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贫民窟里的刺头,和漂亮的女人做了交易。只要帮她看管住她丈夫的私生子到十八岁,我就能拿到很多钱。
我收下定金,欣然答应,无意问了一句:
[那十八岁后呢]
女人嫣然一笑:[十八岁,找个由头把他送进监狱好了。]
后来,我陪着他长大。
阴翳少年脱胎换骨,丰神俊貌。
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少年笑意盎然,撒娇向我讨要生日礼物。
我像往常一样笑着,哄着他喝下掺了药的牛奶。
拿着花不完的钱,远走高飞。
三年后某天,我的维生素被换成了安眠药。
醒来时,他坐在床头,原形毕露,声音疯狂:[姐姐,这药的滋味,好受吗]
1
从窗户看出去,今晚的月亮很美。
像个精雕细琢的白瓷盘。
门被敲响,少年的声音传来:
[姐姐,今晚的月亮很漂亮,要跟我一起去后花园看看吗]
平静的夜晚难得,我并不想被打扰。
仿佛猜中我的回答,门外有些青涩的声音带了点失落:
[没有人陪我看过月亮,我以为是你的话,你会愿意的。]
我闭了闭眼,最终开了门。
少年脸上绽出浅浅的笑,拉着我去后花园。
他说:[最漂亮的不是月亮,而是月光。]
花园中,月华像薄纱一样洒在黑夜中,落到池面上,像镀了层寂静的银。
赏心悦目,我静静地看着。
如果没有一些小动作就更好了。
身后细微的风声传来,我掐着秒,蓦地偏开一步。
林妄没想到我会躲开,惯性之下猛地往前一扑。
哗啦!
他毫无阻碍地跌进半米高的观赏鱼池里。
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撕下了面具,露出了獠牙,他瞪着我的眼神满是厌恶和愤怒。
2
少年身上也披了月华,在稚气未脱的脸上也能投下深邃立体的阴影。
他确实有一副好皮囊。
我踩着边缘,俯身靠近,玩味地说:
[林少爷,这把戏太拙劣了吧。]
林妄突然一笑,像春破寒冰,却屹然更冷了。
他举起手上湿漉漉的东西——一只护腕。
是他刚刚跌落时,趁乱从我手上薅的。
[我说你为什么总是带着这个丑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我失去遮挡的手腕上,神色讥讽:
[原来是块疤啊。]
林妄学着我的语气,慢悠悠说:
[阮南初,这疤好丑啊。]
那副好皮囊下,吊着坏心肠。
3
半年前,我作为被资助学生的身份,入住了他的家。
第一次见面,当时是晚上。
清冷的夜色下,少年为了等我,在屋檐下站了半宿。
毫无怨言地帮我搬行李到房间,还给了我一杯热牛奶。
少年温良,无害地笑着。
直到我从那杯牛奶里喝出了一根手指。
惊雷乍响,惨白的闪电照亮了卧室的墙。
血红的漆纵横交错,像怨鬼无声地尖叫。
林妄笑容不减: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喜欢吗]
少年以惊悚的方式想要驱逐我。
可惜,我看过他的所有档案。
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无公害的外貌下包藏的糟心烂肺。
4
当初,林妄名义上的继母在贫民窟找到了我。
这个美丽得像罂粟一样的女人和我做了场交易。
只要帮她看管住她丈夫的私生子到十八岁,我就可以得到一笔巨款。
我从她手里接过林妄的档案。
满满几页纸,写的都是少年阴翳、偏执、疯狂的过往。
他曾从高空砸下花盆,差点要了女人的命。
也难怪会怕他发疯跑出来闹事丢脸。
女人一副受害者的口吻,我却知道她所有的腌臜事。
贫民窟里从不缺消息。
林妄随母姓,他的母亲林茵是林氏唯一的千金。
可惜,她瞎了眼,看上林妄的父亲—顾远。
顾远是入赘林家的软饭男,林茵的父母从来没看上他。
后来,林家父母车祸双双殒命,顾远吃了绝户。
他堂而皇之霸占林家资产,更是把养在外面的小三和私生子接了回去。
林茵本就悲痛,又遭背叛,不久便也去了。
留下一个林妄。
林妄是正统的林家继承人,可不是女人口中的私生子。
所谓看管他不让他闹事,不过是想要监视他,不让丑闻外传。
我把资料放下,看着隐隐有些焦躁的女人,伸出手和她达成了交易。
豪门恩怨,我不在乎,只要能拿到钱,这交易一点都不亏。
我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选择我]
达成交易后,女人重新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故意激怒有家暴倾向的父亲,只为做局收集证据把他送进监狱。]
我不说话,也不躲闪,迎上她的目光。
女人笑了一下:
[你和他一样疯。]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能看住他的。]
5
所以,我把牛奶里的橡胶手指拿出来,扔在地上。
在林妄晦暗不明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随后拉上行李箱,走进林妄的主卧,鸠占鹊巢。
[你把我的房间弄脏了,那你的房间就归我了。]
少年绷紧着脸往前一步,我扔出来的枕头刚好撞了他一脸。
一记闷响,林少爷踉跄一步,结结实实撞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生动极了。
我转身锁上门,半调笑道:
[拿好你的阿贝贝,早点睡吧。]
门外一片安静,不一会就传来泄愤般的关门声。
我无声一笑。
全世界的叛逆少年都觉得自己是反叛的鲁鲁修,千仇万恨,忍辱负重,不苟言笑,帅气非凡。
孩子有病,调教一下就好了。
6
这栋别墅是林妄母亲生活的居所,顾远和他那小三嫌晦气搬了出去。
虽然豪华,却也只剩时不时来打扫的佣人了。
我没有和他计较护腕,第二天还给他做了早餐。
林妄走到餐桌前,玩味地扫了眼切得很工整的三明治:
[怎么,想走怀柔路线了]
说着,他轻飘飘地拿起了三明治,就要往垃圾桶里扔。
我突然开口:
[门口有一只橘色的流浪猫,不咬人的。]
他手上一顿,一脸莫名地看着我。
我自顾自吃了一口,继续说:
[你要是不想吃,就去喂它吃。]
[不要浪费粮食。]
不顾他打量的目光,我专心吃自己的早餐。
最终,他还是拿走了那个三明治。
不久后,门外响起那只流浪大橘谄媚的喵喵声。
小动物最能暖人心。
我就不信他看大橘吃那么香,自己不想吃。
我每天都给他做早餐。
无油无盐的,不管是小猫还是他,都适合吃。
他没有再阴阳怪气,反倒臭着脸每天拿早餐出门。
过了一段日子,冰箱里的东西还偷偷摸摸地越来越少了。
那大橘眼看着越来越健硕。
我挑了一天跟着他出门,转角后便看见——
和风煦日,少年靠在栏杆上,垂眼咬着半块三明治。
视线下移,一只胖橘蹲在他腿旁,吭哧吭哧地吃着另外一半三明治。
我眨了眨眼,决定明天的三明治要做得更大一点。
7
晚上,我从外面回来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我正盘算明天要不要让林妄坐下一起吃早饭,发现他还没回来。
平时就算作业再多,七点也该回了。
我受那女人资助上的高中,学习任务也重。
索性一边看书一边等。
十一点钟敲响,我拿上手电筒打算出门找他。
却听见后院有些声响。
我无声打开窗户,探出头望下去。
夜很黑,我微微眯眼看到了声响来源。
有个单薄的身影正拿着铁锹在覆土,像埋了什么东西。
在动作间,我看清他的脸——是林妄。
他动作很轻,显然是不想惊动我。
我看了片刻,想不明白半大的少年有什么秘密需要半夜埋进土里。
除非,这个秘密事发突然。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好半天才埋完。
少年喘着气,盯着重新平坦的土面不知道想什么。
夜色烘得那极瘦的背影有些森然。
看着他回房间,我重新拿起他放下的铁锹。
他埋得并不深,挖几下便挖出了东西。
铁锹之下,是软的。
我目光一凛,把东西挖了出来。
入眼是熟悉的花色——
那只胖乎乎的流浪大橘,两只前爪被齐齐切断,猫头上血肉模糊。
死了,刚死不久。
8
我大力推开他的房间门。
房门撞到墙面发出巨响后反弹颤栗。
林妄刚洗完澡,头发滴着水,染了血迹的衣服被随意地扔在椅子上。
他一脸错愕地望向我:
[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失了声——我把后花园挖的土倒在他头上。
房间灰尘四起。
装土的桶扔在地上,我只问他一句:
[你干的]
林妄玻璃质般的眼睛盯着我,片刻后竟噗嗤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他抬手抹了脸上的土,耸耸肩:
[太搞笑了,那么明显的答案你居然还问我]
我伸手拽住他睡衣衣领,强迫他直视我的眼睛:
[林妄,你教不乖是不是]
林妄戏谑地笑着,眼里透着疯狂:
[你不知道,它喵喵叫挣扎的样子多有趣。]
[多亏你的三明治,想要抓住它太容易了。]
[我抓着它的爪子的时候,它甚至还想舔我,真的好蠢。]
畜生。
啪一声,我打了他一巴掌。
林妄被打偏了头,拇指一抹唇角,讥讽地说:
[以为用一只猫就能当救世主你和它一样蠢。]
我退开两步,面无表情地举起录音笔:
[明天,你的老师,同学,就会收到这段录音。]
[让他们看看,霁月光风的林少爷是怎样虐猫的。]
林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神情。
周身萦绕阴沉的气息。
十六岁的少年,疯狂,偏执,乖张,残忍,无药可救。
9
我的学校离林妄的不远。
离放学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我靠在小巷子里看三三两两学生走出来。
手里的录音笔转了几转。
林妄对大橘的事全盘承认,还泄愤一样惹怒我逼我动手打他。
他没有只字辩解。
可昨天他换下的衣服上,并没有致死量的血迹。
倒像是后来蹭上去的。
我把录音笔放入口袋,抬步向学校走去。
我倒是要看看这闷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天色暗得早,路灯却还没亮。
还没走出巷子,凭空冲出来一个人把我撞得踉跄。
我回过头,昏暗天色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多了些紧张。
他怀里鼓鼓囊囊的,里面的东西还不停扭动。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脚步不停地跑了。
没来得及叫住他,我便迎面遇上一群人。
四五个穿着高年级校服的学生,为首的气质从容,左胸还别了学生会的徽章。
那纯银的徽章闪得我晃眼。
学生会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开口:
[同学,请问你有看到一个抱着猫的学生跑过来吗]
原来林妄怀里抱的是猫。
我眉毛一挑,套了套话:
[有是有,但是你们气势汹汹地要干什么]
学生会旁边的小眼镜站出来说:
[我们发现有同学虐待小动物,人没抓到让他跑了。]
学生会朝我微一点头,礼貌道:
[同学,你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我想了想,朝林妄的方向指了过去:
[往那边跑了。]
不出意料地,那些人抓住了林妄。
因为他所在的巷子是个死胡同,无处躲藏。
他刚刚就在墙后听着我出卖他。
小猫被人从他怀里拽了出来,被拽疼了,四肢不住地挣扎。
学生会朝我道谢:
[谢谢,这位学生我们会交给教导处处理的。]
迎着林妄几乎要瞪穿我的目光,我淡然一笑。
10
演技拙劣,错漏百出。
我没有离开,悄悄跟着他们。
他们押着林妄,出了巷子,但并没有回学校,反而拐进了另一条更幽深的巷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
巷子里的灯摇摇晃晃,聊胜于无。
拳头打在人身上的闷声传不出多远,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林妄捂着痛处半晌也站不起来,再度被踹倒在地。
学生会摘下徽章,妥善地放进口袋,抬脚踩上林妄的肩膀。
居高临下道:
[上一次没有吃够教训,还想当救世主]
他似乎十分欣赏林妄想弄死他的眼神,愉悦道:
[上次我们砍了两只前爪,这次换两条后腿怎么样]
10
小眼镜抓着猫来到林妄跟前。
两人固定小猫四肢,学生会慢条斯理地接过小刀。
林妄动弹不得,正红了眼: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学生会轻蔑一笑,刀尖对准,一把扎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垃圾桶横空出现,高速飞来。
众人慌忙躲闪。
这垃圾桶有目标似的,不偏不倚砸飞了学生会,连带撞开了抓猫的两人。
小猫利落翻身落地,一溜烟地跑了。
学生会艰难起身,猛地看向横空出现的我:
[你到底是谁!]
我吹了一声口哨,礼貌微笑:
[你的报应啊。]
众人似被这架势镇住,下意识围住林妄。
林妄连站直身都难,不指望他自己突围出来。
我嫌麻烦地啧一声,手里塑料瓶倏地抛向巷子里唯一的小灯。
似乎差点水准,塑料瓶撞上了灯帽。
灯帽连带着灯一同晃了起来,巷子里忽明忽暗。
他们紧张地四处张望。
好不容易晃动停了,他们重新看清眼前。
并无事发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转头却惊住了——
我站在学生会身后,一支圆珠笔抵着他的喉咙。
笑道:
[我不是很想打架。]
手中笔往前递了一寸:
[退后。]
学生会脖子划出了红痕,痛呼出声,连忙喊众人后退。
林妄捂着伤口,直起身慢慢走出包围圈,走到我身侧。
我侧头问:
[没事吧]
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
我一脚将学生会踹了出去。
在他恼羞成怒想带人反扑的瞬间,我把手机竖在身前:
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他们打人抓猫的画面。
[视频已经上传了云端,再往前一步我就发布出去。]
11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
和上次林妄晚归的时间差不多。
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却一直偷偷看我。
好几次我转头都能和他对上目光,而后他匆忙躲闪。
像导弹一样一路跟着我,跟着我进别墅,跟着我上楼梯,甚至想跟着我进房间。
我砰一声关上门,他才如梦初醒。
拿好东西重新打开门,恰好碰上他还没来得收起来的懊悔神情。
我避开他,向客厅走去,明知故问:
[有话要说]
那么狂妄的小子,气息起起伏伏,却鹌鹑一样憋不出一句话。
终于开口:
[我……]
我偏堵上他的嘴:
[把衣服脱掉。]
他彻底成了一只红鹌鹑。
我一扬手里的棉签和药膏:
[上药。]
林妄耳尖通红,看我好几次确认我是认真的,豁出去般脱掉了校服。
少年身量很高,却很瘦,锁骨突出,白皙的皮相紧紧裹着薄肌。
而在这白皙之上,却有几道瘆人的紫痕。
我搓热了药酒,一点点帮他推开淤血。
掌下皮肤温热,却僵硬。
我问他:[有什么要说]
他梗直了脖子,还嘴硬:
[……没有。]
我猛然加大了力道,林妄猝不及防疼得闷哼一声。
[林妄,我帮你一场,最后再教你一个道理。]
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人长一张嘴,就是要说话的。]
[要解释,要自白,要道歉,要说谢谢……]
[谢谢。]他忽然说。
我手上动作一顿,原以为他会先为自己解释什么。
他的耳尖依然是红的,却垂下了眼,重复道:
[谢谢。]
我继续帮他揉伤,算是应下了。
掌下肌肉逐渐放松,沉默一会,林妄又问: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我重新倒上药酒,把全部淤血再搓一遍。
看到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才大发慈悲开口:
[真正喜欢猫的人不会那样抓猫。]
单拎着小猫的后颈,只会让它吃疼。
而真正爱惜的——林妄会把小猫抱进怀里。
应该是这副模样的。
林妄低下头,沉沉地嗯了一声。
莫名有些乖了。
我收起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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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完了]
他又嗯了一声。
我倏然靠近,手撑在他的椅背上,抬起他的下巴:
[问完就轮到我了。]
他似乎极不习惯那么近的距离,却硬是对上我的眼睛。
我沉声问:
[事情不是你做的,你吃饱撑的认下来]
林妄早知道我要问什么,那双眼睛褪去阴翳和偏执,藏得极深的少年光亮此时才漏了出来。
他说: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
12
林妄语焉不详,我却听懂了。
那个女人给我的档案上描绘了一个病态的少年。
这是他为自己披上的保护色,但又何尝不是那些人自带的成见。
他想看看,我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带着[此人有病]的标签去认识他,又以[果然如此]的得意去落实成见。
我挑挑眉,少爷不愧是少爷,还是吃得太饱。
[那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他神色舒缓,似乎带了些笑,想说什么:
[你……]
忽然一僵,整个人机灵一下,肉眼可见红了起来——我强迫症忽然发作,猝不及防抠了一下他身上碍眼的蚊子包。
而蚊子包在他胸上,红得显眼。
我后知后觉:
[啊……不好意思。]
那动静似乎刺激狠了,林妄倏地站了起来,匆忙穿上衣服。
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衬衫下摆,红着耳尖跑上楼: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承让地一点头。
伤风感月不是什么轻松的相处方式,还是这样来得自在。
三年后,我会和他分道扬镳。
这三年,要是能好好相处,也能省我不少精力去处理其他事情。
我回房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去。
撞上林妄正正站在我房门前,手还保持敲门的姿势。
他愣了一下,闪烁一下神色,问道:
[你,吃面吗]
13
他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了一碗——拉面尸体。
转头一看,厨房各类厨具死不瞑目地在各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躺着。
我拉起嘴角:
[谢谢亲,我不吃了亲。]
还没移开一步,就听见可疑的[咕噜]一声。
我望向声源,林妄捂着肚子,并不觉尴尬,反而耸耸肩。
意思很明白:是本少爷饿了,怎么
我扶额,傲娇、矫情、不抗揍、自理能力为零,这些才更应该写在档案上吧。
在这五谷丰登的年代,让一位少爷闹了饥荒,每一个牛马都有责任。
无奈转身,把那碗[尸体]端回厨房,丢下一句话:
[来学。]
他脚步很快跟上,声音含了轻快:
[好。]
我在厨房一边示范一边讲解,林妄亦步亦趋。
时不时接过我手里的工具自己操作,似乎觉得不难,转头问我:
[是这样吗]
我看着锅里的鸡蛋进化成煤炭,没有打击他,面不改色道:
[对,是这样。]
凌晨一点,我们一起坐在餐桌上,吃了三个月以来第一顿心平气和的宵夜。
事情从这一天开始发生了转变。
14
清晨,我被桌上热气腾腾的牛奶和三明治镇住。
林妄放下平板,朝我笑道:
[早,阮南初。]
要不是瞟到他紧张得拿反了平板,我一定怀疑他下毒了。
他一直看我反应。
直到我咽下第一口,点头反馈表示不错,才压着嘴角自己吃起来。
阳光初曦,透过窗户斑斑点点洒在餐桌上。
没有多余的话,这样平淡的早晨却莫名让我心安。
吃完饭,我把一枚戒指递到他眼前——那是大橘的骨灰戒。
我淡声解释:
[小猫爱干净,不喜欢埋土里,我把它送走了。]
林妄眼里的诧异化为有些沉重的怜惜,轻轻接了过去。
他拉住我缩回去的手,声音很轻:
[对不起,把你的朋友弄丢了。]
那枚戒指被他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一直戴了好多年。
往后的每一天,都能吃到他的早餐。
他会问我想吃什么。
第二天,我想吃的都会摆在桌面上。
有时候,我莫名会期待新的一天。
虐猫团伙的录像我交给了校方,那伙人也被处理了。
为了避免林妄被报复,我下课后等他一起走。
直至很多年后,我都忘不了当时他看见我的眼神。
像冰冷平静的湖面乍然裂了冰,波澜和暖意缓缓溢了出来。
他脚步加快,径直向我跑来。
中途被几个红着脸的女同学拦住,他也只是笑着避开:
[抱歉,我姐姐来接我,我要先走了。]
这声姐姐听进了我耳朵里,顺着血管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捋了遍。
他终于跑到我面前,稍微带了点喘,眼睛却是笑着的。
我无声发出第无数次感慨,这少爷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介于刚才的情况,我还是顺口劝他:
[学习要紧,别早恋。]
林妄一愣,把话过了一遍似乎多悟出了什么,笑容更璨:
[嗯,放心。]
关我什么事我放什么心
我一脑门问号往前走,手腕忽然被他拉住。
[……干什么]
林妄一脸无辜:
[不是要带我回家吗]
所以
[不牵怎么带]
我闭了闭眼,发现自己最近涵养好了不少,碰上神经病都只会发出[此人为何如此]的疑问。
并不想展开讨论这个问题,我就当遛条狗。
路程不长,他就一直牵着,牵出了个春风满面。
我甩开他的手拿钥匙,手腕上留有少年的余温。
他的声音乘着晚风飘向我:
[明天还来接我吗]
我打开门:
[来。]
他还不满足:
[后天呢]
[……来。]
[大后天呢]
[……]
[大大后天呢]
我受不了了,绕到他身后一脚把他踹了进去,恶声恶气:
[来!接到你死为止!]
他笑开了,宝贝一样接下这恶毒的承诺,
[好。]
15
此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令人放松警惕地度过。
他每天晚上都把我按在书房里陪他写作业。
别墅电力不稳,灯每闪烁一下,他都向我靠近一寸。
手肘第五次碰到,我忍着额头青筋:
[林黛玉,你坐我怀里写得了。]
林妄面不改色耸耸肩:
[体谅一下,我害怕。]
[……]
他的目光总会在我的护腕上停留。
有次我洗完澡忘带了,察觉他的神情,以为他嫌碍眼,正想转身带上。
林妄抓住我的手,像是要盯穿那块皮肤:
[怎么弄的]
我并不遮掩:
[家暴被打的。]
攥着的力度忽然一紧,抬眸沉沉地看着我:
[对不起。]
他是为之前说疤丑的事。
我并不在意,下一刻却僵住——他缓缓低头,嘴唇贴在疤痕上。
微凉的触感却点燃我的皮肤。
林妄先一步制止我挣脱的动作,轻声道: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烫手的山芋,滚进了我心里。
16
我比林妄先高考,考了附近的大学。
他却皱着眉说:
[你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不用担心学费问题。]
离得太远还怎么完成交易,反正都要走的。
我随口说:
[想离家近点。]
他一怔,而后有些高兴地说:
[那我也考近点的。]
林少爷自己哄自己的本事真是日渐增长。
时间从指缝滑走,距离他十八岁,还有半年。
我还是会向那女人汇报林妄的情况。
只不过从很久以前开始,都只是用[一切正常]来概括。
那没有回应的聊天框里却有了新的信息。
那女人说:
[我们回来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那女人和顾远——林妄的父亲,回来了。
17
两年时间,他们终于把林茵的夫妻共同财产抢到手。
现在,林妄身上继承的林家资产就是下一个目标。
那女人——陈婉,把约定的钱打给我一半。
她说:[剩下的等你走了就会到账。]
我没有回复,她又说:
[已经给你奶奶找好了国外的医生,手术随时都可以做。]
没错,我还有一个奶奶。
那是从家暴父亲手里护了我十多年唯一的亲人。
当初的约定,除了钱,我还要能够给我奶奶做心脏手术的医生。
每天夜里我都会去陈婉安排的疗养院看一看她。
[如果毁约,这一切你都得不到。]
像深水炸弹在海里爆炸,面无波澜,深处却一片狼藉。
我发了很久的呆,最后给林妄发了消息:
[我今天下课早,给你做了饭。]
林妄立即回道:
[我下了课就回去。]
似乎能通过文字,看到他笑着说话的样子。
我坐在桌前等他。
这意料之内的一切不过是提前半年到来,我却像踩空了一般。
惘然若失,梦该醒了。
18
林妄是跑回来的,坐下时还微喘着气。
看到满桌的菜,他眼前一亮:
[过年了今天。]
两年,少年情绪外露多了,真诚而明亮。
他先给我夹了菜,再问:
[是有什么好消息吗今天]
我看着他,反应慢了一拍,随口编了个:
[啊……最近有个考试,考得还不错。]
他似乎比我还高兴,帮我把骨头都挑了出来:
[你本来就聪明,我考试说不定还考不过你。]
他说以后我要是考研究生肯定也能考上,要去最好的学校。
他说,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不然没人给我做早餐。
林妄眼神明亮,一点点描绘以后的生活。
安稳,平静,快乐,像旋涡一样蛊惑着我。
他在计划着将来,而我却想着离开。
这顿饭吃到很晚。
我状似无意地递给他一杯牛奶。
林妄疑惑:
[不是睡觉前才喝吗]
我刚想找个借口,他一仰头就喝完了。
只要是我给的,就算是一杯冒着青烟的毒药,他也能两眼一蒙喝下去。
倒计时开始,我的心脏开始下坠。
我问他:[十八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他还能站起来收拾东西,无奈一笑:
[你就不能制造点惊喜吗哪有直接问的。]
我怕他忽然发晕,亦步亦趋跟着:
[把你想要的给你不会更开心吗]
他脑袋一歪,似乎觉得有点道理。
牛奶里的药开始生效了。
他晃晃头,深吸一口气:
[怎么……喝牛奶也有醉的感觉]
我上前接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抑住声音的颤意:
[……可能,过期了吧。]
他一笑,顺势把头埋进我的肩窝里:
[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后背抵着墙,身前是完全卸下防备的少年。
他蹭了蹭我的颈间,带了撒娇意味:
[我想要你永远陪着我。]
这句话像一把钩子,钩穿了我的血肉。
他费力抬头,有些涣散的眼睛竭尽全力看着我:
[我只有你了。]
[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忽然一笑:
[我马上十八了,不算早恋。]
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瞳孔,放大的鼻梁,微微张开的唇。
那一吻,在晕倒前,只来得及落到我的额头上。
我把他扶在沙发上,盖好被子。
夜里很安静,连呼吸也很轻。
我第一次抚上他的脸,从额头,眼睛,到鼻梁,嘴唇。
他长大了。
尖刺全收了起来,朝我露出柔软的骨肉,而我借机捅了一刀。
我看了许久,最终低下头,在唇上落下一吻。
[再见了,林妄。]
19
我拿上钱,带着奶奶去了国外。
那女人为了堵我的嘴,还算讲信用。
手术方案很快定下来。
手术费很贵,陈婉给的钱估计也只能勉强覆盖。
我白天照顾奶奶,等她睡着了就去旁边的饭店打工。
挣的那点散钱,刚好够我吃饭和买点生活用品。
我没有租房,晚上睡在医院的座椅上。
冬天能结冰,幸好医院有暖气。
有时好心的护士经过会给我一条毯子。
手术日期越来越近,好像生活开始有一点点亮光。
我跟奶奶说:
[这钱都是资助的,不用担心。]
[等你出院了,我们租个小房子,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她抬起遍布皱纹的手,很轻地摩挲我的脸:
[我们南南瘦了。]
[等奶奶回去给你做红烧排骨,你最爱吃了……]
我连忙点头应着。
有时我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只需要接近他,监视他,再离开他,就能破除眼前所有困境。
偏偏那人并不难对付,甚至有点乖。
他会恨我吗
我自嘲地摇摇头。
成年后,他会继承所有林家的财产,成为名副其实的掌舵人。
我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能过一段时间他连我这个人都忘了,更遑论恨呢。
我收拾心绪,准备开启新的人生。
20
第一阶段的手术很顺利。
我欢天喜地开始找房子。
旧一点的没关系,但是要近超市和公园。
老人家就爱逛这些地方。
我把后面的手续费都交了,又多找了一份兼职。
奶奶醒过一阵,说我又瘦了。
我说等她的红烧排骨,多吃几顿就胖回来了。
可是,她似乎有些生气我不懂得照顾自己,竟然不回来了。
第二阶段手术,失败。
那个医生说出的结果和他的蓝眼睛一样冰冷。
他公事公办地宣告死亡后,礼貌地请我节哀。
太可笑了。
我整整二十年的隐忍、算计和挣扎在此刻都成了笑话。
血液凝成了冰,化作泪铺了满面。
就像一个被困沙漠的旅人,为了生存杀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同伴,终于逃离沙漠奔向绿洲,却发现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沙漠的边缘,还是沙漠。
21
如果我没有感受过希望,也许这一刻并不难熬。
但也是曾经的那些[好],让我痛苦过后,还是下意识想再追一下,再感受一下。
再熬过这一阵,万一,万一我还能过得好呢……
我留了一部分钱,剩下的退了回去。
用得少一些,似乎能自欺欺人地减少一些愧疚感。
我还是去打工,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干。
但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就会变得像沼泽一样沉重和绵长。
我渴望重新将自己融入人海,让人来人往冲刷笼罩的孤寂。
我做清洁工,服务员,后厨帮工,快递员……
剩下的时间,大多抱着书过活。
后来,我把攒的钱全部给了中介。
我要读书。
只有读书我才有活路。
这条活路同样遍布荆棘。
别骗,被偷,被抢,所有的噩梦编织成网让我午夜不得安宁。
但夜路走多了,自然不怕鬼。
我撕破那张网,争得了生机。
两年后,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22
[阮,你要回你的国家参加研讨会吗]
我在普森教授手底下已经一年半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唠叨:
[怎么其他人一有机会就往国内跑,就你总是舍弃机会]
我盯着电脑处理数据,抽空回复他:
[那就给喜欢这个机会的人吧,我不回。]
这个研讨会不太重要,我不想浪费机票钱。
况且,免不得要想起某个人,还是避免徒增无用的思绪。
我戴上耳机,无声抗拒他摇头晃脑的牢骚。
回住处已经天黑了。
工作量繁杂,我轻晃有些涨晕的头,进便利店打算对付一下晚餐。
拿了牛奶和三明治,热好后坐在店里吃。
难得的放松时刻,我看着窗外人流,一口一口咬着三明治吃。
打开牛奶,正想喝一口。
身后忽然被人一撞。
我扭过头去,身后人连忙说抱歉。
没有理会,我转回来喝牛奶,继续我的晚餐。
刚走出店,我就察觉不对劲。
眩晕感太重了,我扶着墙喘几口气。
这不是普通的过劳。
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我警惕性不弱,开始翻找记忆。
猛然一惊,是牛奶,是被撞的时候离开了视线……
我立即转身,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店里走。
但药效估计早已传开,手脚不听使唤。
我膝盖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还没碰到地面,有人从身后扶住了我。
惊疑不定时,身后人轻声说:
[睡吧。]
这话像只沉重的手,重重合上我的眼帘。
坏了菜了!中招了!
23
有雨声,雨水从高空落下,准确无误地落在叶面上。
发出啪的一声。
我一皱眉,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一盏小吊灯,有点旧了,玻璃边缘微微发黄。
视线下移,室内摆设透着一股令人头疼的熟悉感。
还没想起来什么,我撑着床坐起身。
惊悚发现左手竟动不了。
掀开被子,手腕上屹然扣着一副手铐,另一端连接坚固的床柱。
我抑制着呼吸,心里发毛。
这时窗外一声惊雷,闪电在室内炸开,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角落。
我感觉全身汗毛猛地竖起——角落里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眼睛紧紧盯着我。
猝不及防对视,男人歪头一笑,像索命的厉鬼:
[醒了。]
光很快暗下去,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那人向我一步一步走近。
绑架、拐卖、器官贩卖,一瞬间所有下场涌入我的脑海。
血液回流心脏,浑身冰凉。
如果有镜子,我一定会被自己白得发青的脸色吓死。
他一直看着我,忽然一顿,脚步扭转向门口走去。
啪的一声开了灯。
暖光倏地洒下,我下意识眯了眯眼。
昏暗被驱散,可视的安全感回升。
我再次看向那人,却再次呆住。
熟悉的五官被时间拉出凌冽的线条,却依然不难窥见少年曾经的模样。
林妄。
他知道我认出来了,蓦地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少年不曾有过这个表情。
我的心又被高悬。
林妄走近,手压在床边,声音压得很低:
[阮南初,好久不见。]
慢慢透出抑不住的疯狂:
[这药不好受吧,你也该尝尝。]
24
这真是青天白日撞鬼了。
我往四周一扫,这不就是以前一起住的别墅吗!
我这是……被拐回国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动了动左手示意:
[这是什么意思]
整整五年,他似乎真正成为档案上的模样。
他眼皮一掀:
[防止你梦游而已。]
你才梦游,你全家都梦游。
我沉声道:
[解开。]
他从善如流地抛了条钥匙过来,可偏偏抛到了床尾。
我拉伸成只螃蟹好不容易拿到钥匙开了锁,余光看见门嘭地合上了。
冲到门边,连门缝都没抠着,只听见他慢悠悠的声音回荡。
[以前的账,我们慢慢算。]
天杀的,二十一世纪,我居然被关了!而且还是被以前拿捏的小子关了!
心头火起,我狠踹了几脚无动于衷的门。
盛怒之下,眩晕感再度袭来,我不可控地踉跄一步。
死小子是不是为了报复我买了盗版药!
我无可奈何躺回床缓解,总感觉四肢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生病次数不少,我后知后觉反应,可能是前阵子熬夜熬狠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开门进来,我费力抬头看去。
女管事拿来了晚饭,原来已经天黑。
我没有理会,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不适并没有缓解。
管事嘀嘀咕咕不知道和谁说话,我翻身捂住耳朵。
自己一碰额头,发烧了,心里便落了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冷风再度袭来。
我皱了皱眉,没完没了了。
床边陷了下去,额头忽然被覆上一阵凉意。
我微微睁开眼。
林妄碰着我的额头,神色冷峻,像化不开的冰:
[阮南初,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25
我倒是有机会说才行!
这一路多惊心动魄啊,又是下药又是长途运输又是软禁,动物迁徙都得讲究水土不服吧。
手背刺痛,我低头一看。
林妄带来了医生,正给我打吊针。
果然是资产阶级,必备善后的家庭医生。
医生正和林妄交代什么,我扬手把针头拔了。
并不是想玩什么矫情把戏。
我的身体我清楚,平常发烧不干涉睡一觉发发汗就能好,要是输药反而扰乱免疫工作。
可惜我实在没多余力气解释什么。
医生哎一声打算帮我接上。
林妄拦住了他,了解情况后把人请了出去。
我正想滑回被窝,却被他一把拎了出来。
他抓着我的手,似乎想帮我重新扎针。
给我吓出了冷汗。
你会吗少爷,你就扎给我扎瘫痪了谁负责
似乎知道我微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凉凉:
[别动,我会。]
扎了针翻身都难,我使了牛劲想把手从他手里拔出来。
林妄估计我没有那么难摁,手劲越来越大,眉头紧皱。
像两头拔河的牛。
最后他被气笑了般发出短促的气音,把我的手一扔。
我还没松一口气,突然像只王八一样被翻了个面。
我懵了一瞬,还没来得及挣扎,腰上一沉,瞬间动弹不得。
他居然用小腿压住了我。
这王八蛋!
[林妄,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手上不停,冷笑道:
[我有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细碎的玻璃声传来,不祥的预感几乎冲到嗓子眼里。
腰上一凉,他掀开了我背上的衣服。
紧接着,林妄似乎吸了一口气,微凉的手指把我的裤子往下拨了拨。露出腰下的一小片皮肤。
这神经病居然要给我打屁股针!
天杀的屁股针不就是因为侵犯人权才被取消的吗!
我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在他的镇压下几乎纹丝不动。
他手上一动,飞快地消了毒,刺痛传来,针就这么扎了进去。
微凉的药被注入时,是越来越痛的。
裸露的皮肤凉得有点发麻,又想起居然被扒裤子打屁股针。
一时间那块皮肉比剐了还难受。
林妄把针头抽出,托盘发出清脆声响。
同时响起的是巴掌声。
林妄被打偏了头,神色晦暗。
我紧握着拳,几乎咬碎了牙:
[我到底欠你什么,你这么……这么对我]
26
我陪了林妄两年。
对,那只是一场交易,但是春夏秋冬不是假的,嬉笑依偎也不是假的。
现在只不过是一切都归位了,我当我的草根,他做他的少爷。
我不欠他的。
直到他吻下来的前一刻,我还是这样想。
林妄毫无预兆地,抓住我的掌心,不容抗拒地吻在我的唇上。
那张脸无限放大时,我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长大了,浓眉如墨,鼻梁高挺,气息凛冽,连唇都是凉的。
林妄带着力道厮磨我的唇,像宣泄什么。
但又很快放开。
他的眼睛倒映着我的影子,专注得像要把我溺死在其中。
声音透着压抑,他说:
[走之前,你留下了这个,现在我还给你。]
我一惊,他那时候还有意识
他不容许我分神,抬起我的下巴:
[你欠我一个解释,关于那个吻,和你的离开。]
我拿不准他对我和陈婉的交易知道多少。
如果我把坦白所有,把我所经历的,所承受的,痛苦的,委屈的,全告诉他,他会不会理解我一点
[我……]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
传来那位管事的声音:
[先生,董事会来了电话。]
林妄不耐地皱一下眉,沉默片刻后还是放开了我。
他打开门走了,并没有重新锁上。
我被准许在别墅内走动,但不能出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没有身份证和护照,我哪里也去不了。
偶然一次机会,我看见管事拿着几盒药上楼梯,最后放进林妄的卧室。
刚刚错身而过时,我记下了药的名字。
一边查一边想,年纪轻轻吃那么多药,林妄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搜索页面出来,我不由咯噔一下。
是各种安眠药。
除非天天吃,不然用不着那么大剂量。
他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进不去他的书房找答案,我只能依靠古老的搜索方式。
一条条新闻争先恐后地弹出来。
[男版潘金莲顾远夺得大部分林氏千金夫妻共同财产。]
[林氏集团继承人离奇失踪,巨额财产由女婿继承]
[时隔一年,林氏林妄首次露面。]
[不愧是林氏子,林妄顺利继承林氏,驱逐亲生父亲及其续弦。]
[雷霆手段,大义灭亲,林氏林妄举报其父经济犯罪。]
[下场凄惨,林氏前女婿顾远潜逃,妻子与小儿子被抓捕归案。]
我向后靠上椅背,抿了抿唇。
他这一路走来,也不比我容易。
想起陈婉曾经痴想把林妄送进监狱,简直痴人说梦。
林妄身后有强大的林氏律师团队保障,尽管艰难,也不至于变成现在阴沉偏执模样。
我紧紧盯着[失踪]的词条,尔后打电话给朋友:
[卢,帮我查个东西。]
国内查不到的,外网可不一定。
27
好几天都没有消息。
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并不是不能向别人求助,只是不想让我和林妄之间变得复杂。
估计集团里面还不安稳,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昏昏欲睡之时,门外一阵嘈杂。
由远及近。
我翻身被子罩头,还是被吵得不行。
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我弹起身,门把手已经变得滚烫,连忙用衣服罩着拉开。
门外俨然已经浓烟滚滚,时不时有明火冒出。
着火了!
在别墅工作的所有人尖叫着逃往出口。
我下意识也跟着跑。
一个念头顿时把我定在原地——林妄今晚有没有吃药
慌张的人流里没有他。
浓烟包围中,尽头的房间紧闭着,仿佛与喧嚣隔绝。
我闭了闭被熏疼的眼睛,一个呼吸后向那房间跑去。
死小子,等下一定扇醒他!
门被反锁,他真的在里面。
肾上腺素激发无限潜能,我连踹几脚,门锁发出不堪重击的声音。
最后嘭的一声弹开,撞上墙后发出颤抖的回响。
床上躺着人,直挺挺的,端正得像入土为安几百年的老祖宗。
[林妄!]
我一把把他从床上扯起来,根本抬不走他,只好猛烈晃醒。
[着火了,快醒醒!]
他睁开了眼睛,但眼神依然迷离,似乎沉在某个梦里。
他忽然扯起嘴角,声音很轻:
[你终于回来了……]
这笑很浅,却直达眼底。
和见面时的冷笑,偏执的笑,都不一样,隐约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我一阵心惊,他不会被魇住了吧
这时候容不得犹豫,我熟练地抬起手。
他忽然直起身,歪了脑袋靠在我的脖颈处。
我的手扇不下去。
这是五年前,他喝了下药的牛奶,迷迷糊糊还在撒娇向我讨生日礼物的动作。
回忆比火海更快地淹没了我。
林妄声音像哽住一般,带着压抑的苦楚小心翼翼地宣泄:
[阮南初,回来救救我……]
[救救我,我好疼……]
我再也忍不住,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他的唇上。
咬出了血,他狠狠颤抖一下,瞳孔紧缩。
我抓住他的下巴,恶声恶气道:
[这不是回来救你了吗!你倒是给我清醒一下!]
林妄眼神变得清明,满眼震惊。
他把我的腕骨攥得生疼,艰难确认我并非幻影:
[真的是你……]
哪有时间陪他玩[一切都是真的!]的把戏,我拽着他的衣领往门口奔。
噼里啪啦的火星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寒光乍现。
[小心!]
28
那匕首距离我腹部十公分的地方停住,被一只手牢牢握着。
我猛地抬脚踹倒拦路的人。
挡脸的帽子掉落,露出一张老态而狰狞的脸——顾远!
他不是正在被通缉吗怎么在这
林妄的手血流如注,嘴硬死了,一声不吭的。
我扯过一旁的衣服几下给他止血包扎。
他另一只手仍紧紧搂着我。
火仍在无止境地烧着,氧气越来越少。
顾远俨然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发疯般嘶吼:
[你这个贱种!都怪你这个贱种!]
[害得我落到这个地步,你和你妈一样不得好死!]
他握着刀,不死不休地冲上来。
我没来得及发挥便被林妄一把拽到身后。
林妄侧身避过匕首,同时抬膝撞向那人腹部。
顾远惨叫一声,但仍未脱手。
林妄正想卸下他的腕骨,突然头顶处断裂声乍响。
受热过度的天花板猛地砸下!
我眼疾手快扯着他的腰往后拖,用力太猛只得双双往后跌。
带着火的板材轰然落在刚刚站着的地方,在地板上熊熊燃烧。
林妄的掌心垫着我的头,有些焦躁地看我有没有伤。
还没松一口气,顾远不要命地从火中冲出,厉鬼一般索命。
[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林妄轻而易举地截住他的手,猩红的火在他眼里跳动:
[别急啊,地狱不是已经有人陪你了吗]
他甚至笑了:
[你以为那个女人和你儿子在监狱里就能活]
顾远惊恐地盯着他。
林妄残忍地盖棺定论:
[想都别想。]
我心惊肉跳,这种关头,他为什么要激怒他
顾远几乎睁裂双眼,被牵制之下依然发力往前刺。
我听见一声轻笑。
紧接着,刀刃刺进皮肤的声音传来——林妄蓦地放开顾远的手,任由尖刀刺入他的腹部。
[林妄!]
他说那么多废话果然是有蹊跷的。
顾远懵了,他压根没想要能刺中林妄。
我抄起断裂的椅背撞开了顾远,血随着匕首溅出。
林妄支撑不住,我心急如焚地接住他:
[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坚持住!]
他喘着气,还有心情扯起嘴角:
[别急……]
话音刚落,背着氧气罐的一组消防员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们看清了场面形式,一把制服了顾远。
所以林妄是算好了的,刚好掐着救援的时间,故意被顾远刺伤。
这下顾远是真的要老死在监狱里。
我简直要被他气晕过去:
[你这个疯子!]
林妄仿佛感觉不到痛,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看着我:
[他在外面一天,你在我身边的风险就多一分。]
忽然语气放软:
[现在我能保护你了,对吗]
我能说什么,我能和疯子说什么!
他都快断气了还在喋喋不休:
[留下来好吗]
[求求你,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我帮着消防员把他抬出去,终于受不了:
[丢你妈!你给我躺好了!]
恶声恶气地威胁他:
[你要是敢死,我立刻就走,永远不回来。]
毫无营养的威胁竟然奏了效,他一路没敢睡,保持意识进了手术室。
29
手术风险不高,大概是林妄严格控制了刀刺进的程度。
两个小时后,手术完成。
沉睡中的林妄被推进了观察室。
我心力交瘁地靠在走廊的椅背上。
闻着消毒水味道,这真是个熟悉的地方。
也是这个地方,带走我的希望,如今却也实现我的愿望。
林妄有些偏执,从他还是个少年时我就知道。
但那时,他还会笑,还会傲娇。
像一只小猫,只要耐下心,他就会放下爪子撒娇。
而不是现在阴郁疯狂的样子。
他那段失踪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着玻璃窗,我看着他卸下所有防备,安静地睡着。
梦魇仿佛没有放过他,他的眉头依然紧皱。
他醒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回了别墅安排善后。
顾远点的那把火并没有造成伤亡。
为别墅里的佣人安排好住处,我再次走进别墅。
四周熏得焦黑,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没变过。
林妄固执地镇压一切变化,坐在时间的尽头守着一切。
我不由想,他的心意,会和五年前一样吗
人都是会变的。
不知不觉,我走进了书房。
锁被烧坏了,门一推就开。
这里会不会有他失踪的记录
得益于价值不菲的书柜,这里的资料大多完好。
我扯开一个个抽屉翻找。
大多是商业资料,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放弃之际,无意碰出了一个小暗格。
暗格隐蔽极了,位于书柜物品的层层环绕之中,像被人珍藏至极的软肋和心脏。
我拉开,里面躺着两样东西——我的身份证和护照。
[……]
这两样东西何德何能待在几乎镶钻的盒子里。
无语地和照片里的我对视片刻,我把东西拿了出来。
这时,手机传来震动。
拜托朋友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卢发来一段视频。
点开之前,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劝告:
[如果这人对你很重要,那我劝你……不要点开。]
我一顿,指尖按下播放键:
[就是因为重要,所以才要查。]
30
那是一段类似疗养院的监控画面。
我陪了三年的少年被押入画面。
18岁的林妄脸上带伤,被保镖牢牢控制。
屋里有医生、护士模样的人,却只是像围观动物一样看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强行脱下衣服,塞进白色的衣物中。
卢的消息适时弹出来解释:
[他被他的父亲,躲开了律师团队,关在了一个私人精神疗养院里。]
少年拼命挣扎,惹恼了保镖。
黑色的防暴棍罩着他的头挥了下去。
血顺着他的额头滑到下颚,糊住了眼睛。
下一棍敲在他的膝盖窝上。
对于这些常年应对[精神病人]的人来说,太知道怎么让人失去反抗而又不致命。
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林妄终于如愿安静下来。
那些人给他换了衣服,喂了不知名的药,离开房间。
林妄像死了一样躺在地板上。
我的心跳也静止了,像被压进的深渊。
接下来数不清的日子,是无尽的噩梦。
他被塞进各种仪器里,那些人借着治疗的名头,为所欲为。
[他的父亲想要他签署财产转移同意书。]
[要么屈服清醒地签字,要么,把他变成真正的精神病,无力继承财产。]
他每天需要被抽血,永远的脸色苍白。
四肢被束缚,戴上面罩,窒息,他剧烈喘气。
濒死,到再次被允许呼吸。
被关在完全漆黑的房间,没有声音,没有视野,没有时间,感官被完全屏蔽。
甚至不知道是清醒还是做梦,是死了还是活着。
最短被关的时间,是三天。
每当他积攒起一些力气反抗时,他们会给他打针。
[致幻剂,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人很多就是这样疯的。]
他眼神空洞,对着墙呢喃,又转身跪地颤抖。
难得的清明,是他咬破自己手腕换来的。
他蜷缩在地面上,痛苦而绝望,嘴唇颤抖,在说着什么。
我的指尖轻轻落在他脸上,虚空中听见他的话。
他说:
[阮南初,救救我……]
这一刻,我也入了地狱。
整整一年,我就站在那儿,看完了一年所有的画面。
肝肠寸断,痛入骨髓。
天,亮了。
31
我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但想要立即见到他。
就算是怨恨,只要我见到他,我也心甘情愿受着。
像一个濒死的人拼命寻找救命稻草。
我跌跌撞撞转身向门口跑去。
而林妄,就站在那儿。
他似乎讨厌极了病号服,依然换上了染血的衬衫。
伤口在折磨着他,额头上冷汗连连。
他来得很急,扶着门框不住地喘气。
我简直七窍生烟:
[你怎么……]
[你又要走了是吗]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桌面上的护照上。
这次,他的神色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现在我没有力气抓住你了,你就迫不及待要走了,是吗]
旅人看不见绿洲,看不见希望,把水倒入沙漠,躺下静静等待死亡。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放弃了:
[算了,你走……]
林妄哑了音,瞳孔一缩——我攀上他的脖颈,吻住了他的唇。
久久没有离开。
他轻轻颤抖起来,随即用力回应我的亲吻。
像是要把我融入怀里,带了泄愤的力道。
许久,我喘着气放开,再给了他一次机会:
[说什么再说一次]
他眼尾都是红的,眼睛里蕴起风暴又被强制压下。
[走……]
我再次吻上了他。
如此循环,如此反复,如此纠结与确认。
直到他溃如山倒,被自己的欲望淹没。
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不准离开。]
听到想要的答案,我抚上他的后颈。
血管里的跳动终于斩断所有恐惧和不安。
对,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会再让任何误会浪费我们的时间,一秒都不行。
我说:[诚实的孩子有糖吃,我准备奖励你一个秘密。]
我要把所有碍于年少自尊说不出口的全告诉他:
[我和陈婉……]
话音未落,林妄却说: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重复道:
[我所有都知道。]
怕触及我的伤心事,他小心翼翼:
[奶奶的事,我当时确实没能力替代陈婉找更好的医生。]
[对不起。]
时间早已把坑填平,只剩浅浅痕迹,我反而在意另一件事:
[那你还对我发疯]
他既然知道所有事情,就该明白我的不得已。
林妄一脸气不过的神情:
[我像狗一样被你丢下,难道还没资格生气吗]
[你就不能……]
不懂他的脑回路,我一脸疑惑:
[不能什么]
[不能……]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哄哄我]
我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贴上他的侧脸,一边细细碎碎地吻他,一边说:
[是我的错,我错了,对不起~]
他估计想不明白命运的转折点为什么来得那么快。
我不愿他多想,也不想他多心,轻咬他的喉结:
[原谅我,好不好]
[我们就按你说的,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林妄忍耐地闭了闭眼,最后缴了械,反客为主,重重地吻了下来:
[你要是再离开,我真的会疯……]
我的答案是搂紧他,撬开他的牙关,抵死纠缠。
两个倨傲的灵魂向对方低下了头,献出忠诚和承诺。
从此以后,世界寒意不再侵蚀。
夜歇时刻,初曦之时,看见的都是爱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