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千户继续说道:“张琪有一位世代交好的朋友从铁岭卫来访,同行的还有十多人,自称是药材商人,但举止间隐约透着几分习武之人的气质。即便我们仔细核查了他们的路引,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甚至我派人在他们原籍沧州调查,依旧毫无头绪,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他又补充道:“更令人费解的是,今天又有一伙人从铁岭出发前往清河关,你猜这些人是谁?竟又是张琪的亲戚。
短短半个月内,已有两拨人来找他,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张权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下定决心说:“走,去看看吧,亲眼确认这些人的身份,就算没什么问题,也让那小子知道知道我们的存在。”
话音未落,张权已起身朝外走去,随后带领一群人策马直奔清河关。
另一边,
李武正与张琪在家中讨论军务相关的话题。
随着交谈的深入,双方都获得了不少启发。
在交流中,李武对张琪的认识逐渐加深。
总体而言,张琪的性格虽时有轻率之举,但一旦认真起来,确是一位可靠的军人。
他对蒙古人的了解极为深刻,或许是因屡次交战的缘故,每次提及蒙古人时,语气中都充满憎恶与愤怒。
因此,张琪对边境地区的走私活动深恶痛绝,他认为这种行为无异于资助敌人。
李武本想劝他几句,贸易禁令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就在此时,管家前来禀告,说张琪的家人到了。
张琪一听,立刻放下话题,兴奋地站起身来。
他刚迈出一步,忽然意识到李武还在场,赶紧转过身,带着歉意说道:“抱歉让您久等了,家兄之前来信说近日就会到访,我一直担心他们路上出了状况,所以刚才听到消息后有些失态。”
李武笑着摆手:“没关系,换成是我也会高兴得不得了。
张兄请忙您的事吧,我跟管家出去就好,改天咱们再继续聊。”
然而,话音刚落,一位少女如一阵风般闯入屋内,伴随着她的笑声和爽朗的话语:
“小叔,真没想到爹让我过来呢,哈哈哈。”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毫无矫饰,仅凭声音便可想象她此刻的喜悦与开朗,仿佛从未被烦恼困扰过。
李武被那阵笑声触动,想起前生今世的种种不易,即便嘴角常挂笑意,心底却早已无轻快之感。
哪怕欢愉时分,忧虑与重压依旧深埋于心。
他虽渴望那样的无忧笑容,但如今自己已失去,见他人如此,却也由衷喜悦。
李武抬眸看向那少女。
随即,两人皆是一怔。
李武皱眉思索,少女先是惊讶,随后眉开眼笑,愈发明亮。
这位少女便是李武在榆木驿站偶遇的张柔甲。
“真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你。”
张柔甲笑意盈盈地说。
“我也同样意外。”
李武有些抗拒提及此事。
“我还没向你道谢,之前多亏你相救。”
张柔甲说道。
此言一出,李武与张琪同时愣住。
李武暗自疑惑:怎么还未露馅?难道之后无人替她诊治?
反应最强烈的张琪顾不上追问二人如何相识,急忙问张柔甲:“途中发生了何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没人保护你?”
“不,不是那样的。”
张柔甲摇头解释,将驿站所遇之事娓娓道来。
她讲得越多,张琪越觉蹊跷,忍不住开口:“你是说他医术非凡?”
张柔甲连连点头。
张琪转向李武,其他人不知情,但他清楚李武不过是燕王护卫军百户,一个常年征战之人怎可能精通医术,能处理些外伤已是难得。
李武则满腹疑问,不但未被揭穿,反而被称为高人,实在匪夷所思。
还不待他理清头绪,张柔甲已然道谢。
李武瞄到张琪怪异的眼神,顿觉十分窘迫。
李武轻咳两声:“无需谢,无需谢。”
“何必这般客气。”
张柔甲说完,又转向张琪道:“医术高超的高人,你们不知道,后来给我看病的那位郎中是如何赞叹的,还有……”
“且慢,且慢。”
张琪突然打断:“大侄女,先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
张柔甲刚想开口,又觉难以言表,遂看向李武:“你是大夫,你替我给小叔说说吧。”
李武干笑了几声。
该如何讲述?
继续编造?
这时张琪又开口了。
“老弟,咱们相识虽短,情谊却不浅,你要是骗别人倒也罢了,怎么连我也瞒得住?”
李武医术精湛,对此半信半疑。
就在此时,指挥使张权急匆匆闯入,管家紧跟其后,满脸忧虑。
张琪皱眉挥退管家,不及多问李武,转向张权问道:“指挥使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张权恍若未闻,喃喃自语:“真巧,你们都凑齐了。”
说完,他仔细打量张琪与张柔甲的脸庞。
“果然是亲戚无疑。”
随后,张权将目光落在李武身上。
李武身材魁梧,挺拔中透着刚毅,颇有军人风采。
张权眼珠一转,想起李武的路引是医籍,决定试试真假。
他知道与张琪多年的积怨,自然得多留个心眼。
于是,张权笑了笑,对张琪说道:“听闻贤弟招揽了一位高明的郎中,我近日身体不适,能否请这位兄台替我诊治一番?”
张琪心中一沉。
李武眉头紧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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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护卫军百户的身份是否可以公开?
李武早已想清楚。
答案是可以。
因为朱棣交付的任务——调查阿扎失里态度及蒙古各部集结情况,在大明境内无需遮掩。
这项任务足以解释他为何出现在辽东。
但另一项刺杀察罕的任务必须秘密进行。
一旦身份泄露,消息传至察罕耳中,他定会提高警惕,李武后续行动将受阻。
这也是众人改用化名的原因。
然而必要时,李武并不避讳暴露身份。
世间防范手段千变万化,只需多思对策,周密计划即可,又有什么好惧?
想到此,李武心境平和。
“将军既然亲自来访,我为其把脉又有何不可。”
李武展颜一笑,从容说道。
“哦?”
张权转头注视李武,眼神中透着质疑,嘴角却挂着轻蔑:“真能诊出什么?”
李武颔首:“自然能诊出。”
……
旁边站着的张琪眉头越皱越深,而张柔甲却是一脸坦然,甚至察觉到张琪的不安后,还出言安慰:“别担心,他的医术很厉害的。”
张琪沉默不语。
张权听后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道:“那就试试看吧。”
话音未落,他便傲慢地走到原本属于张琪的位置坐下,将手臂随意搭在桌上:“好了,先给我把个脉再说。”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李武。李武微微一笑,从容上前,在张权面前坐下,将手搭在其手腕上。
片刻之后。
李武放下手,笑道:“将军身体康健,何须劳烦郎中?”
“倘若我真有病呢?”
“那便是我的见识有限,未能察觉将军病症所在。”
张权缓缓起身,目光直视李武,试图以气势压迫对方的心理防线。
然而李武依然镇定自若。
张权轻笑两声,抬手在李武脸颊上轻拍几下,随后露出一抹冷笑:“既然明知学识不足,就莫要在铁岭卫虚张声势,小心一时疏忽丢了性命。”
一股强烈的杀气从张权身为边军将领的气质中散发而出。
李武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紧绷,犹如捕猎时瞬间蓄势待发的猎豹,但随即,他自己松弛下来。
不值得,他告诫自己,也压制住内心骤然涌起的怒意。
张权等待片刻,见李武毫无反应,便甩开他,朝张琪走去。
他嘴角挂着轻蔑,瞥了张琪一眼说道:“既然有远客来访,不妨多留些时日休养,少了你,这边境也平静不少。”
说完,张权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昂首阔步离开。
来去匆匆,对张琪家全然不放在心上。
李武目送张权远去的身影,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这就是指挥使?”
“觉得此人太过张扬?”
张琪询问,随即自问自答,“作为凉国公义子,岂能不张扬?”
而张权离开张琪府邸后,回首望向大门,跟在他身旁如影随形的胖千户赶忙上前献殷勤:“那位郎中似乎有问题,不过我看他说得也没错,大人正值壮年,身体无恙。”
张权随手一巴掌拍在千户头上。
“观人看神态,医术虽看似寻常,却能窥探出许多端倪。
你以为区区一名郎中,能在你面前保持镇定?再给我详查一番,深入探究,沿着他们的行迹逆向追踪,若因这个人导致此次交易出现差错,我必取你首级。”
“是。”
……
时间飞逝,转眼腊月初二将近。
清河关到阿扎失里部聚居的白城路途遥远,需尽早启程。
于是,张琪早早带领李武等人前往白城。
这些日子以来,李武并未惹是生非,尽管他对张权的狂妄颇为不满,但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更不会因私怨而影响大局,尤其在他肩负重要使命之时。
在完成使命前,他无意制造额外麻烦。
然而,世事常出人意料,且充满戏剧性。
虽然李武力求平稳行事,但偏偏有人不安分,而恰巧这一不安分者,又搅入了他的事务之中。
当张琪率李武等人朝白城进发时,张权府上那位肥胖如猪、卑躬屈膝的千户匆匆赶到。
他被引入书房,刚一踏进便愣住了。
屋内除张权外,还有三四人,正是李武一直挂念的察罕与赵金虎等人。
“何事如此紧急?直说便是。”
张权说道。
千户回过神来,意识到书房中的皆是可信之人,便上前呈上一幅画卷。
“北平传来消息,燕王曾派遣亲信至辽东。
我观此画卷,正是我们在张琪家见到的那位郎中。”
“燕王的人?”
张权接过画卷仔细端详,很快确认画中之人确实如千户所言,随后随意将画卷放置一旁,沉思道:“燕王为何派人至辽东?还派的是亲信。”
紧接着,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莫非与阿扎失里的动静有关?嗯,这说得通。
只要不干扰我们与北方的交易即可。”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赵金虎久居北平,一听是北平的消息,立刻警觉起来。
他捧着画卷道:“此人我识得,乃燕王护卫军中的百户,名叫李武。”
李武?
张权与千户对此人并不熟悉,未表现出异常。
然而,自北平出发的察罕等人,都对那幅画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察罕更是嘴角微扬,轻笑出声,兴致盎然地说道:“拿来让我瞧瞧。”
赵金虎将画像递给察罕。
察罕凝神端详,边看边不住地发出啧啧之声,“这就是你们特别中意的那个百户?”
赵金虎点头应是。
“原来是他,李武啊,长相倒是挺俊逸的。
不过,他此行所为何事呢?”
察罕说着,目光转向赵金虎:“莫不是要将你带回?又或者……是要取我的性命?”
“不清楚,但咱们在北平那一场动静不小,李武既然来了,要是说他对咱们毫无想法,我是不信的。”
赵金虎沉声说道。
这时,张权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
“你们在嘀咕什么,能不能说得明白些?他该不会真是我们的仇敌吧?”
察罕轻蔑一笑。
“可算不上陌生,之前在北平时,怂恿了几位心狠手辣之辈去灭他满门,可惜未能如愿。”
张权听罢大吃一惊。
这算什么?简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能否查探出此人目前所在何处?”
察罕转头问向张权。
张权望向千户。
千户答道:“动身前已查明,张琪正携他前往白城参加阿扎失里的儿子婚礼。”
察罕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随即双手互击道:“本不想掺和阿扎失里的喜事,不过既如此,咱们不妨也去凑个热闹,既已近在咫尺,我倒很想见识一下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百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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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诸部早年有抢婚的传统,在他们看来,缺乏胆识与实力的男人即便成亲,也不过是替人养媳。
所谓抢婚,简单来说就是强行掳掠新娘。
无论是迎亲还是抢亲,双方都会携带弓箭刀剑,真刀地较量一番,胜者便可抱得归,这种做法也导致了不少部族间的恩怨纠葛。
自铁木真统一天下,尤其进入中原之后,受汉文化影响,这种形式逐渐减少,且贵族间的联姻愈发带有政治色彩。
张琪与阿扎失里虽不熟稔,但与女方部落还算熟络。
经过张琪一番解说,李武这才理清头绪,搞明白了女方部落的具体情况。
阿苏特部隶属于蒙化的一支,最初是蒙古大军西征时带回的,作为近卫部队长期存在。
然而,在蒙古黄金家族势力衰微之际,这支部队也开始产生异心,自行带领部众脱离了原有体系。
此次联姻的对象正是阿苏特部首领的妹妹。
当李武从张琪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感到非常意外。
“你说这次要联姻的是阿鲁台的妹妹?”
“怎么了?你认识她?”
张琪好奇地问。
李武急忙摇头。
“不认识,只是觉得奇怪,这么远就妹嫁过来。”
张琪苦笑道:“哪有什么舍不得的,要是我们大明的贵人提亲,他们肯定巴不得送过来,只可惜阿鲁台的部众不多,对我们构不成吸引力。
不过,阿鲁台确实是个厉害角色,这些年在各大部落间游刃有余,已经站稳了脚跟。”
李武点点头,没再多言。
等安顿好住处后,李武终于见到了阿鲁台本人。
他年纪轻轻,约莫二十出头,谈吐间既有恭敬又不失气度,待人接物颇为热情开朗。
李武心中暗赞,果然名不虚传。
晚间闲谈时,话题再次绕到阿鲁台身上,张琪感慨道:“说实话,阿鲁台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即便面对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他也愿意放下身段。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需要的是大明的支持,可惜部众太弱,没人理会他。”
稍作停顿后,张琪继续说道:
“上次燕王殿下巡边时,他看我和燕王关系不错,便主动接近。
虽然我在燕王面前没什么话语权,但我也如实相告,阿鲁台依然保持尊重与我交往。
依我看,若他一直如此行事,不出十年,草原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李武深以为然。
接下来几天,因李武等人住处周围聚集了不少有身份的人,李武得以结识许多蒙古的重要人物。
其中包括朵颜卫、福余卫的代表,以及额勒伯克派来的使者。
其中,还有一个特别引起李武注意的人——卫拉特部的马哈木。
此人与阿鲁台年龄相仿,在李武看来,他是蒙古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两位之一。
遗憾的是,关于察罕的消息始终杳无音讯。
然而,在大婚前夕,正当李武思考察罕可能藏身何处时,一群突如其来的访客打破了平静,闯入了他们的居所。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快速进入备战状态。
李武一眼便注意到走在前头的张权。
然而,下一瞬。
他的目光锁定在张权身后的另一个人身上。
“赵金虎。”
李武低沉地开口。
他遍寻辽东许久,终于见到此人。
不论对方当初是否真有加害他家之心,但他确实故意调动了巡防营的士兵,间接导致他全家险些丧命。
李武眼神微凝,再次沉声说道:“即便这里是蒙古人的领地,也是大明设立的泰宁卫,你凭什么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将你带走?”
赵金虎冷笑一声:“赵金虎已被朝廷通缉,这与洪二虎又有何干系?!”
哦?
还能这样?
李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薛禄等人同样面露惊色,洪二虎正是他们一直追踪的目标,如今却得知洪二虎竟是赵金虎。
赵金虎何许人也?他们岂会不知,此事与李武家上回遇袭紧密相关。
张琪此刻也眼眸闪烁,认出了人群中夹杂的察罕。
察罕此时咧嘴笑了,看着李武问道:“你便是李武?”
“你就是察罕?”
李武反问道。
“认识我?”
察罕点点头,“认识我也合情合理,但我的名号岂是你能随意喊的?!”
察罕的语调陡然升高,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冷峻。
李武毫不畏惧:“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话音刚落,察罕的脸色愈加冰冷,眼中更是透出寒意,但很快他又展颜一笑,目光流转间说道:
“有趣,真有趣,不知燕王派你来此,所为何事?是想取我性命,还是捉拿赵金虎归案?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倒要瞧瞧你如何抉择。”
这群突如其来的客人足有十数人,稍加留意便可察觉外面隐匿着诸多身影。
一旦动起手来,不用猜都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想到这一点,李武紧锁眉头,默然不语。
察罕轻蔑一笑:“我还以为多棘手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杀你倒是玷污了我的双手。”
话毕,察罕正欲离开,却又故意对身旁一人下令:“联络一个部落,等这些人出了白城,全部宰掉,一个不留。”
薛禄等人脸色再次大变,心中渐渐沉重起来。
众人簇拥着李武,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李武同样环视薛禄等人,这些无一不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实力无需多言,更是在他心中牢不可破。
即便此刻他们内心充满恐惧,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退缩。
薛禄眉宇间掠过一丝狠意,开口道:“李哥,别担心我,我这条命早就跟你绑一块儿了。
你下令吧,现在就和他们干。”
“没错,跟他们拼了!”
“哪个狗东西看不起咱们?不剁了他们,老子这姓氏都不认了!”
……
李武心中一阵宽慰,但随即摇头制止了他们的激动言论。
事情并非无可挽回。
李武看着察罕,对方也露出轻蔑的笑容:“要不咱们比比谁先送命?”
双方已然撕破脸皮,察罕和赵金虎自然清楚李武此行的目的,否则朱棣为何独独派遣李武前来,而不是其他人。察罕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立刻结果你们?”
李武镇定地点点头:“你确实不敢。”
察罕闻言笑了起来,笑声渐止后才说道:“有意思,看来这趟没白来。
说实话,我此行就是为了见识一下燕王看重的小百户。
既然你有兴趣,那咱们就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说完,他仰头狂笑,随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