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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周末时,整座海岛已经被狂风暴雨包裹。

    新闻里多次报道让大家尽量少出门。听说靠海的地方有屋子被连根拔走。台风天来了。

    风浪来得太快,学校都来不及放假,但是学校临海,这种天气不适合久待,等雨势稍微小点便让大家赶紧回家。

    学校的公交车走过海堤时,摇摇晃晃,有种会随时被掀进海里的感觉。

    南昭坐在车上。大多数家长早早来将自家孩子接走,坐公交车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家隔着车窗看出去,一整片的天空黑沉沉压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不免心生担忧。有胆小点的女生,直接坐在那里哭起来。

    司机在前面安慰她们:“不要怕,这个风还没特别大,我开了好多年这种天气,有的是经验。”

    没人因为他的安慰宽下心来。

    车子摇椅似的向前,南昭抓着前座的椅背,看着远处处于癫狂状态的海面发呆。

    盯着同一个场景看久了,陷入一种愣神,好像自己已经被海浪卷走。她不仅没有难受,还有种近乎解脱般的轻松。

    她甚至感觉到一种自己四肢融化海水中的畅快,就在这时,公交车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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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头,发现车子已经到达海市中心,前面一颗大树倒在唯一的进城路上,周围铺满了树上落下的黄叶。

    前面停着几辆车,有人打着伞在周围站着,风将雨伞吹得几乎要缩回去。

    司机下车查看情况,过了半天一身湿淋淋跑回车上,说:“估计一时半会是过不去了,已经到市里了,你们打电话让家长来接一下。”

    车上其他人都拿出手机联系家长,南昭坐在那里有瞬间的无措。

    有家住得不算远的,没一会家长就骑着小电驴过来,披着雨衣将孩子接走。

    外面暴风骤雨,前几天新闻就在让大家注意防范,如今路上行人很少,路两边的树被扯得东倒西歪,那唯一的小电驴一下子就消失在风雨中。

    南昭在车上坐了一会,起身往车门的地方走去。

    司机见状,往外看一眼,又回头问她:“家长来了吗?”

    南昭摇摇头。

    司机说:“等一下吧,外面雨太大了。估计你家的家长过来得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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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昭在学校时就打过电话,也清楚不会有人来。她跟司机大叔说声谢谢,直接埋着头冲进雨中。

    司机在她身后叫了句什么,雨太大了,她根本没听清楚。

    她一路迎着风雨往前冲,头发被扯得四处飞扬,身上很快就被雨水淋湿,大风一刮,脸都麻了。

    一路上全是被风刮落的枯枝烂叶,有店铺的招牌落在地上,一棵大树插进一家店铺的门面里,漆黑的天空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般台风都是夏季,秋冬也会有,但极少出现这么汹涌的情况,整个场景看起来像是末日降临。

    南昭一路往家的方向跑,好难才回到社区,结果看到社区门口好多人在往外走。

    她往里走时,听到人说有家里的房子被刮塌了,大家要去临时避难。

    跑到自家门口,看到她妈宋玉梅跟她哥宋南枫穿着雨衣,正从房子里往车上搬东西。抬头,二楼的窗玻璃全部碎了。

    想到自己的画还在二楼,她一路冲进家里。

    路过宋玉梅时,对方喊她一声,她没来得及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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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到二楼,她的房间像是被洗劫过一般。被子,桌山摆件,墙上的挂画全都躺在地上,碎玻璃落了一地,地上流淌着泥水,好多张画纸泡在里面。

    面前的场景实在太乱,她一时迷茫,不知从何下手。

    房子的窗户已经全部碎掉,大风裹挟着雨水从破开的窗口直冲冲拍打在她脸上,让她有种微醺感。

    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过了好久,她蹲下身捡起随着水游到自己脚边的一幅画。

    画纸泡了水,一拿起来就撕拉成两半。画上只有背面的女人也被撕扯成两半。

    她皱了下眉,又去捡其它的画,依旧是这种情况。

    最终,她只能放弃救地上的画。

    她心里一阵烦闷,不再去管画,起身走到自己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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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床头柜配了锁。她拿出床板下的钥匙开锁,钥匙插进去的瞬间,她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锁被人动过。

    她赶紧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铁罐。她拿出铁罐一看,里面空荡荡只有几枚硬币。

    蹭一下,她身体里冒出一股无名怒火。

    她□□离弦般冲到楼下。

    在轰隆的雨水中,她声嘶力竭的怒吼平地而起:“宋南枫!”

    一瞬间,不仅是宋南枫,宋玉梅跟周围搬东西的邻居全都被她这声几乎震翻屋顶的叫声吓了一跳。

    她不管其他人,在所有人怪异的注视下直接将铁罐子砸向宋南枫。

    宋南枫反应极其迅速,一个低头躲过去。铁罐子落进他身后的草丛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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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南枫抬起头,一脸愤怒盯着南昭:“你又发什么疯?”

    南昭瞪着他:“你这个小偷!”

    南昭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攒的钱肯定被他拿了——她还指望这个钱还给梁祈,现在就剩下几枚硬币,她拿什么还?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宋南枫偷她的东西。南昭换过地方,也换过各种类型的锁。可南昭能到的地方宋南枫自然能到。她哪里防得住他。

    宋南枫的神色明显闪烁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仰着脖子冲南昭道:“你别他妈瞎扯啊,我偷什么了?”

    他心知肚明,南昭都懒得说。她瞪着他,似要用眼睛杀死他。

    宋南枫一脸吊儿郎当看着她,那样子似乎在说,你奈我何。

    周围搬东西的人都不管大雨大风,刻意放缓了脚步看着他们这边。

    宋玉梅面子挂不住,不耐烦说了句:“你们两个行了,赶紧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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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昭听了她这句话,蹭蹭燃烧的怒火和委屈像是被浇了一罐油,直抵云霄。

    她冲宋玉梅吼着:“你就知道包庇他!”

    宋玉梅面色一冷:“你冲谁吼呢,吃撑了?过不得一天安逸日子是不是?”

    南昭冷笑:“怪我?”

    “谁招你惹你了?一回家就发疯!”宋玉梅将手里的一盏灯往旁边的车厢一扔,说。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水,南昭的眼睛逐渐模糊。她说:“你就喜欢他。下这么大的雨,你就没想过我回家会不会淋雨。平时他打我你当看不见,现在他偷我东西,你也当看不见!”

    “我再说一遍,我他妈没偷你的东西!”宋南枫咬牙切齿道。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南昭此时已经管不了其他,整个人被一股说不出的悲怆和屈辱感围绕。她冲着宋南枫吼着:“你偷了。你是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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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样子因为气愤透着丝狰狞,宋玉梅一脸奇怪看着她。

    宋玉梅一副无所谓地语气说:“差不多行了,不就是拿你点钱。一家人,拿了你多少,我到时候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南昭冲她叫着。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南昭委屈得不行,却不知道要如何发泄自己的这份委屈。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嘴笨的人。

    她听到宋南枫对宋玉梅说:“妈,你别搭理她,她又犯病了!”

    “我没犯病!”南昭听够了这种指责,几乎是尖叫出声,“我没有病!”

    南昭的叫声让对面两个人都一脸奇怪看着她。

    她也瞪着他们,语气里满是指责:“我没病,有病的是你们。你们自私自利,冷血!”

    话音未落,宋玉梅冷声喝道:“宋南昭,你说谁自私自利?”

    宋玉梅说完这话,看向南昭的眼神透出一股哀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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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昭看不得这种眼神。她骂了一声,转身冲回房子。

    她坐在湿漉漉的沙发上,她自己身上也是湿漉漉的,像一滩脏水摊在另外一滩脏水里。心中像是被人塞了一团邪火,横冲直撞,让她烦躁不安。她开始有意识无意识地拿手指抠自己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出现条条血痕。

    过了一会,宋玉梅进来了。她在南昭对面的柜子里拿出几个东西装进箱子里,一边不耐烦地说:“赶紧收拾东西。”

    她没看到南昭奇怪的举止,轻巧的语气仿佛她们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

    南昭几乎被这种怪异的氛围弄疯。她再次受不了地大叫出声。

    宋玉梅回头看着她,面色冷静,说:“你最近没吃药?”

    南昭盯着地板上一滩凝结的淤泥,大口喘着气,身体里的力气像泄了气的皮球,逐渐消失。

    半天,她无力地摇着头喃喃道:“我没发病。”

    像被大雨淋过的乌鸦,声音沙哑不成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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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梅一脸无语地看她一眼,拿着箱子往外走。

    走到门口,宋玉梅又像是没忍住,回头对南昭道:“我最后说一遍,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别矫情,不是每个人都有生病的机会。你以为别人过得都很轻松?”

    她的话像在南昭微弱跳动的心脏上用力踩下最后一脚,瞬息间,南昭感觉自己身体里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死寂。

    南昭低着头,双手抱着肩膀,眼泪无声无息往外掉。

    宋玉梅去而复返,又继续出去。如此好几回。等她再次进来时,南昭终于还是如同垂死挣扎般发出了最后一点声音:“为什么不跟我说?”

    宋玉梅脚步顿住,回头一脸奇怪看着她。

    南昭偏着头看着一边,说:“为什么你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就找个男朋友,从来不跟我说。”

    话题的转化十万八千里,这似乎是她无意识的最后一点挣扎。

    宋玉梅脸上几乎立刻染上一抹冷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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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生了我?”南昭说。

    “所以呢?”宋玉梅问。

    南昭终于抬头看向她,目光里写满了诧异。

    看了好久,南昭听到自己说:“你至少要负责。”

    宋玉梅说:“我还要怎么负责?我给你吃给你穿。就你那成绩,我想尽办法把你送到全市最好的高中?宋南昭,你说话讲点良心。”

    南昭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要倾泻一切的想法有些幼稚了。她不知道如何跟她沟通,只傻傻坐在那里。

    宋玉梅收回目光,继续往外搬东西。

    矫情,脆弱,没用……这些年每每只要看到跟自己病症有关的消息,总是会伴随着这样的词汇。

    南昭坐在那里,开始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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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矫情,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南昭捧着头,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好久过后,她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拽住。

    她慌忙抬头,对上宋南枫红通通的眼睛。他瞪着她,冷声说:“走!”

    “我不走”南昭觉得自己不应该向他服软,但此时她的声音确实充满了哀求。

    宋南枫却不管不顾,拽着她就往外走。

    南昭用脚抵着地,拖着沙发移动了好长一段距离。她让他放开她。宋南枫完全不顾她的乞求,将她像拖垃圾袋似的往外拖。

    眼看着就要到门口,南昭开始尖叫,怒吼,疯了般挣扎。然后啪一声,宋南枫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南昭一懵,几乎立刻闻到了鼻腔里一股血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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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昭还未反应过来时,宋南枫掐着她的脖子,低声道:“宋南昭,要不是你,我们家会这样?要不是你,爸会进监狱?你就是我们全家人的叛徒!你她妈别总是逼我,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铰刀,瞬间将南昭的骨头绞了个稀巴烂。

    南昭终于瘫在那里不再动弹。他连拖带拽将南昭弄上了车。

    车门膨隆一声关闭,宋玉梅在后视镜看南昭一眼,然后启动汽车。

    南昭回头隔着窗玻璃向外面看一眼,好些人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

    她迅速收回目光,用力沉下头去。

    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南昭一次抬头时发现宋玉梅走的路跟大家避难的路线不一样。等车停到梁祈家白色的屋子里时,她诧异,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宋玉梅那么厉害,想要的自然会得到,况且有台风这么好的理由。

    南昭这时候最不想碰到梁祈。他们同龄,还是同桌。她暗自跟他叫着劲儿,不能让他看到她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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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没人在乎她那小小的自尊心,宋南枫打着伞用力将她拽下的车。

    梁家的管家看到他们,面露微笑,说梁先生还在书房开会,房间已经给他们备好。

    目光游到南昭身上时,对方的神色明显有一丝惊讶。

    轰隆的雨水下,南昭污头蓬面缩在一边,风吹起她脏兮兮的牛仔裤和衬衣,让她看起来像宋玉梅跟宋南枫带过来的一个小女佣。

    她不想进去,特别是一想到里面可能会碰到梁祈。

    可是宋南枫如铁的手掌撑着她的后背,将她推罪犯似的推进屋子。

    里面开了暖气,南昭湿漉漉的身体直接一哆嗦。

    管家将他们带到客房休息。

    南昭得到了二楼的一间屋子。等管家指给她屋子,她直接钻进去,关上门,之后任他们如何叫她都没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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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在房间的地上,听着从山崖对面吹来的风雨声,将自己蜷缩起来。房间里布置了中央暖气。温热的气息开始蒸发她身上的湿气,她的身体因此开始微微颤抖。

    她拽着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但根本没用。

    偏偏这时候她的感官异常的灵敏。她能听到楼下宋玉梅跟管家交谈时装模作样的谈吐,也听到梁国忠出来后跟他们的道歉声。

    梁国忠问到她,宋玉梅说她累了在休息。

    她又听到宋南枫窝在沙发上玩起游戏,宋玉梅跟梁国忠讨论水果的甜度。

    他们俨然已经像是温馨的一家子,南昭躺在楼上,跟这里格格不入。

    梁祈似乎不在,过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这点。

    夜色慢慢沉浸,她睡了一觉,起来时头痛欲裂。她张着耳朵听了一阵,楼下的谈笑声还在响着,屋外的风雨变小了一点。

    她坐起身来,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的视线适应黑暗后,能够看到物体的一些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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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拉,有微弱的光投射进来,那些光随着雨水而动,让房间里的一切像是沉浸在水中。

    她感受到一股凉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几乎要把眼睛瞪痛,然后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起初那声音合在雨水里,隔得有些远,她还以为是幻觉,直到声音越来越近,她突然辨别出,这是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她咻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盯着外面看了一会。

    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来到屋子前。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然后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她要赌一把。

    她走过去拉开房门,深吸一口气,快速往楼下冲去。在楼下三个人惊讶的眼神中,她疾步冲出家门。

    院子里亮着一盏灯,纷纷扬扬的雨水下,她看到一盏光柱射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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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光柱后面,一个黑色的高挑身影跨下摩托车。

    然后是脚步的声音。周围有雨声风声海浪声,但那脚步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新,哒哒哒,一下下,仿佛踏进她心里来。

    光华流转,她终于看到梁祈,他穿一身黑衣,戴着头盔,也带着一身水汽。

    他取下头盔,看到她,一脸的云淡风轻。

    南昭几乎是抛下了所有的自尊心飞奔到他面前。

    她微微喘着气,盯着他,开口说:“能不能带我走?求你!”

    她的声音在颤抖。

    梁祈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讶异之色。

    南昭不知道那一刻过去了多久,总之,在她快要放弃时。他突然将他刚取下来的那个黑色头盔罩在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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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带着他体温的头盔,将她的头包裹其中。

    她又闻到那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也一瞬间被包裹进一股浓浓的安全感中,她停止了身体的颤抖。

    梁祈没答应她,也没拒绝,做了这件事后便往房子里走去。

    南昭站在那里回头看着他。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看向她。

    他脱下身上的皮衣,丢给她。

    南昭顺手接住,皮衣上的雨水沾了她满手。他说:“穿上。”

    南昭有些迟钝地点点头,然后听话的穿上。

    穿在他身上刚好的皮衣,罩在南昭身上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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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昭低头看着垂垂落下的下摆,再抬头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又回到她身边。

    他低头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将皮衣的拉链拉到头。

    南昭像个小布偶似的,从膝盖上到下半边脸全被罩住。

    “真瘦。”他说。

    南昭抬头看他。隔着头盔的茶色玻璃,他回望着她。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副上扬的淡淡的状态。他就这样看着她,声音低沉地说:“等我。”

    声音隔了头盔,变得不太真实,仿佛远方古老神祇对人间受难者的呢喃。

    南昭突然就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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