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
整个寨子的人都快活了起来,一个个的都赤着膀子端起酒碗便将酒灌下了肚。谢归蘅就静默着站立在不远处,熟悉的酸臭味和酒香味混在了一起。
她架起手掩住了鼻子,视线向四下瞟去,在找寻着什么。
女子皱起了眉头,心里泛起了嘀咕。
最后一次见萧雨规明明说好了在此处汇合,现下眼看着陈杏儿要礼成了,怎么他还不见踪影。
她将口中口水咽下,警惕地看向已经逐渐喝地伶仃大醉的土匪们。
坐在不远处的那一桌有个使刀的,这人姗姗来迟,斟了一碗酒,他朝周围看去想要找个作伴的,却发现身边人都带上了醺态。
使刀的冷哼一声,接着偏头,突然余光看到了站在墙角处的高挑女子,顿时来了兴致。
“诶!那女的!”他朝着女子喊了一声,声音浑厚,比张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继续说:“你过来。
”谢归蘅闻言,偏头,看到了那个坐在桌子上的男人。
他浑身的腱子肉,拿着酒碗的手虎口处已经有经年使刀才会有的茧,定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她余光扫向了还在举行仪式的屋内,陈杏儿盖着盖头被李老粗搀着站在张庆对面,那胖男人坐在正厅主位嘴唇不断起伏正激情澎湃地说些什么。
一切如常,看起来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谢归蘅稍放下了心,短暂犹豫了片刻后迈步走向了使刀的壮男人。
“你是哪里的?爷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那使刀的见人靠近,伸手便要摸向女子的脸蛋,但被对面微微一侧躲了过去。
扑了空的手在空气中划过,透着尴尬。
壮男人强装着收回了手,揉搓了几下手指,有些不满,但脸上仅仅只是闪过几丝阴翳,很快便又笑了起来。
“我是上个月才来的。
”谢归蘅退后了一步,朝人点头规规矩矩答道。
上个月?壮男人愣了几秒。
他想起了张庆收到那封密信,应信中所指前去抓人。
算算日子应正是上月才被抓过来才对。
他有些犹豫,又向周围扫了一圈。
可平常能喝酒的不能喝酒的都已然飘飘欲仙倒在了桌位上。
似乎什么不对。
但眼前这碗酒闻着实在醇香。
这念头被他一掀而过,他心一横,随便在身边找个碗,又倒上了满满一碗酒。
“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很显然的暗示。
可谢归蘅全然装做没看懂的模样,仍是站在原地。
“坐过来。
只是陪爷喝酒解闷罢了不费多少事。
”使刀的又拍下大腿,声音比刚才那声还响。
可这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动作。
壮男人见状有些烦了,脸色越来越阴沉。
“即是喝酒解闷,想必花生米也是同效。
这碗酒先敬爷,是我考虑不周了,竟连小菜也没准备好。
”谢归蘅说罢,便仰头喝酒,只是酒水顺着手臂流淌滑到了地面,分不清是谁喝的多点。
她眼看着壮男人周遭气压更低了些,顶着那人要吃人的眼神硬着头皮将酒碗放回了桌面上,却在离开时突然极轻地说了句:“爷不清楚,这婚礼大当家的另有安排这兄弟们全部睡了过去也是庆爷的手笔。
”她仍然低着头,但却感到上方阴影的异动,是那使刀的正环顾四周,见人已经有信了的苗头,谢归蘅继续说道:“许是他还没来得及知会您一声。
只是眼看着时机将至,若是爷硬要我作陪也不是不行,可万一是误了当家的计划……”她起身,又退回到了和人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刚刚移动的瞬间她看到了隔壁桌的有个人影的异动,想也不用想便是萧雨规又一次的姗姗来迟,这人大热天还带个斗笠。
谢归蘅看着使刀的怒气逐渐褪去,乘胜追击:“那爷既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等一下。
”那人竟然还没罢休,又是要纠缠。
谢归蘅不想横生事端只能顿下脚步,看了过来:“何事?”“当家的没叫你把计划告诉我?”她愣了下,索性用上了离间计:“没有。
这事儿从始至终都只有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知道。
”使刀的脸上有些失神,发怔。
谢归蘅见状脚底抹油,抓紧离开了此处。
旁边那桌子上本应睡着的人影也随之一动,跟了上去。
“你怎么还和这山寨三把手惹到了一起?”萧雨规就站在旁边,脑袋上的斗笠大到连带着谢归蘅身侧的太阳都能遮住。
女子抬眼向上看去,没做回答反而反问道:“你又为何迟到?头还顶着这斗笠?”“我这两天一直在摸着逃出去的路。
发现了本来守卫应该松懈的地方前几日却是突然密集起来。
甚至多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面孔,应该是那山寨老三的手笔。
”萧雨规冲着仍呆滞坐在桌子上的壮男人扬了扬头,俩人找了个既能看清陈杏儿的方位又能监视到山寨老三的好位置。
这三当家的自谢归蘅离开,便再未变过姿势,连手里端着的那碗酒也没放下,就像僵在了原地般。
“你的意思是?他是张庆叫回来的?”“十有八九。
”萧雨规顿了下,接着说:“我今晨看见一批带着刀的人在寨子里穿梭,只是目的地不是这婚宴,而是寨子的四周。
”谢归蘅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便睁大了些许,事情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复杂些。
她原以为张庆执意安排李老粗与杏儿的婚事,只是为了找个由头化掉他所剩不多的权罢了。
可按照萧雨规所说,山寨老三是张庆叫回来的,那这婚宴必定是场鸿门宴,不是针对她的便是针对那三当家。
只是现在看来,这三当家的带兵入寨。
目前这更像是针对自己的鸿门宴。
可以什么缘由呢?那日屋中山寨老大的态明明已经很清楚,他需要拿到京中狗贼的马脚,所以必然是绕不开自己这一环的。
谢归蘅眉头紧锁,莫名想到了那日消失的尸体、深浅不一的鞋印和张庆身边那带着坡脚的手下。
她低头思索着,视线突然一偏,看到了萧雨规带着斗笠的影子。
突然有了思绪。
“萧雨规?”“嗯?”“他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谢归蘅伸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臂。
布料粗糙,摸上去有些刺痛。
“他是来杀你的。
”她感觉到手心里的身体像是绷紧了。
谢归蘅回头去看,对上了萧雨规的目光。
可……杀他?“为什么?”男子开口,甚至连声音都发了抖。
他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了满满的不安与困惑。
是啊?为什么?对于张庆来说,萧雨规只是只连蝼蚁都算不上的俘虏,要杀便杀了哪里需要什么借口……又何需动用如此大的周章?她的眼皮忽然狠劲地跳动了下,思绪仍是混乱成结,还未等她梳理顺畅,不远处的正厅却是率先有了动静,那张庆的长篇大论似乎宣讲完毕,现下已经抢占了二位新人的位置站到了台前。
陈杏儿的手在抖,李老粗的脸在怒,弄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谢归蘅直觉不妙,松开了抓着萧雨规的手,警惕地看着山寨老大。
胖男人朝着壮男人招手,将人招致到自己眼下。
谢归蘅辨别不出俩人到底交谈了什么,只能看出张庆忽然脸色一变,随后又狡黠地一笑,说了些什么便轻易地把本来情绪激动的山寨老三给安抚下去。
他拍了拍壮男人的肩膀,那人便极听话的离开了。
眼前突然的清净很自然的便能将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二人。
胖男人同样对他们笑了起来,里面带了算计又带了点得意,脸上的肉挤在一起才能勉强露出他弯着的牙与眼。
像极了小时候话本里将的猪刚鬣。
谢归蘅感觉毛发倒生,唇齿发寒。
她咬紧了自己内侧的唇,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撑住自己的身躯不向后退。
时值日过黄昏,阳光透着金黄打在身上但早就带着属于寒夜的凉,但终归是能暖人。
可很快,不出片刻,太阳便已然下去了,连带着最后一丝的热也消散在这空中。
甚至寒得比之前的夜更刺骨了些。
她见到壮男人拿着水桶与水瓢,将桌子上已然被设计熟睡的土匪们挨个浇醒;胖男人拿着燃着的火烛将本该早就点亮的红色喜烛点亮。
房子两角侧挂上的红色灯笼燃起了诡异的红光照在灯底下不断吸气以维持情绪的新娘新郎,本该早就欢庆热闹的宴会来宾却像刚苏醒一般从桌子上钻出伸着懒腰,只能依靠双臂撑着桌面才能勉强不摔倒在地。
眼前这景儿如此荒诞,她感觉自己像打开了流传在坊间的冥界的大门。
谢归蘅感觉呼吸不畅,她将喉口的衣领稍微扯出一指的缝隙,却瞟见了山寨老三看向她的视线。
那眼神先是愤懑仇恨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逐渐变为了嘲弄与得意。
她回忆起了刚刚自己的话与张庆的话。
那是个愚蠢的决定,谢归蘅想。
她万分后悔情急之下突然的灵机一动。
“啪!啪!”远处再度传来声音,她抬头看去,是张庆在拍手。
壮男人站在胖男人身侧,壮男人脸上扬着崇拜胖男人脸上带着狡黠。
“兄弟们!这可是咱二当家大喜的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睡下去了!还不热闹起来!”底下人群中率先发出一两声的振臂高呼,但随后这声势越来越浩大,一声接着一声,排山倒海掀着二人的天灵盖。
谢归蘅透着一层层的举起的手臂看向张庆,感觉自己和这欢呼声愈来愈大的人群像是相处两个世界。
她紧盯着他,尽管身后只有萧雨规。
他紧盯着她,尽管身前有众多喝彩之人。
很快,张庆似乎厌倦了这场游戏,冷哼一声从对视中抽离出来,朝手下之人挥挥手。
他那坡脚的下属很自然的上前、点头,随后转身一步一坡地离开了此处。
不久后,这位坡脚下属又回来了,只是身前却推了辆完全可以供人平躺在里面的三轮车。
谢归蘅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倒吸一口凉气,再一次抓向身后人的胳膊。
她回头,看到了与自己脸上同样神情的萧雨规。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