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脏
江沅在研城出差一个星期,终于处理完全部事务,考虑到手上还有其他事情,江沅一刻也没休息连夜回到沪上。江沅自己有住所,但刚视察完自家生意,难免要回父母住处应个卯,他们的家教一向如此。
没有安排司机,江沅开着一辆敞篷保时捷,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撑在车窗上,神色漫不经心,双唇却紧紧抿在一起。
车速极快,像一片锋利的刀片切开黑夜,仿佛这样才能把一些烦闷的事情全部甩在身后。
江沅平时极少听音乐,偶尔听,也只是一些古典钢琴曲,并不知晓现在都流行什么样的音乐。
此时却烦躁地拧开车载广播,一个欢快的粤语女声传来:“天天写
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写了十年从未觉得太乏味……继续被动来做普通的大众……实在没有用情愿不怕脸红……顽强地进攻争取你认同才年年月月晚晚朝朝密密寄信……”一个满脸倔强的女孩形象浮现在江沅脑海中,江沅嗤笑一声:“黐线。
”转手就换了台。
已是暮春时节,绿意葱茏,鸟鸣清脆,蛙声四起,细雨有情,车驶过去,低垂的花树上花飞卉谢,“嗒”一声落在江沅的肩膀上。
那是一整支白玉兰,花蕊里面含着雨水,溅在脖子上,一片清凉。
另一个电台是一个慵懒的女声:“我们再来不及
重新认识两个人的巧合总有个人坚持……回到原来的路……住同一个城市……原谅你和你的无名指……”江沅静静听着,对落花丝毫不知。
江沅脑海中呈现深夜的酒吧,烛影摇摇,灯火昏昏,微醺的男人望向对面的女人,看到了过去的快乐,现在的绞痛和未来的孤独,想去再爱想去违背手上的戒指,在千回百转的思绪中最终还是作罢。
“无聊。
”江沅对着空气说。
车速已经到了148迈,江沅却没有松油门的想法,顺利转过几个s弯,颇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禅意,冷岑岑、凄惨惨的月光下终于出现一片建筑。
很难想象寸土寸金的沪上还会有这么一片苏式园林,一泓绿水绕与园外,经桥入园,园内景致宜人,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幽曲寂静,亭台轩榭临水而筑,分为东、中、西三个部分,皆是雕梁画栋却又不失清朗之感。
江沅曾自嘲他家夜晚十分适合拍中式恐怖片。
穿过曲回长廊,倚假山而建的木樨亭里忽暗忽明的灯火吸引了江沅的注意。
下午有人坐在这里喝茶。
掀开飘散的帷幔,亭里没有坐人,石桌上盛着一只金漆边框的托盘,一盏茶已经凉了大半,遗下一小把烘烤过的松子和烤得半焦的橘子。
桌面落着好几只朱红色的山茶,风刮得很大,窸窸窣窣的树叶晃动声扰得人心烦意乱,翻上来一股腐木烂叶味。
这套园林传承多年,每年光修缮的费用都令人咂舌,到了江父这一代,虽屡经修整,却总有一种没落的味道。
园林外部古朴典雅,室内却是完全现代的建筑风格,有一种矛盾之感。
会客大厅还亮着灯,江母穿着一身丝绸睡衣,手里捧着一杯铁观音,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翻着时尚杂志,杂志封面便是戴着草帽笑得舒展的沉露。
江沅脱了西装外套从江母身边走过,顺口道:“妈,您这套翡翠好,衬您,得八位数吧。
”江母戴的这套翡翠是帝王绿,翠色浓艳纯正,通体油润光亮,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压住的颜色。
“没眼光,九位数。
”江母轻哼一声。
江沅说:“给我爸知道又要说您败家了。
”“他给我买的。
”江母钟爱翡翠,把手上的镯子往江沅跟前递了递。
江沅也没仔细看,颇有些敷衍,他想起了沉露常戴的那只镯子:“是不错。
妈,这么晚了,您少喝点茶,也不怕影响睡眠质量,顾医生的嘱咐您又忘记了吗。
”江沅顿了顿说:“您早些歇息,我要上楼睡觉了。
”“我有话跟你说。
”江母笑眯眯地开口。
江沅自知躲不过,一脸颓色坐在了沙发上等着母亲说话。
他就知道这么晚了注重养生的母亲还不睡,一定是有话对他说。
江母一共就这么一个儿子,怎能看不出儿子的疲态,她心中不快,仍是强忍怒气,温和道:“工作上的事情,妈妈放心,你爸平时虽然总对你绷着脸,但他是认可你的。
酒店的试营业效果很不错,也是你的功劳。
”江沅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聪慧早熟,行事风格雷厉风行,长辈们都赞叹是个叱咤商场的好苗子。
江沅熟知母亲的说话方式,更知道今晚的对话重点不在于此,但还是顺着母亲的话下去:“妈,堂弟堂哥们都很优秀,您可别捧杀我。
”“是了,他们有他们的优点,论低调,你就远不如他们。
”江父行事低调,产业做的这么大,从来不接受任何采访,非常神秘,所以他一直不赞成儿子的作风。
江沅曾在圈内大方承认和沉露交往,又多次带她出入正式场合,为此,江父也曾斥责过江沅,但江沅依旧我行我素。
江母没有丈夫那么古板,江沅和沉露交往时,她还追过沉露演的电视剧。
但是这次她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来。
有研究报告称,很多发达国家的家族企业都成功传承到了签来的。
凭她一个母亲的直觉,这件事和沉露有关系。
江母的手指轻轻点在杂志封面上,说:“你是天之骄子,生来就享有无数资源。
但有的人不一样,美貌是资源,身体是本钱。
我们江家没有门第之见,但娶进来的女人,必须干干净净。
”江沅一边笑着,一边把江母往楼梯上推:“现在的人都挺干净的,一天洗两次澡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姓沉的,15岁就当了别人的禁脔,脏死了!”“妈——”江沅放长了语调,脸上带着笑意,脖子上却青筋跳起,暴戾异常:“您知道我和她在一起足足三年,我们也睡过呢,如果她脏到极致,那么我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脏?”江母的教养再好,听见儿子说出这么直白的话,脸也是不禁涨红了:“我当初叫你回来是对的,你看看你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妈,您从小教育我要有男子气概,要担起男子汉的责任,您教育我要尊重女性,不要物化女性,但是您现在又将我的前女友比作禁脔,您言行不一啊。
”江母深呼吸一口气,脸色逐渐由猪肝色转为青白色:“妈妈为这样的形容词道歉。
”江沅挠挠头,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和您顶嘴……脏不脏不是这么去评价的,如果您非要以这个标准去评价,脏的人好像是我……”“你胡说些什么,儿子,你是人中龙凤,她靠身体上位,怎么能一样。
况且她——”江母降低了音量:“连大学的门都没进过……如何与你相配?”江母抬起眼眸,直勾勾盯着江沅,她本身有些三白眼,此时横眉倒竖,颇有几分王熙凤的样子:“呵,是了,一个人决定不了她的出身,总能掌握她的气节吧!既然选择进了演艺圈,就选择了卑劣的人格。
”江沅扶着额苦笑:“哈,卑劣的人格,好精彩的修辞,好大一顶帽子,不愧是中文系的大教授!您要她做儿媳,恐怕她还不愿意呢!”“谁会想娶这样一位妓女?”江母尖叫起来。
“我啊。
”江沅朝着沙发上的母亲,微微一笑。
“啪”一声,江沅毫不意外受了江母的一个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母重重将茶杯一摔,缓缓从沙发上起身,她是港城人,此刻已经气得飙起粤语:“你傻咗啦!我哋辛辛苦苦培养你唔系畀你食碗面反碗底,你唔好挑战呢个世界嘅规则,门当户对提老祖宗定下嘅规矩系,你想娶佢你就同屋企断绝关系啦!”江沅却自嘲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我啊”这两个字:“对不起,妈,我太累了。
”“我会和她保持距离,你不要再针对她了,其实她这些年过得很苦,很多事情她也决定不了,身不由己的滋味并不好受。
您也是女人,别因为我去为难她。
好吗?”江母沉默了,半晌开口道:“知道了,我为难她做什么。
榛榛那边,你多用点心思,你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知道了。
”江沅说。
他轻轻一瞥,便看见时尚杂志上明艳的女人。
她一笑,身后的花海也失了颜色。
“去休息吧。
”江母点到为止,不再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