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无忧亲手将我送去蛮族和亲,最后看着我被万箭穿心而死。满朝文武骂我功高震主,祸乱朝纲。
却忘了是我拯救大隋于将倾,世人都称我为丧将军。
君无忧没有负天下人,可偏偏唯独负了我。
1
我与君无忧出生的那一日,普天同贺,举国同庆。
永安侯府多了一位小侯爷,大隋王朝则多了一位继承人。
我叫楚青涯,青涯二字是大隋皇帝君剑行赐的字。
这对于永安侯府来说是天大的殊荣。
当今陛下早年乃是马上皇帝,一生征战无数。
如今年过半百才喜得龙子,自是希望他无忧无虑的长大。
赐名无忧,君无忧,这便是他的名字。
……
君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
君无忧出生早我一个时辰,我叫他哥哥并无不可。
君哥哥总是用自己肉嘟嘟的手牵着我,带我去他母后的庭院看各色的鱼。
而我从玉案上拿起各种口味的糕点投入池塘,将池中鱼吓的到处游动。
大隋历永和二十五年。
又是一个夏天,池中鱼胖了一圈又一圈,而我与君哥哥也长高了一点又一点。
君哥哥,父亲说要教我识字习武了,是不是识字习武之后,就不能在宫里面陪君哥哥玩儿了
父亲是大隋皇帝亲封的永安侯,更是官居一品的征远将军。
作为侯府独子的我,地位超然。
同样因为身份,我从小肩上就背负着无数人的期望与使命。
小涯儿,我不想你离开我。
君无忧很认真的看着我,瘪着嘴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摇了摇头,心里很是委屈:父亲说要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就不能和君哥哥待在一起了。
君哥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安慰说道:
那我去求父皇,楚叔叔也得听我父皇的。
父亲说,母亲是神仙,是天上管理萱草花的花神,所以母亲不能陪着我长大。
可是我后来听说母亲在我出生后染上了重病,父亲和陛下寻遍名医也无济于事……
君哥哥去求了陛下。
只是我前往天灵山的那一天,君哥哥被皇帝关了禁闭,没有来送我。
我将提前备好的礼物交给宫里的公公,让其帮我转交给君哥哥。
记得那个夏天,蝉鸣很短暂,落叶被秋风扫尽,霜雪染白了山河一层又一层。
虽然山上的师傅师叔们对我都很好,陪着我在山上种满了萱草花。
但我还是很想回家,将我这七年所有的事情全部说与君哥哥听。
再次见到君哥哥是在我十二岁那年。
收到父亲要接我回家的消息,我早早便收拾好了行李。
将这七年君哥哥与我写的信全部装进小木盒里,小心翼翼的藏起。
皇帝多年戎马,身上伤病无数,如今年事已高,立储提前上了日程。
再次见到君哥哥,我心想君哥哥还是那么好看。
只见他身穿金丝蟒袍,皮肤细腻洁白,如天神一般。
君哥哥也知晓了我的到来,兴许是没能认出我来,目光不停的在我身上扫视。
我心想山上不比宫里,太阳是要恶毒一些的,自己整日与刀枪剑戟为伍,长的是粗糙了些。
我们真正说话是在宴会之上。
册封仪式繁杂,我虽在山里养成了急躁的性子,却也只能耐心等仪式结束。
被折腾了许久,君哥哥脸上疲态明显。
悬储君之位,自君哥哥出生之日起便没了悬念。
君哥哥看起来不是很欣喜。
倒是见了我,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他说:小涯儿,好久不见。
我答:君哥哥,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那一日,是君无忧第一次喝醉。
我们二人举杯痛饮,诉说着少年间的往事,交谈甚欢。
我说我两年前因为追一只兔子差点被一头黑熊打了牙祭。
君哥哥说要带人去灭了黑熊九族。
我笑他如今如何能办到,只怕是找到了熊,这熊也不是当年那一只了。
君哥哥看着我,无比认真。
那本宫就让天灵山寸草不留,宁杀错,不放过。
君哥哥的眼中似是有九幽寒冰,看得我遍体生寒,同时为那只黑熊感到不幸。
君哥哥喝醉了酒,宴会上失了礼仪,后来被贴身侍奉的公公带走了。
我也喝的酩酊大醉,父亲背我回的侯府。
可能是喝醉的缘故,让我竟是出现了错觉。
睡梦中,隐约间,我听见了草原蛮子马蹄的声音,还有刀剑相撞声在我耳边经久不息。
君无忧被立为太子当天,草原王庭起兵入侵大隋边境。
皇帝君剑行大怒,命镇北王古凌峰连夜赶回北境御敌。
父亲参与了次日的早朝,回来时脸色并不好看,随后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
在山上我养成了每日早起习武的习惯,回到侯府我也不敢懈怠。
师傅说我是练武奇才,根骨极佳,若留在山上继续习武,必定能承天灵山衣钵。
可我还记得父亲当年的话,我习武的目的,是帮助皇帝稳定朝政,为大隋扩土开疆。
我心想,我只需要保护好君哥哥就好了。
2
草原蛮族每年秋末都会侵略大隋北境。
或为抢粮抢女人,对大隋北境更是虎视眈眈。
此事已经成为习惯,可今年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同,怕是大战不会很快停歇。
当日,父亲被秘密召进宫中,归来时目光在我身上瞧了许久。
我被父亲送去学宫研字,成为了君哥哥的太子伴读。
我十分高兴,君哥哥亲自为我备好了一切。
那一日,我与君哥哥同乘一车出了皇宫。
车上,君无忧突兀与我说道:小涯儿,等我当了皇帝,我让你做大将军。
君哥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伸手揽住君无忧肩膀,君无忧身躯一震。
君无忧微微侧身,将我的手挪开,随后双目盯着窗外景色出神。
我只觉得窗外景色很是无趣,我曾见过这世间最美丽动人的风景。
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月,冬有雪,唯独自家山上的风景最美,有满山的萱草花灵,唯独没有君哥哥。
学宫的生活很是平淡,教书先生也甚是烦人。
我除了每日习武外,还得背各种圣贤文章。
而学宫之外,草原蛮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侵扰,三番两次派遣骑兵劫掠大隋边境。
骑兵所过之地无不血流成河,途中更是屠了数座村落,村中老少无一生还。
陛下遂即派遣镇北王带领北境三十万大军迎敌。
双方交战多次,蛮人留下了数千尸体,最后在大军的围剿下逃回了草原。
陛下欲下令让古凌峰挥军北伐,奈何朝中半数大臣皆反对,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君无忧也习惯了我的存在,身边侍奉的宫女被他寻了由头,只留下两个随侍起居的丫鬟。
太子殿下,不知今夜小涯儿可否留在这里借宿一晚。
似是喝醉了酒,我比平日大胆了一些。
君无忧紧握手中笔,似女儿般的睫毛微颤,只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略失水准的可字。
我第一次如此接近君无忧,我能听到他错乱的呼吸。
还能感受到他娇弱无骨的身躯上传来的温热与灼烫。
我们之间会有说不完的话,可偏偏我夜无话。
池塘里传出的蛙叫一声接着一声。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和君哥哥住在一起。
我听见学宫学子传出的流言蜚语,君哥哥也有所听闻。
我不在乎,可君哥哥身为太子,他居……也不在乎。
宫中传来消息,皇后腹中长了瘤积聚,是不治之症。皇后病逝后,君哥哥悲伤过度,患了重病。
小涯儿,我没有母后了。
我再也没有母后了。
我抱着虚弱的君无忧,很想同他说我也没有母亲了,可话到了嘴边又如何说得出口。
君哥哥,皇后娘娘只是去天上当了花神……。
后来君无忧怪病痊愈,但需要时常喝药调养。
听说宫里因此杀了不少无能庸医。
我和君哥哥就这样在书院住了三年,期间我们形影不离。
君哥哥变的开始依赖我,我也愿意宠着君哥哥。
我甚至听君哥哥在梦中说着要将我揉碎吞入身体的胡话,身体却在鬼使神差的发热。
3
永乐三十五年,初冬。
今日是我束发的日子,同时也是太子殿下加元服的日子。
晨雾未散时,东宫的青鸾车驾已候在侯府门前。
我摩挲着父亲亲手为我系上的雕狼骨扳指,玄铁打造的狼牙正抵着虎口。
这是楚家儿郎十五岁必承的诅咒。
母亲生前绣的云纹箭囊悬在腰间,鹿皮已被磨得发亮。
我依稀能嗅到七年前离山时,天灵山巅终年不化的雪气。
上车时,我掌心无意蹭过鎏金车纹上未拭净的血迹。
昨夜宫中当值的羽林卫被杖毙三人,据说是因为太子殿下试穿猎装时,发现箭袖绣纹少了一针龙须。
车帘掀起刹那,沉香木的气息裹着柔情般的声线迎面而来。
小涯儿,你今日看起来倒是像大将军了。
君无忧指尖拈着块鸽血玉佩,正将流苏一圈圈缠在腕间。
蟠龙纹的玉带钩刺得我眼眶生疼,那是大隋皇族制式。
马蹄声碾碎长街寂静时,我对君哥哥说:
待会进猎场,跟紧我。
君哥哥应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我的面庞。
皇家猎场的桦木林在暮秋呈现出诡异的金红。
君无忧的银甲在树影间明明灭灭,倒像团飘忽的磷火。
我数着箭囊里二十七支雁翎箭,师傅说过,天灵山的规矩,二十八这个数字犯凶煞,不吉利。
来了。
我勒住马,镶着东珠的马鞭指向前方溪涧。
枯黄的芦苇丛剧烈晃动,独属于野兽的腥臊气混在腐叶气息里翻涌。
君哥哥正搭箭的瞬间,眼角掠过芦苇深处一抹不自然的铁锈色。
黑熊人立而起的刹那,我手中弓弦已震响三次。
两支箭矢直入熊目,最后一支偏了半寸,擦着熊耳没入树干。
暴怒的兽吼惊起漫天寒鸦。
我望着极速朝我逼近的熊爪,回想起十二岁那夜君哥哥最后对我说的话。
宁杀错,不放过。
狼牙扳指划过弓弦,君哥哥手中长弓被黑熊一掌拍断。
黑熊攻来的刹那,君无忧下意识挺身挡在了我的前面。
眼见熊爪就要将君无忧撕碎,危急时刻,我抽出腰间长剑,转瞬来到君哥哥身侧,一剑将熊掌分离,我再一剑刺入黑熊头颅,结束了黑熊的性命。
熊掌依然落在了君无忧手臂上,划出一条血痕。
熊尸倒地溅起的血沫沾湿君无忧衣摆,让病态的君无忧看起来更添几分妖艳。
君无忧扔掉崩断的紫杉弓,面带笑容鼓掌。
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加没有血色。
不曾想今日,本宫在学宫见你舞了三年剑,今日一见,剑若惊鸿,君哥哥。
长剑入鞘,我目光停在君哥哥小臂上,一道猩红的血痕是如此的刺眼。
突兀的,林间深处传来金铁交鸣声,我与君无忧同时望向惊飞的鸟群。
顷刻间,一群黑衣人便从四周出现将我二人围住。
一共二十八人,恰好比我的箭数多一人,师傅说的不错,二十八果然不是个吉利数。
君无忧眼中充斥着嗜血,出奇的冷静。
小涯儿,看来有人觉得狩猎没意思,想让我默体验一下杀人的滋味。
我默默站至君无忧身前,长弓紧握。
学武多年,区区二十八人自是奈何不了我。
但身后还站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哥哥,我不敢有丝毫大意。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最后一支箭矢穿透黑衣人的咽喉,我方才松了口气。
君无忧上前用玉带钩挑起那人脸上黑布。
我看到他瞳孔骤缩,刺刻耳后烙着镇北军的狼头印。
君哥哥小心……
濒死的刺客突然暴起,但君无忧的匕首比我声音更快。
温热血浆溅上他玉冠时,我方看清那匕首的纹样。
这匕首是七年前离宫前我亲手雕刻的送给君哥哥的礼物,上面有我亲手雕刻的纹路,奇丑无比。
我愣神在原地,指尖有温热缓慢滴落。
君无忧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匕首。
他腕间缠着的鸽血玉佩垂下来,在刺客尸首上方晃出猩红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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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亲手刻在匕首柄歪歪扭扭的昙花纹路,此刻正盛放在血泊里。
小涯儿的礼物,用着是顺手些。
君无忧将染红的丝帕扔进溪涧,看着那抹殷红在流水中舒展成妖冶的形状。
只是这狼头印……
林间忽然响起夜枭啼叫,这才将我从思绪中惊醒。
师傅说过,夜枭这种食腐的鸟只会在死气浓重处筑巢。
我数着四周二十八具尸体,咽喉发紧。
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没有太多的不适,但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君无忧忽然轻笑出声,玉带钩挑开刺客的衣襟。
独属于黥面囚徒的黥刺青蜿蜒在锁骨下方,那是北境重犯的标记。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这一刻的君哥哥,看起来有一点病态的疯狂,眼中跳动着嗜血的火光。
4
小涯儿,你说镇北军的狼,会养着前朝余孽吗
君无忧靴尖碾碎刺客的指骨,捡起半块青铜兵符。
君哥哥,你说巧不巧镇北王上月去了十一箱军饷,你说巧不巧
此刻的君无忧让我感到陌生。
三年的朝夕相处,君哥哥从来都是刻苦研习,温文尔雅,何时如此过。
我望着君哥哥宫殿中跳动的暗火,忽然想起五年前,哥哥宫偏殿养着的困兽。
笼子被撞得哐哐作响,君哥哥抚着白兽的头,被瞳链映着的眉眼藏着隐忍的面容。
而此刻君无忧双目中的炽热,竟与当年兽笼里的光芒重叠。
殿下!羽林卫统领的喊声撕破暮色。
我下意识去握腰间佩剑,却被君无忧按住手腕。
小涯儿,你要记住,我们只是遭遇了黑熊。
我下意识点头,同时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嘉奖结束后,陛下对我做成人礼进行了赐宴,东宫灯火通明,我坐在玉砖上,看御医为君无忧包扎手臂的擦伤。
他执意要自己拆开浸血的绷带,仿佛那些猩红斑痕是什么值得把玩的珍宝。
小涯儿,今夜你陪我睡。
在光灼灼的盯着我说道。
我下意识想反对,这里毕竟是东宫,不是学宫。
但看着他不容拒绝的神情,反驳之语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一夜,君无忧躺在我的怀里,睡的很安稳。
次日,朝野上下震动,只因为一封急报。
北境八百里加急,镇北王古凌峰遇刺,身亡号大隋铁壁的望漠城被攻破,五万驻守军百不存一。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才明白猎场那二十八具尸体不过是开场锣鼓。
蛮族大军来势汹汹,边境告急。
皇帝君剑行命父亲北上重整大军抗敌,即刻出发。
而作为永安侯府小侯爷,征远战神楚木生独子的我,同样跟随父亲一同北上。
我抚摸着拇指上的雕狼骨扳指,这是永安侯府的荣耀,同样是一种巨大使命。
君无忧亲自为我践行,并将自己象征太子的佩剑送与我。
君哥哥附身在我耳边轻语:小涯儿,活着回来,我纳你为……
后面的三个字细若蚊蝇,我好像没有听清,也不敢听清。
这是我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是去天灵山。
北方不似南方繁荣,一路上逃难的流民成群结队。
虽还没有出现人食人的惨状,但一路上还是能看见许多潦草的新坟。
一连赶了十日路程,大军终于抵达了北境。
好一副山河破碎,尸横遍野的人间惨象。
战乱将起,人性的恶被无限放大。
昔日安分守己的百姓,只需要一个念头就会化身恶鬼,干着奸淫掳掠的勾当。
青涯,可有不适
父亲穿着鎏金甲,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向我问道。
我摇头,我虽未见过杀伐,但也曾杀过二十七名刺客,对战场也早有心理准备。
草原蛮族人闻我楚家威名无不丧胆,既担此殊荣,又岂有畏惧之理。
我从马腹将弓箭拿起,弯弓搭箭。弓弦轻颤,远处一男子应声倒地。
这人刚奸杀了一妇人,死有余辜。
夜里,我跟随父亲见到了古凌峰。
这位昔日还意气风发的镇北王,如今看起来却是满头白发,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
父亲与镇北王独自交谈了许久,父亲回营后,镇北军中传来镇北王薨的消息。
我想问问父亲与镇北王说了什么,但父亲始终只字不提。
镇北王死了,三十万镇北军群龙无首。
父亲只能亲自挂帅,凭借父亲战神威名,整合大军在长风谷与王庭大军对峙。
这一仗打了三个月,敌我双方都损失惨重。
整个长风谷更是被尸体填满,鲜血汇聚形成了血色溪流。
战事吃紧,军中粮草最为紧张。
听说蛮人已经开始吃同族尸体充饥了,这蛮人疯了不成,这仗就不能不打了吗
听着将士们的抱怨,我将手中半块粗饼递给父亲。
父亲,我有一法,兴许可以终结这场战乱。
父亲疲惫混浊的目光看向我,想听我怎么说。
父亲,经过我数日观察,顺着流云河往上行十里,便可抵达落云峰,此处山崖虽陡峭,但敌军防守也最薄弱。我只需带几名精通轻功的兵士,便有把握潜入敌营,斩杀完颜铁律。
一军主帅被斩,蛮族无主之军便成不了气候。
我将构思了许久的想法告知父亲。
蛮族军营,本次率领蛮族大军南下的王庭三皇子完颜铁律正在闭目养神,听着军士的汇报。
正如传言,草原之地贫瘠,大军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今的存粮已经不足以支撑大军消耗,军中甚至出现了分食人尸的现象。
三阿哥,晋王那边可有消息
完颜明月,王庭小公主,被蛮族称为草原最美的女人,此次出征,完颜明月跟随完颜铁律一同南下。
完颜铁律没有回答,战争打到如今,王庭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论大隋的晋王是否能够顺利称帝,现在都已无退。
三日后。
深夜,蛮族军营突然暴乱,喊杀声不绝于耳。
有刺客潜入军营,将完颜铁律的头颅砍下,放在了大营正中间祭祀天狼神的祭坛上。
计划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我成功带人潜入敌营斩杀了完颜铁律。
经过一路厮杀,跟随我前来的九名好男儿慷慨赴义。
完颜明月看着落云崖边的我,眼中满是震惊。
她师傅是草原最强的刀客,她亦是一名顶尖刀客。
但依然拿不下眼前这人,甚至还让对方杀了三阿哥和上百兵士。
可否告知你的名字
完颜明月看着我,问出了心底的好奇。
大隋永安侯府小侯爷,战神楚木生子,楚家楚青涯。
我并未隐瞒,选择刺杀完颜铁律,我便抱有必死决心。只是最后未能见君无忧一面,终究留下了遗憾。
跳崖前,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君无忧对我说的话换我来说。
5
完颜铁律死后,蛮族撤军退守望漠城,而朝命征远将军楚木生回京面圣,北境余下近二十万大军,则由副将冯全统帅。
面对丧子之痛的同时,这位曾经为大隋立下赫赫战功的大隋战神更难以接受的是朝廷的赫权谋争。
楚木生回京后,尚未见到皇帝君剑行,便被羽林卫捉拿关进了天牢。
罪名是谋杀了大隋镇北王古凌峰。
当君无忧收到我战死的消息时,他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东宫许久。
后来听宫女太监说,当时太子寝宫时常传来大哭的声音。
后来打扫东宫时,更是翻出了无数宣纸,上面写着【青涯】二字。
本就体弱多病的太子,彻底病倒了,太医曾预测时日无多。
在北境打仗之时,皇宫发生了巨变。
晋王勾结御林军左统领杨元培举兵造反。
晋王圈养的两万私兵加上三千御林军,很快便攻陷了皇宫。
先皇君剑行驾崩在龙椅上,而病重的太子君无忧则被软禁在了东宫。
猎场的刺杀,蛮族入侵,镇北王遇刺身死,甚至一年前天府都查出的税粮案。
这一切都是晋王君临渊布局多年的策划。
副将冯全,乃是君临渊的人,如今北境近二十万大军,完全掌控在了君临渊手里。
至于除掉永安侯楚木生,连晋王都不得不感叹真是一步顺势而为的绝佳好棋。
永和三十六年。
晋王君临渊被朝廷众臣举荐为摄政王,代天子之职。
永和三十七年冬。
草原王庭再次起兵南下,摄政王君临渊以国家初安为由,主动向蛮族求和。
在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下,君临渊以大隋北境两郡十三城作为求和条件。
蛮族就此退兵,接管了大隋两郡版图。
永和三十九年。
号称大隋粮仓的天府郡有侠儿打着诛奸臣,护山河的旗号起势。
叛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占领了天府郡。
君无忧一字一句的将手中密信看完,目光深邃。
我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到了。
在君临渊派人布下杀局后,君无忧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让人按兵不动。
叛军攻下天府郡,君临渊大怒。
平乱的雄威将军杨元培带兵前往天府郡。
可听说叛军中有一白袍将军,用兵如神。
战场上更是很快杀得雄威将军节节败退。
没有人知道这白袍将军是何人。
人们只晓得他银甲白袍,戴着银色鬼面,使一杆长枪武艺高强,战场上更是势不可挡。人们称呼他为——丧将军。
永和四十年。
义军以天府郡为基础,不断辐射扩张。
晋王当政割地求和的同时,还苛政赋税,让天下民不聊生,一时间打着叛逆旗号的义军四起。
丧将军,殿下让奴才转告你,一切以大局为重。
我将手中密信燃尽,因为常年不见光而略显苍白的面庞上浮现怒色。
天下战火四起,朝廷无将可用,君无忧向君临渊提议启用父亲,君临渊并未采纳。
你回去告诉殿下,再给我三个月时间。
五年前,我自知必死无疑,便跳下了落云崖。
许是命不该绝,机缘巧合下捡回了一条命。
但也身负重伤,待我养好了伤,便听闻父亲下了天牢,君无忧病重被囚禁,先皇驾崩的消息。
随后便来到了天府郡,暗中与君无忧的影卫取得了联系。
随后便开始养精蓄锐,直到起势举起反旗。
影卫是君无忧私下培养的死侍,用特殊方法培养,只听命于君无忧一人。
君临渊大势已去,天下称王者不知凡几,时机已经到来,我…再也等不起了。
三个月的时间,我带领近九万起义军先后攻下了七郡百城。
身后的大军也从九万不到变成了近二十万。
骑在骏马之上,我目视着前方宫殿,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在流淌。
也是在我兵临城下这一日,君临渊终于任用了父亲。
父亲还是那么忠于君家,哪怕如今看起来骨瘦嶙峋,但独属于大隋战神的高傲始终都未曾被磨灭。
丧将军,千古将才当如是。
这是父亲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永安侯,您拦不住我的,何苦呢
父亲凄然一笑,说道:老夫自知不敌,但这天下,在老夫死前,它也只能姓君啊。
我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本来面容,下马单膝跪地,高声道:父亲,孩儿接你回家。
这一刻,这位一生戎马的永安侯竟是湿了眼眶。
我让人接管了皇城,再次见到了心中始终思念着的人儿。
后宫床榻之上,君无忧亲手斩下了晋王的头颅,杀了这个囚禁他五年的亲叔叔。
此时的君无忧,如同一只脱困的猛虎,凶戾嗜血疯狂。
在我和影卫的支持下,君无忧登基称帝,年号青元。
随后我继续率领大军平定了大隋内乱。
而草原王庭,在这几年的蚕食下,趁着大隋内乱,再次占据了大隋两郡之地。
君无忧五年前说过,他当了皇帝就封我为大将军。
册封仪式上,我受封大隋冠军侯,任常胜将军,父亲受封安国公。
如今我丧将军之名,闻之可让小儿哭啼,满朝文武闻之变色。
小涯儿,现在寡人可是该称呼你为冠军侯了。
我与君哥哥同坐席榻,如今他身上的病态更加明显,但与我却更加亲近。
我将杯中酒饮尽,说道:陛下喜欢怎么叫我,便怎么叫我。
君无忧看着我的面庞,沉思良久,突兀说道:小涯儿,寡人封你为后,可好
我不知当晚的宴会是何时结束的,只知道宗人府一群皇亲国戚上蹿下跳。
最后只听见【人伦】【天理不容】之类的话。
大隋以武立国,以礼治国。
君无忧想立我为后的做法,无疑将我二人打上了【世俗不容】的标签。
官员们私底下都会窃窃私语,说着离经叛道之言。
立男子为后,简直胡闹。镇国公慕容瀚林对着刚登基的君无忧说道。
青涯不是没有反对吗为何天下人都要反对寡人,这大隋到底谁才是皇帝君无忧反驳。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天下当然是你的天下,可冠军侯同样是天下人的丧将军,立他为后,这万万不可,三思啊陛下。
君无忧沉默良久,只说道:镇国公,这皇帝,我不当了,我只要小涯儿……
一月后,新帝册封镇国公慕容瀚林之孙慕容婉为后,大婚当天,我受命率兵北上,收复国土。
君无忧派人给我送来一封密信,我并未拆开,只重复道:大局为重。
战争足足持续了七个月。
由于内乱,国库空虚,加上这两年天灾不断,国力已经支撑不了战争的进行了。
在权衡利弊后,君无忧选择了与晋王君临渊同样的方式,求和。
朝廷将刚收复的平阳郡拱手相让,同时赔钱献粮,蛮族大军方退去。
我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选择,但同时也最清楚战争的战士过的是何种猪狗般的生活,并回京,不能再打下去了。
我并未回京,而是去了一趟天灵山,见了师父。
师傅说我杀人太多,造了太多杀孽,身上因果太重,希望我留在山上潜修,不然恐有大患。
我写信与父亲和君无忧,说厌倦了只有杀戮的生活,随后留在天灵山随师傅清修。
半年年时间转瞬而过,期间父亲和君无忧都曾来寻我多次。
君无忧说等他稳定了朝政就接我回宫,与我再续前缘。
君无忧还说,他始终等我。
大隋历,青元三年秋。
今年我二十三岁,父亲与我寻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长信侯之女宋芸,芳龄十六,听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我并未答应。
后来听说君无忧纳妃名册上有宋芸名字。
陛下立后多年,后宫竟无一人诞下龙嗣。
这可急坏了宗人府的大人们,整天琢磨着给后宫添新人。
庆元四年秋,我离开了天灵山,回到了京城。
君无忧旧疾复发,点名要见我,不然大隋的江山真要改姓了。
在我的哀求下,师傅亲自为君无忧诊断治疗。
小涯儿,我感觉我就要死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私底下,君无忧小声对我说。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只说出几个字。
陛下应当以大局为重。
楚哥哥,以后我就这样叫你好不好以前都是你叫我君哥哥,其实我没有同你说过,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我点头,放在君无忧双肩的双手力道轻了几分。
那你以后也别叫我陛下了,难听的紧,你就叫我无忧,可好
我依然点头。
见我不说话,君无忧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着我,声音细若蚊蝇。
楚哥哥,亲我,可好
我下意识点头,随后一双强有力的手便环住我的脖子,狠狠的吻了上来。
此后,天下间谣言四起,说陛下整日不回后宫,更是荒废朝政。
也有流言说丧将军成为了陛下面首,乃是国祸之根本。
青元六年。
贵妃宋芸儿诊断出怀有龙胎,朝野震惊。
皇帝终于不再宠幸冠军侯了,开始频繁出入后宫。
那个每次早朝都要与大臣们争论伦理问题的皇帝,开始变的勤政,对冠军侯也不再宠幸。
秋,草原王庭再次入侵北境,我奉命前往退敌。
我率军于剑阁山与完颜明月率领大军交战。
啊在战况陷入焦灼之时,宫里传来了撤军的命令。
皇帝再次求和,而这次答应的条件,是和亲。
草原王庭愿意归还大隋两郡之地作为聘礼,而条件是我需要前往蛮族与完颜明月成亲。
满朝文武无不赞同,说我这个与陛下苟合,祸乱朝纲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君无忧同意了,在龙榻之上,在我的怀中。
君无忧在我耳边说了他的计划,随后变的无情冷漠。
青涯,你不是败在剑阁,而是败在……寡人想苟活。
我出嫁的那一天,只有父亲来送我。
父亲佝偻的身体愈发矮缩,站在高墙之上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老泪纵横,大隋冠军侯,君无忧是昏君。
草原的风无比刺骨,我穿着草原王族制服,在硕大的营帐里见到了昔日的对手,完颜明月。
你可知我为何娶你
听闻你是小皇帝养的面首,倒是生了一副好身材。
楚青涯,你是我的夫君,可你为何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一次宴会之上,我用折断的银筷刺伤了王庭可汗完颜忽德。
完颜明月识破了我当年落云崖的武功比我预想的要高出许多,当下便废了我。
完颜明月亲手挑去我的手筋脚筋,拔了我的舌头。我一身武功被废,完颜明月亲手为我戴上血迹斑斑的镣铐,将我关入囚笼之中。
每当完颜明月不顺心了,便会在我身上发泄,让我承受没日没夜的折磨。
完颜明月放出消息,让天下人知道。
曾经万人敌的丧将军,不过是她的玩物。
父亲听闻了我的惨状,欲带兵北上救我。
最后被君无忧安上了反叛的罪名,被乱箭穿心于忠烈祠前,安国宫府被灭了满门。
同时长信侯之女,宋贵妃宋芸儿为君无忧诞下一子。
宋芸儿产后重病而亡,君无忧为龙子取名君逍遥。
青元九年。
完颜明月再次领兵南下。
许是已经玩腻了我,所以这次将我一同带上。
两军阵前,我被捆绑在攻城器械上,脸上的蛮族奴隶刺青格外刺眼。
君无忧这次亲自带兵出征,我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我。
君无忧身后数千弓箭手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箭矢形成的洪流就会将我淹没。
君无忧浑身颤抖,眼眶渗血,最后下令放箭。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轮箭雨过后,我身上留下二十八根箭矢。
我心想,师傅说的真对,二十八这个数字果然蕴含凶煞。
战争结束后,我被丢在尸山血海中,我能感受到刺鼻的血腥味。
有夜枭落在我的身旁,等待着我的尸体腐烂,然后将我分食干净。
我好冷,好怕,我看见了无数恶鬼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把我拽进无尽深渊。
最后,我看见了君无忧朝我走来,向我伸出了手。
【君无忧,下辈子,若我不是权贵,你未生在帝王家,我……娶你。】
【君无忧视角】:
看着被绑在攻城架上,被无数箭矢穿透的楚青涯,我忍不住难过,以往的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小时候楚青涯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吵着要看母后院中的锦鲤。
楚青涯,你是我唯一的玩伴啊!
五岁那年,我本想吓唬你,将你带去看父皇圈养的白虎。
可你没有被吓到,我自己被吓个半死,那是你第一次护在我身前。
之后你去了天灵山,没有人跟在我身后了,我没有朋友了。
父皇让我去蒙学,我想识了字,就可以写信给你了。
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你回复的每一封信我都认认真真的看,你写的字好丑。
你一走就是七年,我也孤身一人七年,七年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父皇告诉我,我生来就是龙命。
别人就应该畏我,敬我,服从我,可是我就应该没有朋友吗
太子宴上,我最开心的不是被立为太子,而是再次见到了你楚青涯。
你的变化很大,面容刚毅,翩翩公子。
学宫研学期间,我非常欣喜,因为小涯儿还是那么粘我,不曾变过。
母后薨了,我病了。
我从未与人说过,那场病夺走了我成为男人的权利。
我是大隋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可我……
我亲手杀了为我诊断的所有御医,守住了我的秘密。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感觉很不好受。
学宫期间,我们形影不离。
渐渐的,我接受了自己不是男人的事实,也接受了喜欢你的这件事。
我想,如果我是女子身该多好,这样就可以让父皇下旨招你为驸马,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狩猎那天,遇到君临渊派来刺客的刺杀。
你挡在我面前持剑杀敌那一刻,此生我眼里便只有你了。
后来蛮族入侵,我听见你战死的消息,我疯了。
我将自己困在君临渊为我编织的牢笼,如一只将死的金丝雀。
楚青涯,我为何没有死,我为什么还活着
楚青涯,对不起。
在我病重之时,御医发现了我不是男儿的秘密。
君临渊,我的亲皇叔,父皇的亲弟弟,他每一次君临渊来东宫,事后我都会在宣纸上发疯般的写你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写了多少了。
就在我准备了却残命时,你却奇迹般的出现了,你并未战死。
【……哥哥再忍数年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我看着手中的信,声泪俱下,看着东宫遍地的萱草花开的正艳,你…勿忘我。
你果然不负丧将军之名,将我从囚笼中拯救了出来,可你为何…不敢娶我
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个天下,可你为何不敢娶我
【陛下……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为重,寡人听你的,只求你在我身边就好。
可大局为重寡人就必须立后啊,不立后,江山不会稳定,社稷动荡。
寡人听你的,可寡人立后了,你为何选择回到天灵山,不愿见我
安国公还要你与长信侯联姻,他怎么敢你楚青涯可是我的人。
你来我大病一场,写信与你说相思成疾,你信了。
我杀了宫里所有御医,因为他们无法让我彻底变为女儿身,他们该死。
可是寡人得到了你,可同时也失去了你。
大隋王朝不能没有继承人,小涯儿也不能无后。
那日在你酒中下药后,我命宋芸儿与你交合,龙床帷帐落下。
我在窗外站了一夜,守了你们一夜。
你没有让我失望,成功让那个贱人有了身孕,那是你君无忧的血脉,也不是我只属于我。
小涯儿依然爱我,可你,不再只属于我了。
你居然敢为宋芸儿求寡人,你明明知道孩子出生后她必死,你为什么还要为来求我
楚青涯,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你心里面不能有其他女人,谁也不行。
可你不但不听我的,甚至不愿见我,你心里有宋芸儿了对不对
我派你北上御敌,我亲手将你送去了蛮族。
我给了你最后一道君令,刺杀完颜慧德。
多么愚不可及的圣旨啊,可你居然接受了。
我听说了你的遭遇,我痛苦,煎熬,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可功高震主、祸乱朝纲的罪名,只有你死,天下才能安定,逍遥才能成为储君。
寡人的大将军,是你告诉我的,大局为重。
你真离我而去了,我发现这天下都是猪狗之辈,我山河皆是灰色。
我命人将你的尸体找回来,然后亲自为你刻了碑。
【无忧之夫,楚青涯墓。】
墓碑上还刻有一排小字:【无忧无虑,青涯长存】
天下的丧将军,一路慢走。
在君无忧的亲自领兵之下,大隋军队有如神助。
势如破竹,逼退了完颜明月率领的大军,天下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安宁。
青元八年。
君无忧将储君君逍遥去灵山求学。
青元二十年,四十岁的君无忧率军亲征,受计困于剑阁山。
岁末,剑阁山巅的积雪中,一柄刻着歪歪扭扭云花纹路的匕首被鲜血染红,昙花绽。
【楚青涯,是我负了你,下辈子不要遇见我了。】
【楚青涯,下辈子如果再相遇,我等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