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帝祝融的火政之困
)一、火德张旺的异象
立夏那日,蜀地的天像是被人泼了碗朱砂汤。
川大黄蹲在岷江渡口的青石板上,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深浅不一的药渍,像极了岸边水蓼花的纹路。他指尖捏着片薄如蝉翼的黄柏,正对着日光细辨纹路,忽听得身后传来孩童的惊叫声。转头时,只见三岁小儿虎娃捂着鼻子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宛如开败的山茶花。
“阿橘,快取冰柏散!”川大黄话音未落,药童阿橘已背着药篓窜到近前。这丫头总爱把晒干的决明子缝在发带里,此刻跑动间,褐色籽粒簌簌落进衣襟,倒像是撒了把碎金。她掏出羊脂玉瓶,抖出些青白粉末按在虎娃鼻间,抬头时却见岷江水面浮着层诡异的红光——往日清冽的江水,竟泛起铁锈般的暗赤色,手指浸入时,竟有温汤般的触感。
“先生,这水……”阿橘话音戛然,对岸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数十个赤膊汉子捂着心口栽倒在稻田里,手中的秧苗还滴着水,却已卷成焦黄色。更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本该是青白的烟雾,此刻却沾了血色,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凝成狰狞的云翳,恰似一条倒悬的赤龙。
川大黄起身时,腰间的铜铃“叮”地响了一声。那是他初入行时师父所赠,铃身刻着《汤头歌诀》的残篇,此刻在热浪中震出细碎的颤音,恍若警钟。他伸手按住虎娃的手腕,指下脉息如湍流击石,洪大而躁动,正是《黄帝内经》中所载“心阳厥逆”之象。
“去取《太素》卷九。”他转身走向药庐,竹帘掀起时,满室药香混着潮热扑面而来。案头的铜漏滴答作响,水滴落在承露盘里,竟腾起细微的白雾。阿橘抱来泛黄的医书,川大黄翻到“寒热病”篇,目光停在“心热病者,先不乐,数日乃热”一句上,指尖摩挲着纸页间的霉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大旱——那时他刚随师父进山采石斛,也是这般反常的暑气,只不过此刻的心悸鼻衄,比之当年的燥渴更添几分诡谲。
日头偏西时,药庐外来了位特殊的病人。担架上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少年,四肢厥冷如冰,唇畔却有焦黑的燎痕,分明是内里火毒攻心,外表却现寒象。川大黄解开少年衣襟,只见胸口皮肤下隐约有红线游走,如赤蛇盘绕心脉。他取出银针,在“膻中”“少海”诸穴行针,针尖刚刺入皮肤,竟冒出一缕青烟——这是心火亢极,灼伤血脉的征兆。
“用石膏三两,黄连五钱,加生地黄捣汁……”川大黄话未说完,少年突然抽搐起来,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阿橘慌忙按住他的手腕,却见脉息突然变得细如游丝,宛如火将熄时的残烬。川大黄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热厥重症,寻常的清热之法已如杯水车薪。他猛地掀开药柜底层,取出个刻着“玄武纹”的锡盒,里面是珍藏多年的玄冰散——那是用岷山巅雪水混合辰砂所制,专为镇心救逆之用。
然而,当玄冰散触及少年舌尖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热油泼雪。少年喉间溢出黑血,身体却渐渐松弛下来。川大黄跌坐在竹椅上,额角冷汗浸透了鬓发。他望向窗外,赤云更浓了,将西天染成泼墨般的绛色,远处青城山的轮廓已模糊不清,恰似被大火熏烤的剪影。
酉时三刻,岷江传来噩耗:渔女阿莲在打水时突然昏厥,跌入水中竟未挣扎——她的心口早已被火毒灼穿,鲜血染红了半片江面。川大黄站在江边,望着随波逐流的血色,忽然想起《五运六气图》里的警示:“火运太过,炎暑流行,肺金受邪……”可今年明明是土运当令,为何火德竟如此张旺?
他转身走向药庐后的小山坡,那里有座荒废的土地庙。庙前的古柏已被虫蛀空,树干上贴着半张褪色的《避火符》。川大黄摸着粗糙的树皮,忽然注意到树根处的泥土裂开细缝,隐约有热气渗出,仿佛地下藏着个烧红的炭盆。他蹲下身,用银针挑开泥土,竟见缝隙里闪过一丝幽蓝的火光——那是地火,上古传说中生于矿脉深处的灵火,寻常人肉眼难见,却能与五行之气共振。
“先生!”阿橘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女举着盏气死风灯,火苗在玻璃罩里剧烈摇晃,明明是防风的形制,却像是随时会被无形的热流扑灭。“又有三个村子报了急症,症状都一样……”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发间的决明子早已散落殆尽,露出苍白的额角。
川大黄站起身,拍掉膝头的泥土。远处的赤云已漫过整个天空,宛如一条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蜀地吞入腹中。他伸手按住阿橘的肩膀,触感烫得惊人——这丫头竟也染了心火之症,只是尚未发作。
“今夜子时,我要去见祝融。”他的声音低沉如暮鼓,“你留守药庐,用井底寒水调敷患者心前区,再以淡盐水灌服生梨汁。记住,不可用辛温之药,否则……”
“否则如火上浇油。”阿橘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可先生如何能见到赤帝?那是司掌南方的火神,岂会轻易托梦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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