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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熨烫着陆沈的衬衫时,那抹红痕像血渍般刺进视线。

    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前的青玉压襟,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母亲把它挂在我脖子上那天——父亲的出轨对象穿着猩红连衣裙来参加他的葬礼。

    晚晚,这玉能压住心火。母亲当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熨斗在衬衫领口上方悬停,蒸汽模糊了镜片。

    我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那抹红色却更加清晰。

    不是血,是唇印。

    玫瑰豆沙色,边缘有细微的龟裂,像干涸的河床。

    手机在料理台上震动。匿名彩信里,陆沈的侧影在法餐厅暖光中格外清晰,对面伸来的纤纤玉指正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照片角落的日期是昨天——他说要通宵加班的日子。

    1

    熨斗砰地砸进水箱,惊醒了在阳台打盹的布偶猫。

    我抓起衬衫凑近鼻尖,迪奥烈艳蓝金的脂粉香混着威士忌的烟熏味。

    领口内侧还有道半月形划痕,像是被谁的指甲刮过。

    叮——门禁系统响起。我迅速把衬衫塞进熨衣板下层,动作利落得像是以前在心理咨询中心处理病人的危险物品。

    晚晚陆沈的皮鞋在玄关发出熟悉的声响。

    他今天没用指纹锁,这个认知让我的胃部抽搐。

    过去三年他每次晚归都会刻意制造声响,心理医生管这叫愧疚型补偿行为。

    我端起汤碗时,青玉压襟磕在大理石台面上。

    工作辛苦吗声音平稳得自己都惊讶。

    还行。他松领带的动作顿了一下,就是财务部交报表晚了,不然七点前就能回来。

    汤勺在碗沿撞出清脆的响声。

    照片显示的时间是18:23,从金融街到那家法餐厅至少需要三十五分钟。

    我注视着他解开袖扣的动作,那对蓝宝石袖扣是我们三周年纪念日买的,现在映着顶灯像两滴凝固的眼泪。

    你眼睛怎么红了他突然抬头。

    蒸汽熏的。我下意识摸向锁骨处的玉坠。

    作为曾经的心理咨询师,我知道人在说谎时总会不自觉地触碰护身符。

    陆沈的视线扫过我的手指,突然起身去酒柜取出一瓶红酒。

    琥珀色液体坠入水晶杯时,我的手机又震了一下。锁屏上跳出的消息只有五个字:他衬衫香吗

    冰塊在陆沈杯中碎裂的声响格外刺耳。

    他喝酒时喉结的滚动让我想起上周发现的威士忌空瓶,当时他说是招待客户用的。

    现在那瓶子就藏在储物柜深处,和我注销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放在一起。

    下周我要去杭州出差。他晃着酒杯,你上次不是说想学苏绣可以一起去。

    我盯着他无名指的戒痕——今早我亲眼看他戴上婚戒,现在那里只有一道苍白的凹陷。

    落地窗映出我们貌合神离的身影,多么登对的璧人:金融才俊与他的古典美人太太。

    喵——雪团突然跳上料理台打翻了糖罐。

    陆沈皱眉去抓猫时,西装内袋掉出张黑卡副卡。

    我弯腰时闻到熟悉的玫瑰香,卡背面贴着的便利贴上画着爱心,笔迹娟秀得刺眼。

    公司给高管配的差旅卡。他抢先拾起,但没解释那个爱心。

    我注视着他流畅的撒谎表情,突然想起大学戏剧社他是最佳道具师,能造出以假乱真的任何东西。

    浴室水声响起时,我打开了衬衫的隐藏标签。

    陆沈所有衣物我都绣过SW暗纹,但这件衬衫的标签被剪掉了。

    洗衣单显示是昨天送洗的,送洗时间14:16——正是他声称在开投决会的时间。

    梳妆镜映出我苍白的脸。

    三年前为了备孕注销执业证书时,督导老师说:苏晚,你永远在治疗别人的婚姻,却不敢面对自己的阴影。

    当时陆沈在咨询室外捧着向日葵等我,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

    水声停了。我迅速拍下洗衣单,照片自动归类到名为浮世绘的加密相册。

    这个相册里还有去年他在北海道独自出差时,我在地图软件上查到的情侣酒店定位截图。

    晚晚浴室门开了一条缝,我忘拿浴袍了。

    磨砂玻璃透出他模糊的轮廓。曾经这个身影让我觉得安全,现在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陌生人。我递浴袍时注意到他锁骨上的红痕,形状完美得像唇印。

    今天健身时被器械硌的。他顺着我的视线解释,语气轻松得像是排练过。

    我忽然想起父亲自杀那天,他的领带上也沾着类似颜色的口红印。

    卧室里雪团在挠衣柜门。我抱开它时,发现陆沈的登山包露出粉色包装一角。抽出来是条爱马仕丝巾,标签显示购买于今天下午。

    发票从包装袋滑落,收款方是滨江钢琴艺术中心。

    2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

    我打开手机搜索这家机构,教师介绍页面第一个名字就让我如坠冰窟:

    江漓,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照片里的杏眼与我大学时代见过的某个身影重叠。

    陆沈的手机在床头柜充电,屏幕突然亮起。

    锁屏通知显示漓漓发来消息:检测报告拿到了,明天老地方见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

    我摸出青玉压襟贴在眉心,冰凉触感让太阳穴的刺痛稍缓。

    梳妆台抽屉深处躺着没用完的抗抑郁药,药盒下面压着父亲跳楼那天的报纸——头条照片里,他的皮鞋一只朝东一只朝西。

    衣帽间突然传来响动。

    我转身时,陆沈正把什么塞进西装内袋,陀飞轮腕表在他腕间幽幽闪光。

    这只价值六位数的手表是我们结婚时他母亲送的,表盘背面刻着永恒的德文。

    怎么还不睡他走过来想抱我,身上带着陌生的沐浴露香气。

    我后退半步撞到衣柜,自制草木染笔记本从搁板跌落,露出里面记录的排卵期数据。

    我们同时弯腰去捡。他的发丝擦过我脸颊时,我清晰看见他后颈的抓痕,新鲜得像是三小时前才留下的。

    落地窗映出我们扭曲的倒影,宛如一幅超现实主义油画。

    睡吧。他关灯的动作干脆利落。

    黑暗中有窸窣声响,像是他在藏什么东西。我数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直到电子钟显示03:47。

    悄悄起身时,雪团蹭着我的脚踝跟到书房。

    电脑蓝光里,我搜索江漓

    陆沈的关键词,校友会合影立刻跳出来——2014年校庆,他们十指相扣站在樱花树下,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与我首饰盒里莫名消失的那对一模一样。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响中,我摸到小腹上剖宫产的疤痕。

    三年前那次失败的生产后,医生说我再难怀孕时,陆沈攥着病床栏杆说没关系。

    现在那道栏杆一样的阴影又压下来。

    只是这次,我不打算再做被束缚的人。

    3

    晨光染白窗帘时,加密相册里已新增十二张证据照片。

    我取下青玉压襟放在证据袋上,玉石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青,像极了民政局门口那株老山茶树的新叶。

    暴雨把挡风玻璃变成模糊的水幕,我第7次检查手机定位——那个红点停在左岸咖啡已经四十三分钟。

    车载时钟显示20:17,陆沈说今晚要陪重要客户看项目。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短暂的清晰,露出咖啡馆落地窗内暖黄的灯光。

    我摇下车窗一条缝,冰凉的雨水立刻溅在脸上。

    隔着三条停车位,陆沈的卡宴安静地停在那里,车牌上的水滴像眼泪一样滑落。

    手机震动起来,闺蜜林月白的消息跳出来:监听器到了,最新款的,能录4时。配图是支看似普通的钢笔,笔夹处闪着微弱的蓝光。

    我回复明天取时,手指在屏幕上打滑——这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刹那的白光中,咖啡馆里那个背对我的女人突然转头。

    即使隔着雨幕,我也能认出那是我在教师简介上见过的脸——江漓。

    她今天把长发挽成了髻,耳垂上两点银光随着笑声轻轻摇晃。

    我的胃部突然绞痛。那对珍珠耳环,和我失踪的那对一模一样。

    陆沈突然倾身向前,手指抚上江漓的脸。

    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每次我哭的时候,他都会这样用拇指擦去我的眼泪。

    但现在他的拇指正暧昧地摩挲着江漓的唇角,然后自然地把手指含进自己嘴里。

    安全带猛地勒进肩膀,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半站起来撞到了车顶。

    雨水顺着敞开的车窗浇在座椅上,浸湿了放在副驾的草木染笔记本。

    墨蓝色的水渍晕染开来,像极了三年前羊水破裂时在医院床单上洇开的痕迹。

    再看五分钟。我对自己说,声音在雷声中支离破碎。

    作为前心理咨询师,我知道取证时最忌讳情绪化。

    但当我看见江漓从包里拿出一个印着母婴店logo的纸袋时,指甲还是深深掐进了方向盘的真皮包裹里。

    纸袋里滑出的是件淡蓝色连体衣。

    陆沈接过去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品。

    这个画面像把钝刀慢慢割开我的胸腔——三年前在新生儿科,他也曾这样轻抚过空荡荡的保温箱。

    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水珠砸在车顶如同鼓点。

    我哆嗦着摸出青玉压襟贴在唇上,玉石被雨水浸得冰凉。

    父亲跳楼那天也下着这样的暴雨,他的遗书里写着我控制不了自己,墨迹被雨水晕染得像朵枯萎的花。

    咖啡馆里,江漓突然抓住陆沈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

    她嘴唇开合的弧度让我瞬间读懂那个词:三个月。

    陆沈的表情凝固了,不是惊讶,而是某种计算得逞的满足——就像他去年拿下五亿融资时的神情。

    我抓起手机连拍十几张照片。

    闪光灯自动亮起的瞬间,陆沈突然抬头看向窗外。

    我下意识缩到方向盘下,心跳声大得盖过了雨声。

    后视镜里,他站在窗前张望,陀飞轮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十秒后我冒险抬头,他们已回到座位。

    江漓正往咖啡里加糖,三块方糖排成金字塔——和陆沈的习惯一模一样。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想起他说过:初恋会互相传染小习惯。

    仪表盘显示油量不足,我发动车子时发现自己在发抖。

    后视镜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陆沈俯身亲吻江漓的额头,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刺眼地反光。

    4

    雨幕中的城市像被水洗褪色的油画。

    我在便利店买了包烟,久违的烟草味呛得直咳嗽。

    柜台上的小电视正播放育儿广告,笑得甜蜜的孕妇抚摸隆起的腹部。

    店员好奇地打量我湿透的裙摆:女士需要毛巾吗

    不用。我扯下黏在颈后的头发,发现手腕上还戴着今早准备的排卵监测手环。

    蓝光显示今日是最佳受孕期,讽刺得让我笑出了声。

    公寓楼下停着陌生的搬家货车。

    电梯里遇到的新邻居热情寒暄:您先生人真好,特意帮我们抬家具。

    我盯着电梯按钮没说话——陆沈今早说要去苏州出差。

    指纹锁记录显示他19:03进门又离开。

    玄关地毯上有陌生的泥脚印,37码,比我的小一圈。

    雪团反常地躲在猫爬架顶层,这是它害怕时的反应。

    主卧弥漫着陌生的玫瑰香。

    床头柜上我的安眠药被挪了位置,浴室排水孔缠着几根长发。

    我机械地收集这些证据时,在浴缸边缘发现了可疑的白色痕迹——是陆沈惯用的那款发胶,但混合着某种甜腻的体乳香。

    手机突然响起,陆沈的来电显示跳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才接听,他的声音带着雨声的杂音:晚晚,苏州这边暴雨,我改签明早的高铁回来。

    注意安全。我说,眼睛盯着梳妆台上被动过的耳环盒。

    最上层空缺的位置,曾经放着那对南洋珍珠耳环。

    挂断电话后,我打开加密相册标注今天的发现。

    当翻到上周拍的洗衣单时,突然意识到一个细节——陆沈送洗的衬衫上有玫瑰色唇印,但江漓今天用的是裸色唇膏。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发冷。

    要么江漓有多支口红,要么...陆沈不止一个情人。

    凌晨两点,暴雨转为淅沥小雨。

    我坐在衣帽间地上,用紫外线灯照着陆沈的西装内衬。

    蓝紫色光源下,领口内侧浮现出几个荧光点——是某种体液痕迹。

    取证袋封口时,手指碰到抽屉深处的硬物。

    那是盒未拆封的避孕套,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

    我们备孕两年多,家里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塑料包装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嘲笑我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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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我扑到窗前,看见陆沈从出租车上下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不是早上那件。

    他抬头看了眼卧室窗户,我迅速拉上窗帘,但不确定是否被他发现。

    指纹锁开启的提示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我飞快躺回床上假装熟睡,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

    陆沈的脚步声在床边停下,带着雨水和陌生的香水味。

    晚晚他轻声唤我。

    我保持均匀的呼吸,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许久。

    当他终于转身去浴室时,我眯眼看见他西装裤后袋露出半截收据——粉色纸片,像是母婴店的购物小票。

    水声响起后,我光脚下床抽出那张纸。

    果然是母婴店的消费清单,购买物品栏印着孕妇复合维生素,日期是今天。单据背面有行手写数字:13W+5D。

    这个孕周计算下来,正好是三个月前——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

    那天陆沈送了我一对翡翠手镯,说是在香港拍卖会买的。

    现在想来,他那天回家时领口也有可疑的红痕,当时我以为是红酒渍。

    浴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我迅速躺回原位。

    陆沈带着湿气躺下时,我闻到他用了我的沐浴露掩盖气味——这是出轨者典型的反侦察行为。

    作为心理咨询师时,我接过太多类似案例,却从未想过会亲身验证这些理论。

    黑暗中,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我透过睫毛看见锁屏通知:药已按时吃,宝宝很想爸爸~发信人显示L。

    陆沈迅速按灭屏幕,但蓝光映出他嘴角的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这三年来从未给过我的笑容。

    雨又下大了,敲打着窗棂像某种摩斯密码。

    我数着雨滴等待黎明,青玉压襟硌在锁骨上隐隐作痛。

    当第一缕天光透进窗帘时,我做了一个决定——要亲眼看看这个宝宝是否存在。

    晨光中,陆沈的手机再次亮起。

    这次是邮件提醒,标题赫然写着基因检测报告。

    发件人地址后缀暴露了医院名称——正是江漓担任钢琴志愿者的那家私立妇产医院。

    他翻身时,我假装刚醒,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梦见你当爸爸了。陆沈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微表情在心理学上称为恐惧性兴奋——人在秘密即将暴露时的本能反应。

    怎么会...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腕,却摸到了我昨晚故意戴上的排卵监测手环。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夹杂着愧疚与算计。

    早餐时我故意打翻橙汁,趁他换衣服时拍下了他手机里的医院预约短信。

    9:30,江漓的名字后面跟着NT检查三个字母——这是孕早期的排畸项目。

    今天要去看新面料吗陆沈系领带时状似随意地问。

    我知道这是试探,就像三年来每次备孕失败后他问今天排卵试纸什么颜色一样,表面关心实则监控。

    嗯,约了月白一起。我把煎蛋推给他,注视着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

    这个男人曾跪在我病床前发誓不在乎子嗣,现在却为别人的孩子购买维生素。

    6

    门关上的瞬间,我立刻给林月白打电话。

    她接起来时背景音是法庭辩论声:取证钢笔在我办公室,但亲爱的,你确定要走到这一步

    比这更确定。我说,手指抚过梳妆台上缺失耳环的空位。

    镜子里的女人眼圈发青,但眼神锐利如刀——像极了父亲出轨证据确凿那天,母亲烧掉婚纱照时的神情。

    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

    我站在衣帽间中央,四周挂满陆沈送的名牌衣物。

    这些年来他把我打扮成精致的玩偶,却忘了玩偶也会长出尖牙。

    窗外,搬家货车正在驶离。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货车侧面顾氏建筑设计的logo上。

    这个姓氏莫名让我想起房东催租邮件里的落款——顾言。

    但此刻有更重要的事。

    我打开衣柜最深处,取出尘封的专业录音笔。

    金属外壳上还贴着心理咨询中心的资产标签,就像我身上尚未完全磨灭的职业本能。

    7

    今天下午14:30,江漓在妇幼保健院有场钢琴义演。

    而我的草木染笔记本上,已经记下了医院所有出入口的位置。

    我站在婚纱店的试衣间里,望着镜中的自己,雪白的缎面婚纱勾勒出腰线,裙摆如云般铺开。

    三年前,陆沈就是在这家店单膝跪地,为我戴上那枚钻戒,说:晚晚,你穿婚纱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而现在,镜子里映出的不止是我——还有站在我身后,穿着淡粉色孕妇裙的江漓。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和我婚戒同款的钻戒,只是主石更大,更刺眼。

    苏小姐,真巧。她微笑,声音像裹了蜜的刀,您试婚纱是……要补办婚礼

    婚纱店的空调很冷,可我的后背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我盯着她的肚子,喉咙发紧。

    四个月——如果按照陆沈手机里的孕检报告推算,这个孩子,应该是在我们结婚纪念日那晚怀上的。

    只是帮朋友试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恭喜你,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她抚摸腹部,指尖在布料上画圈,孩子很健康,昨天刚做完检查。

    我垂眼,看见她脚上的平底鞋——Jimmy

    Choo,陆沈最爱的牌子。

    去年我生日,他也送了我一双,说:晚晚,你穿这个好看。

    现在,他的情人踩着同款,站在我面前,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店员走过来,笑容殷勤:江小姐,您的定制婚纱改好了,要试试吗

    江漓轻笑:好啊,正好让苏小姐帮我看看。

    她走进试衣间,帘子拉上的瞬间,我攥紧了婚纱的裙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我的手机震动,是林月白发来的消息:医院记录拿到了,江漓确实建档了,但……

    消息没看完,江漓的声音从试衣间里飘出来:苏小姐,能帮我拉一下背后的拉链吗

    我站在原地没动。

    苏小姐她又唤了一声,语气无辜。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掀开帘子——

    江漓背对着我,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灯光下,脊柱线条优美,像一柄出鞘的剑。

    而她的腰间,赫然纹着一行德文:

    Ewig.

    ——永恒。

    和陆沈腕表背面的刻字,一模一样。

    我的指尖触到拉链,金属齿冰凉。我慢慢往上拉,布料一寸寸包裹住她的身体,像在亲手为敌人的战袍系上最后一根丝带。

    谢谢。她转身,婚纱勾勒出她微隆的腹部,笑容甜美,好看吗

    我盯着她的肚子,突然笑了:四个月的孕肚,这么平

    她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宝宝比较小。

    是吗我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她的腹部,声音压低,还是说……这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林月白发来的完整消息:

    医院记录显示,江漓的子宫壁严重受损,根本不可能怀孕。

    我抬头,看着江漓的脸,慢慢笑了。

    而她,终于褪去了那层伪装的温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苏晚,你以为,你赢了吗

    试衣间的帘子突然被掀开——

    陆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目光在我和江漓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江漓的婚纱上。

    他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晚晚……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可笑。

    陆沈。我轻声说,你的孩子,是装在枕头里的吗

    江漓的脸色瞬间惨白。

    而陆沈,终于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慌乱的表情。

    8

    林月白的办公室里,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财产分割按你的要求,他名下的两套房产、基金账户和那辆卡宴都归你。

    她推了推金丝眼镜,笔尖在某行条款上点了点,但他坚持要保留那枚陀飞轮腕表。

    我盯着协议上陆沈的签名,墨迹未干,笔画凌厉得像刀锋。

    三天前,他在婚纱店里慌乱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当他发现江漓的孕肚是假的时,那张总是从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当然舍不得那表。我轻笑,那是他妈妈送的,背面刻着永恒。

    林月白用拆信刀削着苹果,果皮呈螺旋状垂落。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刀尖一挑,江漓的子宫壁薄得像纸,根本怀不了孕。陆沈被耍了。

    苹果皮断裂,掉在陆沈签过名的协议上。

    窗外暴雨倾盆,我摩挲着青玉压襟,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民政局门口那株被雨水打湿的山茶。

    今早陆沈发来消息:十点,别迟到。仿佛离婚只是场需要准时的会议。

    还有这个。林月白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私家侦探刚发来的。

    那是一份医院记录,江漓五年前的人流手术单,家属签字栏赫然是陆沈母亲的名字。

    手术原因写着:强制终止妊娠,子宫严重损伤。

    我的指尖在纸上按出凹痕。

    原来这就是江漓的复仇——让陆沈也尝尝求子不得的滋味。

    雨声中,林月白的钢笔轻轻敲击玻璃杯:对了,你房东同意延期交租了吗

    没有。我望向窗外,顾言只回了一句话:按合同办事。

    手机震动,陆沈发来定位:民政局停车场。附加信息:我到了。

    我起身,将医院记录塞进包里:该去结束这场闹剧了。

    9

    民政局前的积水映出灰蒙蒙的天。

    陆沈靠在卡宴前盖上,西装笔挺,陀飞轮腕表在雨雾中泛着冷光。

    他看见我时,下意识看了眼手表——这个动作曾让我觉得性感,现在只觉得可笑。

    资料带齐了他问,仿佛在确认会议材料。

    我径直走过他身边:早点办完,你还能赶上去见江漓。

    他猛地抓住我手腕:你怎么知道她——

    子宫壁厚度0.3cm,终身不孕。我甩开他的手,你妈当年下手真狠。

    他的表情瞬间扭曲,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鼻梁上,像道未干的泪痕。

    取号、排队、递交材料,整个过程机械而冰冷。

    工作人员递来表格时,陆沈的手机亮了。

    锁屏显示江漓发来的照片——她站在母婴店前,腹部隆起,笑得甜蜜。

    我瞥见照片角落的玻璃反光——她的腹部根本没有弧度。

    P图技术进步了。我轻声说。陆沈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签字笔递到我面前时,我故意停顿:财产协议再加一条——你收藏的那批威士忌,我要最贵的三瓶。

    他冷笑:你什么时候爱喝酒了

    用来浇你坟头。

    我签下名字,笔迹比他更锋利。

    钢印落下那刻,陆沈突然说:我本来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我收起离婚证,

    解释你怎么一边对我说孩子不重要,一边和江漓计划用她的子宫延续香火

    他脸色煞白。

    原来他并不知道江漓永远怀不了孕。

    雨越下越大,他忽然抓住我肩膀:晚晚,我们能不能——

    陆总!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

    江漓撑着伞跑来,腹部平坦,哪还有孕肚的影子她挽住陆沈的手臂:手续办完了吗

    陆沈甩开她:你怎么在这

    我来接你啊。她甜笑,转向我,苏小姐,恭喜恢复单身。

    我从包里抽出医院记录拍在陆沈胸口:也恭喜你,找到了个连基本生育功能都没有的女人。

    江漓的表情瞬间狰狞,扬起手要扇我耳光。

    我抓住她手腕,凑近她耳边:你梳妆匣暗格里那七对耳环,有一对是我的吧

    她瞳孔骤缩。

    陆沈扯开我们:什么耳环

    战利品。我后退一步,她每抢一个男人,就收藏对方妻子的一对耳环。

    陆沈看向江漓,后者慌乱地摸向耳垂——那里空空如也。

    我的珍珠耳环在她那里。我微笑,要不要去她家看看说不定还有你前女友们的。

    雨幕中,陆沈的表情精彩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我转身走向马路对面,听见身后江漓歇斯底里的尖叫:陆沈!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出租车启动时,我最后看了眼后视镜。

    陆沈站在雨中,陀飞轮腕表进水雾了,指针永远停在了我们离婚的时刻。

    10

    林月白在公寓楼下等我,脚边堆着十几个纸箱:房东派人来清场了。

    我抚摸着门框上那道刻痕——那是雪团抓坏家具时,陆沈用皮带抽它留下的。

    现在想来,他对一切不完美的事物都充满暴力倾向。

    顾言给了最后期限我问。

    明天中午。她递给我一把钥匙,不过我找了临时仓库。

    我摇头,拨通了通讯录里存了三年却从未联系的号码。响铃五声后,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哪位

    顾先生。我看着纸箱上苏晚衣物的标签,我想谈谈店铺续约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现在

    现在。我踩灭烟头,带着合同来。

    林月白挑眉:你要重开那家服装店

    不。我从纸箱里抽出草木染笔记本,翻到画着设计图的那页,我要做个新品牌。

    笔记本最后一页,贴着我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复印件。

    三年前我亲手注销了它,现在,我要把那个冷静锐利的苏晚找回来。

    窗外,雨停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离婚协议上。

    我拿起打火机,火焰吞噬纸张的瞬间,陆沈发来最后一条信息:

    江漓根本没有怀孕,对吗

    我没有回复。让他在猜疑中腐烂吧,就像他母亲当年锁他的那个柜子。

    火光中,门铃响了。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橱窗上,将晚·生两个字晕染成朦胧的水痕。

    我站在还未装修完的店铺中央,指尖抚过裸露的水泥墙,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离婚协议燃烧时的灰烬。

    这里应该再打掉半面墙。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我转身,看见顾言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轮廓愈发锋利,左手拿着一卷设计图,右手——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戒痕。

    采光会更好。他走进来,雨水的潮湿气混着淡淡的雪松香,但承重墙不能动。

    那就开个天窗。我指向天花板,让阳光直接照在展示台上。

    他挑眉,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近似惊讶的表情:你知道这要多少钱吗

    知道。我从包里抽出支票簿,离婚分的。

    顾言接过支票时,指尖有一瞬的停顿。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锐物划伤过。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抬头,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褐色,这地段做原创品牌风险很大。

    我走向橱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纹路:三年前我为了婚姻放弃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现在——

    现在你要用前夫的钱重建它。他接话,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陈述。

    我笑了:很讽刺,是不是

    顾言没有回答。他展开设计图,修长的手指在纸上划过:三天后动工,工期一个月。

    太久了。

    那就两周。他合上图纸,但你要负责监工。

    雨声渐大,我们沉默地站在未完成的店铺里,像两个误入废墟的旅人。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青玉压襟不知何时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那是和田玉他突然问。

    我母亲给的。我下意识握住它,说是能压住心火。

    顾言的眼神微妙地变了:我姐姐也有一块。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家人。我想起资料里写的——他姐姐死于难产,就在这家店铺楼上的公寓里。

    她——

    这面墙,他突兀地打断我,指向西南角,可以做成可旋转的展示架。

    话题转得生硬,但我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往事,就像我从不主动提起父亲跳楼的那扇窗户。

    11

    施工第七天,林月白带来了威士忌。

    陆沈在找你。她倚在未完工的展示台上,用拆信刀削着苹果,他发现了江漓收藏的耳环,整整七对。

    我啜饮着琥珀色的酒液,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像是一种惩罚:他活该。

    更精彩的是,她刀尖一挑,果皮断落在设计图上,他母亲知道江漓就是当年被她逼着堕胎的女孩,直接气到住院。

    我望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夕阳将橱窗玻璃染成血色。

    三年前陆沈向我求婚时,也是在这样的黄昏,他说会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对了,林月白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巴黎时装周的邀请函,下个月。

    我猛地呛住:什么

    你投递的设计稿入选了。她笑得狡黠,我擅自用你注销的心理咨询师邮箱回复的。

    设计稿是我在无数个失眠夜里画的,草木染的纹理,青玉压襟的弧度,还有——我抚过图纸上那条撕裂又缝合的线条,那是婚姻留给我的疤痕。

    门口传来脚步声,顾言拎着两杯咖啡进来,看见林月白时明显一怔。

    这位是——

    我的离婚律师。我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触感冰凉。

    林月白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顾先生,听说你拒绝过所有延长租期的申请

    商业原则。他语气平淡,却将咖啡往我这边推了推,但值得破例。

    12

    开业前一天,暴雨再度来袭。

    我独自在店里调整橱窗陈列,将一件青玉色长裙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裙摆处绣着细密的纹路,远看像流动的水,近看却是无数个破碎又重组的心形。

    这是你的故事

    顾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浑身湿透,黑发贴在额前,手里却奇迹般地拿着一束干燥的樱花。

    你怎么——

    仓库漏水,来检查。他将花递给我,动作有些僵硬,路上捡的。

    樱花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

    我接过花枝,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老茧。

    雨声轰鸣中,我们隔着一束不合时宜的花对视,橱窗外的霓虹灯将他的侧脸染成蓝色。

    顾言,我轻声问,你相信破碎的东西能重新完整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我姐姐死前,他突然说,把她的和田玉给了我。

    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心跳。

    她说,这块玉能保护真正需要它的人。他从口袋里掏出半块玉坠,裂纹处已经氧化发黑,但在我手里,它碎了。

    我胸前的青玉压襟突然变得滚烫。

    后来我买下这栋楼,因为这是她最后生活过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天花板,那里曾经是姐姐的卧室,但我从不敢装修楼上的公寓。

    雨声中,我鬼使神差地解开颈后的细绳,将青玉压襟放在他掌心的残玉旁——两块玉的裂纹奇迹般地吻合。

    顾言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我母亲说,我按住他颤抖的手,这块玉本来是一对。

    橱窗外,雨停了。

    第一缕月光照进来,映在我们将要松手又交握的指间。远处不知谁家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陆沉今日正式卸任,据悉因其重大决策失误导致公司亏损......

    声音渐渐模糊。

    顾言的手很暖,而我的无名指上,那道戒痕终于不再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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