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个红包
翠果噘着嘴真真是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才绣好这方帕子,她还颇为得意的在帕子另一角绣了棵翠竹。别的姑娘都喜欢花,她家主子偏偏喜欢竹。
小时候还总是说竹叶是香的,十分好闻,吵着要她折一些插进寝室的净瓶里养起来。
二小姐那时候总爱笑话她,说她不像个姑娘,不懂欣赏花朵的美丽。
沈月柔靠在窗边的藤椅里,歪斜着打量庭院里的萧萧落叶,忽而重樱莽莽撞撞的冲了进来,捂着胸前大口大口的喘气,愣是缓了一会才说道:“小主……内务府的黄侍郎来了。”
沈月柔当是什么打紧的事,心想着平日里重樱更是稳重些,怎的今日也这般毛躁起来,许是被自己惯得,没了章法。
她缓缓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皱了皱烟眉道:“来便来了,怎的这么慌张,哪里像时宰相府出来的?”
“跟他一起来的,还……还有相思姑姑。”
沈月柔眉梢微扬,原来是她也来了,可……她怎么白天来了呢?上次是送梅钗,这次会送什么呢?总不能送棵梅树来吧……
她自己打趣着,脚下步子倒是走的轻快,对于相思她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因为也实在是没有必要。不过总觉得她眉眼有些熟悉,又不曾想过是在哪里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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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人家是贵妃身前的人,也轮不到自己喜欢。
沈月柔走出殿门,正巧着黄侍郎带了几个内侍和宫婢走了进来,还未走近便听到他尖着嗓子的声音:
“沈才人,奴给您送人来了!”
黄侍郎几步便走上前,恭敬的施了个礼:“沈才人,按照规制您这宫殿里应该配两名内侍,两个宫婢,您自己带的丫鬟是不算进来的。”
说完他努努嘴,示意身后的几人赶紧跟上来。
“见过沈才人,沈才人万福。”
“起身吧。”沈月柔望了望,没看到相思的身影,便问道:“黄公公可是跟着相思姑姑一起来的?”
黄侍郎愣了愣,眉角挑了挑,扬声道:“奴没看到相思姑姑啊,沈才人莫不是看错了?”
重樱嘴快,刚想张嘴,却收到沈月柔一记刀子眼神,恹恹的退到后面。
“那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天凉了,这点碎银子给公公添些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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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柔示意重樱过去摸出袖带里的碎银子放到黄侍郎手中,又迎着把人送出了珑月阁,才转过脸问重樱道:“你今日是三魂丢了两个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要我教你?”
重樱小声鼓囊:“可我确实看到了,不信你问她们。”
沈月柔表示,我现在怀疑你没吃药就出门了!她无奈的点点头,让她领着新送来的几个人到下面熟悉熟悉,分配一下活计。
翌日,又是一个晴天。
沈月柔卯时便起身梳妆,今日要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廉雪一早便托身边宫婢来送信,说她身子不舒服,不能一起去慈安宫了,沈月柔略觉无趣,只能晃了晃自己前往。
到慈安宫时,门前庭阶上已经围了许多宫妃,毕竟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有机会在太后面前露个脸,而且她们这么积极还有其他原因。
皇上也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清晨来慈宁宫请安,若是运气好,总是能看见的。
于是这些宫妃一个个起的比麻雀还要早,打扮的花枝招展生怕错过了皇上能一眼看到她们的机会。
当然,大多数情况是会叫人失望的。
这是一场漫长而无止境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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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柔她生来性子有些清冷,最不喜欢凑热闹,便寻了处人少的角落立着。
偏殿前的院子里,有两棵枯树横在地上,旁边几个宫人将绳索捆在枯树树干上,合力向殿外运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里便只留下两个水桶粗的土坑。
看样子太后要栽种梅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沈月柔正在发呆,忽然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阵阵清香袭来,浓淡相宜,沁人心脾。
沈月柔缓过神来,慌张向一旁跳开,抬起双眸,发现竟然是那个好看的小太监。
小太监嘴角上扬,他睫毛好长啊!肌肤也好白,白的好似羊脂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沈月柔手指颤了颤,指尖抬起来又像触电般放了下去。
“好看吗?”
沈月柔狠狠点点头,脱口而出,“好看。”
这个小太监自然就是苏衍,他昨还想着怎么姑娘看到他就吓得钻窗逃走了,今儿却在太后这里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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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直直的盯着她,语气冷了下来:“昨日为何逃走?”
沈月柔愣了愣不好将实情说出,眨了眨眼睛道:“昨日我听到有脚步声,想着我们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子里,怕惹来非议,就……”
还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苏衍可没看到什么人靠近,也没听到什么脚步声。
嗐,什么时候和小太监共处一室也会被非议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失态了,只好补上一句,“我好想把你要到我的宫里啊!”
嗐,好像更失态了!
小太监嘴角勾勾,笑的灿烂,眼里终于铺上暖意:“朕……真真万分荣幸!”
“真的吗?可以吗?或许我可以去内务府试试?”
沈月柔猛地抬起头,眼里泛出亮光,也许……要个小太监来也不会太难吧?!像是又想到什么,她赶紧问:“你在哪个宫里做事?告诉我,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小太监眨着狡黠的眸子,盯着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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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她去求庄贵妃,大不了她去求群里的姐妹……可这该怎么说出口?
苏衍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眉梢上扬,眼角都带了几分笑意。
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在这宫里没人看得多了,苏衍对那些动辄娇滴滴,或者一见面就像无骨般攀附上来的女人没有一点兴趣,曾几何时,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不喜欢女人。
直到那夜在星墨宫遇到这个女人,纯真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干净和清透,不染尘埃的好似云海深处的雪山。
“我在曦月殿,不如你便把我要了去吧!”
苏衍日常来给母后请安,也听说今日将会有新晋位份的选侍来参拜太后,他有心躲开,所以悄悄走偏殿离开,却不想远远便望见了这双如水雾的眸子。
魂牵梦绕的眸子。
她还把自己当成了小太监,真是胆大!
苏衍勾唇一抹笑,有趣,当真是太有趣了。他开始期待她真的会去内务府要人,要不要让人打个招呼……
四目相对,沈月柔有些不好意思,就算对方是太监,但也是个“雄性”,少了宝贝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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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慈安宫正殿里传来一阵女音,“请诸位小主进殿请安。”
沈月柔迟疑了一下,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一眼:“你等我啊!”
就在转身离去的一霎,苏衍噗嗤笑出了声音,又怕被沈月柔听到,赶紧转过身子捂住嘴唇。
田温从殿内寻来皇帝的大氅,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怀疑的揉揉眼睛。
没错啊,是皇帝啊!
他在笑吗?还是偷偷的在笑?田温觉得自己大概活见鬼了。
他顿了一会,认为此刻自己还是不要冒失过去的好,思量一下,便装作手中大氅没拿稳,踉跄着晃了两下。不大不小的声音引来苏衍的注意,他瞬间换了神色,冷冷负手立在那里,等人过去给他穿好衣服。
苏衍懒懒的抬起眼皮,回头望望那些排队进殿请安的人,眸子里最后一丝不舍也褪了,不带任何感情的问道:“内务府管事是谁?”
田温赶紧上前答道:“黄霖,黄侍郎。”
苏衍眸子微沉,分辨不出喜怒:“带他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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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温应了一声,下一瞬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然而与此同时,沈月柔却在慈安宫的正殿内心思难安,像个没得感情的机器人做着繁复的礼数。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淡淡的清香仿佛还在鼻息里,想起他对自己轻吹的那口气,小耳朵立刻又红又燥。
似乎有千缕的竹叶清香拂过脸颊,沾染了一丝淡雅醇厚的檀香气息,就像那遥不可及的云海。
她被一个小太监撩了。
幸而这次她不在“c”位之上,藏在十几个人里也不起眼,垂着的脸颊上是明媚笑容。
武则天:“小月柔你怎么了?”
沈月柔:“我没事啊。”
卫子夫:“不对!当年我与彻彻相遇时,我也是你这幅样子。你骗不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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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不可!妃子与太监……大大的不妥!”
万贞儿:“何止不妥,这是送命题!”
叶赫那拉氏:“沈月柔,我们是来助你当皇后的,不是帮你跟小太监眉来眼去!”
武则天:“这可能是某四字妹妹带得好头!”
叶赫那拉氏:“……哀家是太后,她是个选侍。”
沈月柔:“已经是才人了。”
叶赫那拉氏:“不管是什么,你先要是个皇后!”
沈月柔退出群聊,敛了笑容。
她们说的有一点很对,这是个送命题,若真的将这个小太监弄到自己身边,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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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柔蹙着烟眉,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心中感到一阵烦躁,太阳穴刺痛的难受,喉间干涸肿胀,望见左手矮几上摆放着一盏绿茶。
她捧起那茶杯,嗅了嗅,上好的明前雨尖,便想也没想的放在唇上,一口饮了干净。
舒服了一些。
但是,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妹妹,你喝了我的茶。”
沈月柔一口茶哽在喉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纤长的手指托着茶杯,双眸从茶杯上方不好意思的看着说话那人。
这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宫嫔,鹅蛋脸柳叶眉,看着倒是乖巧长相,容貌放在一众美人里只能算普通,可胜在她身上透出的娴静气质。
沈月柔这会脑子像是被浆糊粘住了,不太灵光,愣了半天也没出声,倒是那个宫嫔莞尔一笑,“妹妹不认识我,我却认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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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蒙了。
她看了一眼正中央的太后,见她老人家正拉着静妃说话,便转过头小声说:“我是云梧宫的凌贵人。”
这也不怪沈月柔不认识她,一来月柔刚入宫整日里都是在珑月阁学规矩,极少踏出自己的寝殿,二来这皇宫受宠的不受宠的妃嫔算下来,也有几十人,怎能都认全?
沈月柔乖乖的点点头,赔礼道:“凌贵人勿怪,妹妹实在是口渴的厉害,拿错了茶杯。”
凌贵人笑着摇摇头,发髻上的步摇铃铃作响,声音不大但格外清脆,沈月柔忍不住抬头打量。只见那步摇是银质的,雕成玉兰花模样,镶了白玉在花瓣处,长穗从花蕊处垂下,仔细看那些垂穗,每一个都是空心圆柱形,类似上个世纪一种流行的风铃。
也正因那些空心的设计,步摇在晃动时发出一种空灵的声音。
“凌贵人的步摇好精巧。”
这东西妙在一个巧字上,匠心独具。
凌贵人回给她个淡淡的笑容,本来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尊位上那个沉厚而少许沧桑的声音所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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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带了铃铛刚才发出声响?”
太后毫无表情,手掌拍了拍紫檀雕凤椅的把手,“啪”的闷响一声。
一时间众人皆是微微怔住,气氛变得有些严肃,凌贵人赶紧离开座位,跪在地上,恭敬的施礼,“回太后,声音是妾身发出的,却不是铃铛,而是妾身的步摇。”
说完,便从鬓间将步摇摘下来,双手奉在身前。
太后命人将步摇带上来,拿起后细细看了,沈月柔本以为她会赞赏一番,就像自己刚才见到那步摇的精巧设计。
然太后的表情却是越来越严肃,最后皱着眉厉声说:“胡闹!”
凌贵人被这一声吓得身子颤了颤,赶紧俯下头,不敢说话。
这是她身旁的静妃开口道:“太后,是静云未曾看好殿内妃嫔,做了不得体的事情,回去后我定会惩罚她。”
说完,她转头瞪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凌贵人,“还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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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贵人捡起地上那只被扔到脚下的步摇,起身行礼退到门外,端的依旧是不卑不亢,神色自如。
沈月柔倒是对这人添了几分好感,那份心性沉稳还真是仪态大方。
有一种母仪天下的风度。
沈月柔扫视一圈,心下惊奇,今日慈安宫给太后请安,说来也算是重要的事情,却没看到后宫为尊的庄贵妃。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想着得空便去湘瑾宮瞧瞧。
心中有事,便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加之这些妃嫔开始围着太后嘘寒问暖,争奇斗艳,一会送上名贵药材,一会又是亲手缝制的衣裳,反正只有太后想不到,没有大家送不到的礼。
刘娥:“哀家倒有几分怀念自己当太后的日子。”
叶赫那拉氏:“我当太后那些年。”
卫子夫:“……四字老佛爷改写话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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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赫那拉氏:“或可一试?!”
万贞儿:“没当过皇后的不想再说话了,小月柔我走了……”
沈月柔再看时发现群里只剩了五个人,不是吧,万贞儿真的退出了群聊吗?
不过五秒,群聊又变成六人。
万贞儿:“算了,我又回来了。”
叶赫那拉氏:“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回来。”
卫子夫:“好了好了,妹妹回来就好,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沈月柔回神发现大家都开始行礼,退出正殿,尊位上也空空如也,她也赶紧随着大家向殿外走。
她刚要迈过门槛,便看到还在外殿廊下跪着的凌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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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看到沈月柔,送上一波微笑。
沈月柔微微怔住,向内殿望望,又左右环顾,发现四下无人,大家也都走远出了慈安宫的宫门,便凑到凌贵人的身前,关切的问道:“凌贵人,太后也没说罚跪,这天寒再把身子冻坏了。”
说完便要伸手去搀扶,哪知凌贵人向旁边闪躲一下,依旧笑着说:“劳烦妹妹挂心,我犯了错,定是要罚的,太后不说是她老人家仁慈,我哪能不懂规矩,不知轻重。”
沈月柔见她不愿起身,心里又犯一起阵阵怜惜,“贵人您的侍女呢?怎么也不在身边伺候着?”
“既然是受罚,哪还好叫人伺候,那还算什么受罚?”
她语气淡淡的,毫无表情。
沈月柔只好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摘下来系到凌贵人身上,又将自己的手炉递到她的手中,“姐姐拿着吧,身体是自己的,你若不珍惜,又有谁会替你珍惜?”
说完看也不看径直离开了慈安宫。
武则天:“看不出你有几分圣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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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柔:“都是可怜人,何苦为难?”
卫子夫:“我看你啊,自带慈爱光环,果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刘娥:“话说凌贵人倒是气质不俗,哀家看她家世教养应该不错。”
但很快,刘娥便被打脸了。
红包群递来凌贵人的资料,她家世普通,祖上有些荫德,曾救过大燕国的开国皇帝一命,便封了个定安侯享五代俸禄,到了凌贵人父亲时,刚好第六代不再袭爵,家道渐渐没落,只有这个女儿还算貌美,便花了些银子送进宫里,盼望着能荣华富贵。
凌贵人在宫外算是美人,可放在宫里,却淹没了,再加上进宫后分在静妃的云梧宫里,更是压得她低不起头。
好在她人淡薄,整日里只是养养花,做做女红,日子虽清苦,却也惬意。
与世无争也是这宫里妃嫔的一种生活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