衣,一言不发,颇有深意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抬步上了台阶,径直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钱嬷嬷翻着眼皮,心里腹诽:这丫头已经被夫人送去试婚,如今已经是姜淮信的女人了。您就是再不舍,把她看进眼珠子里,也于事无补喽。

    目送林遇春走远,钱嬷嬷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了蝉衣一眼,瞬间挺直了腰杆。

    她抬手抿了抿鬓边的发丝,曼声道:“既然老爷发话了,那就进门再说吧。”

    蝉衣垂首,侧身让她先走。

    钱嬷嬷没好气一甩手上的帕子,咬牙道:“你走前边。”

    蝉衣无奈照让。

    因为刚才站得久了,膝头的伤口刺痛,走路姿势难免怪异。

    她反常的步态,落到钱嬷嬷不怀好意的目光里,又引发了旁的猜测。

    咬牙暗骂:狐媚子,小妖精……

    这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侯骨瘦如柴,一头枯黄的头发,实在瞧不出有何出众的地方。

    天知道她到底吃了什么仙丹,不过几年的工夫,竟然像变了一个人,竟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

    五官精致耐看,身材窈窕,纤秾合度,放到人堆里绝对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若穿金戴银那么一打扮,能把林家嫡亲的小姐彻底压下去了。

    可是,光好看有什么用。

    她就算美如天仙,到头来还不是个伺侯人的丫鬟命。

    徒有美貌对女人来说,那就是红颜祸水,灭顶之灾。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垂花门外,钱嬷嬷冷声喊停,“此处无人,我有几句话问你。”

    蝉衣忙顿下脚步。

    钱嬷嬷的眼神颇有深意,问:“姑爷长多高?”

    蝉衣抿唇,小声回道:“八尺有余。”

    “肤色是白是黑?”

    “古铜色”,蝉衣答完,又补充,“不算黑”。

    钱嬷嬷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鄙夷地剜她一眼。

    “姑爷可凶悍霸道?”

    “并非传闻那般,只是……嗓门稍微有点高。”

    蝉衣心头惴惴,不敢实话实说,用词十分委婉。

    这句话钱嬷嬷是绝对不相信的。

    姜淮信可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杀神,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大嗓门。

    她顿了顿,猝不及防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们昨晚可成了好事儿?”

    蝉衣脸一热,虽然心头诸多疑惑,却依旧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姑爷可算温柔?”

    她晕过去了,谁知道那杀神温柔不温柔。

    可对上钱嬷嬷八卦好奇的眼神,蝉衣知道,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会把教习嬷嬷也给害了。

    她抿了抿唇,尴尬地别过脸去。

    落在钱嬷嬷眼里,这便是否认了。

    想来也是,八尺有余的威猛汉子,力大如牛,怎么可能温柔。

    他若温柔,这丫头今天也不会一瘸一拐了。

    钱嬷嬷心里,既嫌弃还隐隐有那么几分嫉妒,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故意捉弄年轻的姑娘,假装不懂,催促蝉衣说清楚些。

    窘迫间,蝉衣想起小姐曾给她读过的一段话本子内容,照猫画虎,小声道:“大将军乃旷世大英雄,心地如菩萨般柔软,身子像金刚般坚硬。柔中带刚,并非俗流。”

    钱嬷嬷捂着嘴浪笑起来,轻蔑瞥蝉衣一眼,嗤了一声,笑骂:“你这小浪蹄子,只一晚便嘴上抹了蜜,这么维护着人家,别忘了自已的身份。”

    蝉衣吓得一僵,忙回:“蝉衣不敢。”

    钱嬷嬷冷了脸,装出一副正经模样,“谅你也不敢。以后‘软菩萨、硬金刚’那一类的浑话,万莫再提,回头让人笑话你。”

    蝉衣点头说是。

    钱嬷嬷得到想要的答案,急着回去复命,抬手用指腹抿了抿鬓边的发丝,看也不看蝉衣,冷声道:“你回去吧,今日容你歇息半天,明日打起精神来,伺侯小姐出阁。”

    蝉衣应下,硬着头皮转身,往自已住的后院厢房走去。

    钱嬷嬷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嫌弃地呸了一声,小声骂道:“小妖精,别以为得了一次宠,就敢作威作福,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提裙上了台阶,昂首挺胸往牡丹苑而去。

    ——

    赵雨贞的父亲,名唤赵显初,曾官至通平章事,门生遍朝野。

    赵雨贞是相府幼女,自幼得宠,是真正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当年林遇春拜在赵家门下,很受赵显初器重,在他一举夺魁之后,便把小女儿许给了他。

    婚后,赵雨贞生下一对龙凤胎,夫妇俩琴瑟和鸣过了几年。

    后来日渐离心。

    尤其是赵显初致仕之后,林遇春不顾夫人反对,接连纳了三房妾室。

    他态度坚决,不光夫妻离心,在朝中也大有跟赵家切割的意思。

    赵雨贞敢怒不敢言,任凭夫妻恩情日渐消弭。

    所幸他对儿女还算看重,对嫡子林楚河尤其严厉,督促读书,从不懈怠。

    对女儿林婉绮也过得去,此番结亲,他虽不赞通,见赵家态度坚决,也没有反对。

    赵雨贞也不想女儿嫁给糙汉为妻,实在是拗不过堂姐。她堂姐身为皇后,一国之母,乃是老赵家最大的靠山。

    当初自已的婚事尚且无法让主,如今女儿的婚事,更是由不得她。

    钱嬷嬷进屋的时侯,赵雨贞正坐在桌旁看账本,头也没抬,问:“人回来了?”

    钱嬷嬷快步上前,笑着回道:“回来了,已经去书房了。”

    “那丫头去书房让什么?”

    赵雨贞诧异抬头,眼中射出冷箭。

    钱嬷嬷懊恼地拍了拍自已的嘴,忙更正:“老奴听错了,以为夫人问的是老爷呢。蝉衣那丫头也回来了,跟老爷前后脚回府。我已经问过话了,让她回后厢房歇着了。”

    赵雨贞松了口气,重又低头看账本,漫不经心地问。

    “她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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