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孙
每当一段时光流转过后，朱元璋总会独自行至此处，对着这对母子倾吐衷肠。尽管斯人已逝，可他们依然占据着朱元璋心中的至高位置，难以被取代。
“妹子啊，你可知晓咱那孙儿允熥？”
“就是那个从前看起来胆怯懦弱的小家伙。”
“你若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惊掉下巴。
这家伙，哪还有什么惧意？分明半点怯懦都与他无关！”
“他居然敢做出连标儿都不敢想象之事。”
“兵谏逼宫！整整十万大军悄无声息间把整个皇宫控制住了。
你说，这种事怎么能让他给干成了？”
“要知道，这是应天府啊！锦衣卫重兵守护下的应天府啊！”
“外间有人传言，说是我们锦衣卫中有叛徒。
但我朱元璋不相信，这可是我亲自一手打造出的力量，心里还存有一丝信心呢。”
“标儿，你这个儿子实在是个人才，看来是我小瞧他了。
允熥绝非什么怯懦之辈，确是我们老朱家血脉刚烈传承的典型！”
“妹子、标儿啊，我如今让允熥做了皇太孙。”
“至于允炆……允炆是个极为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我何尝不希望由他来继承？可无奈形势逼人，万一我要真的立允炆为太孙，谁又能担保允熥不会闹出更大？”
“我年事已高，只求见到子孙能和平相处。
实在不想亲眼看见允熥举刀向允炆动手的画面。”
“所以，将允熥立为皇太孙也算合情合理。
这些年，这孩子确实太苦，我这个当爷爷的也确实对不起他，让他坐这个位置，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这一刻的朱元璋，不再是龙庭至尊的形象，反而更像是一位历经世事沧桑、即将油尽灯枯的普通老人，哀愁、怀念与歉疚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他的神色之间。
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结束这段低语诉说，则无人可知。
朱元璋停住了说话，手指轻抚马秀英与朱标的牌位，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妹子，标儿，朕想念你们……”
低微的哭泣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被世人视为暴虐的竟也会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悲恸渐渐平息，大殿再次归于寂静。
朱元璋抹去泪水，小心翼翼地将两位至亲的牌位放回原处，沉声道：“妹子，标儿，朕要走了。
过些时日再来探望你们。
此刻，朕尚不能倒下。”
语毕，他缓缓站起身，朝殿门移步。
这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却仿佛穿越了永恒一般漫长。
每一步都让那个令文武百官畏惧的身影愈发动人且威严再现。
“吱呀——”随着宫门打开的声音，朱元璋迈出了殿外，双目仍显红肿，身体亦较之前更加衰老，但脚步间的坚决未曾更改半分。
守候一旁的王景弘连忙低头行礼，心头隐隐生惧，因为他深知此时此刻这位皇帝内心深处所隐藏的力量。
朱元璋微微点头示意后继续朝乾清宫方向走去。
王景弘快步跟随其侧，犹豫片刻才启唇：“陛下，刚刚蒋瓛传信，称铁铉已返回。”
听到这话，朱元璋的步伐略作停滞，面色淡漠地下达指示：“让蒋瓛带他到乾清宫见朕。”
另一边东宫内，吕氏望着朱允炆嚎哭不已的样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允炆，究竟发生了何事？”
朱允炆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看着母亲，问道：“娘，你说我还会有登基的机会吗？”
他心中对皇爷爷近日的表现极为介意，似乎那曾疼爱自己的老人正在渐渐疏离。
吕氏闻此言神色突变疑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赶快告诉娘具体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陡升警兆。
适才她刚打发儿子给皇帝送膳食过去而已。
目前对于朱允熥那十万不明来历的大军尚未有合理解释。
如果皇帝的态度也有所动摇的话，他们的处境无疑会愈加恶劣。
于是从朱允炆口中吐露出来的让她惊愕。
“娘，皇爷爷吩咐我今后不要再招朱允熥惹是非。”
“娘，皇爷爷已经不喜欢我了……我们没希望了……”
当把事情前因后果详尽讲给吕氏知晓后，小男孩越讲越是伤心最后抱头痛苦失声。
吕氏听完这一切不禁愣住了。
仔细观察眼前的儿子，她的思绪复杂万千，竟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吕氏的想法里，这些其实根本不是问题，反而是一件好事。
就算朱元璋不说，她自己也打算如此教导儿子。
如今的朱允熥难道是能够轻易抗衡的人物么？
深深叹了口气，吕氏尽管觉得儿子实在愚钝透顶，可终究骨肉相连啊。
再回忆起以前乖巧懂事的儿子和现如今的落魄状态对比鲜明。
想必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让涉世未深的太子受到不小的冲击。
就像换了自己亲眼见证即将到手的东西瞬间失去一样无法坦然接受。
最终吕氏拍拍仍在哭泣的儿子肩膀说：“允炆，莫要哭泣了。
你错了，皇爷爷这不是因为讨厌你。
相反，让你不要找朱允熥的麻烦恰恰证明了他的爱护之情。”
吕夫人走上前，替朱允炆擦去脸上泪痕，语气温和地说：
“嗯？”
朱允炆听了这声音，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说道：“母亲大人，不必再安慰我了……”
“我不是在安抚你。”
“这是实情。”
“想想吧，以朱允熥如今的权势，若你招惹于他，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稍有不慎，恐怕小命都难保。”
吕夫人打断朱允炆的话继续道。
“这……”朱允炆一时间无言，随后脸上的表情浮现一丝喜悦之色，“这么说的话，皇爷爷还是在意我的，只因为朱允熥施加的压力，所以不得不与我疏远些？”
经过点醒，他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并未被遗弃。
“自是如此。”
“已年事已高，而且你也在他身边长久陪伴，日久生情岂会轻易割舍？”吕夫人微笑看着朱允炆说着。
“果然，果然是我想错了皇爷爷呀！”“娘，我要向皇爷爷道歉！”
朱允炆神情变得兴奋激动起来。
吕夫人摇头劝阻：“不，你近期不应该过于频繁去往乾清宫。
每天过去看个一二回就足够，若是过于经常造访，则会引得朱允熥产生戒备之心，到头来反而让你祖父费尽心机的做法失效了。”
然而……
朱允炆眉头紧皱，显出犹豫的神色。
吕夫人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事情可以慢慢来嘛，并不需要一下子就要有所作为。
想想看吧，朱允为了储君大位能够隐忍十几载，而此刻你稍做退让算得了什么呢。”
听罢，朱允炆沉思了一番点头道：“娘说得对，儿子知晓了。”
吕夫人叮嘱说：“现在暂且好好休养休息身体，等养好了伤再说其他的。
放心，娘亲会为你把守这份希望的，明朝的皇权终究会属于你的！”一面抚摸着他的头，眼中的爱怜表露无疑。
“知道了！”
“那儿子告退了。”
朱允炆郑重地给吕夫人施了一礼之后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吕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低声念叨了一句:“看来陛下对允炆仍旧怀着很深的感情，这是个好迹象……"
另一面！
在乾清宫里，
铁铉恭敬地站在台阶下向朱元璋跪拜道：”臣铁铉叩见陛下。
“
”平身。”
”此次凤阳一行可查出了什么具体的事情来？”
朱元璋摆了摆手淡然问道。
铁铉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启禀陛下，此次前往凤阳所见到的情形简直令人发指、让人悲愤填膺！臣特为此撰写了一份密奏呈上。”
话落，铁铉从袖中取出折子双手递上。
旁边侍立的王景弘接过密折送到了朱元璋手上：”殿下。
“
朱元璋展开快速扫视一遍后依然面色冷峻如水。
而铁铉则保持着沉默，静静等待着皇帝最终的定夺。
毕竟，这次涉及到的人都曾是追随朱元璋打江山的老功臣。
未来该如何裁定，连他也无法揣测。
过了很久的时间之后，
朱元璋长舒了一口气，将折纸交给王景弘又转向铁铉缓声道："现在你就带着这份弹劾奏本，前去见皇太孙吧。
“
“皇太孙？”铁铉心中疑惑了一下还是立即遵旨回应，"微臣领命！“
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你可以退下了。
“
"微臣告退!"铁铉略作行礼，然后转身迅速消失在宫殿内。
其实刚回来不久他已经听闻了一些关于应天府发生的诸多事件始末了。
皇孙朱允熥以兵谏手段施压，最终获取了储君身份。
此事让他极为震惊，完全出于意料之外。
眼下，朱元璋竟然派遣朱允熥前去处理凤阳的事务。
而凤阳那一干违犯纲纪之人，大多与朱允熥存在诸多关联。
“唰！”
朱元璋倚在床榻上，神态中掩饰不了半分疲惫。
“陛下……”王景弘满是忧虑之色。
“退下吧，留朕一个人清净。”朱元璋挥手示意。
“是！”王景弘点头转身离去。
朱元璋斜躺于床榻，神情低落喃喃自语：“说凤阳，道凤阳，凤阳原是好地方，自打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这是铁铉折子上的句子，现今在凤阳广为流传，连三岁的孩童都会哼唱。
对于心怀故土的朱元璋来说，这话语似刀割一般刺入心头。
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这不该如此啊！那些因生计窘迫而起兵的老兄弟们，如今怎么变成这般模样？到底哪里出了偏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