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从姐姐手里救下了被她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少年。我为他治伤，教他识字，给他温饱，予他尊严。
可他却在成亲那一日亲手将刀刺进我的心口。
他说他恨我，恨我当年救下了他，他说他好不容易才离她那么近的。
原来，为了靠近姐姐，他努力了三年。
再次睁开眼，我回到了救下他的那一天。
这一次，我看着在我姐姐脚下瑟瑟发抖的少年，冷眼旁观，既然他那么喜欢姐姐，那就满足他吧。
1.
重生之夜
再次睁开眼时，夜色正浓，暴雨砸在青瓦上。
窗外传来鞭子破空的脆响。
二小姐！青竹慌慌张张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把油纸伞，您怎么站在风口当心着凉。
我没接伞，只是盯着西院的方向。血腥味已经顺着雨飘过来了。
大小姐又在教训新来的奴仆我轻声问。
青竹咬了咬唇：听说是个偷看小姐沐浴的贼……
我笑出了声。
前世沈昭也是这个罪名。
我想起前世遇见他时，也是这样的雨天。
那时我多蠢啊，看见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就心软，却不知他眼里全是算计。
月洞门前，姜薇的笑声尖锐。
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说着，用鞭柄抬起那张染血的脸——
我呼吸一滞。
十八岁的沈昭。
他比记忆中更瘦，锁骨支棱着，黑发黏在脸上，衬得眼尾那颗痣红得妖异。
他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闪过一丝晦暗的光，仿佛透过雨幕在确认什么，又飞快垂下睫毛。
妹妹来得正好。姜薇突然回头，这小畜生说宁愿去伺候你——她用鞭梢挑起沈昭下巴，红唇贴着他耳廓呵气。
我目光颤动一下，随即，视线被姜薇挥下的鞭子震碎。
鞭子抽在沈昭身上，他闷哼一声，眼睛不经意间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停留太久。
前世我就是被这样的眼神骗了的，以为他是在向我求救，现在再看，这眼神明明满是警惕，哪里有半点求救的样子
这一世，我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个人，注意到他右手护在胸前的姿势——那是习武之人的防御姿态，不该出现在一个濒死的奴隶身上。
姐姐说笑了。我从青竹手里接过伞，我院里不缺会偷看沐浴的畜生。
沈昭的眼睛暗了一瞬。
姜薇愉悦地加重脚下力道：听见没连最心善的二小姐都不要你——
不如挖了眼睛扔去乱葬岗。我柔声补充。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昭猛地抬头，雨水冲开他额前的血，露出那双我至死难忘的眼睛——震惊，困惑，继而涌上隐秘的了然。
2.
试探之谜
沈昭是故意的。
他假装摔倒，却故意撞翻水盆。
脏死了！姜薇嫌弃的后退几步，拖去柴房等死！
婆子们来拽人时，沈昭突然挣扎着抓住我的衣摆。
松手。我用鞋尖抵住他手腕。
沈昭松开五指，收手的瞬间，他的拇指划过我脚踝——
我浑身一颤。
前世沈昭从未如此大胆，除非……他也在试探。
拖走！姜薇冷嗤一声。
人群散去后，青竹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问：小姐不救这个人吗
我停顿一瞬，随即笑了，人家可不希望被咱们救走，青竹，随时随地的善心可不是好事，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以后少想。
我转身的样子毫不拖泥带水，却在回廊拐角，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
柴房门口的血痕断断续续，像被刻意画出的引路标记。
雨幕深处，仿佛有人轻笑。
黑暗中，沈昭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晚晚，这次你学聪明了。
3.
柴房真相
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我用脚尖拨开地上散落的稻草，露出半截断掉的绳子。
绳子的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挣断的。
一个奄奄一息的奴隶，哪来的力气
不对劲！
不仅如此，我回忆刚刚的场景。
他说的话和他刻意试探我的小动作，通通不对劲！
难道他也重生了可是他又没有死……
我脑海中思绪万千，急切地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转眼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木门前——这是姐姐囚禁他的地方。
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沈昭靠在墙角，手腕上的勒痕已经发紫，铁链垂落在地，他听见动静，没抬头，只是缓慢地蜷了蜷手指，像是在证明自己还活着。
我把灯笼搁在木箱上，火光跳动，照出他半边脸上的淤青。
装死我问，声音很轻。
沈昭终于抬眼，二小姐……他的嗓音嘶哑，眼里却带着一丝清晰的笑意，是来赐死的
我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你想死
沈昭没躲，反而微微仰头，露出脖颈上狰狞的鞭痕：奴的命……不值钱。
那确实。我赞同地点头。
我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把剪子，刀尖抵在他喉结上，但我好奇，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故意打翻水盆引起我的注意
沈昭的呼吸滞了一瞬，随即低笑：二小姐聪慧，奴只是……想看看二小姐会不会心软。
心软我的剪子往下压，血珠渗出来，顺着他的脖颈滑落，上辈子我就是太心软，才给了你算计我的机会。
最后被一刀捅死。最可笑的是，被杀的前一刻我还穿着嫁衣，为即将嫁给他而紧张且欣喜着。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慢慢抬起手，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
他眼眶微红，感觉马上就要哭了，看着有点可怜：果然如此......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他轻声道。
……说的好像他等了我很久一样。
要不是上一世看过了他杀我时的样子，我还真被他这副可怜兮兮的假象给骗了。我心里愤恨地骂了一句，真能装……
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不至于让自己太过失态，继续礼貌微笑：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期待我回来
沈昭咳嗽两声，唇边溢出血丝，却勾起唇角，……很期待。
我磨牙：好贱！
沈昭话锋一转：我是算计了你……二小姐打算怎么报复我
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灯笼摇晃。
报复我站起身，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沈昭，你配吗
话虽这么说，但报复还是要报复的。
沈昭抬头怔然的看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话语里的真假，沉默片刻，他眼睛暗了暗，半晌，忽然撑着墙站起来，踉跄两步后，扶着墙道：好啊......那二小姐这次......能不能别救我
听见这话，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可悲之感，仿佛什么希望彻底碎掉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担心我阻碍他接触姐姐的机会。
我居高临下地盯了他一会儿，只觉得面前的人，肮脏、泥泞，像一条泥土中钻出来的蚯蚓。
我默默地深呼一口气，语气愈发温柔，像是同情一般，放心吧，这次我不会再救你了。
我只会慢慢地折磨你，然后杀了你。
我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转身便往外走，到门口时，狠狠踹了一脚门槛。
门关上后，我攥紧剪子，指节发白。
我走得很快，自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沈昭仿佛再也站不住一般，靠着墙倒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离开的方向，那眼神中有贪恋，还有无边的悲伤。
4.
晨雾杀机
回到房里，青竹正在点安神香。
二小姐……她欲言又止，柴房那位……
死了最好。我打断她。
青竹抿了抿唇，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我不可反驳的样子，最终没有开口，驻留片刻，退了下去。
窗外，雨声渐歇。
晨雾还未散尽，姜薇的脚步声踏碎了院中的寂静。
我倚在廊柱旁，冷眼看着她。
她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手里捧着漆盘——银针、细钳、一壶滚烫的茶。
妹妹起得真早。姜薇笑吟吟地停在我面前，指尖抚过漆盘边缘，听说柴房里那个贱奴还没断气
我垂眸，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姐姐亲自来料理
总得教教新来的规矩。姜薇的红唇弯成刀锋般的弧度，妹妹要一起看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跟在她身后走向柴房。
青竹眼神有些担忧，想拦我，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5.
璇玑刻骨
柴房里，沈昭正靠在墙边，双眼紧闭，眼睛周围有些红肿，仿佛哭过。
听到动静，他缓缓睁眼，目光却越过姜薇，直接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让我无端想起前世他执刀刺入我心口时——好像也是这般，毫无波澜。
果然生得一副勾人相。姜薇的指甲掐住沈昭下巴，迫使他转向自己，听说你识字
沈昭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奴...略通文墨。
那正好。姜薇从漆盘取出一根银针，我最近学了个新玩法——把诗刻在皮肉上，你说有趣么
沈昭没回答她，而是平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仿佛一汪深潭，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姜薇见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她思索了一下开口问：好妹妹，你说刻些什么好呢
我没有看姜薇，而是回望沈昭的眼睛，突然嗓子发紧，有些说不出话。
当银针抵上沈昭锁骨时，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璇玑图》如何
姜薇眼睛一亮，突然用针尖挑起沈昭的下巴：妹妹最近似乎变聪明了她的指甲陷进他伤口里，连我喜欢回文诗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面带笑意地问沈昭：你觉得怎么样呢
沈昭闻言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银针刺入沈昭肩背的瞬间，他浑身肌肉绷紧如弓弦，冷汗混着血水滚落，却从喉间挤出一声低笑：二小姐好提议。
他说话的声音颤抖，每个字都像淬了毒，正好让奴才...永远记住这诗。
是针尖刺入皮肤的闷响，青竹捂住了嘴，她似乎是看了我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沈昭始终没发出声音，只有不停颤抖的身体暗示着他在经历着什么。
鲜血顺着他的腰身流下，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璇字的第一笔。
姜薇兴致勃勃地要继续，却见沈昭突然抬头：
大小姐...可知道这诗最妙处他声音虚弱，眼神却亮得惊人，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就像人心，正看反看，各不相同。
姜薇的手顿住了。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前世我教沈昭读《璇玑图》时说过的话。
贱奴也配谈诗姜薇的针狠狠扎进他肩胛。
沈昭闷哼一声，目光却落在我掐破的掌心。
鲜血顺着我指缝滴落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看着他肩胛洇开来的血迹，死死咬住舌尖，抬眼对上了他的眼神，心脏一下子空了一瞬，手一抖，茶盏坠地的脆响炸开。
霎那间，满地瓷片，像是冬季碎裂的湖面，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
妹妹怎么了姜薇狐疑地望过来。
手滑。我弯腰去捡碎片，借此掩饰颤抖的手指。
姜薇看了我半晌，了然般的嗤笑一声：真无趣……来人，把这贱奴拖去水牢。
6.
水牢之约
婆子们架起沈昭，他踉跄着撞向我。
电光火石间，我对上了他微红的眼睛，他唇角微抿。
我突然想起前世因为小事误会他，单方面和他冷战时，他守在我的门口，那时候我推开门，对上的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我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暗骂自己不争气！
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可是被他一刀捅死了！我心疼他不如心疼心疼我自己！况且，接近姐姐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我不停的说服我自己，直到暮色四合时，青竹才回来，她慌慌张张的跑向我：二小姐！沈公...那...那奴仆...他在水牢里一直喊您的名字！
我摩挲着玉佩，心烦意乱：让他喊。
可是...青竹颤抖着递来帕子：沈公子说知道大小姐把药藏在哪儿......
还说，他想见见您，有话和您说……
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前半句话上——前世姜薇确实在药里下毒，害我缠绵病榻半年！
但这件事，我从未告诉过沈昭。他竟然连这件事也知道思索间，我猛地站起身，冷笑道：走，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7.
血色告白
水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我站在石阶上，看着铁栅栏里那个蜷缩的人影。
听说你想见我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水里的人影缓缓抬头。
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
二小姐终于来了。沈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仰着头看我，眼尾泛红，我还以为……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链哗啦作响，你真的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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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缓慢地蹲下身，裙摆浸在腥臭的水里也浑然不觉。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你说知道姐姐藏药的地方
大小姐的妆奁......他喘息着，喉结滚动，第二层暗格。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突然挣扎着往前倾，铁链绷得笔直。
仰起的脖颈上，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那道伤，指尖沾到温热的液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点半真半假的慈悲，怎么搞成这样啊...姐姐还真是下手重了些...
随即话锋一转，强行勾起一丝笑意，不过你既然那么喜欢姐姐，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二小姐心疼了他哑着嗓子问，嘴角带着自嘲的弧度。
我猛地缩回手，强压下心头异样：不过是好奇，你既然那么喜欢姐姐......
不是！他突然提高声音，又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水牢里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想你了。
我怔在原地，耳边只剩下水滴落下的声响。
8.
蚀骨幻象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改口：想见你……哪怕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样的沈昭让人觉得脆弱。
脆弱……我心烦意乱，猛地站起身，水花溅湿了鞋面。
想我我捏住他下巴，是想我了还是想再杀我一次了我死死的盯着他的脸，好像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怎么会...沈昭看上去有些着急，他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突然，他一口鲜血喷在我裙摆上，绽开刺目的花。
怎么会沈昭你知道吗你上一世把刀刺进我心口的时候，我也是你现在这副表情。我有些想笑，事实上也确实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不知道是哪句话让沈昭突然安静下来，他怔愣住，呆呆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哑声道，你...看到了我随即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呜咽出声。
什么叫我看到了你！我是死了，不是瞎了！
我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样子，觉得这人疯了，我和疯子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我猛地起身，转身离开，却在踏出水牢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月光下，沈昭锁骨下的薇字疤痕狰狞翻卷——像是被人用刀反复刮过。
沈昭顺着我的目光看到那道伤疤，他好像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开口道：你救我那天……他盯着水面的倒影，是我计划接近她的第三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那时...最后挣扎间扯掉了我的衣服，看到了这个字，你不喜欢...
后面的半句话声音低不可闻，我没听清，注意力全被前一句话吸引。
前世我一直以为沈昭是走投无路才当了姐姐的奴仆，却不知那竟是他精心设计的局。
那么早啊...真痴心，可惜我的姐姐我了解，她可不会因为你的痴情就对你动容。
沈昭表情突然有些奇怪：二小姐...以为我靠近她是因为爱慕
我没说话，静默地看着他。
他眼眶通红，却不再说话了，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滴答滴答，这声音听得我无端烦躁。
我觉得他可能真的要死了，动不动就是这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虚弱，带着沙哑的颤音。她是害死我们沈家满门的凶手，我父亲母亲至死都蒙受不白之冤，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我忍辱负重三年，接近她，收集还我们沈家清白的证据，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你出现了...
我：......
我一时哑然，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他杀我也算是情有可原。
我抿了抿唇，心口还是有点堵塞，所以你恨我
怎么会…要不是二小姐，我可能永远都活在仇恨中...二小姐心善，我又怎会忘恩负义...沈昭喉结滚动，眼尾红的骇人，他说着眼中已蓄满泪水，眼泪一颗颗砸向地面。
我回想上一世最后看到的场景，又看了看沈昭现在的这副样子，像是见了鬼一样。
沈昭此时低垂着头，不停摇晃着脑袋，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声音哽咽颤抖，她给你准备的嫁衣浸了蚀骨散。沈昭的嗓音突然嘶哑，我赶到时你已经......
已经怎样我攥住他衣领。
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穿上它了。
何必呢你若是恨我，可以直接杀了我的，反正我的命都是二小姐你救的……
水牢突然安静得可怕。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
回忆像是一股疾风穿进了脑海，连带着整个人都突然浑身冰凉。
蚀骨散......
蚀骨散！！！！
蚀骨散致幻！中毒之人会在环境中痛苦地死去，而这所谓的痛苦，通常是中毒之人内心最害怕的景象……
而我最害怕的景象…我想起临死前的那些画面…
我如遭雷击，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嫁衣、匕首、他绝望的嘶吼……
我感觉头痛欲裂，突然有些分不清最后的场景是真实还是幻象，就像我分不清重生的这一世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临死前为自己编织的梦。
所以你……我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
沈昭的睫毛垂下，在水面投下颤动的阴影：我看着你穿着嫁衣，倒在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夹杂着哽咽，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9.
祠堂对峙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石阶上方传来。
二小姐！青竹提着灯笼慌慌张张跑下来，大小姐带人往这边来了！说要把这奴仆的眼睛——
话戛然而止。
小丫鬟惊恐地看着沈昭脖颈上的血迹，又看看我苍白的脸。
我扯下披风扔在他身上：盖住。
又补充了道：等我。随即带着青竹从小道匆忙离去。
当姜薇的绛红裙角出现在台阶口时，沈昭已经恢复成奄奄一息的模样，只有湿透的披风边缘露出一角血色。
回到房中，我盯着梳妆镜里的自己。
镜中人忽然变成了前世临死前的模样，心口的血窟窿汩汩冒着血。
真的还是假的我想相信沈昭的话，可临死前的痛觉太过真实。
晚晚……幻觉中的沈昭抚上我的脸，这次换我来疼。
我猛地砸碎了铜镜。
又觉得不够，站起来将桌子上的果盘全砸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让我心口的淤堵消散开一点点，还是不够……
恍惚间我看到青竹跪倒在地上，她神色慌忙的拉住了我的手，抬头看向我，她的脸满是泪痕，小姐，你和沈公子....你俩都回来了是吗我刚刚...听到你俩讲话了...
10.
真相大白
我问了些只有上一世的我和青竹之间才知道的事情，最后确认，青竹确实也重生了。
真不怪我震惊，主要是谁也想不到，重生这种事情，竟然还能批量。
我强装镇定地一口一口喝着茶，耳边不断回荡着青竹说的话。
那天我采买回来时，就看到小姐穿着嫁衣倒在了地上，小姐挣扎间扯开了沈公子半边的衣服，然后就了无声息了。
沈公子好像疯了，他把肩膀和锁骨那里都抓烂了，还在不停地问我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何必如此又说什么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救下他他又哭又笑的，一遍遍地嘟囔着什么都怪他，说你恨他是应该的。
沈公子抱紧你的尸体不让任何人靠近。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害怕，就急忙跑出去找了大夫。
我找来了大夫，可回来时却怎么也找不见沈公子了，连带着小姐的尸体……
青竹的眼泪砸在婚书上：小姐死后，沈公子把您抱进棺材时......她突然压低声音，我亲眼看见他拿着刀反反复复的往自己锁骨的位置划去，全是血...然后他和您一起躺进了棺材里，我太害怕了，转身又跑了。
第二天我去找了王婆子来陪我壮胆，我俩打开棺材后惊得说不出话来，沈公子竟然……竟然抱着您殉情了，他握着您的手，您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尖刀，尖刀最后的位置是他的心口处。
我脑中陡然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好半天，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的尸体上...可有外伤
小姐和沈公子最后都是我安葬的，在那之前找人仔细检查过，小姐尸体上并无外伤，小姐死于中毒。
碰！茶杯碎裂的声音。
我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来，走！去找他！
11.
晨钟惊魂
晨钟刚响，姜府中庭已跪满了人。
皮鞭破空的脆响一声接着一声，每一下都像抽在我心上。
我站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青竹递来的帕子很快被血浸透，我却仍死死盯着院中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小姐...青竹声音发颤，您的手...
我这才惊觉掌心已血肉模糊。
推开她阻拦的手，我径直走向院中。
推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沈昭被麻绳悬在半空，后背皮开肉绽，血水顺着脚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
他听见动静，艰难地抬头。
那张惨白的脸上，唯有眼睛还亮得惊人。
在看到我的瞬间，他瞳孔微缩，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二小姐...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来送奴...最后一程
我的心猛地揪紧，却强自按捺住翻涌的情绪。
指甲再次掐进伤口，疼痛让我保持清醒：你那时候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终于回来了
沈昭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绳索深深勒进伤口，鲜血顿时涌得更急。
他喘息着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意思是...他的唇擦过我耳垂，带着血腥气的低语让我浑身一颤，我们重生的时间不一样。
您回来那日...他眼尾通红，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的，我已经...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溅在我衣襟上，他突然哑声笑了，我已经在这具身体里，等了您三年。
等了您...三年。
我僵在原地，耳边不停回荡着这句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三年所以他这一世明明早就知道了那些证据在哪里，他明明有机会悄无声息地逃走，可他却选择，独自一人...在这地狱般的姜府...等了三年
胸口突然疼得厉害，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再抬头时却见他已经垂下头，仿佛方才的急切从未存在。
但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生我的气
12.
生死同衾
祠堂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沈昭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那影子随着火光忽长忽短，像他起伏不定的命运。
我站在他面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锁骨处那片狰狞的疤痕上——那里的皮肉扭曲纠结，像是被反复撕裂又强行愈合的伤口。
疯子。我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道伤痕，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沈昭突然低笑起来，血沫溅在祭台上，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二小姐现在才知道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晃动的树影，声音忽然压低，不过...您该走了——
话音未落，祠堂的大门被猛地踹开，。
姜薇身后跟着的婆子们捧着烧红的烙铁，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
妹妹果然在这儿。姜薇的红唇勾起一抹妩媚的笑，却在看到我护在沈昭身前的动作时瞬间扭曲，真有意思。
我下意识地侧身，将沈昭完全挡在身后。
这个动作让姜薇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手中的铁钉突然抵住我的心口：上一世是我大意了，竟被这个死奴才算计，死在你们前面...她的声音忽然转冷，不过看样子，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几乎瞬间确定，眼前这个姜薇！她也重生了！！！
我能感觉到身后沈昭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
我悄悄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脉搏剧烈地跳动。
他的皮肤滚烫，手腕上未愈的伤口又渗出了血，黏腻的触感让我心头一紧。
姐姐说笑了。我强作镇定，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紧，我只是来...
来救你的情郎姜薇突然大笑，笑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她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侧：可惜啊妹妹，这次我要让你们...一起死。
她手指突然划过我的脸，哦对了，我的好妹妹，姐姐送你的嫁衣可还喜欢
我闻言一滞。
她又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展开信纸，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清晰地识别出几个大字：
——流放罪臣沈砚之子。
我下意识便要去夺信纸，姜薇却一侧身，躲过了我的手，我眼睁睁地看着信纸掉落在火盆里，顷刻间化为灰烬。
好妹妹，原谅姐姐，若不是你非得和这罪臣之子搅和在一起，上一次姐姐也不想临死前拉上一个你的。
但是他在你们成婚前，已经拿到了他要的东西，总不能什么都是他的吧，姐姐总得让他也失去些什么，给他点教训才是，你说呢，我的好妹妹
原来如此！此时此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薇的话一下子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
13.
还清血债
姜薇是二皇子的人，沈家是太子的人，因皇权争斗，沈昭沦为罪臣之子，而二皇子一党，也就是姜薇，是害他沈家的罪魁祸首。姜薇手中有洗清沈昭家族冤屈的证据，他潜伏三年终于靠近姜薇，却在机缘巧合下被我救走。
在我俩成婚前，沈昭终于拿到了一直在找的东西，这也被姜薇发觉，可惜为时已晚，走投无路的姜薇设计偷换了我的嫁衣，而我因为结婚前夜不能和新郎官相见的规矩，只以为换掉嫁衣是沈昭的意思，没有生疑，后面的事情就像青竹说的那样……
我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终于！我看见门前冲进来了很多人，两拨人扭打在了一起。
来了！我请的救兵终于来了。
绑着沈昭的绳子被他用我之前偷塞给他的碎瓷片割断。
我拉着他便要趁乱逃离这个地方。
突然！姜薇动了！
姜薇反应堪称迅速，但沈昭速度更快，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残影，再回过神来，只看见姜薇被人护送出去的背影，和跪伏在我面前的是浑身无一处完好皮肉的沈昭，他的背后，插着半截断钉，鲜血顺着脊椎沟壑流成一道溪。
我吓得失声，紧紧抱住他向下滑落的身体。
他的嘴角拂过我的脸颊，连带着我的脸都被染上一道血迹，我耳中传来他低不可闻的声音。
他说：终于还清了...沈昭的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他喉间溢出血沫，却低笑着，嘴边却牵起弧度：二小姐这次...别救我了。
14.
晨光别离
我坐在榻边，看着郎中从他后背取出那截生锈的铁钉。脓血涌出的瞬间，昏迷中的人突然痉挛起来，手指不受控一般紧紧抠住身下的床被，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泪流不止。
沈昭的高热持续了三天三夜。
晨光微熹时，姜府后门吱呀轻响。青竹红着眼睛递来包袱：马车备好了，但……她看向沈昭惨白的脸色，但沈公子的伤...
我将婚书塞进沈昭衣襟，他连在昏迷中都仍死死攥着婚书一角。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脚步一顿，冲着青竹吩咐道：没时间了，你俩先走，在之前约定的地方等我...
青竹红着眼睛看着我，然后果断地带着沈昭上了马车。
15.
婚书之誓
没人知道沈昭是什么时候醒的，就像没人知道沈昭打开婚书之后的心情。
婚书上写着：
——姜氏晚，愿聘沈昭为婿，至此，生同衾，死同穴。和上一世的内容一模一样。
沈昭环顾一周，只见婚书，却不见写婚书的人。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包扎好的伤口，深深地看了眼窗外，随即跳下了马车。
渡口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冤魂。
沈昭不见了，青竹的声音带着哭腔，掩饰不住的心急，沈公子……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16.
密道逃亡
天刚蒙蒙亮，我系紧斗篷，看着青竹扶着沈昭上了马车。他还在昏迷，苍白的脸上眉头紧锁，似乎连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小姐，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青竹急得直跺脚。
我摇摇头，把包袱塞给她：照顾好他，快走，没时间了。
青竹还要说什么，远处已经传来家丁的吆喝声。我推了她一把，看着马车驶出小巷，转身朝祠堂跑去。
我在刚刚收到了前些日子派出去的暗探传来的密信，上面记着姜家密室里所有能证明沈家清白的证据位置，还有最重要的……一份图纸！
祠堂的门虚掩着，我闪身进去，直奔东墙。沈昭高烧不退时反复念叨的位置，第三块砖果然有些松动。我刚要伸手，背后突然响起拍掌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姜薇从神龛后转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为了那个贱奴，连命都不要了
我站直身子：你把他家害得那么惨，还不许人讨个公道我在拖延时间，不出意料，我请的帮手应该马上就到。
公道姜薇突然大笑，你以为拿到这些破纸就能翻案她一脚踢翻供桌，烛台滚落在地，火苗蹿上垂幔。
她竟然想和我同归于尽！
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毕竟印象里姜薇是个惜命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二皇子那个疯子传染的，人也变得癫了。
浓烟几乎是瞬间弥漫开来。我趁机扑向东墙，砖块应手而落。里面是个油布包，摸起来厚厚一叠。正要取出，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凉风。我偏头躲过，姜薇的匕首擦着我耳朵钉进墙里。
把东西放下！她眼睛通红，像头发疯的母兽。我们扭打在一起，撞翻了祖宗牌位。她的指甲抠进我手腕，我疼得松手，油布包掉进火堆。
姜薇疯狂地笑起来，却被浓烟呛得直咳嗽。我趁机捡起滚落的铜烛台，重重砸在她后脑。她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我赶紧用衣摆扑打油布包上的火苗。
大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家丁冲进来。我抱着半焦的油布包退到窗边，正打算跳窗，一道黑影从房梁跃下，长剑寒光闪过，最前面的家丁应声倒地。
沈昭！我失声叫道，心脏蓦然一空。
他不是该在去医馆的路上吗他回来干什么！他伤还没好！他是不要命了吗！
他脸色白得像纸，肩上的绷带渗着血，却稳稳挡在我前面：走！
我们撞破窗户滚进后院。沈昭的伤口全裂开了，血顺着袖管往下滴。我扶着他钻进假山后的密道，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请的人终于到了，我听见打斗混乱的声音。
密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沈昭的呼吸越来越重，最后整个人栽在我身上。
别睡！我拍他的脸，摸到满手冷汗，马上就出去了。
他虚弱地抓住我的手：你…为什么…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把油布包塞进他怀里：因为我想嫁你。
他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你…想嫁我
这个傻子，估计上一辈子以为我不想嫁给他，以为我和姜薇是一伙儿的，以为我在姜薇死后一定会恨他，所以才换上了姜薇送来的毒嫁衣，顺了姜薇的意，怪不得……怪不得当时和青竹说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可真是个傻子。
我扯了扯嘴角，故意道：是啊，婚书你都收下了，还想抵赖啊沈昭我可告诉你，你想娶也得娶我，不想娶也得娶我，我现在也算得上是无家可归了，你得对我负责。
…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我…
我赶紧打断他，你知道就好，知道就撑住了，我可不想当寡妇。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我直接手动捂住他的嘴：闭嘴！说的话没一句是我想听的。
密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我听见青竹带着哭腔的呼喊。沈昭的手突然收紧，在大片曙光落在我们脸上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已经逃了出来。
17.
余生之约
不久后，一辆马车在林间慢慢前行，车中不断传来声响……
为什么道歉为什么觉得我恨你
沈昭摸了摸鼻子，低眉顺眼的，看着无比乖顺，因为我算计杀了你唯一的亲人…我以为你是为了报复我才穿上那个嫁衣自杀的...
......傻子！
为什么自杀
沈昭的头更低了，不是你说的么...，他扭过头去，生同衾，死同穴...，不一会儿又抿了抿唇，补充道，你在婚书上说的。
......疯子！
为什么说让我这次不要再救你了
他侧过脸不肯说话，我磨牙，将他身子手动扳正，威胁般地盯着他。
过了半响，他泄气般的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飘来，赌气...
......有病！
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气得直接拉过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嘶，疼...沈昭小声说，但是没敢躲。
我乐了，沈公子这会儿知道疼了啊我还寻思你没痛觉呢。
这傻子，自己捅自己一刀自杀不疼，自己往锁骨上补刀也不疼……越想眼眶越酸涩，我说怎么死前的痛觉那么清晰！敢情是在替他疼啊！
我抬眼看向他，马车里的少年眉眼干净温和，满身伤痕也没有玷污半分。
我突然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沈昭，我帮了你两个大忙，你打算怎么谢我
如今我帮他洗清了沈氏满门的冤屈，还帮他娶到了我自己，这怎么不算是两个大忙……
沈昭闻言，脸上浮现了微不可查的红晕，二小姐想让我做什么随即又补充道：二小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望向他，看到了他满眼的笑意。
哦...这样啊，那接个吻吧，我有点想亲你。
语罢，不等他反应，我不容分说地扑过去，直接狠狠吻了上去。
马车外，青竹听见声音羞红了脸，此时阳光正好，此时余晖依旧，此生前路坦荡。
（正文完）
18.
晨光生辰
番外一：晨光。
立夏这天，我被厨房飘来的焦味惊醒。披衣赶去，看见沈昭正手忙脚乱地铲锅里的煎蛋。
生辰快乐。他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把焦黑的蛋盛进盘子，本来想给你煮长寿面的。
我望着灶台上七扭八歪的面团，突然想起去年今日。那时他刚能下床，我们住在城南小院里，他连柴火都劈不动。
比去年有进步。我夹起一块勉强能吃的蛋角，去年你把锅烧穿了。
沈昭耳根发红，抢过筷子尝了一口，立刻吐出来：别吃了，我去买现成的。
我拦住他，把油布包摊在桌上。这是半年前从火场抢出来的证据，现在已经发黄变脆。沈昭每天都要拿出来整理，像对待什么珍宝。
今天不看这个。我合上纸页，陪我去趟集市。
集市上人头攒动。经过糖画摊子时，沈昭突然停住。小时候他娘常给他买糖画，这事他只提过一次。
要两个。我掏出铜板，指着最大的凤凰模子。
沈昭举着糖画，阳光透过琥珀色的糖稀，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他舔了一口，突然说：我娘要是见到你，肯定喜欢。
我没接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回家路上经过医馆，老郎中正在晒药材。看见我们，他捋着胡子笑：小两口这是去过节
沈昭难得没脸红，反而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阳光晒得人发懒，我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19.
夜话旧梦
番外二：夜话。
今年冬天特别冷。半夜我被雷声惊醒，发现沈昭不在床上。
书房亮着灯，他正在整理那些发黄的纸页。听见脚步声，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又做噩梦了我伸手摸他额头，一手的汗。
他摇摇头，把一张泛黄的卖身契递给我：今天在旧货摊找到的。
这是当年姜薇买他时签的契书。我正要撕，他却拦住我：留着吧。
窗外电闪雷鸣，他突然说起第一次见我时的情形。那日姜薇用烧红的簪子烫他，我撑着伞从回廊经过，裙角扫过雨水，像朵青莲。
我当时就想，这么干净的人，不该沾上血。
我捏他鼻子：所以你后来打翻水盆
我怕你认不出我。他声音低下去，又怕你认出我。
雨声渐密，我趴在他背上数心跳。他的后背已经看不出箭伤的痕迹，只有我知道，每到阴雨天，那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手指又抚过他锁骨处的那道伤口，那道伤曾被他自己无数次划开，就算愈合也有一道深深的凹陷：还疼吗
不疼的。
鬼才信他。
明天想吃鱼吗我突然问。
沈昭愣了一下，笑着点头。这是我们的老规矩，谁提起沉重的话题，就要用最平常的话接过去。
雨停时天已微亮。他伏在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契书。我轻轻抽出来，在背面写下新的字据：
沈昭欠姜晚一辈子，须用余生偿还。
写完觉得太肉麻，正想涂掉，却被他抓住手腕。
晨光里，他眼睛亮得出奇：写得对，我认账。
20.
梦境重逢
番外三：梦境。
（姜晚视角）
我回到了乱葬岗。
前世埋骨的地方开满茉莉花，应是被人刻意种下。
我看见那座无字碑后的矮坟：
——沈昭与妻姜晚合葬于此。
落款日期，是我前世死后第三日。
我蹲下身，指尖拂去碑上青苔。刻痕很深，边缘却光滑，似有人常年抚摸。
拨开丛生的杂草，在碑底发现一行小字：
——奈何桥上等三年。
泥土突然变得滚烫。我想起沈昭说，他比我早重生三年。
原来那一世，他殉了我两次。
（沈昭视角）
我在每个药包上都画了茉莉，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抓药的妇人笑问：大夫在等谁
檐角风铃轻响，我望着巷口轻笑：
等一个……说要与我生死同衾的骗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