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天旋地转间，镜择只感觉眼前一黑，然后跌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之中。淡淡清幽的香味若有似无传来，他懵了一瞬，感觉到仅剩的那枚铃铛也被拿走了。黑暗中，那个冷情绝性的人紧紧抱着他，额头贴着额头。
两人间，仅有相帖的部分带有余温。
陌生的灵力游走在体内，镜择微微一僵。这道灵力顺着经脉流经了四肢百骸，运行几个周天后，突然闯进了识海中，镜择脸色瞬间变白了。被闯入识海的感觉太过强烈，令人头皮发麻，强烈的心悸如同海浪般袭来，镜择不能乱动，也不敢动。
那道外来的灵力在识海内游移，慢条斯理。
镜择僵着身体，靠在清霄道君的怀中。
两人额头还贴着额头，此刻，镜择脸上的温度微微升起了一些，连带清霄道君的额头也变得温热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道灵力才从体内退了出来。
镜择瘫软在清霄道君的怀里，清霄道君紧紧搂着他，什么都没有再做。
半晌，镜择才平复过来，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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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身体。”
“……”
镜择从殿内出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那种感觉……
太奇怪了。
只能说他活了这么久，也从未体验过这种会令人虚弱的感觉。不是痛，也不是难受。
小黑扑棱着翅膀来到了镜择身边，一双绿豆眼直直盯着他，见镜择不搭理自己，它用鸟喙啄了啄镜择的裤腿。
镜择俯下身将小黑抱了起来。
泡在冷泉里的时候，镜择还在回想这件事，两只铃铛都被清霄道君拿走了，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好像还白白失去了什么。
“小黑，你说检查身体会把灵力探进对方的识海当中吗？”
那一瞬间，小黑的绿豆眼变得十分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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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呆了几天，镜择忍不住又往山下跑去，这一次清霄道君就没有再拦他了。等赶到明堂的时候，正好赶上先生在讲合籍双修。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私密的地方，即使是师长要进入你们的识海，你们也不可轻易答允。一般来说，只有合籍双修后的道侣之间才能互相进入对方的识海，因为进入对方识海是一件非常亲密的事。同时，这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如果对方心怀不轨，开放识海无疑是自寻死路。”
“适当的进行识海双修可以增长修为，如果双修的一方修为很高，那么双修之后，修为低的那方收益更多。”
先生在讲台上讲课，底下一群少男少女讨论得热火朝天。
镜择问他们：“你们师父进入过你们识海之中吗？”
众弟子纷纷摇头，“大家都知道识海不能轻易开放，当然没让别人进来过，不过我们也没进入过别人的识海当中就是了。”
只有一名弟子说道：“我以前修炼有一次走火入魔，是师尊进入到我的识海中才帮我稳住了灵力，不过也就只有那一次。”
下课后，镜择站在玉泉峰的山道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想回去了。小黑围着镜择转圈圈，用鸟喙叼住镜择的裤腿，把他往山下拖。
镜择问道：“小黑你也不想回去对不对？”
小黑扑棱着翅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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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下山去玩吧。”
沧澜派是天下第一宗门，所以山下的小镇民风淳朴，没有一片乌云。镜择找了一间茶楼喝茶听书，他抓了一把灵米撒在桌子上，小黑低头啄食。隔壁谈论八卦的声音大到几乎整栋楼都能听见。
“清霄道君杀了那魔君弥时可真是大快人心呐！想那弥时杀了我们多少正道好汉，他死一次都死不足惜，应该千刀万剐！”
“对，千刀万剐！我兄长就是死在了弥时手中，只恨我修为不够，不能亲自手刃仇敌。”
“你说弥时杀这么多人要做什么？看着也不像吸取他人修为增益自身，真搞不懂这群魔修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不然魔修怎么叫魔修，他们行事要有原则，干脆正道的头衔让给他们好了。”
“说的也是。”
“弥时一死，现在这魔修群龙无首，这是我们正道围剿魔修的大好时机，不知道沧澜派怎么想的，居然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要知道孟家都开始清理门户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清霄道君跟弥时一战也受了重伤，需要闭关静养呢。”
“……此话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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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尽于此，他们换了话题。
“要我说这弥时还不如上一任魔君，上任魔君虽然一言难尽，但最起码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不像弥时见一个杀一个。”
“上任魔君……啧，你说他呀，这位也是够奇葩的，练功练到被自己的心魔反噬，真是离谱，看这就是魔修的下场，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去修那邪魔外道。这不，一朝身殒，使竖子当道。”
小黑脑袋不停点在桌子上，虽然看似一直在啄食，但实际上灵米并没有少多少。镜择戳了戳它的脑袋，它吓了一大跳。
反应过来后，小黑怒瞪着镜择。
镜择眼眸半弯。
从茶馆出来，熟悉的威压如霜雪落下，镜择顺着方向找去，只见清霄道君透明的虚影正静立树下，注视着他。
分神化身。
镜择走过去，还没有开口，那道虚影便渐渐消散在半空中。
回到玉泉峰，清霄道君仍在闭关。镜择路过正殿门口，顿了顿，还是停下来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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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镜择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玉泉峰上，偶尔下山听听课，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好像一场梦，过了就忘了。
镜择继续尝试在冷泉中修炼，然而依旧没有任何效果，他的皮囊好像隔绝外面一切灵气，别说引气入体，连感知灵气都感知不到。
行吧，他就是个不能修炼的废柴。
想通这一关节后，镜择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接受良好，不能修行就不修行，世界万千，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若有别人来打……反正这世间能长命百岁的人也没几个，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自然快乐的死去呢。
“你说对吧，小黑。”
小黑拼命点头。
镜择从冷泉里出来，既然决定不修炼了，那他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挨冻。只是刚一上岸，心脏忽然一阵抽痛，仿佛被万鬼吞噬。这滋味非常不好受，镜择脸色苍白的倒在了地上，身上冷汗直冒。
小黑被吓了一跳，急得围着他团团转。
忽然，一道灵光将镜择抱了起来，清霄道君出现，直接将镜择带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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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轻轻流过，他俯身贴上了镜择的额头。
镜择虚弱道：“等……等一下。”
清霄道君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他静静注视着镜择，眉眼清冷，带着一丝灼艳。
镜择问道：“你还要进入我的识海里？”
“你受伤了。”他只说了这样一句。
镜择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
“识海……是每个修士最私密的地方吧。”
清霄道君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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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师尊，也不能乱来。”
“不能乱来吗？”
清霄道君淡淡开口。镜择闻言一愣，下一瞬，磅礴清澈的灵力如排山倒海般冲进镜择的体内，镜择顿时全身一僵。
识海再次被人强行闯入，陌生的感觉极其强烈，镜择不敢乱动，他全身僵硬，只能主动开放的识海，任对方为所欲为。
就在清霄道君进入识海的那一瞬间，被万鬼吞噬的难受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第二天镜择醒来的时候，那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身上，令人疲惫不堪。
镜择没想到，清霄道君竟然再次进入了他的识海。
“我想知道我到底受了什么伤，需要师尊进入识海中才能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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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镜择在昏迷前问了一句。清霄道君却没有回答。
镜择躺在床上，有些心烦意乱，然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他干脆就不想了，现在他只想睡觉。
玉泉峰另一边，小黑悄悄靠近清霄道君的寝殿，它用鸟喙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绿豆眼朝房间里看去。就见黑暗中，清霄道君用灵力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顺着苍白修长的手流了下来，红与白色彩分明。那只手的下方，放着一只玉盘，盘中躺着镜择的两只铃铛。
小黑顿时用翅膀捂住了鸟喙。
镜择整日泡在玉泉峰的藏书阁中，没想到清霄道君居然对魔修和养魂感兴趣，藏书阁的大半藏书都是关于这两方面的。
翻完了玉泉峰的藏书，镜择下山去沧澜派的藏书阁，但在进门的时候，被看守藏书阁的老者拦了下来。
“你可有腰牌？”
“腰牌是什么？”
“没有腰牌不能进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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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择被赶了出来，他头一次知道进沧澜派的藏书阁还要腰牌。
“小择？”
身后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嗓音。镜择扭头发现是谢君林。他行了一个弟子礼，“谢师叔。”
谢君林问：“你怎么在这里？”
镜择看了眼藏书阁，不好意思道：“我原本想来这里看书，但没想到进藏书阁还要腰牌，我就被赶了出来。”
“我那里也有一些古籍，不知道小择想看哪一方面的。”
跟着谢君林来到小华峰，这次，谢君林带镜择进入一处兰室。兰室青竹为墙，博古架上摆了一些诗书字画，庭中野鹤闲庭信步，意境颇为清幽。
镜择左右看了看，赞叹道：“没想到小华峰还有这样一处居所。”
谢君林闻言微笑，笑容如春日初阳，“闲来无事自己建的，平日里没人来，你还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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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几本关于禁制的古籍放在镜择面前，状似随意问道：“小择为何对禁制感兴趣？禁制虽流传久远，但用处不多，现在很多都失传了。”
镜择一顿，含糊道：“只是好奇，想了解一下。”
谢君林了然点点头。
几日后再来的时候，谢君林穿着水色玉衫，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挽着，问道：“凡界中元节到了，小择可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中元节，又名鬼节，人界冥界每到这一天，便开启生死之门，死后魂魄可重返阳间，届时凡间家家闭户，百鬼夜游，甚是热闹。
镜择闻言，眼睛一亮，“好啊。”
夜晚华灯初上，街边摆满了小摊，热气腾腾的红油抄手出锅，顿时吸引了一群食客。镜择和谢君林并排走在街上，身边鬼影重重，镜择是看不出来，谢君林则是完全不在意。
走着走着，突然，一颗人头滚到了镜择脚边。
只听那颗人头喊道：“小郎君，踢我一脚，快！踢我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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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择：“……”
那人头见镜择不动，急了，“诶小郎君你别傻愣着啊，赶快踢我一脚，我的头再不回去，身体可要被那群老鬼啃光了！”
镜择：“……”
他，下不去脚。
旁边谢君林轻笑出声，使出一道法术，将那颗人头送走了。
“这些都是鬼摆的摊子，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鬼市。”
镜择环顾四周，就见鬼娘子当众表演吃小孩、哦不、生小孩，画皮鬼当众表演画皮之术，饿死鬼抓起其他小鬼，将他们放进油锅中烹煮……总之，每一项骇人听闻的节目旁边总有鬼在围观，表演得好的，鬼还会扔金珠打赏。
谢君林跟一个小鬼用灵石换了一堆金珠，“你看，这是觥珠，阴间的货币，类似于我们修真界的灵石。不过灵石可比觥珠有用多了，灵石上附有灵气，可以滋补鬼的身体。而觥珠只能吸收鬼身上的鬼气，比方说你要向鬼买东西，就要拿走他身上的觥珠，因为鬼气太重对鬼而言并非好事。”
镜择奇道：“并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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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行走世间，时间越长鬼气越重，往往越重鬼气的鬼越不能投胎转世，这对他们而言自然不是好事。而且，鬼气越重，越容易招来天劫。”
“原来如此。”
转过一个转角，只见前方站着一个苍白的身影。自从那道身影出现，无数鬼仿佛进了油锅，只听有鬼大喊，“快跑啊——发水灾了！”
那道白影转过身，是清霄道君。
沧澜派门内剑修居多，是凭硬实力当上第一宗门的。玄天派递来消息，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开始了，这次玄天派作为东道主向沧澜派发来邀请函。
翌日一早，广场上聚集了无数宗门弟子，大家齐刷刷掏出一把亮剑，开始练习基础剑招第一到二十九式。叶静君也在队列当中，无数长老穿梭其中，一一纠正弟子们的动作。
为了宗门大比，他们也是拼了。只听某位长老喊道：“孽徒！还不快滚去练剑！凌云剑招十八式学不会就去阴鬼山历练三年！”
阴鬼山，百鬼噩耗之地，以阴森恐怖闻名于修真界只中。这句话杀伤力之强，令在场所有弟子都颤了三抖。瞬间，大家练剑的激情更上一层楼。
镜择混在队伍最后，跟着大部队瞎比划，正在此时，旁边忽然落下一道人影。清霄道君一袭白衣依旧不染纤尘，他手中幻化出一碟糕点，“小择，先不要练剑了，过来吃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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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低沉清冷，与其他长老格格不入。
无数弟子纷纷向镜择投去艳羡的目光。镜择好似察觉不到，在众人注视下，听话乖乖放下剑，跑了过去。清霄道君将一碟糕点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开开心心接了过来。
众：泪流满面。
掌门玄晔子召众人商议此次参加大比的人选名单，所有长老和内门精英弟子齐聚一堂。上离峰峰主严风之怒斥唐文寒：“孽徒！这次宗门大比若是没有拿到前十名，你就去断风崖历练十年！”
断风崖，沧澜派实行惩戒的地方，一般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关在断风崖。这句话之狠，令在场其他长老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唐文寒虎躯一震。
唯独一人与他人画风不同，只听清霄道君对玄晔子道：“本座这徒儿身娇体软，不宜打斗。”
玄晔子：“……”
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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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近宗门内一直在传镜择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但大家没想到，清霄道君本人居然将这件事摆到了明面上，以后大家都不好再直接议论镜择的修为，毕竟人家当师父的都不在意，他们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谢君林却道：“清霄道君为何放弃自己的弟子，难不成只是因为弟子没有灵根？”
清霄道君看了他一眼。
谢君林继续道：“若只是因为如此，小择不妨由我来教导，我想我应该可以让小择踏入大道。”说着，他目光落在了镜择身上。
镜择微微一怔。
唐文寒目光瞬间变得极其阴冷。
众人谁都没有料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谢君林居然会出言挑衅清霄道君。
而清霄道君好似对这微妙的挑衅不感兴趣，他摸了摸镜择的脑袋，漆黑如长夜般的眼睛深处满是认真，“小择不必担忧，有为师在，定会护你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