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越静的东西,越想摔碎
早上八点,阳光落在厨房石材台面上。沈长昭睁眼,第一反应是有些口渴。
昨天晚上喝得不算多,但凌晨才躺下,这会儿又醒得早,头还有些胀。他靠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地响,雾气将镜面糊出一片模糊。
他从头到尾没想做什么。今天,他破天荒地不想去公司,不想出门,也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他第一次就这样发呆般地待在家里,一动也不动。
屋子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无法忽略所有细节。
他走下楼,进了厨房。
厨房干净得过分。右边那套全新灶台亮得能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形,连水渍都没有;中岛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玻璃罐、香料架,像是样板房展示用的道具。
只有左边靠墙那台灶具上放着一口用了的平底锅,锅沿有一小圈细微的油痕,旁边水槽里架着一只洗干净但没擦干的勺子。
他站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把那口锅拿起来,看了看——像是昨晚有人简单煎了东西,火开得不大,锅底没糊。
他忽然有点烦躁。
这栋房子说是他们一起住,但事实上从头到尾就没有“他们”这种说法。
厨房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洛锦舟。
他不知道她平时吃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来去安安静静,从不留下声响,只留下味道。那种冷杉香像是藏在空气里,闻久了也分不清是她还是这个房子的气息。
他在沙发上坐了几小时,打开电视,放着没声音的财经频道,一会儿点了根烟,一会儿又打开手机刷了刷。
时间慢得像是一滴一滴地漏着过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大门口,隐隐觉得,她大概今天晚上会回来。说到底,这里还是她住的地方,不是吗?
可从下午等到傍晚,又从八点等到十点,房间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忍不住拿起手机,翻找联系人,想给她打电话。
结果翻遍了整部手机都没找到。
他才意识到一个很尴尬的事实——他根本没存她的电话。
昨天洛锦舟联系他时,用的是助理的号码。她打给他,是绕了一圈。
沈长昭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低头打开对话列表,点进李特助的对话框,发了一条:【洛锦舟的手机号】
不到十秒,那边就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普通的数字。
拨过去,响了三声,接通。
那头不是洛锦舟的声音。
是个老太太,语气慢悠悠、清清淡淡的:“哪位?”
沈长昭怔了下,随即回神,语调一如既往地低:“您好,我找洛锦舟。”
“啊……你是?”
他刚想说身份,旁边传来另一位老人的声音,是个老先生,声音很稳:“锦舟的朋友?怎么没记过电话?”
他嘴角一抿,压下不耐:“我是她朋友,沈长昭。”
“沈?”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语调还是缓慢的,“她现在在楼上。你等一会儿啊。”
说话间,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茶杯轻碰瓷盘的脆响。他们交谈时带着特有的平和节奏,像是从某种极讲究规矩的家庭里长出来的,声音都透着书卷气。
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洛锦舟身上的那种冷气是她自己独有的,毕竟与她父母有所接触,他们都没有培育出这种气质的可能。
他从没主动问过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现在才意识到,除了洛锦舟的名字,和当初被迫签合约时匆匆见过的父母,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声音终于接过电话。
“喂?”
他没说话,先听了听她声音有没有情绪。
没有。
“是我。”他说。
那边顿了顿:“我这段时间在爷爷家住。”
就这一句,再无多言。
他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的态度。不是冷,也不是躲避,而是那种你说了我就听,不说我也不会追问的、极度理智的处理方式。
像极了——
李清越。
她也是这样的人。
从大学起,李清越对他的态度就带着天然的距离感。无论他表现得多明显,她总能用一种温柔的姿态化解掉所有暧昧。
她的爷爷奶奶也一样。
他高中的时候去过一次李清越的家,记得那座老洋楼里全是木书柜和纸墨味。那时老先生坐在窗前喝茶,看着他时只是点了点头,说:“人若有欲,先学自律。”
他说不出是压抑还是敬畏。
如今他再次在电话里听见那样的语气,那样的步调——洛锦舟和她的爷爷奶奶,竟也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场,带着克制、节制、清晰边界感,从来不给人多余的情绪,也从不回应期待。
沈长昭坐在沙发上,手机扣在膝上,耳边还残留着那个老太太温吞吞的“慢点走,别摔了”。
那一瞬,他的烦躁又增多了。
不是愤怒,而是夹杂着一种很微妙的落空感。
他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办法掌握她们。
她住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有没有回家,他一概不知。甚至要通过别人,才勉强知道她今晚不会回来。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说他对李清越的喜欢,是十年前年前就埋下的执念。
得不到。
那么他对洛锦舟的靠近,可能是在得不到李清越之后,迫不及待地将这份错位投射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她和李清越太像了。
像得刚刚好。
但也因为太像,所以更危险。因为她就在身边,近得足以触碰。
几秒后,他把手机扣在茶几上,站起身去酒柜边抽出烟盒,动作慢得像是多余。
烟点着了,他坐回沙发,一手搭在椅背上,手肘微弯,烟在指尖燃得很稳。烟雾盘旋着往上浮,打在他手背的骨节上,又被天花板的冷光拉成一道虚影。他目光落在那缕烟上,没动,像是忘了抽,也忘了掐。
烟头烫到指节时他才弹了一下,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火光熄掉,留下一点余温。
原来错位的东西,越是无法掌控,越想据为己有。
沈长昭突然想起一句话:“越冷的东西,越想加热。越静的东西,越想摔碎。”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走到那一步。
只是忽然很想见她。见到她,哪怕她不说话,哪怕她什么都不问。
起码他可以确定一件事——这样像李清越的人身边正好就有一个,还偏偏与他有可以进一步发展的关系,哪怕不是李清越,只要像她就行。
像那个,始终站在他视线之外,却不曾真正靠近过他的女人。
他靠回沙发,后脑抵着椅背,眼睛微阖,像是闭目养神,又像在等什么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