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照
第二天一早，《完美的衣服》节目组在城市另一端的居民区集合。录制正式进入任务阶段，设计师们将分别前往随机抽签决定的调研对象家中，与嘉宾一起深入了解他们的生活与工作状态，进而设计出“属于他们的正装”。
洛锦舟抽中的对象，是一位女性环卫工人，名叫方琴。
资料上写得很简单：48岁，单身，工作十六年，独居。
但在节目组提供的补充背景资料里，洛锦舟看到了更多。
她的丈夫和女儿三年前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同时身亡。之后她便一直独自生活，继续从事环卫工作，居住在一间老旧的出租屋中。身边无亲无友，生活轨迹几乎与社会脱节。
“我们到的时候，尽量不要问太多直接的问题。”导演组一再交代，“尊重为主。”
洛锦舟点头，和分配到的一起的投资嘉宾同时出发。
方琴的出租屋位于城市边缘，一栋六层老楼的顶层，没有电梯，楼道里光线昏暗，墙皮脱落。
门打开时，一股油漆混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你们是……做衣服的？”方琴穿着灰蓝色的旧环卫服，袖口磨得发白，脚上一双塑料雨鞋。
“是的。”洛锦舟微微弯腰，“我们是《完美的衣服》节目的工作人员，我是设计师洛锦舟，这位是本期的投资嘉宾。”
方琴点点头，把他们让进屋。
室内空间不大，家具老旧，沙发的皮面已经龟裂脱皮。最显眼的是整面墙上贴满了照片——大多是她丈夫和女儿的日常照，有几张还被塑料封膜包住。
“我家就这样，没什么好看的。”方琴淡淡地说，语气里没有抱歉，像是在说天气。
洛锦舟没有应声，只是轻轻看着那面墙。
照片里，一个女孩子穿着校服，笑得腼腆；还有男人抱着女儿坐在公园长椅上，夕阳把整个画面都染成了金色。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
这样的构图她好像见过。
很久以前。
那时候，她站在镜头之外，阳光刚好落在公园长椅上，父亲抱着那个比她还小的孩子坐在中央，母亲蹲下来帮忙整理衣角。
她站在旁边，没有被叫进画面，也没发出声音。
方琴拿出几件换洗的衣服放在椅背上：“除了工作服，平时也穿这个。”
衣服样式很简单，大都是旧运动衫，洗得发白，领口已经松垮。
她笑了笑：“反正我又不出去，穿着舒服就行。”
嘉宾在一旁问了几个问题，方琴都答得简短。
“你现在的工作服，是固定配发的吗？”
“是啊。三年没换了，也没人管这个。”
“现在天冷，穿这个会不会太薄？”
方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冷啊，但多穿点也就那样。活儿一多，反而不冷了。”
洛锦舟看了一眼她的裤脚，明显有水渍。
“这个颜色……晚上在路边看得清楚吗？”
方琴笑了笑：“不清楚。有时候车一多，真怕他们没看见我。”
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谈别人。
可洛锦舟却看得出，她是只是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点不在意。
从方琴家出来后，洛锦舟一路都没说话。
车上，嘉宾翻着资料：“你觉得设计方案的核心应该放在哪块？”
她沉默了几秒，说：“功能性和象征性，我都不想舍掉。”
“意思是？”
“她的工作服现在既不保暖也不安全，我们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但同时，我也想让这套衣服能承载她的情感——她的家人，她过去的生活。”
嘉宾看了她一眼：“但目前的预算，只够做出基础保暖款。如果把所有功能和细节都加进去，成本会高出两倍。”
洛锦舟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的眼神却没有退让。
晚上，设计室里灯火通明。
洛锦舟摊开草图纸，重新开始画图。
她设计了一种双层结构的环卫服，外层为高反光防水布料，内里是夹层棉，兼顾保暖和轻便。颜色从传统灰蓝调整为橘红与暗金相接，既醒目又带有温暖色调。
最特别的，是衣服内侧胸口位置，有一个可拆卸的小绒布口袋。
口袋背面缝有两枚小扣子，可以放入照片。
她设计了一个折叠相框式的保护层，照片不易损坏，同时贴身放置，不会让人一眼看见，却能时刻贴近心口。
这一部分，占了她最多时间和预算。
嘉宾看了看草图，摇头：“这个口袋，成本不低，材质特殊，工艺也要定制。可以把它换成普通内袋。”
“不能换。”洛锦舟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她每天早出晚归，吃饭都在路边。她没有时间祭奠、没有地方纪念、没有人倾诉。那面墙，是她全部的生活。但她不可能带着墙走。”
“我想给她做一个口袋。”她顿了顿，“让她能随身带着那面墙。”
嘉宾沉默了一会儿，没再多说。
最终提交的草图里，洛锦舟把这件衣服命名为：《心照》。
意为——无法说出口的爱会从心的位置传递。
也是代替光，照着自己。
录制第三天，进入提案阶段。
设计师和嘉宾将向评审组及任务对象展示他们的设计，并讲述设计背后的理念。
洛锦舟站在展台中央，手边的模特身上穿着那套工作服——《心照》。
橘红与暗金交错的配色在灯光下并不刺眼，反而有种安静的温暖。
她讲解设计结构时语速不快，逻辑清晰，几位评审频频点头。
当她讲到胸前的“记忆口袋”时，场下安静了几秒。
“……这是可拆卸结构，可以清洗，也可以更换。材质采用了防水绒布，里面加了一层防摩擦保护膜，不会伤害照片。”
“她不用把过去藏起来，也不用假装遗忘。”
“这个口袋，不为展示，只为携带。”
洛锦舟说完，目光扫过观众席最前排。
那里，方琴坐在最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件衣服。
眼神安静极了。
展示结束后，设计师与嘉宾进入评分复盘。
节目设置了“最优方案提名”，由嘉宾投票决定是否进入下一轮加工环节。
当主持人问到投资嘉宾对这件作品的看法时，坐在洛锦舟身边的嘉宾开口了：
“在我看来，这是一件超出预算设计的作品。”
“从结构、工艺到最终效果，它远超我们原先拟定的项目预算。”
“但我依然选择支持她。”
他顿了顿，看向洛锦舟：“因为她提醒了我，所谓正装，的确是为了工作，但工作是为了生活。所以，正装也要回归生活。”
节目结束后，后台一片忙碌。
导演在和评审组讨论下一轮流程，助理递来水和毛巾，洛锦舟靠在墙边，长出一口气。
这三天比她想象中更累，也更难。
但她没后悔。
她不是为了获胜才来做这件事的。
她只是——想让那样的人，在人群中不再隐形。
录制现场外，沈长昭站在停靠区，倚着车门，正在看节目组剪辑出来第一版画面。
当镜头扫过洛锦舟站在展台前讲述“记忆口袋”的时候，他指尖一顿。
下一秒，他点开那张图，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车窗上映出他的脸。
眼神落在屏幕上，停了很久。
当晚，《完美的衣服》官方账号公布了第一阶段全部设计草图。
《心照》的投票数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冲上前三，评论区一片感动。
【我奶奶也是环卫工人，看完直接泪崩】
【不是每份职业都需要一件“正装”，但每一份爱都值得被记住】
【好希望这件衣服真的能做出来】
洛锦舟关掉手机，把它反扣在桌上。
窗外飘起了小雨，落在玻璃上发出细细的声音。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方琴老公抱着女儿在公园长椅的那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