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黑影自然是沈冷,每天新兵营的训练强度已经很大了,可在沈冷看来根本不够,所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出来再把自己在道观时候的功课做一遍,一丝不苟。见到庄雍来了,沈冷将连忙放下手里的木棍,肃立行礼:“拜见将军。”
“每天都如此?”
庄雍问了一句。
“是。”
沈冷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干脆简洁,绝不拖泥带水。
“过来跟我随便聊几句。”
庄雍说完之后就转身往外走,沈冷整理了一下衣服跟了上去,庄雍走的步伐并不快,沈冷几次都险些超过去,年轻人总是会显得性子急些。
“你怎么没想过去四疆?”
庄雍忽然问了一句。
大宁的热血男儿,哪个不想去四疆从军?西疆重甲摆在那,西域数百个小国放屁都不敢朝着大宁这边。
东疆刀兵横陈,大大小小的部族就没有一个敢炸毛的,传闻刀兵磨刀的声音就一出现,那些部族首领就吓得夜不能寐。
北疆铁骑来回溜达一圈,素以骑兵著称的黑武帝国边军就得整齐往后撤几百米,马蹄子践踏起来的泥点要是溅在他们身上,大宁铁骑就敢过去索赔......
至于南疆狼猿,想想看南越国的事还有紧邻南越国的昭理国如今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昭理国的人可是有几年没吃过牛羊肉了。
沈冷认真的思考后回答:“出头慢。”
这三个字回答的很小心,不遮掩,很诚实,沈冷完全可以说出更漂亮的话来,比如喜欢水师之类的,但他不愿意对庄雍说谎。
这个回答倒是让庄雍有些意外,他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沈冷:“你想多快?”
沈冷心里想着总不能输给孟长安太多啊,可这不是他应该给出的答案,于是回答:“先生说升到正五品就能带家眷在军营里了......”
一开始庄雍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个叫茶儿的姑娘。
庄雍忍不住笑起来,心说年轻人的心思果然好玩。
“将军有烦心事?”
沈冷问道。
庄雍点了点头:“你如何看出来的?”
“胡乱猜的。”
庄雍忍不住问了一句:“求立国扰边的事你怎么看?”
问完了之后他就后悔了,这个才刚刚参军入伍的毛头小子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他可能连求立国都不知道,自己这可能是真的缺个说话的人吧,才会不假思索的问了他。
“还得两年。”
沈冷的回答还是那么简练,似乎还有些答非所问,但庄雍眼神一亮。
“哦?说说看。”
“我听说求立国虽然不大,但以水军立国,周围诸国都被他欺负了遍,不少小国也向大宁求援过,但是大宁始终都不觉得那不算什么事,再说那些小国之间不太平,大宁才开心......可是,狼群从吃了第一只羊开始,胃口就会越来越大,这也是为什么陛下开始筹建水军的原因吧。”
“然而水师从零开始,舰队成规模最少还有一年,操练配合再一年方可拉出去真正的参战,但以水匪练水军效果也就这样了,比不得海疆实战。”
庄雍问:“若两年后水师成型南下海疆与求立国水军一战,你认为胜负几分?”
他想着,沈冷的回答若是圆滑些就会说五五开,或者是四六,大宁当然是六分,三七的话就有些过了。
“必败无疑。”
沈冷的回答却让庄雍心里微怒,自己练兵四年多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他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水师。
“为什么?”
“河就是河,不是大海,我没有见过大海但听人说过,浩瀚无边,南平江现在的水师战船造的都够大了,而且绝对是以适合海战为基础设计打造的战船,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会输的。”
“说仔细些。”
“第一,水师的士兵们连大海都没有见过,我打个比方,同等战船数量同等战船规模同等兵数之下,现在的水师打得过南平江上的水匪吗?”
不等庄雍回答,沈冷继续说道:“第二,士气......求立国的水军已经成型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而南平江水师到现在还没有打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看起来士气高昂的队伍一旦稍有失利,怕是恐慌就会蔓延全军。”
庄雍本来还有些生气,听完沈冷的话之后陷入沉思。
同等条件下打得过水匪吗?
水师的士兵对水匪向来都是瞧不起的,若这些话问一个寻常士兵,一定会被耻笑,说沈冷是个傻逼。
可庄雍知道沈冷不是瞎说八道,就如上次,在陆地上,八十个水军战兵就能把一个几百人的水匪营地夷为平地,可是在水上呢?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庄雍问。
沈冷回答:“咱们的战船造的一味求大,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江浪大的过海浪?江上四平八稳的战船,到了海上就不好说了,我觉得造船不能这样想当然啊,最起码要去学习,哪怕是向求立国的人学习,向南越国的人学习。”
这话若是出现在大宁朝堂上必然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向求立国南越国学习?疯了吧!
可庄雍却陷入了沉思。
“将军?”
沈冷看庄雍在发呆,轻声叫了一声。
庄雍回过神来问:“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搞几艘回来。”
沈冷挥舞了一下拳头:“不计代价,也要搞几艘求立国最好的海船回来,拖到安阳船坞里大卸八块,看仔细了。”
庄雍点了点头,随即又一声长叹:“怕是陛下等不及啊......”
沈冷耸了耸肩膀,心说那我能怎么办?我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机会剪掉陛下几件衣服管用不管用,然后他就想到了茶爷.....茶爷可真好看啊。
花痴脸。
“沈冷?”
轮到庄雍把沈冷喊回神。
“你先回去吧,我今夜就写奏折千里加急的送到京城去。”
沈冷哦了一声,行礼,告辞。
庄雍回到书房之后坐下来,之前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现在却有写不完的东西,他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几千字的奏折,然后封了火漆,叫来亲兵送到驿站去,千里加急。
交代完了之后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他开始思考沈冷这个小家伙,有狠劲,有锐意,难得的是还有思想,这样的孩子好好培养的话一定是前途无量。
庄雍想着若是沈冷进了战兵,给他几个人让他带着练练看会不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效果?
而回到营房的沈冷躺在床上却开始反思,自己今天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这个时候了,他没睡,庄雍没睡,水师大营里还有一个人没睡......沐筱风睡不着,第一是因为脸疼,第二是因为心里有恨。
他还在不停的思考着,如何才能把沈冷给除掉?
若是自己写一封信回去,父亲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这件事,可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无能?年轻气盛的沐筱风,也不想整日都离不开父亲的关照。
船港的夜静悄悄,杀心起,风萧萧。
第二十一章
可怕
因为水师急需扩张所以从创建以来每个月新兵营都要进行考核,尽量多的选拔人才进入水师之中熟悉战船和操练战术,当地特招进来的寒门子弟都很卖力,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其实真的不多。
自从陛下宣布通过选拔的新兵也可以拥有战兵身份之后,新兵们就更加的有动力了,不说其他,军户是免交钱粮赋税的,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为之奋斗。
可是每个月选拔进入战兵队伍的新兵数量并不多,因为庄雍足够严苛,他不需要滥竽充数的人,他要的是真正的战士。
沈冷在训练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新兵营管事庞张因为触犯军纪被贬为队正,现在还在养伤,伤好之后就要滚回战兵队伍里了。
至于那天夜里偷袭沈冷的几个人直接被逐出军营,对于他们来说这打击确实不小,被从军营里赶出去,他们很长时间内都会抬不起头,不但要被家里人责骂还会被乡亲们指指点点,可这又能怪的了谁?
还不知道谁会接替庞张来新兵营,不过沈冷已经不关心这些,明天就是新兵营考核的日子,离开新兵营近在眼前。
这次新兵营里公认最强的新兵有两个,一个叫杜威名,是安阳郡人,自幼习武,父亲是个镖师,家里生活比寻常百姓稍微强了那么一点,可也好不了多少。
另外一个,自然是沈冷。
虽然沈冷才来几天而已,但是来的第一天就干出围着水师大营跑了十圈这种变态的事,已经在新兵营里成为神话。
上午的训练结束之后沈冷注意到那个叫杜威名的人没来吃饭,那是新兵营里唯一一个对沈冷始终保持敌意的人,倒不是因为沈冷得罪了他,而是因为沈冷触及了他在新兵营之中的地位。
吃饭的时候听杨七宝说庄雍将军今日去了安阳船坞,沈冷猜着是因为前两天夜里庄将军和自己聊过之后有了新的想法。
庄将军不在,所以有些人必然会忍不住兴风作浪,明天就是新兵考核,且看这风浪有多大。
沈冷并不害怕,哪怕他的对手确实强的离谱了些,大学士的独子啊.......
沐筱风的房间里点了很名贵的檀香,这是他父亲派人定期给送来的东西,大学士知道儿子从小就喜欢这种味道,屋子里不点上的话他就不踏实。
杜威名却不太适应这种味道,总觉得鼻子里痒痒的想打喷嚏,可是还要强忍着,在别的新兵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可在沐筱风面前只能是诚惶诚恐,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音。
“明人不说暗话。”
沐筱风坐下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几个金锭:“这些是给你的,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杜威名吓了一跳:“校尉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行了,不用这些。”
“用的。”
沐筱风语气平淡的说道:“若是寻常事,我确实随便吩咐你一声就行了,但我要的是你在水师之中的前程,所以这个价格还不够呢。”
杜威名脸色猛的一变:“小的......小的不是很明白校尉的意思。”
“看到我这张脸了吗?”
沐筱风指了指自己脸上包扎着纱布的地方,揭开,立刻把杜威名吓得脸色发白。
“是被人割了一刀,而割了这一刀的人就在新兵营里。”
沐筱风把纱布裹好:“明天就是新兵营考核的日子了,我想让你帮我杀了沈冷......我知道你的武艺很好,从小你就被你父亲严加管教,练就一身本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在水师之中应该能很快出头,五年后说不定就是个团率,干个十来年就是个校尉,但校尉这道坎儿,你觉得那么容易能迈过去吗?”
“你出身一般,十年做到正六品校尉差不多就是极限,五品以上就可以称为将军,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偏将而已,但没有好的契机你这样的人是爬不上去的。”
杜威名的脸色变幻不停,害怕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
军中杀人?
自己如果答应了,那么别说前途,命都可能没了。
如果自己不答应呢?对方是大学士的儿子,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家破人亡。
“我知道你害怕。”
沐筱风继续说道:“这些金子足够买来一条人命,但你的命显然不止这些......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选拔的时候你会分配到和沈冷一队,你们俩会最终在擂台上碰面,上台之前会有人给你一把匕首,当然没有人能查到是我安排的。”
杜威名扑通一声跪下来使劲儿的磕头:“求校尉放过我吧,我今天就回家去,绝对不会将校尉跟我说的话泄露分毫,求求你了校尉,放了我吧。”
“我选中了你,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沐筱风站起来走到杜威名身边,蹲在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喜欢威胁人,因为那是很没品的事,我只是陈述一下必然的后果......你不答应我,你父亲出门护镖的时候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你父亲若是出了意外,你家里就算完了。”
“为了供你习武,你家里纵然算不得家徒四壁也差不了许多,你父亲没了之后你母亲怎么支撑这个家?房子怕是保不住的,你家里又没有田,最终你母亲可能会流落街头被野狗咬死吧。”
他说一句,杜威名就颤抖一下,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你若是做了逃兵,一样是必死无疑的。”
沐筱风扶着杜威名站起来,拉着他走到桌子边上指了指那些金子:“你先别急着害怕,听我把话说完,这些金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爹娘的,你拿了金子赶回家去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拿着这些金子立刻就走,去怀远城里买个院子,剩下的只要不胡乱挥霍,寻常日子过个二十年应该是没问题了。”
“江南道乙子营将军白尚年和家父关系匪浅,我来之前家父就请白尚年将军照顾我......你明天在比武场上杀了沈冷之后,会被立刻关押起来,当天夜里我的人就会把你救出去,然后连夜送到白尚年将军那边。”
沐筱风笑着说道:“你应该不用怀疑,以我的能力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你家里有了新的军户身份,我保证你在三年内就可以在乙子营出头,五年升校尉,积累一些功劳,家父一句话就能让你爬过那道凭你自己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关口,不出十年,让你做个真真正正的将军,光耀门楣。”
沐筱风走回去坐下,说话太多了,所以脸上的伤口疼的厉害,而杜威名还是在颤抖着,这让他的烦躁更重了些。
“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考虑,这些话既然你都听到了,我当然不会让你有机会说出去,你只有答应我这一个选择,现在还不明白?”
“明......明白。”
杜威名又跪下来使劲儿磕头:“校尉,我......我不敢啊。”
“事到临头的时候,自然就敢了,想想你父亲你母亲,想想你自己的未来。”
沐筱风把那些金子往前推了推:“拿还是不拿?”
如果能不拿,杜威名绝对不会去拿,可是能不拿吗?
父亲,母亲,家.......
杜威名在心里想着,若是沐筱风不骗他的话,以沐筱风的家世能力十年之内让自己做到将军确实真的不算难事,改个名字而已......
“拿!”
杜威名站起来两只手捧住那些金子:“我答应了。”
“哈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有前途的人。”
沐筱风笑的格外开心哪怕脸色更疼了:“一会儿你从后营出门,有人为了准备了马匹,你赶回家里去安排一下,天黑之前赶回来不成问题,我会安排人连夜把你父母送到怀远城去,不出意外五六天之后你的新家就安顿好了。”
“乙子营在江南道的分量远比水师要重要,想想吧,未来你就是乙子营的将军之一。”
杜威名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只求校尉说话算话。”
沐筱风眼神一凛:“我是什么身份,我需要骗你?”
杜威名想了想也对,俯身一拜,然后转身走了。
沐筱风靠在椅子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想着就是不靠父亲我也一样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不就是除掉一个愣头小子吗,这也就是在水师,若是在乙子营的话沈冷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了。
而与此同时,在长安城里那座恢弘的宫殿中,大宁的皇帝陛下放下手里的一份奏折笑着对已经花白了头发的大学士沐昭桐说道:“这应该是半个月前南平江水师提督庄雍写下的,阁老,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每个月都有军功报上来,朕得想想怎么赏赐他了。”
大学士沐昭桐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谢恩。
皇帝提笔,写下来正五品勇毅将军几个字之后刚要递给沐昭桐看看,就看到外面内侍捧着一个封了火漆的盒子快步跑进来。
内侍将盒子放在桌上后就躬身退了出去,皇帝将火漆挑开,打开奏折看了看脸色随即一沉。
那是庄雍派人送来的千里加急,只用了七天七夜就从南平江水师到了长安城。
沐筱风犯了错,但是庄雍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皇帝沉吟片刻把那份奏折递给沐昭桐,沐昭桐受宠若惊,这种加急的军报皇帝能给他看,那是莫大的信任啊,可看完了之后沐昭桐的脸色也变了,无比难看。
“这个......这个逆子!”
沐昭桐扑通一声跪下来:“请陛下降旨处罚,臣绝无怨言。”
皇帝走下宝座把那份刚刚写好的旨意也递给沐昭桐,沐昭桐看了一眼后头压的更低了:“请陛下收回旨意,重重责罚臣那逆子!”
皇帝嗯了一声:“是要收回来了。”
沐昭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没敢说话。
皇帝重新取了一份新的圣旨,沉吟片刻,将正五品勇毅将军改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又升了半级......
他把圣旨递给沐昭桐:“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阁老快起来吧,朕还没有糊涂呢。”
沐昭桐看到圣旨后整个人颤抖的更厉害了,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做戏,作为三朝元老,戏已经浑然天成。
“陛下,这怎么可以,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个不说了,阁老啊,你帮朕想想,庄雍治军不严应该怎么处置?”
沐昭桐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连忙说道:“庄将军都是为了维护臣那逆子,哪里有什么过错,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像是有些为难的说道:“那......就暂且记下,以后若有过错一并处罚?”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