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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人参果儿

    过了几日,洪天酒楼来了两个客人。高的那个黑皮粗须,眼大如铜铃;矮的那个弯腰驼背,龅牙凸目。总之,两个人都相貌丑陋,粗鄙不堪。

    掌柜一见,心里十分不喜,就连客套的笑都懒得堆出来了,只凉凉地问: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那驼背的那个先出声,声音好像锅铲刮着锅底,听得人心里直发毛:我们是来对诗的。

    掌柜打了个寒战,虽然越发厌恶他们却再不敢轻慢:仙人揽六箸,对博太山隅。

    洪天酒楼的暗号由老板亲自发出,每日都不同。

    驼背的那个对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然后就翻着白眼对不出来了。

    高的那个忙接了一句,声如洪钟:何不秉烛游!平时让你看会书,你就知道吃喝嫖赌。

    掌柜暗笑,却没动。

    驼背一挑眉:预约号,天字一号。

    原来这洪天酒楼吃没在菜单上的菜,还要预约号。光知道知道暗号,没有预约也没有用。

    那日岑守拙和闵汯安没有预约,自然是吃不到。

    人不可貌相,这两人来头还挺大。掌柜查到竟然是王爷府的人来预定的,心里暗暗一惊,态度越发恭顺:您二位这边请。

    他没有领着这两人去雅座,却一掀帘子示意他们往后院走。

    驼背和高个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才一先一后进去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闵汯安和岑守拙。

    岑守拙给闵汯安和自己一人贴了一帖易容跟变声的符咒,然后两个人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岑守拙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岑苟生正好回来。岑苟生难得清醒,却硬是跟岑守拙擦肩而过,没认出他来。

    果然是连亲爹都不认识了!闵汯安暗自苦笑。

    从后院走出去,岑守拙发现门口有个马车等着。赶车的伙计看着比那日端萝卜上来那个顺眼多了。

    闵汯安和岑守上去之后,帘子就放下来了。

    岑守拙想要悄悄掀开帘子看,却被闵汯安按住了手。

    闵汯安翕动嘴唇无声地说:不要因小失大。

    也是,反正三文钱一路跟来,只要回去问一问,不用看也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岑守拙便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坐好了。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才好不容易停了。

    岑守拙他们下车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湖边。

    透过湖面上轻纱一样的薄雾,隐约可见中心有一个小岛。

    岑守拙回头看了看,没有看见三文钱的身影,心里忽然觉得不安起来。只是此刻他们已经不能后退了。难得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再危险,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反正凡人是拿他没办法的,大不了就用法术逃走,空手而归。

    车夫打了个呼哨,便有一叶小乌篷船离了岛,向这边开过来。

    二位请。伙计弯腰鞠躬,笑容可掬。

    划船的是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让人莫名觉得自己是去赴神仙宴会。

    船离了岸,老人划得很稳当,岑守拙几乎感觉不到船晃动。

    碧绿的湖水在老人家的浆下发出唰唰的声音,拨动了湖面上渐浓的雾气,美得让人恍若身在仙境。

    岑守拙刚才还浮躁紧张的心,一下就静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被那些满是铜臭味的混蛋们拿来作恶。他暗暗叹息。

    船轻轻抖了一下,岑守拙才意识到已经靠了岸。

    岸上已经有伙计在候着了。那伙计身上穿着的竹青色云锦袍和腰间系着的绿翡翠腰带一看都不是寻常物件,虽然华贵却丝毫不显张扬。难得的是伙计气质如竹,眉清目秀,一点也没有辜负这身衣服,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了。

    这应该就是真正的雅座了。岑守拙跟闵汯安迅速交换了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小岛上种满翠竹,几间小屋在薄雾弥漫的竹林间时隐时现。

    伙计领着岑守拙他们往最里面的一栋竹屋走去。

    岑守拙发现虽然走在竹林间,却看不见路过的小屋里面是否有人,更看不清是什么人。这就是所谓的通而不透。可见设计的人心思巧妙,且花了点工夫来做。

    屋子内的布置更是与那日截然不同。紫檀木的桌子、茶几就已经价值不菲更别说在这万物凋零的深秋,桌上还摆着一盆怒放的牡丹。

    两位喝点什么茶伙计态度恭敬却没有丝毫低声下气的意思,让人十分舒服。

    这个问题把岑守拙问住了。

    他不知道有钱人喝什么,万一说错了就麻烦了。

    闵汯安却淡淡地问:去年衡山梅花上采的雪,你们有吗

    伙计点头:有,您喜欢红梅还是白梅

    给我来一杯白梅雪水,给他一杯红梅雪水,茶叶就用衡山道观茶。

    那伙计一听闵汯安的话越发恭敬了:知道了马上为您上。

    等伙计下去,岑守拙才问:衡山道观茶有什么说法

    其实就是衡山那几个道士自己采摘炒制的。龚王爷喜欢,每年都会叫人去弄一些回来,然后送一些给我家。

    好喝吗

    还好。

    从窗口看着伙计端着茶从小路上过来,然后还没等伙计推门,岑守拙就闻到茶香了。

    有钱人真会享受。他不由得暗暗嘀咕了一句。

    这是几样小吃。那伙计放下东西,鞠了一躬,然后退下了。

    所谓的小吃也不简单,鲜红的荔枝、褐色的鹿肉铺、雪白的雪莲果,金黄的西域蜜瓜。

    岑守拙咂着嘴:光这几样小吃,都够寻常百姓家一年吃穿用度了,也不知道那人参果是什么稀罕东西。

    这么有品位的人,不至于做那么龌龊的事情吧岑守拙对闵汯安说。

    闵汯安摇了摇头:衣冠禽兽比比皆是,越是有钱越是空虚,寻常的东西玩腻了,自然就会想出变态法子来。

    没等多久,一群人鱼贯而入。他们手里捧着各种精致纯银碗碟。

    最后一个端着盖着盖子的铜盆子。

    有人在桌上加了架子点上了火,看上去却是要煮火锅。

    看来这就是真正的人参果儿。岑守拙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天寒,我家主人特地交代给二位准备火锅,这些都是配菜,在汤里涮涮就能吃。那伙计指着先前拿进来的纯银碟子里的东西。

    那配菜自然也都不是寻常东西,而是竹荪,灵芝,鱼翅、鲍鱼之类的山珍海味。

    岑守拙却没有心思去探究,只盯着那大铜盆。

    伙计把盖子揭开,香气飘了出来。

    岑守拙伸头一看里面,雪白的汤汁中漂浮着深红色的薄薄肉块。那肉块牛肉不像牛肉,猪肉不像猪肉,看着十分诡异。

    这是什么

    人参炖胎盘。人参强壮滋补。胎盘强身健体,祝二位吃了之后,永葆青春。伙计微笑着拱手。

    岑守拙胃里一阵翻腾,又气又怕,忍着怒火,假意周旋:我只听说把胎盘晒干了作药,也就是紫河车,这样的……如何能吃

    二位放心,人参用的是百年山参,一根须子都没断。胎盘也是刚生下来的健康活婴的,绝对安全,死的不能吃。

    胎盘哪里来的,干不干净闵汯安也忍着恶心插了一句。

    干净的,不干净哪里敢拿来招待贵客。伙计依旧保持着微笑。

    岑守拙假装好奇:你们如何能得到这么多新鲜胎盘莫非守在生孩子的人家中

    那伙计却忽然冷了脸:二位不是来吃饭的吧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许多大汉从竹林暗处慢慢显出身形,往这边看。

    闵汯安皱起眉:听说你这里有什么延年益寿的东西,原本以为是龙肝凤髓,没想到竟是这种恶心玩意儿。爷不吃了,钱也不用退了,就当是辛苦费送给你们了。

    那伙计却冷笑:对不住,本店的规矩原本就是不退饭钱。而且,今儿你们不吃就别想走。

    那些大汉慢慢靠了过来。

    该用你的法术了。闵汯安提醒岑守拙。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跟这里的老板撕破脸。

    用不了。岑守拙苦着脸。

    嗯关键时候你说不行闵汯安一副要疯的模样,却惊悚地发现,岑守拙已经恢复了原本俊朗少年郎的模样。

    岑守拙也发现闵汯安的脸变回来了,忙掏出一块布扔在闵汯安脸上。

    闵汯安闻到一股酸臭,皱眉一脸嫌弃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汗巾。

    混账,这个能给我遮脸吗恶心死了。

    这会儿脸都不要了,你还有心思管干不干净

    两人一边吵,一边跟扑进来的人缠斗。

    这些打手明显都不是普通人,个个身手不凡。岑守拙才挡了两招,就抵挡不住,被揍得很惨。

    嗷,好痛,能不能不打脸。他一边左躲右闪一边叫着。

    没用东西!闵汯安嘴里嫌弃地骂着岑守拙,手里却护着他往湖边靠。因为人太多,就连闵汯安也挨了好几下。

    从没有这么憋屈过,等他出去了就把这里平了,管它是谁开的!!

    可是从这帮人的狠劲上来看,压根就不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闵汯安心里飞快地思索着退路,看了一眼岸边,发现刚才停泊的小船早不知去向,便问岑守拙:有没有什么避水诀快点使出来。

    岑守拙被人猛击了一下肚子,痛得蹲了下来,呻吟着说:这岛上有人专门布了阵,我现在什么符咒口诀什么都用不上……

    那就找到阵眼,破了阵,腾云驾雾直接飞过去更好。

    你想多了,压根没有腾云驾雾那种玩意儿,所以就算没有阵,我也没法带你飞过去。

    那你会什么

    跑。划船。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人没完没了地从林子里涌出来,闵汯安也渐渐没了力气。他看了一眼对岸,忽然对岑守拙说:吸气。

    岑守拙转头茫然瞪着闵汯安:嗯

    闵汯安不解释,直接拎着他的领子往空中一抛。

    啊!!!老子不会游泳。你这个混蛋!岑守拙怪叫着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溅起巨大水花落入水里。

    被冰冷的湖水一激,岑守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喝了一肚子的水。刺骨的水从身上各个毛孔渗入他的身体,带走了他所有的能量。岑守拙的意识有点模糊了,慢慢向湖底沉了下去。

    原来母亲淹死的时候是这种感觉。无助,绝望,冰冷。母亲,你好可怜。岑守拙望着渐渐变暗远去的水面想。

    一个身影划过水面,带着气泡朝他游而来。

    岑守拙茫然看着他,许久才意识到,那是闵汯安。

    闵汯安揪着岑守拙的领子,把他拉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夹杂着水珠涌入肺部,岑守拙剧烈地咳嗽起来,咆哮:你想弄死我啊

    蹬腿,混蛋,连游泳都不会,你好意思叫你倒是自己也用点力啊,像个秤砣一样沉。再啰嗦,我就松开你,让你淹死算了。闵汯安也气得语无伦次了。刚才他还以为岑守拙开玩笑,结果岑守拙一沉下去就不上来了。害得精疲力竭的他还要浪费力气潜水捞岑守拙上来。

    岑守拙闭上了嘴。

    刚才欣赏着美景不觉得,现在要自己在冰冷的水里游过去才发现这个湖真是太大了。更别说才经历过一场恶斗,闵汯安觉得自己力气眼看要耗尽,也在不停往下沉。

    湖面上依旧很安静,雾气越发浓了,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挣扎。

    哗哗哗的声音跟刚才划船的声音一样,却再也不悦耳。

    喂,我说,你假装游泳也要动一下啊。闵汯安好无奈,回头一看,岑守拙原来已经晕了。

    岑守拙整个人都已经泡在水里不知道多久了,难怪一直不说话。

    闵汯安如今也没力气查看他了,只能咬着牙努力把他托高些,终于在两个人都要沉下去之前抓到了岸边的草。

    还好他的力气和耐力比寻常人好许多,不然两个人真的要死在水里了。

    闵汯安定了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把岑守拙推上了岸,自己也爬了上来。

    躺在岸上喘息了片刻,闵汯安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便靠过去查看岑守拙:喂醒醒,别装死了,我们已经到岸了。

    岑守拙没有丝毫反应。

    闵汯安扇了岑守拙一耳光。

    岑守拙依旧双目紧闭。

    闵汯安试了试岑守拙的鼻息,发现他根本没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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