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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一只鬼。

    成日飘在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身边。

    黑白无常说,我情缘未了,不能将我带回地府。

    我笑了笑,我都成了鬼,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情缘!

    前世的事我全记不得了,我一直在这片竹林里飘荡。

    撞见黑白无常,我以为他们是来收我的。

    白无常说,我叫阮夏,十九岁。

    我才十九岁就已经死了。

    有点惋惜。

    黑无常凶神恶煞地说:你情债未了,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大手一挥,我就来到了白茫茫一片的梦境。

    我跟自己捉迷藏,藏进去飘出来。浮云轻轻,我飘啊飘,男人的脸蓦地撞进我眼里,穿过我透明的身体。

    他幽幽地盯着我的脸,神情恍惚。

    我想他是被我吓到了,可我灵魂支离破碎,根本发不出声。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衣衫褴褛的模样,神情十分震动。

    我难为情地低下头,在他眼眸里倒映出我胆怯的脸庞。

    吓到他并不是我本意,我抬手抠了抠青灰色的指节。使劲扯了扯我破洞的袖口,盖住身上那一团团的黑紫斑。

    我还用手扶住嘴角,不要血迹沿着下颚线,滴在我破烂不堪的衣服上。

    我冲他笑了笑。

    大约是我笑得难看,模样巨丑,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我见他浑身颤抖不止,喉结也因情绪剧烈激动而来回滚动,像是在强压一场暴风雨。

    我立在那不敢动。

    这是我做鬼后第一次闯入他人梦境。

    可我因为享受不到阳间的祭拜,滋养不了灵魂。灵力薄弱不堪,根本不知要如何逃出去。

    我咧了咧嘴,可张嘴满是血水,我赶忙躲了起来。

    还是别出来吓人了!

    不过那男人长得真好看,眼眸似辰,冷峻刚毅。

    我才十九岁,正犯花痴的年龄。

    做鬼也做只色鬼吧,得有点爱好,我又悄咪咪地看了他一眼。

    他背身对着我,勾身驻足,雾沉沉的天色衬得他十分落寞。

    我皱了皱眉,黑无常将我丢来这,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懂。

    再次碰见他,是在一间包房,一群人在十分热闹。上次灵魂损耗太多,我睡了很久。

    我俯身正要飘过去,一个大眼睛,身穿洁白衣裙的姑娘冲他飞奔而去。

    十指交缠,足见亲昵。

    我愣了愣。

    包厢里有人起哄,结婚,结婚。

    男人又冷又沉的眸子陡然笑了,端过酒杯轻摇摆弄,最后一口闷掉。

    那姑娘娇羞道:听雨哥哥,我们结婚吧!

    原来他叫听雨,名字真好听。

    不像我,要不是白无常,我都不记得我姓甚名谁,年芳几许。

    叶子,你来真的真求婚啊

    1

    叶子灵动的眼睛转啊转,笑得灿漫无邪。

    酒香浓郁,她手勾住了听雨的脖子,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深情地吻着他。

    好歹我也活了十九岁。

    我赶忙闭上眼,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我才十九岁,才刚成年。

    太害羞了!

    哥哥,我们结婚好不好

    听雨晃了晃空空的酒杯,恍若未闻。

    娶她,娶她!我飘到他身旁尖叫,全然忘了自己是鬼。

    他一个激灵,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呃,是我不好,我阴气太重影响到了他。

    他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还有点心不在焉。

    叶子用白皙的手指抚着他额头,又亲了亲。听雨低头扯了扯嘴角,眉头一拧。

    有人嬉笑叶子:啧,看你宝贝的!

    我看到叶子调皮的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听雨伸手扣住叶子的手腕。

    似开心又似微恼:别闹!

    就不!

    包厢里多了一丝软绵细语,我不好意思继续待着,飘了出来。

    不知为何

    我心底泛起一丝酸楚,大约是爱情这东西,我应该没有经历过。

    别说爱情,我做鬼那么长时间,连鬼都不愿搭理我。

    谁让我无祭品,无钱呢!

    说来都惆怅。

    还好我已经死了。

    也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痛了。

    外头忽然下起雨,等我反应过来,我早已飘到他车上。

    为什么我会跟着他

    我想大概是他有爱人的能力,而我挺缺爱的。

    而且我灵魂太弱,受不得阳光和雨水。

    叶子闷闷地:听雨哥哥,你是不是忘不了她

    谁

    我晃了晃身子,就当听八卦。

    何况外面下着雨,我避无可避,反正我也不认识。

    ……没有。

    是个霸道有责任的男人,不让自己的女人胡思乱想。

    她根本不爱你,你出了国,她就和别的男人私会,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得到你的爱!

    叶子甚是委屈:听雨哥哥,你别忘了。她父亲可是杀害你和我全家的凶手。

    我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八卦。

    我呼了口气。

    爱上杀人犯的女儿且她还出轨

    没搞错吧!

    不过方才听雨的那一抹神情,似乎是真的爱她呢

    忘不了。听雨淡淡地:我答应过你父母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会遵守的。

    听雨哥哥最好啦。叶子喜笑颜开。

    可我却笑不出来,爱情不是独一无二吗

    他们这样的,我属实无法理解。

    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水声让我害怕。

    已经到了目的地,听雨十分好。

    撑开的雨伞倾斜快九十度,半个肩膀都淋湿了,叶子依偎在他怀里丝毫不见闪失。

    我跟着听雨回了家,进门那刻我有些犹豫,人类怕鬼我是知道的。

    贸贸然闯进家,我小声说道:打扰了!

    屋子里传来水流声响,我想应该是有人去洗澡了。

    我四处飘着,房子大又亮,非常漂亮,我很羡慕。

    不知我生前是否享受过这些

    我叹了口气,我肯定是没有。

    像我这种孤魂野鬼,只要有一丁点的关心和照顾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背后传来细碎声响,我跟着他去了酒水间,听雨眉目深锁,光与影打在他清晰冷峻的脸上。

    2

    他从隐秘角落里掏出白色药丸,放进了牛奶杯里。

    我晃了晃头,故作沉思。

    是药丸让他身体有一股清幽香气吗他身体里的味道总把我不自觉的牵引。

    叶子从房内出来,叫住了他。

    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我想情侣间的耳鬓厮磨就要来了。

    我是一只有情有义的鬼,自然不能打扰她们的花前月下。

    不知飘了多久,等我再回来,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一人,黑漆漆的。

    他穿了件宽大睡衣,露出结实胸膛。估摸睡的不算踏实,双眉紧蹙,胸口此起彼伏的厉害。

    我咽了咽口水,呼了口气,真帅!

    说完我就后悔了。

    大约是他感受到了阴气,我瞧他紧了紧被子。

    辗转反侧半宿,他并未睡沉,瞧出他气色倦怠,我凑近了些。

    刹那间我又进了白茫茫一片的梦境。

    啊!我本能地叫着竟真能发出声音。

    我欣喜若狂,不确信地拍打着脸。原来黑白无常把我扔来这,是为了补足我的灵魂。

    他听到声音很警惕:谁

    从云雾里出来,他果然很震惊,霎时目瞪着我,眼如深渊。

    我躲进去,柔声说:帅哥,别怕,我不害人。

    他不说话,我亦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我想他是怕我,毕竟上次我吓过他。

    我解释着:我不知道我怎么又撞进你梦里,我成鬼之后一直在游荡,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其实我想叫他听雨,这样显得热络些,但我并不清楚他姓什么。

    单叫他听雨肉麻死了,黑白无常扔我来这,总不是叫我与他谈恋爱吧

    人鬼殊途,又不是人鬼情未了,何况他有喜欢的人。

    我才不当第三者,而且他都看不见我。

    他仍不说话,我只能自顾自地找话题:你别怕,我死很久了。而且前世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别人说鬼能找人托梦,你放心好了。我并不认识你,不会让你帮忙为我做什么的。

    他暗哑着嗓子,像破败的风箱,缓而慢地说:你出来吧,我不怕你。

    他说不怕我,我还挺高兴的。

    移到他身前,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我褴褛的袖口,眼里骤然红肿,像是十分痛楚。

    我窘迫地笑着。

    我猜,他是想起了他过世的亲人。

    我可不敢问他,叶子嘴里的女人是谁

    万一被他察觉我一直跟着他,岂不是让他渗的慌。

    你是不是没有想到,做鬼的会这副模样。其实,我只是为了缓解下气氛。

    我也没有想到呢,原来做鬼这么惨。我继续道:真想早点去投胎。

    他果然绷不住了,甚至都不敢看我。我想大约是我又小又可怜,他的同情心开始泛滥。

    你是想起你的家人了吗

    他抬眼,长睫颤抖不止,颓废地垂下身躯,向我身后深处望去,再望去……

    嗯。

    他是真可怜我的,我听出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哽咽了声,吐了一口长气。

    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不知要如何安慰,支支吾吾半天:你不要难过,不是所有鬼都跟我一样。我是因为无人祭拜才会这么落魄。

    要祭拜吗

    我絮絮叨叨这么久,他终于肯和我说话,我很开心。

    我使劲点头,给他笑出一个鬼脸,手足舞蹈的:当然啊。钱,衣服都可以的。这样才不会受冻,还能去买好吃的。还有……

    我忽然不敢继续往下说去。

    刚做鬼那会,厉鬼们都骂我:没人要的东西,才死就没祭品,晦气!

    3

    他们打我骂我,撕咬我的灵魂,还会逼我做苦工。而我身无分文,每天要都受冻挨饿。

    我使劲搓了搓手,手腕呈现病态般的灰白色,那么多的难堪,我又何必告诉一个陌生人,让自己一点尊严都没有。

    还有什么他细心地追问我。

    我垂眸,让自己假装得像是灰心丧气:还有,我好像记不得我的生辰年月了。

    他怔住,眼底晦暗不明。

    其实,我撒谎了。

    前世的种种我早都忘了,我只是不敢告诉他。

    还有最重要的,是白纸黄字文书,那是阴宅地契。有了它我才能有家,才不用四处漂泊,才不用做孤魂野鬼。

    可他跟我无亲无故,我跟他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抹了一把脸,暗红的血丝从我眼睛里淌出来,我的皮肤开始溢出水光,潮湿的腥味一下子散开。

    我惊恐地跳起来,我知道刚是我太伤心了,只要我伤心,那些污秽的东西就会从我身体里跑出来。

    虽然我是鬼,可我只想做漂亮的鬼,不想让人看到我更丑的样子。

    我红着眼,对着他说:我要走了。

    他伸手像是要来抱我,可惜他只挽留住了风,我透明的身体他怎么抱的住呢

    从梦境里跑出来的一瞬,他也被吓醒,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抿了抿嘴,怪我不好,又吓到他了。

    夜静三更他没了睡意,捡了车钥匙往外走,我狐疑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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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晚他去哪

    沿着海岸线一路驱车盘向山,他把车停在一旁,推门就走。

    外头的风呼啦啦响起,我看着他走到一块悬崖绝壁处,顿时害怕。

    绝壁的礁石被海浪拍的铮铮作响,溅起的浪花像面目狰狞的怪兽,我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起来,眼里猩红一片。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四面八方的鹤唳声让我头痛欲裂。我只能拼命砸头,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可腥臭的湿气使劲往我鼻子钻,身体如水注般,倾泻而下。我跌跌撞撞蜷缩成了一团,血液从嘴里喷涌而出。

    我太难受了,仓惶乱窜,可是这里就如修罗地狱,根本躲不开暗箭。

    我脑门一冲,身体乍然一轻,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的醒来,车厢里蓦然多了一个人影。

    我的神志渐渐聚拢。

    是叶子,她冷声道:原来你给她的信物,你一直保藏着。

    我偏头,是那个杀人犯的女儿吗

    杀族之仇你忘了我可没忘。我心里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蔓延。

    叶子恨声说:你就是忘不了她,对不对!你跑这里来是为了见她吗可是你别忘了,她早死了。

    你以为你烧了信物,我就会相信你说的,会心甘情愿的跟我结婚

    叶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昏黄的光线照的车内影影绰绰,风吹起她纷乱的长发,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怨气冲天的魔鬼。

    你知道,我从来都只当你是妹妹。听雨的声音像是穿过山山水水,带着一丝凄楚的无可奈何: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你愿意……

    纵使我在笨,我也听懂了。

    听雨不爱她。

    可惜他爱的人,与他有着家族血仇,怎么看都是要悲剧收场。

    好在,那些恩恩怨怨从那个女人死的那天就已结束。

    爱上又如何

    她已经死了,又不能复活。

    在世的人理当放下过去,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可能是我做了鬼,把一切都看开了。

    鬼有鬼道,人有人道,原来无论去了哪里都会被凡尘俗世叨扰。

    我鼓了鼓腮帮,尽量让自己不要伤心。

    叶子讥诮着: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们相依为命,你保护我照顾我,我们睡过桥洞,住过孤儿院,有什么好吃的你第一个就想到给我。难道你还不懂,你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4

    可是你为什么会爱上仇人的女儿,为什么

    她说了好多遍为什么!

    我听得越发惆怅,感情这种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虽然我在人间也未被爱过。

    没有什么为什么。爱上就是爱上。海风声从车顶盘旋而过,听雨的声音那么镇定有词。

    叶子冷冷地笑了,是啊。哪有那么多原因。可是她已经死了,而且她还和别的男人厮混。她死的时候你不也没原谅她吗

    我难过起来,怎么会这样

    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我傻傻地想着,寒光从我眼前一闪。我瞧见叶子黯然神伤的脸像是极尽痛楚,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要自杀。

    我听到听雨狂躁的咆哮声:你干什么!

    血与泪交融,是听雨的血,他夺过了那把锋利的刀刃。

    冰凉的利刃像叶子苍凉音色:听雨哥哥,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这么难过

    如果我父母不是为了救你才死,也许你就不用背负这么多,就不用这么为难。

    叶子的话我终于懂了,他与叶子的捆绑,才是他为难痛苦的症结所在。

    哥哥,你让我死吧。

    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开心的话。

    听雨手臂上鲜血淋漓,他使劲按住了叶子,尽量让叶子情绪平复。

    我飘来飘去着急起来,频频蹙眉:快去上药,你流了好多血。

    快去上药!

    我冲叶子狂喊:先帮他处理伤口,你怎么能拿死威胁别人呢

    我急的团团转,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无益处,他们根本听不见。

    狭小的车内满是血腥味,还有车载香水的气息萦绕交缠。

    我忘不掉那个到处都是血的夜晚。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该趁你出国,跟她摊牌。可是哥哥,如果不是她父亲,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我知道,她死后你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你甚至从来都不肯碰我!

    可是我喜欢你,我爱你。从我六岁那年起,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越发难过,这可如何是好。

    感情的事又不能强求,总不能刀架在听雨脖子上让他来喜欢叶子吧!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叫听雨的男人眉眼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还有我每次见到他,他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说了。是听雨,是他的无声叹息。

    不,我要说。

    哥哥……你忘了她好不好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郁结难安,没有感情基础,强行在一起会幸福快乐吗

    好。

    不轻不重的承诺,听得我索然无味。

    我飘了出去躺在一处地方,人来人往的楼道,我听见有人在哭。

    有个小小的声音:妈妈,妈妈。

    家属在哪里!我抬头,冰凉白瓷砌了整面墙,白大褂从我眼前走过,原来这里是医院。

    悲欢离合我最是见不得。

    我起身要走,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你死了

    一团幽蓝火焰窜到我眼前:你怎么死了

    我四处看了看,有些意外。医院有怨灵很正常,可他目瞪着我,似乎还认识我

    我有些不解。

    妈妈!我瞬间就呆了,方才是他在叫我可我怎么会……

    5

    怎么会呢我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会有小宝宝!

    我犹豫片刻,他倏地腾起火苗,张出血盆大口来,毫无防备的我被他狠狠撕了一口。

    撕心裂肺的痛,他骂我:你这个坏妈妈,你把我带到人间,又不肯要我,害我整日在这里流浪。

    怨灵怨气最重,阴气固然更多。可对于鬼魂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来了好多幽灵,他们纷纷看向我。

    我不解极了,甚至努力回想我的前世,只是脑海空空,一片混沌。

    我结结巴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才十九岁。

    就是你!你看……

    他指着连接我与他的线条,浅浅的印子几乎不可见,我抽泣起来。

    难道这就是我死因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头开始痛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他发疯似的咬我,撞我,我疼得直抽气:你知道排队投胎多难吗我都呆了两个月。你这个坏女人!

    我躲无可躲,辩无可辩。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可为什么会这样我全然不记得。

    我的心就像扎满了针,哪里都疼,四肢百骸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呜咽着: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撕咬得更厉害,我的身体开始冒血,一旁的幽灵们制止住他。

    他红着眼,小小的眼睛,小小的手满是委屈,那个人不要我,也不要你吗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明明我做了鬼,为何还能感受到痛呢!

    我不知道那人是否要我,我只知在我死后,无人祭拜,穷困潦倒被恶灵欺辱,致使怨气太重。

    还是一个好心女鬼,她见我实在可怜给了我好些钱,叫我防身。

    我蹲下身抱住他,他抗拒我,一直乱咬我的躯体,刺骨的寒意包裹着我,我又冷又痛。

    那种钻心的痛感刺痛了我的神经,我压抑着呼吸任凭他咬着。他骂我打我捶我,不过都是因为伤心。

    我眼前模糊一片,大滴大滴泪水划过。

    久久不见我反击,他安静下来。其实他比我还可怜,这么小就漂泊无依。

    这些钱你拿着。我抽手将沾染血迹的纸钱全部递给他,血迹斑斑,我用手擦了擦,努力冲他笑起来:是我不好,没能带你看到人间。你拿着钱好好去投胎。

    我把钱统统给了他,我希望他能快乐,幸福,能有更好的去处和生活,亏欠于他的,我想全部补偿。

    白晃晃的灯光,晃得我呼吸困难,我语无伦次起来: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撞见恶鬼就离他们远远的,不要让他们知晓你有钱财。

    去天上重新找个好妈妈,她一定会比我更爱更爱你。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或许是母子连心,他见我哭也为之动容,我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我还不能够去投胎。

    他小小的手伸来触摸着我的脸,眼里有一丝祈求:妈妈,你别哭,是爸爸不好,我们不要他。你给我重新找个好爸爸,我在天上等你。

    我抱着他大哭起来,在阳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做鬼也无鬼来爱护我。

    是我不配得到爱,是我不够好吗

    无论什么,我都不愿他在跟我一起吃苦受累,我只要他快快乐乐。

    我瞧着他幽蓝透白的身体,也好,他再也不用做游魂了。

    这就是黑白无常嘴里的了结情缘吗

    我浑浑噩噩地飘入听雨家,既然情缘已了,我也该跟他道别了。

    失魂落魄的我被听雨身体里的那股奇特异香吸引,不知为何我总被它牵制。

    我哭的稀里哗啦。

    我太难受,一个劲的掉眼泪。那个与我融为一体的骨血永远离开了我。

    6

    那个与我有肌肤之亲的男人,他是谁呢

    为何他要如此残忍……

    他都不爱我,为何要来撩拨我,为何要如此伤害我

    让我失身失心失孩还失命,让我无人可爱,无人可依。

    我哭的梨花带雨,那些污秽从我身体里全都冒了出来。

    房内惊惧一声:秀秀。

    我吓坏了,连同叶子幽怨的疑声:你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她

    原来那个女人叫秀秀。

    房子里物件七零八落散开,血迹触目惊心地洒了一地。

    暴风雨已经来临,叶子讥讽道,她有什么好。

    世间的爱而不得难道都会变成这样

    明明前一秒还恨之入骨,转眼她又变得极致哀愁,好似被什么事情抽干灵魂。

    你知不知道,她成年那天我就告诉她,她父亲是杀人凶手,为了她的医药费杀害了你父母。

    她真蠢,还说要补偿你呢!

    叶子一张极尽癫狂的脸,像是走火入魔。

    哈哈哈……我只是提前了我们的计划。可是为什么她会怀孕

    我真傻,我天真地以为你只是在报复她。其实那年你出国,就是为了带她走,把她永远藏起来吧

    我望着听雨苍凉的双眼,他颓败地坐着,刀伤依旧没有包扎:秀秀那时候才四岁,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也才六岁。这样的话瞬间触怒叶子,她尖叫咆哮:我做错了什么,需要体验失去至亲之痛。

    我溢发难过起来,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位父亲,如果不是他,哪有如今的爱恨情仇。

    秀秀。

    这个同我命运一样多舛女子,或许在她四岁时就该死了。

    那个父亲从命运手里抢来的生命,终究是要还回去的,甚至要她加倍偿还。

    我猜你很想知道,你出国的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死的时候说过什么

    叶子冷冷瞥了听雨一眼,嗤笑着:秀秀她说,生生世世她都要忘了你,做鬼都要忘了你。

    我再也听不下去,骂道:你真是个魔鬼!口口声声爱他,却又可以对他的安危不管不顾。你这样一刀刀地重伤他,难道不也是在重伤你自己吗

    我知道我说的话她根本听不见。

    听雨忍无可忍跳起来,我看到他因愤怒迸发的青筋,那双眼里积满了悔恨,他怒吼着:她已经死了。

    他喃喃自语:她已经死了。

    叶子嘲讽了声:你自导自演那出车祸戏,你没想到她会反过来救你吧

    她为了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我知道她喜欢你。可你呢你在医院守着她三天三夜,你以为掩饰的很好,你骗得过你自己,你骗不了我。

    所有的画面渐渐清晰,我忍不住疑问,既然秀秀喜欢听雨,那为何还有第四个人

    晨曦的薄雾渐渐消散,如今夜的谜团一点点拉开序幕。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背叛你吗

    叶子的脸一点点扭曲:那不过是我让人迷奸了她,拍了一段视频而已。

    清脆的掌声划破了破晓的阳光,听雨脸庞几近失色,他曾视如亲生的妹妹,这会他已全然不识。

    他知道自己消除不了她对秀秀的憎恨,如今演变到这一步,却是他一手造成。

    这种龌龊肮脏的手段,她是怎么可以说的如此漫不经心。

    7

    这一巴掌打愣了叶子,她凄楚哀怨地看着听雨,怎么心疼了当初你不是看到视频就真以为她背叛你了吗

    她用最恶毒的话激将着他:我按照我们的计划一一推进,只不过加了一点我的杰作而已。

    她已经接近癫狂:最好笑的是我告诉她,是你让我接近她,亲近她。我们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她一无所有,让她身败名裂。

    她竟然说她不怪你,她欠你几条人命,她有这样的遭遇是她罪有应得。直到我告诉她,她父亲还欠着我父母两条人命,她终于崩溃了!

    她问我为何不早一点告诉她她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她可以弥补一点她父亲当年的过错。我告诉她,我只要她死,她死了一切都可烟消云散。

    我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想冲过去给叶子一巴掌。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对一个已逝者为何还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和恨意。

    我难过极了,秀秀真可怜。

    她以最大善意去弥补了她父亲所犯下的罪恶。只是仇恨会让人蒙蔽双眼,他们自然是看不到的。

    听雨伤心至极,反而心灰意冷地笑了。

    如今说这些有何用,人都不在了。

    他曾痛恨,憎恶,厌恶,却忍不住被吸引,最后想保护深爱的人,早已纵身一跃葬入大海。

    无数日夜他问过自己,那颗仇恨的种子是否能放下他犹豫不决了许久。

    直到她舍命相救那刻,他才清晰地看清自己,这一生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能成功!

    是他太过大意,在他布局想带她离开时,忘了黄雀在后。

    与他相依为命的叶子,过去的恩怨原本与她无关,他一时疏忽就是悔恨终身的遗憾。

    叶子歇斯底里起来:我要她把你还给我!我要你的眼里只有我。我要你任何事你永远第一个想到我。

    我好恨,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提前告诉她,你们有杀父之仇。如果我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死心塌地,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也就不会陷进去。

    天色大亮,云霞晕开,山廓树影清晰可见。

    叶子指着窗棂淡然笑起:我还骗了你,她才不是跳海,她是从这里一跃而下的。

    我心头一颤。

    听雨终于不在克制,怒冲过去双手扣住叶子双肩,死死按在墙上,双目通红:你怎么能……

    怎么能如此残忍吗

    可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也包含他自己

    终是不敢继续往下说,叶子眼泪划过:我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你恨我在你回国前动手。可若你回国,我怕是再也没有动手的那天。

    这是你欠我的,也是她欠我的。

    是啊。

    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在他刻意接近她的那天,结局就在终点等着他了。

    当初想取她性命,到头来却是以他整颗心陪葬。

    窗外有鸟飞过,一个身影破窗而出,像是展翅高飞的鸟自由快哉。

    8

    叶子悲壮的叫喊响彻天际,哥哥。

    急速下坠,我看到他嘴角噙着的笑容,像是心满意足。

    我哭了起来。

    他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何苦要再搭上性命。

    怎么那么傻。

    一声沉闷,鲜血瞬间侵染地面,他的灵魂开始抽离。

    我急急叫嚷着,快回到身体里去。

    地上躺着的他身体微微抽搐,他的灵魂正受着剥离凌迟之苦。

    我又急又哭:快回去。

    晨光微透,有人撞见惊呼:叫救护车。

    血泪从我眼眶喷涌而出,为什么要这么傻!

    秀秀早就死了,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外人尖叫:怎么又死人了

    又什么叫又!

    我抬头,听雨的灵魂与我四目相对。

    他终于,也成了鬼。

    在这里看到我,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目光灼热地盯着我。

    昨夜我失魂落魄的大哭,是不是引得他魂不守舍

    才会发生那么多事……

    我倏地怕起来:是我惹得你心绪不宁吗

    不是。他摇摇头,冲我笑了笑,转头看向那具逐渐冰凉的尸体,我也算死得其所。

    我惭愧低下头,是我让他受其纷扰,让他在阴阳两界不得自由吗

    不关你的事。听雨显然察觉,对我来说是解脱。

    真是这样吗

    跌跌撞撞的倩影从他透明的身体穿过,是叶子。他不适应地下意识躲了躲。

    叶子悲切地哭着:哥哥……

    她欲抱他,可是高空坠落的人,骨骼皆已摔碎,如何能抱。

    我怔怔望着听雨,那一刻他眼角有泪划过。

    事已至此,有什么用呢

    大家都是被命运裹挟的棋子,半点不由人。

    急救车到了,叶子红肿的双眼殷切期盼着能有奇迹。

    围观的人不经意地说着:去年这里也死过一个。

    有人拍大腿:好像就是今天。

    这叫勾魂。

    勾魂那是什么

    我的心陡然一紧,不安起来,是我吗

    是我这样的厉鬼日日缠着他,扰乱他的心智,夺走他的性命。

    原来这才是所谓的情债。

    听雨低头宽慰: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我刚想说话,黑白无常从天而降,长袖一挥,重重的铁链将我绑住,笨重的枷锁套着我瘦弱的身躯。

    听雨眸中惊愕,我的身体泛起白光。

    回地府。

    我终于懂了,所谓未了情债。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用他来换我新生。

    我苦涩欠安: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再次摇头,神情舒阔,静静地瞧着我不发言语。

    我抬眼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他眸色温柔,冲我淡然一笑:姓陈。

    身旁的医护人员面无表情,对着叶子:我给你开死亡证明,直接去殡仪馆。

    铁链将我皮肤扯的生疼,叶子绝望的呼喊在我耳旁回荡,我动了动唇,再见啦,陈听雨。

    他脸色一怔,眸里闪现一丝惊涛骇浪,旋即一沉,再见。

    在奈何桥上我排起了长队,有人哭泣有人欢喜。

    回头张望,原以为地府阴森森的恐怖,却原来是烟波浩渺。

    十里彼岸,染染红尘。

    上至黄泉,下至碧落。

    接过孟婆汤,我想起了听雨最后看我的眼神,不知他做了鬼,会不会被鬼欺辱,会不会也怕冷

    罢了!

    这一世尘缘已了,他自有他的那一方天地。

    三生石上,红线再次腾空被牵引。

    月老树下字迹乍现,夏为火,雨为癸,相制相克。

    缘起三世,还有一世方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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