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玫瑰谎言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这天，周明远提前两小时下班，拎着大包小包冲进家门。
他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盒放在餐桌上，又取出刚买的鲜花插进花瓶。淡粉色的玫瑰是苏婉的最爱，他特意跑了三家花店才找到最完美的那一束。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午后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
周明远哼着歌，从袋子里取出新买的香薰蜡烛，在客厅和卧室各摆了几支。上周苏婉无意间提起喜欢这个牌子，他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布置完这些，他又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藏了半个月的礼盒——一条蒂芙尼的项链，花了他三个月的奖金。
会不会太奢侈了周明远摩挲着蓝色礼盒，想起上个月部门聚餐时，同事老王炫耀给老婆买的金手镯时那副得意的表情。苏婉从来不要求这些，但越是这样，他越想给她最好的。
手机闹钟响起，提醒他该准备晚餐了。周明远系上围裙，开始处理早上就准备好的食材。红酒炖牛肉是苏婉最爱的一道菜，需要慢火细熬。他一边照看着锅里的动静，一边回想着他们的相遇。
大学图书馆的偶遇，计算机系的他和中文系的她因为同时伸手拿同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而相识。他记得苏婉那天扎着马尾辫，白色连衣裙的领口绣着小小的茉莉花，身上有淡淡的栀子香气。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眼睛弯成月牙：你也喜欢马尔克斯
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周明远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五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个笑容，他依然心跳加速。
时钟指向七点半，苏婉还没回来。周明远发了条信息：加班吗路上小心。没有立即收到回复。他调小火，走到阳台上张望。四月的晚风带着花香，小区里陆续有住户亮起灯。
八点十五分，门口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周明远迅速点燃蜡烛，关掉大灯，躲在门后。
明远怎么这么黑...苏婉推开门，话音未落，周明远就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结婚纪念日快乐，老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
苏婉转过身，蜡烛柔和的光映在她脸上，周明远注意到她眼角的疲惫。你准备了这么多...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先去换衣服吧，晚餐马上好。周明远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去厨房查看已经收汁的牛肉。他隐约听到苏婉在卧室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二十分钟后，苏婉换了家居服出来，头发松松地挽起，素颜的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周明远已经摆好餐桌，倒上了红酒。
今天很累周明远递过酒杯。
嗯，季度报表最后核对，全组加班。苏婉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餐桌，牛肉闻起来很香。
周明远期待地看着她打开礼物，但苏婉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把项链放回盒子：很漂亮，谢谢。没有他想象中的惊喜拥抱或热吻。
晚餐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周明远讲着公司里的趣事，苏婉机械地应和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苏婉突然提议，放下酒杯，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就当重温大学时光。
周明远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苏婉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副卡牌，洗了几下后铺在桌上。
我先抽。她翻开一张，哦，大冒险——给通讯录里第七个人打电话表白。苏婉皱皱眉，太尴尬了，我喝酒代替吧。
周明远抽到的是真心话：描述你心中完美的约会。他深情地看着苏婉，详细描述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希望能唤起她的回忆。苏婉低头摆弄餐巾，没有与他对视。
几轮过后，苏婉抽到了真心话：你是否曾经对伴侣以外的异性产生过出轨的念头
周明远看到妻子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卡片，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指尖微微发白。餐厅里一时安静得只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我...苏婉刚开口，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周明远本能地瞥了一眼，看到一条微信预览：宝贝，今天好想你，下次我们...
苏婉迅速抓起手机按灭屏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种问题太私人了，她强作镇定地笑了笑，我选择喝酒。
她仰头喝完杯中的红酒，喉结快速滑动。周明远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对着他的胃部狠狠揍了一拳。但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关系，游戏而已。
剩下的夜晚像一场模糊的噩梦。苏婉推说头疼早早睡了，周明远收拾完餐具，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盯着窗外的月光。那条信息可能是误会，可能是玩笑，可能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凌晨三点，周明远轻轻走进卧室，借着月光凝视妻子熟睡的脸庞。苏婉翻身时，睡衣领口滑开，露出一小块暗红色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周明远轻轻带上卧室门，回到客厅沙发上。天亮前，他抽完了半包烟。
第二章
甜蜜陷阱
周明远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过一整夜未眠的身体。镜子上蒙着一层雾气，他伸手抹开，盯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结婚纪念日过去三天了，那条微信和妻子锁骨上的红印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脑海里。
明远，早餐好了！苏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轻快得刺耳。
周明远穿上衬衫，刻意选了条藏青色领带——苏婉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走进餐厅，煎蛋和培根的香气扑面而来。苏婉背对着他，正在榨果汁，家居服下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周明远接过她递来的橙汁。
有个早会，张总要求全员八点到。苏婉低头切着水果，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晚上可能又要加班，别等我了。
张总。周明远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苏婉提过几次，她所在营销部的新任总监，据说是个工作狂。
我送你吧，顺路。周明远说。
苏婉的手顿了一下：不用了，小刘跟我顺路，我们约好拼车。她抬头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你今天不是要见客户吗别迟到了。
周明远点点头，默默记下这个小刘。他从未听苏婉提起过这个同事。
出门前，苏婉像往常一样踮脚吻了他的脸颊。她今天涂了新的口红，颜色比平时鲜艳，闻起来有淡淡的玫瑰香。周明远记得她一直用薄荷味的唇膏。
关上门，周明远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他建立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开始记录时间线：苏婉近期的加班日期、反常行为、可疑细节。作为一名软件工程师，他擅长逻辑分析和数据整理，只是从未想过这种能力会用在这种地方。
中午休息时间，周明远给苏婉办公室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同事说她正在会议室。他装作随意地问：是和刘姐一起吗
刘姐我们部门没有姓刘的啊。同事回答。
周明远的手指在键盘上收紧。他打开手机定位软件——去年他们一起去爬山时装的，为了安全。地图显示苏婉的手机确实在公司大楼，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下班后，周明远没有直接回家。他开车到苏婉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选了个靠窗位置。七点四十五分，苏婉独自走出大楼，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周明远跟了上去，心跳如鼓。
出租车没有往家的方向开，而是驶向城东的高档商业区。二十分钟后，苏婉在一家法式餐厅前下车。透过玻璃窗，周明远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在等她。那人约莫四十出头，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起身时自然地扶了扶苏婉的腰。
周明远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发白。他认出了那个人——上个月公司年会上见过的张总，当时他还特意过来和周明远碰杯，夸他年轻有为。
周明远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驱车离开。他需要酒精，越多越好。
家门口的信箱里躺着一封烫金边的邀请函。周明远拆开后愣了几秒——是张总公司举办的行业交流晚宴，邀请他作为技术骨干参加。日期是明天晚上。
浴室里传来水声。周明远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苏婉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他试了几个常用密码都打不开——她什么时候换了密码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消息浮现在锁屏：明天穿我送你的那件黑色礼服，配珍珠耳环。记得喷那瓶香水。——Z
周明远放下手机，胃里翻涌着酸水。Z。张总。
水声停了。他迅速退回客厅，打开电视装作刚下班的样子。苏婉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他时明显一怔：今天这么早
项目提前完成了。周明远盯着电视屏幕，明天晚上有个行业晚宴，你要一起吗
苏婉的毛巾掉在了地上：什么晚宴
你们公司主办的，邀请了我们技术部。周明远弯腰捡起毛巾，闻到一股陌生的男士古龙水味道，你没听说吗
哦，那个啊。苏婉接过毛巾，我可能去不了，有个重要客户明天要见。
真可惜。周明远微笑，我听说你们张总很重视这次活动。
苏婉转身走向衣柜：领导都这样，喜欢搞形式主义。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去做饭了。
当晚，周明远接到了老同学王志强的电话。
出来喝一杯我就在你家附近。王志强的声音带着兴奋，有个八卦你肯定感兴趣。
酒吧里烟雾缭绕。王志强一见面就推给他一杯威士忌：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风投项目吗成了！
周明远勉强举起杯子：恭喜。
不过这不是重点。王志强凑近，压低声音，上周我在香格里拉见客户，看见你老婆了。
周明远的酒杯停在半空。
她和一个男的从电梯出来，看起来很亲密。王志强犹豫了一下，我本来不想说的，但咱们这么多年朋友...
你看错了。周明远放下酒杯，苏婉上周在杭州出差。
王志强摇摇头：我拍了张照片，虽然有点模糊。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
照片上，苏婉穿着周明远从未见过的深V红裙，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走向酒店大堂。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个男人的轮廓和周明远今天在餐厅外看到的一模一样。
可能是客户应酬。周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地响起。
王志强拍拍他的肩：希望如此。不过...多留个心眼没坏处。
回家路上，周明远的手机响了。是部门主管：明远，亚太银行那个项目由你负责，下周启动会。这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谢谢信任。周明远回答，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公寓里一片漆黑。苏婉已经睡了，床头柜上放着明天要穿的套装。周明远轻轻拉开衣柜，在最里面发现了一个防尘袋，里面是件崭新的黑色礼服裙，吊牌还没拆。价签上的数字相当于他半个月工资。
他回到客厅，打开电脑开始写代码。一行又一行，直到眼睛酸涩流泪。凌晨三点，他完成了一个小程序——可以远程同步目标手机的所有通知内容。明天找机会装到苏婉手机上就行了。
周明远关上电脑，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他想起求婚那晚，苏婉在星空下哭着说我愿意的样子。那时的眼泪是真的吗
第三章
暗夜惊魂
行业晚宴后第三天，周明远终于找到了机会。
苏婉在浴室洗澡，哼着歌，水声哗啦。她今天特别高兴——张总在晨会上表扬了她的提案。周明远坐在床边，盯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编写的小程序已经悄悄安装了两天，但苏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最近几乎机不离手。
水声停了。周明远迅速躺下，假装刷手机。苏婉裹着浴巾出来，皮肤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发梢滴着水。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么开心周明远问。
苏婉像是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啊...嗯，同事发了条搞笑视频。她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开始抹护肤品。
周明远数着她涂抹的步骤——卸妆水、爽肤水、精华、面霜。每一步都像仪式般精确。这个习惯是她三个月前突然开始的，当时她说女人过了二十五要好好保养。现在想来，大概和张总调来他们公司的时间吻合。
我去煮点夜宵。周明远起身。
不用了，我减肥。苏婉头也不回地说。
厨房里，周明远打开冰箱，盯着里面排列整齐的食材。最上层多了一盒高级巧克力，包装上烫金的法文他看不懂。这不是他买的。他轻轻关上冰箱，走回卧室门口。苏婉背对着门，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不行，他这几天有点奇怪...周末再说...我也想你...
周明远退回客厅，坐在沙发上，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正在放广告的频道，音量调到能盖过其他声音。
半小时后，苏婉穿着睡衣走出来：我有点头疼，先睡了。你别太晚。
周明远点点头。等卧室门关上，他立刻拿出笔记本电脑，调出监控程序。过去两天，苏婉删除了大部分可疑记录，但程序已经自动备份了一切。
聊天记录像刀子一样捅进他的眼睛。
Z：昨晚你太美了，我忘不了你在我怀里的样子
苏婉：小声点，他在家
Z：什么时候能再见我想吻遍你全身
苏婉：周三他加班
Z：穿我送你的内衣
...
周明远猛地合上电脑，呼吸急促。他轻手轻脚走进书房，从抽屉深处翻出备用手机。这台设备连着家里的NAS，自动同步所有照片。他输入关键词Z，屏幕立刻弹出几十张照片——苏婉和张总在餐厅、酒店、甚至他们家的沙发上亲密接触的画面。最扎眼的一张是苏婉穿着黑色蕾丝内衣在酒店镜子前的自拍，时间显示是上个月他出差的那天。
周明远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他需要离开这个地方，立刻，马上。
凌晨一点的高速公路几乎空无一人。周明远把油门踩到底，车窗大开，冷风灌进来刮得脸颊生疼。父母家在城市另一端，至少四十分钟车程。足够他冷静下来，或者彻底发疯。
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不断攀升。120...130...140...风声呼啸中，他突然想起大学时教苏婉骑自行车的情景。她平衡感极差，摔了无数次，膝盖都擦破了皮，却坚持要学。因为想和你一起骑车去看樱花啊，她当时笑着说，鼻尖上沾着一点灰尘，可爱得要命。最后他不得不扶着后座跑了整整两个周末，腰酸背痛，但看到她终于能独立骑行时骄傲的表情，一切都值得。
速度降到100。周明远抹了把脸，发现手掌是湿的。
他又想起求婚那天。他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下她随口提过喜欢的那枚钻戒，在图书馆他们初遇的地方单膝跪地。苏婉哭得妆都花了，抱着他说我愿意时声音都在发抖。那时她的眼泪是真的吗那些笑容呢那些我爱你呢
出口指示牌闪过。周明远没有拐弯，继续直行。他现在不能去见父母，没法解释为什么半夜跑来，更没法面对他们担忧的眼神。
环城高速绕了一圈，周明远又回到了小区门口。凌晨三点十七分，他坐在车里，盯着自家窗户。灯还亮着——苏婉没睡。
推开门时，苏婉正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红肿。看到他，她跳起来：你去哪了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周明远把备用手机扔到茶几上，屏幕朝上，正好是那张酒店自拍。苏婉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解释。周明远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婉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从头说。周明远坐下，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公司团建后他送我回家...然后...苏婉绞着手指，就那一次，真的！后来是他一直威胁我...
三个月。周明远重复，我看到的聊天记录可不止一次。
苏婉跪倒在地，抓住他的裤脚：明远，我错了...我真的是一时糊涂...他是我上司，我压力太大...求你...
周明远看着她哭花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谁他温柔贤惠的妻子去哪了他想大吼，想砸东西，想把那个张总的照片打印出来贴满他们公司。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推开了苏婉的手。
我需要时间思考。他走进书房，锁上门。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周明远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份未完成的项目计划书，首页还贴着苏婉写的便利贴：老公加油！你是最棒的！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太阳完全升起时，周明远走出书房。苏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泪痕未干。他轻轻给她盖上毯子，然后去厨房煮咖啡。
咖啡机工作的嗡嗡声中，周明远回顾着他们的五年婚姻。大学毕业后一起挤地下室的日子，她每天早起给他做便当；第一次涨薪时两人在小餐馆庆祝，她笑得比他还开心；她父亲住院时，他连续半个月每天开车往返两百公里接送她去医院...
苏婉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看到他时僵在原地。
坐吧。周明远递给她一杯咖啡，我们谈谈。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苏婉断断续续交代了全部经过——从张总最初的关心照顾，到酒后乱性，再到后来的威逼利诱。他说如果我不继续，就给我差评，影响晋升...还说要告诉你...她哭得几乎窒息。
周明远双手捧着咖啡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他想起监控程序里那些热情似火的对话，显然不像完全被迫。但看着眼前崩溃的妻子，他竟狠不下心揭穿这个谎言。
你能保证彻底结束吗他听见自己问。
苏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你...你愿意原谅我
我需要你立刻辞职，删除他所有联系方式，并且以后所有社交活动我们共同参加。周明远一字一句地说，能做到吗
苏婉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能！我发誓！明远，我爱你，我真的只爱你...
周明远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越过她肩膀看向窗外。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他突然想起，他们原本计划下周去赏樱的。
当天下午，王志强打来电话：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周明远沉默了几秒：是个误会。那人确实是她上司，公司重要客户。
你他妈在逗我王志强提高音量，照片上那样子你管叫应酬
她压力大，喝多了，对方趁机占便宜。周明远机械地重复着苏婉的解释，她已经辞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老周，王志强终于开口，声音异常严肃，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别在这种事上装糊涂。
周明远握紧手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行，你乐意当绿毛龟我不拦着。王志强冷笑，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一次就有二次。
挂断电话，周明远走回卧室。苏婉正在整理衣柜，看到他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我把那些衣服都扔了...手机号也换了...她拿起床头的新手机，密码是你生日。
周明远点点头，目光扫过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当她撒谎时，右手小指总会不自觉地蜷缩——恋爱时他就发现的小习惯。此刻，那根手指正紧紧勾着衣角。
他走过去，抱住她：我们重新开始。
苏婉在他怀里放松下来，但周明远的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在床头抽屉上。那里藏着他刚买的录音笔。原谅不代表信任，至少现在不。
窗外，一阵风吹过，樱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雪。
第四章
真相裂痕
闹钟响起前十分钟，周明远就醒了。这是苏婉辞职在家的第三周，他依然不习惯醒来时身边有人。以前他总是比苏婉早起，轻手轻脚地准备早餐。现在角色对调了——苏婉每天六点准时起床，变着花样做他爱吃的。
周明远轻轻挪开苏婉搭在他腰间的手臂。这只手腕上还留着昨天新做的美甲，淡蓝色底上画着白色小云朵，是她以前从不会尝试的可爱风格。自从那场坦白后，苏婉整个人就像被重置了系统，从妆容到穿衣风格都回到了大学时期，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过去几个月的背叛。
厨房里飘来培根的焦香。周明远站在门口，看着苏婉哼着歌翻动煎锅。她穿着他的旧T恤，下摆垂到大腿，光脚踩在地板上，像个天真无邪的大学生。这一幕本该温馨得让他心化，却只让他胃部绞紧。
早安！苏婉转身看到他，眼睛一亮，今天有你最爱的班尼迪克蛋，我练习了好几次呢。
周明远走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闻起来很棒。他的嘴唇几乎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早餐桌上，苏婉滔滔不绝地讲着她今天的计划——打扫卫生、去超市、尝试新菜谱。周明远机械地点头，目光扫过她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那部设置了同步的新手机，他每晚都会检查，至今没发现可疑信息。
对了，苏婉突然说，我想找份新工作，投了几份简历。
周明远的叉子停在半空：这么快
总不能一直在家闲着。苏婉低头戳着盘里的沙拉，我避开了所有需要应酬的岗位，只看了几家文化公司...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去。
你自己决定。周明远擦擦嘴，起身收拾餐盘，我今晚可能要加班，亚太银行的项目下周交付。
苏婉从背后抱住他：别太累，我给你留夜宵。
她的胸贴在他背上，呼吸喷在颈间，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周明远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转身将她按在料理台上亲吻，动作近乎粗暴。苏婉惊讶了一瞬，随即热烈回应。当他的手探进T恤下摆时，料理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苏婉条件反射般推开他，抓起手机看了一眼，迅速按灭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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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这么早周明远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
10086，话费提醒。苏婉把手机塞进口袋，重新贴上来，继续
周明远退后一步：我该上班了。
电梯里，他打开监控软件。苏婉撒谎了——那条消息来自一个新建联系人李姐，内容是：下周三下午三点，老地方。联系号码的后四位周明远倒背如流：张总的私人手机。
办公室里，周明远把亚太银行的代码检查了三遍，还是发现不了那个该死的bug。他揉着太阳穴，试图集中注意力。过去两周，苏婉表现得像个完美妻子，但那些小细节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洗澡时总带着手机，网购记录里多了几件性感内衣，还有昨晚她去倒垃圾时在楼下打了十分钟电话。
周工，客户那边在问进度。实习生小王敲了敲他的隔断。
周明远看了看表，已经发呆了四十分钟。告诉他们明天上午给demo。他打开代码编辑器，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午休时间，王志强不请自来，拎着两盒外卖：听说你最近当上模范丈夫了天天准时回家。
周明远打开饭盒，是他常点的那家川菜馆的水煮鱼。苏婉辞职了，在家无聊，我得陪她。
辞职王志强挑眉，该不会是那位张总逼的吧
她自己决定的。周明远夹起一块鱼片，辣味在舌尖炸开，我们挺好的。
王志强哼了一声：行吧。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我朋友在工商局，说那位张总最近离婚了。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加拿大。
周明远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王志强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知道
周明远摇摇头，突然没了胃口。他想起苏婉这几天反常的性需求，每次都比以往更热情，甚至尝试了一些以前坚决拒绝的姿势。当时他还愚蠢地以为这是她忏悔的表现。
下班后，周明远没有直接回家。他开车到苏婉曾经的公司楼下，坐在车里等到六点半。果然，苏婉从大楼里走出来，穿着那件他以为是扔掉了的黑色连衣裙。她站在路边张望了一会儿，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停在她面前。
周明远的手指深深掐进方向盘。他应该冲上去拉开车门，应该给那个混蛋一拳，应该...但他的身体像被钉在驾驶座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驶离。
回到家已经九点了。公寓里灯火通明，餐桌上摆着凉透的饭菜和一张字条：等你到八点，饭菜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我去妈妈家拿点东西，很快回来。——爱你的婉
周明远打开冰箱拿啤酒，发现里面多了个精致的蛋糕盒，标签是那家需要提前两周预订的法式甜品店。他想起监控程序里苏婉曾对张总说过最爱他们家蒙布朗。
啤酒罐被捏变了形。周明远打开电脑，调出安装在苏婉车上的GPS记录——今晚她的车确实在岳母家停了二十分钟，然后去了四季酒店，停留一小时十七分钟。
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时，周明远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那个蛋糕。
你回来啦！苏婉小跑进来，双颊泛红，头发有些凌乱，抱歉，妈妈非要留我聊天...咦，你买了蛋糕
不是你买的吗周明远平静地问。
苏婉的笑容僵了一瞬：啊，对！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我们认识六周年纪念日呀。她凑过来亲他的脸，惊喜泡汤了。
周明远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酒店沐浴露的气息。他突然站起身：我去洗澡。
浴室里，周明远站在淋浴下，让冷水冲刷全身。镜子上的雾气散去后，他盯着里面那个双眼充血的男人，陌生得可怕。他想起上周心理医生的话：强迫性怀疑会摧毁关系最后的修复可能。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正在努力信任。
床上，苏婉已经换上了真丝睡裙，正往手腕上抹香水——那款她说是闺蜜送的昂贵礼物。周明远知道真相：监控程序里有她发给张总的照片，背景是迪拜机场免税店，配文想你下次亲手给我涂。
亚太项目很顺利苏婉靠过来，手指在他胸口画圈。
嗯，下周交付。周明远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很累，今天算了。
苏婉噘嘴，但没有坚持。她关灯后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周明远轻轻拿过她的手机，用她的指纹解锁。最近删除的照片里有一张酒店浴室镜前的自拍，苏婉穿着新买的黑色蕾丝内衣，脖子上有新鲜的吻痕。拍摄时间显示是三小时前。
周明远把手机放回去，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像是要压垮这座城市。他深吸一口，尼古丁暂时麻痹了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疼痛。
他正在学习如何同时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
第五章
破碎誓言
亚太银行项目交付成功的庆功宴设在金融区最高层的旋转餐厅。周明远站在落地窗前，脚下整座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倾泻。他本该感到兴奋——这个项目让他获得了年度最佳员工的提名，但手中的香槟尝起来只有酸涩。
周工，行长要亲自敬你酒呢！项目经理拍拍他的肩。
周明远强迫自己微笑，走向主桌。三杯茅台下肚，胃里烧灼的感觉暂时压过了胸口的闷痛。过去两周，他像个专业演员一样维持着平静的表象，每晚继续检查苏婉的手机和行踪记录，像个偏执的侦探搜集着更多证据。
我去下洗手间。周明远对同事说，悄悄溜出了包厢。
走廊尽头的露台可以俯瞰江景。周明远点燃一支烟，让夜风吹散身上的酒气。手机震动，是苏婉的信息：今晚和闺蜜看电影，晚点回，别担心~他点开定位软件，红点显示在市中心的豪华酒店——又是那家他们曾经过周年纪念的四季。
周明远掐灭烟，正准备返回包厢，余光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透过半开的贵宾室门缝，他看到了苏婉——她穿着那条他买给她的红色连衣裙，正被一个西装男人搂着腰。男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苏婉娇笑着捶他的胸口，然后任由那只手滑到她臀部。
周明远的视野突然变得血红。他推开门，脚步声惊动了那对鸳鸯。苏婉转头看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明远你怎么...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西装男人——张总——从容地松开手，整了整领带：周先生，好巧。他的眼神里带着挑衅，我和苏小姐刚好在谈一个合作机会。
周明远的拳头比大脑先行动。一记右勾拳结结实实打在张总脸上，眼镜飞出去老远。苏婉尖叫着拉住他的手臂：你疯了！
疯的是你！周明远甩开她，看电影和闺蜜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定位截图摔在她脸上，你他妈连借口都懒得想了是吧
张总擦着鼻血站起来，居然还在笑：周先生，冷静点。苏小姐是自愿来谈工作的，我们...
工作周明远冷笑，什么工作需要开房谈需要摸屁股谈
餐厅经理闻声赶来，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同事。周明远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闹剧的主角，而苏婉正缩在角落，像只受惊的兔子。
抱歉，临时有事。他对经理说完，拽起苏婉的手腕就往外走。
电梯里，苏婉开始抽泣：明远，你听我解释...
省省吧。周明远盯着电梯数字下降，回家再说。
出租车上的沉默像实体一样压在两人之间。苏婉缩在车门边，不时偷瞄他一眼。周明远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光，想起求婚那晚，苏婉在烟花下笑着流泪的样子。那时的眼泪是真的吗那些誓言呢
公寓门一关上，苏婉就跪下了：我错了...是他威胁我...他说如果我不继续，就在业内封杀我...
周明远扯松领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起来，别演了。
是真的！苏婉抓住他的裤脚，他认识所有大公司HR...我找不到工作...而且他说要把我们的事告诉你...
周明远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愿的
苏婉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冲花了睫毛膏：第二次...他送了我一条项链...你说过那太贵买不起...
周明远站起身，走进卧室开始往行李箱扔东西。
你干什么苏婉跟进来，声音尖利。
离婚。周明远从衣柜顶层拿出文件袋，房子归你，存款平分。明天找律师办手续。
苏婉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然后突然扑向窗户：你敢走我就跳下去！
周明远一把拽住她：你他妈疯了吗
我不能没有你...苏婉瘫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我知道我错了...我贱...但我真的爱你...只有你...
周明远看着她哭到干呕的样子，愤怒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怜悯。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谁他温柔体贴的妻子去哪了他想起监控程序里那些火辣的对话，那些精心摆拍的性感照片，和眼前这个崩溃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
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苏婉抱着他的腿哀求，我发誓断绝一切联系...我们可以搬家...换城市...求你别放弃我...
周明远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起大学时苏婉食物中毒住院，他翘课三天守在病床边。她醒来第一句话是你看起来糟透了，然后哭了，说从来没被人这样在乎过。
睡沙发去。他最终说，明天再谈。
苏婉像得到特赦的囚犯，连连点头，踉跄着去拿毯子。周明远锁上卧室门，从抽屉深处拿出那瓶安眠药——医生上个月开的，他从来没吃过。今晚，他需要不省人事的睡眠。
第二天早晨，周明远被电话吵醒。是公司HR：周先生，张总投诉你昨晚在公开场合殴打他，这件事很严重...
我下午去公司解释。周明远哑着嗓子说。
客厅里，苏婉已经做好了早餐，眼睛肿得像桃子。她怯生生地看着他：我约了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
周明远绕过餐桌，直接拿了车钥匙：我要去上班。
公司走廊上，同事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周明远径直走向总监办公室，准备接受处分，却意外被表扬了。
亚太银行那边对你评价很高，总监笑着说，点名要你负责下阶段开发。
周明远愣住了：那昨晚的事...
哦，那个啊。总监摆摆手，张总早上又打电话说是个误会，他喝多了不小心摔的。你们认识
不算熟。周明远机械地回答。
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车不知不觉开到了江边，停在他们常去的那段堤岸。暮色中，周明远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五年前的照片——苏婉戴着生日帽，鼻尖上沾着奶油，对着他镜头比耶。那天她许的愿望是永远和明远在一起。
手机震动，是苏婉发来的照片：一桌丰盛晚餐，和一张心理诊所预约单。配文：我等你回家。
周明远熄了屏幕，仰头靠在座椅上。他想起第一次发现苏婉出轨时，以为那是最痛苦的时刻。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痛苦是在知道一切后，仍然无法停止爱她。
回到家，苏婉立刻迎上来，却不敢碰他：饭还热着...
周明远看着桌上精心摆盘的菜肴，突然问：为什么
苏婉的眼泪又涌出来：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或者我只是个虚荣的贱人...
这个意外的诚实回答让周明远愣了一下。他坐下来，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汤。太咸，苏婉平时厨艺比这好得多。
心理咨询下周三。苏婉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明远没有回答。他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饭后，苏婉主动收拾碗筷，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周明远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夜空无星，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
他拿出手机，删除了所有监控软件。然后打开通讯录，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拨通那个离婚律师的电话。
卧室里，苏婉已经睡了，背对着他那侧。周明远轻轻躺下，两人之间隔着足以再睡一个人的距离。黑暗中，他听见苏婉轻声说：对不起...
周明远闭上眼，没有回答。道歉太轻，而恨又太重。在这之间，是五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溺毙。
第二天上班，周明远在调试代码时犯了个低级错误，导致服务器当机两小时。总监把他叫到办公室：你最近状态很差，出什么事了吗
家事。周明远简短地回答。
休息一周吧。总监递给他一张名片，我朋友，很好的心理咨询师。
走出公司大楼，阳光刺得周明远睁不开眼。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人流如织，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回家那里有个他既无法原谅又无法离开的女人。父母家没法解释为什么工作日突然出现。朋友那里他不想再听王志强说我早告诉过你。
最终，周明远开车去了郊外的水库。那里人迹罕至，水面平静如镜。他坐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被微风搅碎又复原，一遍又一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婉：我做错了事，但依然爱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周明远把手机扔进车里，仰面躺在草地上。云朵缓缓飘过，形状不断变化。他想起苏婉曾说过，云是最自由的东西，没有根，没有束缚，想去哪就去哪。
一滴温热的水珠滑过太阳穴，他没去擦。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周明远终于允许自己像个受伤的动物般独自舔舐伤口。
第六章
心碎迷途
心理咨询中心的走廊太安静了，静得周明远能听见自己的手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他盯着对面墙上的抽象画——一堆扭曲的色块，看久了像张哭泣的脸。
周先生一位戴眼镜的女护士推开门，李医生现在可以见你了。
办公室比周明远想象中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李医生看起来五十出头，灰白头发扎成马尾，笑容让人想起高中时那位从不发火的语文老师。
第一次心理咨询李医生示意他坐下。
周明远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膝盖。他昨晚在网上搜如何判断自己是否抑郁，做了五个测试，四个显示中度抑郁。预约时他用了假名，选了离公司和家都远的地点。
想从哪里开始李医生问。
我妻子...出轨了。周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三次。我原谅了两次。
李医生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同情或惊讶，只是轻轻点头：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
这个问题让周明远愣住了。影响他失眠、厌食、工作时注意力涣散，上周甚至忘了参加重要项目会议。昨天洗澡时，他发现肋骨根根分明，像具骷髅。
我...没法正常工作生活。他最终说，但我更恨自己——为什么明知她背叛，还是放不下
能说说你的原生家庭吗父母关系如何
周明远皱眉：这有关系吗
通常有。李医生微笑，人类最初对亲密关系的认知都来自父母。
周明远想起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学教师，和母亲吵完架总会躲在书房抽烟，但第二天早餐时又会给母亲剥好鸡蛋。十二岁那年，他偶然发现母亲写给老同学的信，措辞亲昵。他把信藏在书包里三天，最终偷偷放回抽屉，从未提起。
我爸...很能忍。周明远慢慢说，我妈脾气不好，但他从不还嘴。
你觉得自己在重复父母的模式
周明远猛地抬头：不一样！我爸是懦弱，我是...他卡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选择原谅需要很大勇气。李医生递给他一杯水，但真正的原谅建立在充分表达愤怒和悲伤的基础上。你允许自己生气了吗
周明远握紧纸杯，水溅出来烫到手背。他想起那天在餐厅没打完的第二拳，想起无数次冲到嘴边又咽回去的恶毒话语，想起手机里存了又删的离婚律师号码。
我怕一旦开始生气...会停不下来。他轻声说。
谈话持续了五十分钟。结束时，李医生给了他一份轻度抑郁的诊断和一张药物处方：下周同样时间
周明远把处方折好塞进内袋：我考虑看看。
走出大楼，阳光刺得他流泪。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苏婉的。最近她变得小心翼翼，每天发十几条信息报备行程，像个假释中的犯人。周明远既厌恶这种监视游戏，又忍不住检查每一条。
他没有回电，直接开车去了公司。停车场里，王志强靠在他车旁抽烟。
躲哪去了找你一上午。王志强扔给他一个文件夹，刘律师的联系方式，离婚案他专精。别说是我给的。
周明远没接，文件夹掉在地上：我还没决定...
操！王志强一脚踢飞文件夹，那孙子都把你老婆睡烂了，你还犹豫是不是男人
周明远突然抓住王志强衣领把他按在车上：你他妈再说一遍
王志强愣住了，随即冷笑：打啊！至少证明你还有点血性。
周明远松开手，喘着粗气后退两步。他从未对朋友动过粗，甚至大学时被篮球队长欺负都没还手。
老周，王志强整理着衣领，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是要看你笑话。但有些底线不能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周明远弯腰捡起文件夹：我知道。
但他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婚姻不是电脑程序，没有非黑即白的逻辑。这五年里，苏婉给他煮过的每一碗醒酒汤，陪他加过的每一个深夜，在他父亲手术时守在医院的每一分钟...这些记忆像蛛网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干脆地一刀两断。
下班前，苏婉发来消息：爸爸心梗住院了，在市中心医院。你能来吗
周明远立刻回复：马上到。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裂痕，岳父一直待他如亲生儿子。
市中心医院CCU外，苏婉和母亲相拥而泣。岳父已经脱离危险，但需要观察4时。周明远办好所有手续，垫付了押金，又去楼下超市买了洗漱用品和毯子。
你回去睡吧，我守着。他对苏婉说。
苏婉摇摇头，眼睛红肿：你明天还上班...
我请了假。
苏婉母亲去洗手间时，走廊长椅上只剩他们两人。苏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谢谢...为了所有事。
周明远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握紧。这半个月来，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不带任何表演性质——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压抑的愤怒，只是两个为亲人担忧的普通人。
深夜，岳父短暂醒来，虚弱地对他笑了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明远帮他调整枕头：您好好休息，公司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岳父的小建材店一直由他帮忙做账。
凌晨三点，苏婉和母亲终于靠在长椅上睡着了。周明远去买咖啡，回来时听到母女俩在楼梯间低声交谈。
...你到底怎么想的岳母声音严厉，明远这么好的孩子...
我知道我混蛋...苏婉在哭，但张伟业威胁要毁掉明远的事业...他说他认识科技圈所有投资人...
所以你就用身体换老公前途编也编个像样的！
不止这样...苏婉的声音低得周明远几乎听不清，他说我要是拒绝，就找人把明远那个开源项目的代码改成恶意软件...你知道明远多看重那个项目...
周明远的手一抖，咖啡洒在鞋上。那个开源项目是他业余时间维护了六年的心血，有上万开发者使用。如果被植入恶意代码，不仅会毁掉他的声誉，还可能引发法律问题。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岳母问。
我不知道...明远恨死我了...但我真的害怕张伟业...
周明远悄悄退回走廊，心脏狂跳。他从未想过苏婉的出轨背后可能有这样的隐情。是真是假是新的谎言还是迟来的坦白咖啡杯在他手中变形，滚烫的液体滴到手上却浑然不觉。
天亮后，岳父情况稳定，转入了普通病房。周明远借口公司有事离开，直接开车去了张总的办公大楼。
前台告诉他张总在开会。周明远坐在大堂沙发上等，翻看手机里保存的所有证据——照片、聊天记录、酒店预订信息。两个小时后，张总西装革履地走出电梯，看到周明远时明显一怔，随即露出职业微笑。
周先生稀客啊。
周明远站起来，比对方高出半个头：聊聊我妻子的事。
张总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方便，去我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张总关上门，态度立刻变了：如果是来闹事的，劝你想想后果。
什么后果周明远直视他的眼睛，把我开源项目改成恶意软件的后果
张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苏婉告诉你的她想象力真丰富。他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你知道亚太银行为什么突然指定你负责下阶段吗我的推荐。
周明远握紧拳头：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不是施舍，是交换。张总啜饮一口酒，苏婉是个不错的床伴，但玩久了也腻。只要你管好她别来烦我，你的职业道路会非常...顺畅。
周明远的视野边缘泛起红光。他想扑上去掐住这个衣冠禽兽的脖子，但脑海中突然闪过苏婉在楼梯间哭泣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按下停止录音键。
这段对话已经录音。如果再骚扰我妻子，或者动我的项目，我会让你在业内混不下去。周明远转身走向门口，对了，你那点人脉，没你想的那么有用。
走出大楼，周明远的手还在发抖。他不确定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否唬住对方，但至少争取了些时间。手机震动，是苏婉：爸爸醒了，问你在哪。能带点粥来吗
周明远回复：一小时后到。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出那个离婚律师的电话，看了几秒，最终没有拨出。
医院楼下的小餐馆里，周明远买了两份皮蛋瘦肉粥。等待时，他翻看手机相册，停在一张去年春节的照片上——岳父搂着他的肩，苏婉靠在他怀里，三人都笑得灿烂。那时的幸福是真的吗如果是，现在这份残骸还值得挽救吗
病房里，岳父精神好了很多，正和苏婉下象棋。看到周明远，老人眼睛一亮：快来帮我，这丫头要将军了。
苏婉接过粥，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立刻像触电般缩回。周明远注意到她手腕上多了一条红绳——岳母说是从庙里求的保平安。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没睡好岳父问。
周明远摆好棋盘：加班，没事。
苏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这半个月她瘦了很多，锁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黑眼圈即使用粉底也遮不住。
下午，医生通知岳父可以出院了，只需定期复查。周明远去取车时，苏婉追了出来：那个...谢谢你。
谢什么
一切。苏婉绞着手指，尤其是...还愿意来见我爸。
周明远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苏婉轻声说，但还是很感谢。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周明远打开车窗，让初夏的风灌进来。等红灯时，他瞥见苏婉在偷偷抹眼泪，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脆弱。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最终决定是分是合，他都需要先弄明白一件事——在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里，他们各自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受害者加害者还是两者皆是
当晚，周明远久违地睡在了卧室床上，而不是书房沙发。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已经比之前近了些。半夜，他被苏婉的啜泣声惊醒，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做噩梦了
苏婉转身埋进他怀里，浑身发抖：梦见你...不要我了...
周明远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拥抱，只是任由她哭泣。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像把利剑将房间一分为二。
他想起心理咨询师的问题：你允许自己生气了吗也许真正的问题不是该不该原谅苏婉，而是他能否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愤怒、悲伤和...依然存在的爱。
黑暗中，周明远轻轻叹了口气。明天，他想，明天再决定要不要吃那张抗抑郁药的处方。
第七章
生死边缘
结婚六周年纪念日前一周，周明远提前请好了假。他订了海边那家苏婉一直想去的度假酒店，甚至咬牙选了带私人泳池的别墅房型。李医生说创造新的美好回忆有助于修复关系，他想试试。
打包行李时，他在衣柜深处发现了一个没见过的鞋盒。盒子里塞满了票据——高级餐厅的消费单、四季酒店的房卡套、两张飞往三亚的登机牌（日期是他去年出差的时候），还有一张超声检查报告。
周明远坐在衣柜前，逐字那份报告。检查日期是四个月前，患者姓名苏婉，诊断结论宫内早孕，约6周。他的手开始发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们这两年一直避孕，因为苏婉说想等经济更稳定些。
浴室水声停了。周明远迅速拍下报告，把盒子放回原处。他机械地继续收拾行李，大脑却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静地列出所有可能性，另一半已经支离破碎。
苏婉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他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眼睛一亮：你记得纪念日
嗯。周明远折好一件衬衫，下周三，我订了蓝海湾。
太好了！苏婉扑过来亲他的脸，发梢的水滴落在他脖子上，冰凉，我正好有惊喜要告诉你。
周明远注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什么惊喜
苏婉神秘地摇摇手指：到时候再说。她转身去梳妆台前吹头发，哼着歌。
周明远盯着她的背影，胃里像灌了铅。那首歌是他们婚礼上的第一支舞曲。他想起超声报告上的日期，推算一下，如果是他的孩子，那应该是他们大吵后和好的那晚——唯一一次没用安全措施。
但更可能不是。
第二天上班，周明远直接去了公司医务室。值班医生是他老乡，轻松给他开了张尿检单。中午，他借口见客户，开车去了城东的私立医院。
精液分析结果出来了。医生推了推眼镜，活性偏低，自然受孕概率约15%。当然，这不代表...
周明远没听清后面的话。15%。他走出医院，站在烈日下感到一阵眩晕。手机里有三条苏婉的信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三天，周明远表现得一切如常，但暗中开始了全面调查。他恢复了手机监控程序，在苏婉车里装了新的GPS，甚至请了私家侦探跟踪张总。表面上，他仍然是个期待结婚纪念日的体贴丈夫；内心里，那个曾经相信爱情的男人已经死了。
周四晚上，侦探发来照片：张总和一个年轻女子从酒店出来，举止亲密。女子不是苏婉。周明远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了——苦涩而解脱的笑。原来在这场扭曲的关系里，苏婉也不过是个被玩弄的棋子。
周五下午，私家侦探的第二封邮件到了。附件是张总的完整行程记录和几段录音。周明远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别担心，她很好哄，送个包就能打发。张总的声音带着酒意，怀孕打掉呗，又不是第一次...
周明远猛地扯下耳机，冲进洗手间干呕。回到工位，他直接删除了所有文件，付清侦探尾款并断绝联系。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只会更痛苦。
下班路上，他绕道去了那家苏婉最爱的甜品店，买了个六寸的蛋糕。店员热情地问：要写什么祝福语吗
周明远想了想：六周年快乐。
家里一片漆黑。苏婉留了字条说去闺蜜家过夜，明天直接回。周明远把蛋糕放进冰箱，打开电脑开始写一封长信。他写了删，删了写，最终只留下简单几段：
婉：
如果有一天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决定离开。不是因为你背叛，而是因为我再也认不出那个原谅一切、失去底线的自己。
我依然爱你，但这爱已经变成一种病。我需要治愈自己。
谢谢你曾给过我最美好的五年。保重。
明远
他把信存在手机草稿箱，没有发送。然后打开抽屉，取出那瓶安眠药——心理咨询师开的，他从未吃过。倒出两粒在手心，又放回去一粒。今晚，他需要无梦的睡眠。
周六早晨，周明远被电话吵醒。是苏婉：亲爱的，我中午就回！记得穿那件蓝衬衫，我最喜欢了。
周明远洗了个冷水澡，刮胡子时不小心割破下巴。血珠渗出来，在泡沫中晕开，像雪地里的一朵红梅。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像个绝症病人。
蓝衬衫挂在衣柜最前面，是苏婉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穿上时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应该是苏婉熨烫时喷的。多么体贴的妻子啊，如果这一切不是假象的话。
中午，苏婉兴冲冲地进门，手里拎着购物袋：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她拿出一条领带，限量版！排了半小时队呢。
周明远接过领带，手指擦过她的。苏婉的手很凉，指甲新做了淡粉色，上面点缀着小珍珠。他想起大学时她总爱涂艳丽的红色，说像熟透的樱桃。
谢谢，很漂亮。他平静地说。
午餐是外卖，但苏婉精心摆了盘。吃到一半，她突然放下筷子：其实...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周明远抬头，等待那个他已知晓的惊喜。
我怀孕了！苏婉脸上绽放出光芒，上周检查的，已经八周了！
周明远放下筷子：恭喜。
苏婉的笑容僵住了：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周明远机械地微笑，只是太突然了，需要消化一下。
我知道这两年我说过不想要孩子...苏婉抓住他的手，但这次感觉不一样，我觉得是时候了。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周明远注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问：是我的吗
苏婉像被扇了一耳光般松开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周明远站起来，拿出手机调出那份超声报告，八周前我们在冷战，几乎没同房。
苏婉的脸色瞬间惨白：你翻我东西
不如你翻我手机彻底。周明远冷笑，我恢复了你删除的所有记录——你和张总的，还有你预约流产的。可惜第一次没流干净，是吧
苏婉的嘴唇开始颤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强迫我...
录音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周明远点开手机外放，张总轻蔑的声音充满房间：...又不是第一次...
苏婉捂住耳朵尖叫：别放了！她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你根本不懂我的压力！他威胁要毁了你的事业...我是在保护你！
用你的身体周明远的声音突然提高，然后怀了孩子还骗我是我的
我不知道不是你的...苏婉哭起来，时间太接近了...我真的希望是你的...
周明远拿起车钥匙：我需要冷静一下。
你要去哪苏婉抓住他的手臂，今天是我们纪念日...
纪念什么周明远甩开她，你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还是我一次又一次的犯贱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电梯里，周明远发现自己在发抖。他坐进车里，却不知道该开往何方。父母家朋友那里还是干脆离开这座城市
最终，他驶向了江边公路——那条他们常去兜风的景观道。雨开始下了，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变成倾盆大雨。雨刷器拼命摆动，仍赶不上雨水冲刷的速度。周明远打开车窗，让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婉，他没接。第三次震动时，他瞥了一眼屏幕——不是电话，是GPS警报。他装在她车上的追踪器显示，她的车正驶向张总的公寓。
周明远大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这就是他的婚姻，他的爱情，他付出一切却只换来谎言的六年。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如海水。
他猛踩油门，车速迅速攀升。80...100...120...仪表盘上的数字模糊成一片。弯道出现在前方时已经太迟了。周明远本能地踩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世界天旋地转，安全带勒进肩膀，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他闻到刺鼻的粉末味。
然后，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周明远隐约听见警笛声，有人大声喊叫，金属被切割的刺耳噪音。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重若千钧。身体似乎已经不存在，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中。
血压8050，快！
多处骨折，内脏出血...
家属联系上了吗
声音渐渐远去。周明远感觉自己被拉进一条长长的隧道，尽头有微弱的光。光里站着苏婉，穿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那件白裙子，对他伸出手。他想抓住，却动弹不得。
病人心跳停止！
准备电击！
一阵剧烈的电流贯穿全身，周明远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光消失了，苏婉也是。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这次他没有抵抗。
重症监护室外，苏婉像个幽灵般徘徊。医生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颅脑损伤，多器官衰竭，生存几率不足30%...她盯着玻璃窗内那个插满管子的躯体，几乎认不出那是她英俊的丈夫。
护士递给她一个塑料袋：这是患者的随身物品。
袋子里有周明远的钱包、手表和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开机。苏婉无意识地滑动屏幕，看到草稿箱里那封未发送的信。读完后，她冲到洗手间呕吐，泪水模糊了视线。
回到病房前，苏婉做了两件事：首先给张总发了断绝一切联系的短信，然后打给公司辞职。做完这些，她跪在ICU外的长椅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哭泣。
深夜，医生允许她短暂进入。苏婉小心翼翼地握住周明远缠满绷带的手，轻声说：求你活下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微微波动，像在回应。苏婉把脸贴在丈夫手心里，闻到了消毒水掩盖下那缕熟悉的须后水味道。这是她爱了七年的男人，而她差点亲手毁了他。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像监狱的栏杆。苏婉突然明白，真正的囚徒不是病床上的周明远，而是她自己——被自私、虚荣和软弱禁锢的灵魂。
我会等你，她轻声承诺，无论多久。
监护仪上的绿线继续跳动，微弱但顽强，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却依然坚持燃烧。
第八章
觉醒时刻
ICU的椅子硬得像块石头。苏婉已经在这把椅子上睡了——如果那能称为睡眠——整整两周。护士们从最初的劝说到现在的默许，甚至会在夜班时多给她一条毯子。
凌晨三点十七分，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响起。苏婉从混沌中惊醒，看到一群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室颤！准备电击！
帘子拉上了，阻挡了她的视线。苏婉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无声地祈祷。这是第三次了，周明远的心脏像匹脱缰的野马，随时可能力竭而亡。
恢复窦性心律。主治医生的声音传来。
苏婉瘫软在地，泪水浸湿了口罩。护士拉开帘子，向她点点头：暂时稳定了。
天蒙蒙亮时，周明远的父母赶到了。两位老人憔悴不堪，眼下的青黑显示他们同样多日未眠。苏婉站起来，双腿因久坐而麻木，险些摔倒。
爸，妈...她怯生生地开口。
周母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你去休息吧，我们守着。
我不累...
你看看你自己！周父突然提高声音，又迅速压低，瘦得跟鬼一样...要是你也倒下了...
苏婉低头看着自己骨节突出的手指，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给周明远擦身时沾上的消毒液痕迹。这两周她瘦了十二斤，镜子里的女人形销骨立，像个陌生的幽灵。
我去买早餐。她轻声说，逃也似地离开病房。
医院食堂的咖啡像泥浆一样苦涩。苏婉小口啜饮，强迫自己咽下去。手机震动起来，是张总——不，现在该叫张伟业了——的第十七通未接来电。自从她辞职并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后，这人像疯了一样换着号码打来。
苏婉打开短信，键入：再骚扰我就报警。所有证据已备份。发送后，她删除了这条记录，不想让任何负面情绪污染守护周明远的心灵空间。
回到ICU外，周明远的父母正在和医生交谈。从他们凝重的表情看，消息并不乐观。苏婉站在拐角，无意偷听，但零碎的词句还是钻入耳朵：脑水肿...自主呼吸弱...考虑手术减压...
她的视线模糊了。扶住墙壁的瞬间，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周母走过来帮她捡，两人同时碰到周明远的手机——那部屏幕碎裂但还能用的设备。
他手机里...周母犹豫了一下，有份加密相册，密码是我们家老房子的门牌加明远生日。
苏婉怔住了：您怎么知道
上周收拾他书房找到的笔记。周母的眼神复杂，也许...你该看看。
当天深夜，当周父周母回去休息后，苏婉再次打开了周明远的手机。加密相册需要密码，她输入05081990——周家老房子在五栋八楼，周明远生日是1990年4月3日。错误。
她试了50819900403，还是不对。第三次，她尝试050819900403——相册打开了。
第一张照片就让她如遭雷击——是张伟业和她走出酒店的背影，日期显示是去年他们第一次出轨那天。往后滑动，几十张照片和截图整齐排列：她和张伟业的微信聊天记录、酒店预订确认邮件、甚至还有她在妇科诊所门口的照片。
最后一张是两周前的超声报告，上面用红色标注了一个圈和问号。
苏婉的胃部绞紧，仿佛有人伸手进去狠狠拧了一把。原来周明远什么都知道，却选择不说。她继续翻看，发现了一个名为证据的文件夹，里面是律师联系方式和离婚协议草案，日期是车祸前一天。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护士站有人抬头张望，苏婉慌忙捡起，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打开草稿箱，重新那封未发出的信：
...不是因为你背叛，而是因为我再也认不出那个原谅一切、失去底线的自己...
这句话像把钝刀，一点点锯开她的心脏。苏婉蜷缩在椅子上，无声地抽泣。她突然明白了周明远车祸前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疲惫和自厌。那个骄傲的男人，被她的背叛一点点磨去了尊严和底线。
清晨，护士长发现苏婉在洗手间呕吐。你该回家休息了，年长的女人递来纸巾，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苏婉摇摇头，漱了漱口：我得等他醒来。
你知道昏迷病人能听见亲人说话吗护士长突然说，多跟他说说话，也许有帮助。
当天下午，苏婉开始执行一个计划。她带来了笔记本电脑，坐在周明远床边，轻声讲述他们的故事。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紧张得把咖啡打翻在我白裙子上...她的手指轻轻描摹他缠满绷带的脸部轮廓，我当时就想，这个男孩真可爱，脸红得像番茄。
监护仪上的波纹微微跳动。
她打开周明远的音乐库，播放他们婚礼上的那首《Perfect》。你坚持要学钢琴弹这首歌，练了三个月，手指都磨出茧子了...苏婉的声音哽咽了，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
一位护士探头进来，听到音乐后没有阻止，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晚上，周母带来了一本旧相册。苏婉一页页翻看，指着照片讲述每段回忆。有张明远大学毕业照，她穿着借来的裙子站在他身边，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妈当时偷偷跟我说，明远从没带女孩回过家，我是第一个...苏婉的泪水滴在相册上，我怎么能...怎么敢...
第三周，医生决定进行颅骨减压手术。签字时，苏婉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周父按住她的肩膀：冷静点，孩子。
孩子。这个称呼让苏婉哭得更凶了。自从出轨事发后，周父周母再没这样叫过她。
手术持续了六小时。苏婉在等候室来回踱步，数着地砖的格子。当医生终于出来说手术顺利时，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脑压降下来了，医生疲惫地微笑，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
那天深夜，苏婉趴在病床边打盹，突然感觉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她猛地抬头，看到周明远的眼皮在颤动。
医生！她尖叫着按下呼叫铃，他醒了！
医护人员蜂拥而入，把苏婉挤到一旁。她踮着脚张望，看到周明远微微睁开的眼睛——茫然、困惑，但确实是清醒的。
明远她试探地呼唤，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她，嘴唇蠕动，却只发出含糊的音节。医生做着各项检查，苏婉被请出了病房。
走廊上，她终于放声大哭，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周父周母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儿媳蜷缩在长椅上，哭得撕心裂肺却又充满希望。
他说了什么吗周母急切地问。
苏婉摇头，又点头：他...他试图说话，但我不确定...
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病人恢复意识是个好兆头。虽然现在还很虚弱，但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他能认出人吗周父问。
需要进一步观察。目前认知功能似乎没有严重受损，但语言区可能受影响。
苏婉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周明远。他的眼睛半睁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们的视线相遇时，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那一刻，苏婉明白了护士长的话——昏迷病人确实能听见。周明远听到了她所有的忏悔和回忆，听到了她播放的音乐，听到了她讲述的每一个故事。
医生允许她短暂进入。苏婉小心翼翼地握住周明远的手，这次她确定感觉到了微弱的回握。
我在这里，她轻声说，我不会再离开了。
周明远的嘴唇再次蠕动。苏婉俯身倾听，捕捉到几个含糊的音节：信...手机...
她浑身一震，想起那封未发出的分手信。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她笑了：不，那不是结局...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
窗外，一株早樱绽放了第一朵花，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九章
重生之路
康复中心的走廊洒满阳光。周明远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前挪动，苏婉在一旁虚扶着，既不敢太近让他觉得被看轻，也不敢太远以防他跌倒。
休息一下她轻声问。
周明远摇摇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留下了右腿永久性损伤和轻微语言障碍，医生说能恢复到走路已是奇迹。
再...五步。他固执地说，声音比车祸前沙哑许多。
苏婉数着步数，到第五步时迅速推来轮椅。周明远没有拒绝，瘫坐进去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三个月来，他变得沉默寡言，但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空洞。
今天阳光很好，苏婉推着他走向花园，樱花都开了。
周明远仰头看着天空，突然说：那封...信。
苏婉的手一抖。自从他醒来后，这是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封未发出的分手信。
我...没发。她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周明远艰难地组织语言，但...感情...真的
苏婉停下轮椅，蹲在他面前。这是康复医生教她的——与坐轮椅的人交谈时，最好保持平视。
每一天，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她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道歉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会用余生证明。
周明远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似乎在判断真伪。这几个月来，苏婉几乎透明得像块玻璃——手机不设密码，行踪随时报备，甚至主动提议签婚后协议。她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他，同时在家接些文案活计补贴家用。
水。周明远最终说。
苏婉连忙拿出保温杯，试了温度才递给他。这是新养成的习惯——周明远右手仍有些不灵活，她总是确保杯盖已拧开，吸管角度合适。
回病房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来做心理辅导的李医生。这位曾给周明远做咨询的女医师现在成了他们共同的治疗师。
下周的家庭会议准备好了吗李医生问。
苏婉点点头，心跳加速。这是康复计划的重要环节——双方父母将一起参加，公开讨论这段婚姻的未来。周明远尚未完全恢复语言能力，但医生认为这种坦诚的交流对康复至关重要。
晚上，苏婉帮周明远擦洗完，正准备去陪护床休息，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留下。
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同床。苏婉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周明远转过身，笨拙但坚定地将她拉进怀里。
冷。他解释。
苏婉僵着身体，生怕压到他未愈的伤口。周明远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味，混合着熟悉的须后水气息。她悄悄将脸埋在他肩窝，泪水浸湿了病号服。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
周明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窗外，月光洒在樱花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家庭会议那天，小小的会议室挤满了人。周明远坐在轮椅上，苏婉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周父周母面色凝重，苏婉父母则显得局促不安——他们最近才知道女儿出轨的事。
李医生开场：今天我们不是来指责或辩护，而是帮助明远和婉婉理清未来方向。
周母第一个发言：我儿子差点死了！她的声音颤抖，因为你的背叛，他...
妈。周明远打断她，虽然发音含糊但语气坚定，我...选择...开车快。
苏婉父亲站起来鞠躬：是我们教女无方...
场面一度混乱。最终是周父敲了敲桌子：听听孩子们的想法吧。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轮椅上的周明远。他深吸一口气，缓慢但清晰地开口：我...恨过。但更...想念。他转向苏婉，她...变了。
苏婉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信任像打碎的镜子，即使用金线修补，裂痕仍在。但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用每一天证明这些裂痕不是缺陷，而是我们故事的印记。
会议室鸦雀无声。周母突然哭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傻...
李医生微笑：有时候，爱不是没有伤害，而是在伤害中依然选择靠近。
会议结束时，双方父母达成了脆弱的共识——尊重周明远的选择，给这段婚姻一个观察期。苏婉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回家那天，周明远在门口停顿了很久。这个他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公寓，既熟悉又陌生。苏婉已经重新布置过——新买的双人书桌，墙上的照片换成了他们旅行时的合影，甚至床单都换成了他喜欢的深蓝色。
欢迎回家。她轻声说。
周明远慢慢巡视每个房间，最后停在书房。书架上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那封未发出信件的最后一页，但被修改过：...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而接下来的章节，我会写得更加用心。
他转身将苏婉拉进怀里，动作太急差点失去平衡。两人跌坐在沙发上，却笑了起来——这是车祸后第一次真正的笑声。
笨...笨手。周明远调侃自己。
苏婉笑着笑着又哭了：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周明远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知...道。停顿片刻，又补充，我也...爱你。慢慢...来。
那天晚上，他们像新婚时那样并肩躺在床上，中间没有隔阂，也没有刻意靠近。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周明远突然说：收养...孩子
苏婉转过头：你想收养孩子
嗯。他点头，给...爱...一个家。
苏婉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甜的。她知道，这个提议意味着周明远不再纠结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否亲生，意味着他真的在向前看。
好。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
一年后的春天，周明远和苏婉站在福利院门口，等待见那个有可能成为他们女儿的五岁女孩。周明远的腿伤好了很多，只在下雨天需要拐杖。他的语言能力恢复了八成，偶尔还会结巴，但已不影响交流。
紧张吗苏婉整理着他的领子。
周明远笑着抓住她的手：你...抖得...比我厉害。
女孩叫小雨，有一双安静的大眼睛。当她怯生生地叫出叔叔阿姨好时，苏婉的泪水夺眶而出。周明远蹲下身——这个动作对他仍有些困难——与女孩平视：想...看看...你的新...房间吗
他拿出手机，展示他们精心准备的儿童房照片。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轻轻点头。
回程的车上，小雨在后座睡着了。苏婉从后视镜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突然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周明远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们...的...选择。
在收养手续最终确认的那天，他们举办了一个小型派对。周父周母带来了自制蛋糕，王志强——现在已经是周明远公司的合伙人——甚至感动得红了眼眶。小雨穿着新裙子，害羞地躲在苏婉身后。
晚上，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周明远和苏婉站在阳台上看星星。小雨已经在她的新房间里睡着了，怀里抱着他们送的泰迪熊。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周明远突然问。
苏婉微笑：你把咖啡打翻在我裙子上。
紧...张。他承认，但...你笑...我就...知道...完了。
完了
沦陷。周明远纠正自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重新...开始
盒子里是一对简单的银戒，内侧刻着第二次机会。
苏婉戴上戒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想起这一年的艰辛——无数次心理咨询，周明远的康复训练，她自己的悔过与成长。裂痕仍在，但正如金缮艺术，破碎之处可以被金线填补，变成另一种美。
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她轻声说，这次是充满希望的宣言。
周明远吻了吻她的额头：才...刚开始。
屋内，小雨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抱紧了泰迪熊。窗外，樱花盛开，月光如水。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完美——不是没有裂痕的爱，而是历经破碎后依然选择相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