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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然而她还是买了,因为这胭脂铺子是茶爷的。

    “你打算住几日?”

    “还不知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比较干净的客栈?”

    “知道。”

    茶爷:“我带你去。”

    两人从铺子里出来往外走,见前边有些喧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靠近过去瞧瞧。

    然后茶爷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沈冷,眉眼之间的笑意爱意一瞬间就蔓延出来,颜笑笑看着茶爷那张如此幸福的脸,忽然间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又变得远了起来。

    喧闹之处是一家车马行,长安城中有很多车马行,长安城太大,城西的人若走路去城东的话,怕是要走上一两个时辰,车马行的生意也广泛,送人送货都接,不但是在城内可租马车走,便是去远的地方也可租马车,价格一目了然,每一家车马行都要在顺天府衙门备案,每个车夫,每一辆马车,甚至每一匹拉车的马都有编号,马身上有烙印,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被车马行欺客。

    临近过年,租马车出远门走亲戚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所以几乎每一家车马行都要排队。

    这喧闹,就是因为排队。

    颜笑笑想着,原来宁人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一样的争抢,说什么宁人骄傲,说什么更加文明,不过是宁人自吹自擂的东西罢了。

    然而走到近处仔细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瞬间就有些发红。

    原来宁人,真的不一样。

    车马行外有三四个老兵在排队,本排在队伍末尾,可是在前边排队的那大娘见身后来了几个老兵,立刻就让出自己的位置,那几个老兵只是不肯,坚持按照顺序排,此时前边排着的人也都听到了,纷纷让开,一群人喊着让那几个老兵到前边去。

    “我们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要出城去看看当年一起出征过的同袍家人,不急的,就这样排着就好。”

    “是的是的,大家也都是排了很久了,不必让给我们,这么冷的天气,前边的人已经排了很久。”

    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哼了一声,瞧着就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然而却是个蛮横讲理的:“我说不行就不行,赶紧麻利儿的给我到前边来,几个大老爷们儿墨迹个什么劲,赶紧的啊,你们再不到前边去,我可就要骂人了。”

    其中有个应该是随爹娘要去走亲戚的小男孩,也就五六岁样子,白白净净的极可爱,有些不解的问他爹:“爹,为什么我们排在前边的要给排在后边的让?爹不是说过,凡事都要讲道理,排队就要按顺序的吗?”

    “孩子,他们不一样。”

    小男孩的爹蹲下来,扶着小男孩的肩膀说道:“在我们大宁外边有很多坏人,就是这些叔伯们用自己的命在挡着这些坏人,当坏人想来欺负大宁欺负咱们的时候,他们是冲在最前边的人,我们每一个人现在安安稳稳的日子,都是因为他们的保护才有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就是,让给军人,是对的,对吗?”

    “是。”

    小男孩的爹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爹没有当过兵,但是爹知道他们有多累有多苦有多危险。”

    几个在战场上都没有落过泪的汉子,站在那不住的抹眼泪。

    “到前边去吧。”

    沈冷走到那几个老兵身前,那几个老兵见沈冷身上穿着的是将军常服,立刻肃立行礼。

    其中一个人没了右手,自手腕处齐刷刷的被斩掉了,其中一个没了两根手指,拇指食指,所以再也握不得横刀,另外一个腿脚不利索,显然是腿上曾经受过伤,最后一个脸上有一道好长的伤疤,所以表情就显得僵硬也显得有些狰狞。

    “别耽误了大家出行,去前边尽快排队尽快租马车。”

    沈冷问:“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每年都去当年同袍家里看看,当初我们一起在北疆厮杀过,那一战他们把命留在北疆的冰天雪地里回不来了,我们回来的几个,约好了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去看看我们爹娘。”

    我们爹娘!

    沈冷肃然行礼。

    四周站着的那些百姓们,全都肃然而立。

    颜笑笑站在人群里,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疼......这些年,她在做的,何尝不是一样的事?想想南越朝廷都做了些什么?那些为了南越皇帝而征战的士兵们死在沙场上,多少人家里就此无依无靠,还要受人欺辱。

    她这七八年来,拼了命的读书习武,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经商,就是在维护那些死难者家属最后的一点体面。

    面前的这些宁人,那几个老兵,都让她体会到了大宁的不一样。

    她本以为是有人要插队被骂了,本以为是这些老百姓看不起伤残了的老兵,可眼前这一幕一幕,让她忽然间对大宁的仇恨都降低了很多。

    这样一个大宁,如何不让人敬畏?

    “是。”

    几个老兵行礼,然后加快脚步到了车马行最前边的位置排队,此时此刻,车马行的掌柜已经在那等着了,看着那几个老兵过来,掌柜的深深一鞠躬。

    “马车在那边准备好了,我挑了一个最稳当的赶车师傅。”

    掌柜的双手递过来一个礼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人自己做的年糕,本打算走亲戚用,你们带上吧。”

    “这怎么行。”

    “不行不行,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沈冷过去把礼盒接过来递给那几个老兵:“拿着就是了。”

    然后转身朝着掌柜的行了个军礼:“谢谢。”

    掌柜的吓了一跳,那可是将军啊,他连忙想回礼,沈冷却伸手把他扶住:“快去做生意,那么多人排队等着。”

    说完之后沈冷从怀里取出来几张银票递给那老兵:“替我也给老人买些东西。”

    “将军,你是......”

    “拿着就是了,你就当这是军令。”

    “是!”

    沈冷转身从人群里出来,朝着茶爷笑:“刚要去接你。”

    茶爷跳到沈冷身边,抬起手,手里拿着一对刚刚给沈冷挑的护手:“冷了,以后握刀带着这个。”

    她想起来刚刚认识的漂亮女孩,觉得自己只顾着看沈冷把人家给忽略了有些失礼,连忙转身去找,却在人群之中找不到那女孩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然离开。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颜笑笑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痛哭,压抑着不敢哭出声,可却控制不住泪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刚准备要出门去买菜的大娘吓了一跳,颜笑笑连忙起身,抬起手抹了抹眼泪:“对不起......”

    “丫头,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娘伸手过去握着颜笑笑的手:“看看这小手儿冰的,丫头啊,人总不能是事事皆顺,遇到了不开心的,哭就哭了,不丢人,大娘这么大年纪了,被我家老头子气的忍不住还哭呢,可是不能伤了身子。”

    颜笑笑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负罪感。

    “到我家里喝口热乎水吧,看看你冷的,这脸都冻的白了,听你说话不像是长安人,一个人出门在外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大娘回头朝着院子里喊:“死老头子,拿点银子来。”

    颜笑笑哪里敢再停留,从大娘手里把手抽出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深深的鞠躬,然后转身跑了。

    “这丫头。”

    大娘看着颜笑笑跑远,忍不住摇头:“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哭的让人心疼。”

    她老伴儿从院子里出来,一脸急切:“死老婆子,又怎么了?”

    大娘瞪了他一眼:“那边那个姑娘是个外乡人,我一开门就看到她坐在咱家门口哭呢,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我想着别是把盘缠丢了吧,孤苦伶仃的,你快去跟着她,帮她住个店什么的。”

    老头儿哦了一声:“就你多事,操心的命。”

    可是他脚步很急,手里攥着一些银子,年纪大了,走路又快,所以就显得有些笨拙,然而他却不停,眼睛一直盯着前边那紫色身影,怕是自己追不上那老婆子又该嘟嘟囔囔,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笨的吗,出门在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当年我出门的时候......好像也丢过。

    所以他当然能体会,在异乡丢了银子无依无靠是一种什么滋味。

    颜笑笑跑出去一段儿后靠在街边,正好看到一辆马车从街上过去,马车四平八稳不急不缓,毕竟长安城里不能让马车跑起来。

    “几位老哥。”

    赶车的回头说了一句:“车里座位下边有酒,我自己的酒,每次出远门都带着些,半路解闷儿解乏喝......你们若是身子冷,尽管喝。”

    就在这时候,老头儿终于追上她,一脸的不高兴。

    “跑这么快干嘛!”

    老头儿瞪了她一眼:“我跟你说,这寒冬腊月的我要是摔了,我那老婆子还不得伺候我,我伺候了她大半辈子,她屁都不会,一不小心没准能把我伺候走了。”

    颜笑笑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拿着。”

    老头儿把银子递过去:“若是不够了,记得这条巷子,再回来寻我们。”

    ......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怎能让他逍遥?

    走在长安城的街上,颜笑笑忽然发现自己很茫然。

    进长安城之前的那一刻她还很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杀沈冷,拿银子......而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她的生意已经维持不下去,纵然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

    所以她想到了去做杀手,反正是在宁人的地方做杀手,杀的是宁人,赚的还是宁人的银子,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然而在今天进长安城之后,她遇到了茶爷,遇到了那些百姓,那几个老兵,那个大娘和大爷,她发现这才是宁人......这样的宁人,真的该恨吗?

    之前所有的狠厉,所有的决心,在这一刻动摇了。

    她带着她的姐妹们读书习武经商,却终究是因为生疏而在生意场上辗转不开,门路不清,浪费了很多时间很多钱财,本来凑起来的本钱几乎都赔了进去,还有那么多人她打算供养,所以举步维艰。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想到了杀人,而要杀人,就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于是她千方百计的打听出那些杀手组织在哪儿,如何联络,然后一个一个的挑战过去,最终在江湖里打出来一个声名鹊起。

    名气有了,生意自然就会来。

    杀沈冷,是她真正意义上接的第一单生意,江湖之中传闻她杀人如麻,不过是她故意让人散布出去的消息,唯有这样,没有名声,谁会用她?唯有大家都觉得她是真的杀人如麻,才会有更多生意上门。

    她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找到她的居然是大宁信王世子李逍然。

    看到大宁一位亲王的儿子要去杀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她冷笑,觉得宁人也一样的卑劣不堪,一样的恶心,但她接受,因为她要杀的是宁国的将军,虽然是一个没有参加过灭越之战的将军,可杀宁国军人,她觉得自己在心态上应该可以接受。

    原来没有那么容易。

    她本就不是个杀手。

    走在街上累了,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有个看起来很清静的茶楼,于是迈步过去,想喝杯热茶,坐在窗口,再仔细看看这不一样的长安城。

    茶楼里有个看起来很安静很安静的女子坐在那看书,气质淡雅,像是一朵在凛冬之中悄然盛开的茉莉,比茉莉花还要多些让人心动的东西,那是一种淡淡的自信,有人说气质这种东西虚而不实,可是当有一天你真的站在一个饱学之人面前,便会明白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无论男女。

    坐在窗口安静看书的林落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颜笑笑,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人有问题。

    林落雨在江湖的时候,颜笑笑还是个孩子。

    沈冷和茶爷回到小院后就开始准备东西,黑眼白牙带着人从前边迎亲楼里搬来一些桌椅,一群汉子蹲在院子里帮沈冷择菜洗菜,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忙活完了之后就要先走一步,毕竟今夜来这小院里吃饭的都是些他们还不能直接接触的人,比如唐说,他不可能相信流云会是陛下的,他也难以理解,当然也不能让他知道。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厨房里飘出来沈冷的声音:“晚饭就在这吃。”

    众人全都愣住。

    黑眼:“不方便,对你影响不好。”

    沈冷:“我东西买的多了。”

    黑眼:“你得多为自己考虑一下。”

    沈冷:“多了就会浪费。”

    黑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沈冷看向黑眼:“一会儿去前边迎新楼后厨偷一锅米饭来如何?”

    黑眼点头:“好......”

    白牙哼了一声:“从自家偷东西出来,还好......好像确实挺好玩。”

    叶流云从外边缓步进来,正好听到白牙这一句,看向白牙的时候眼神复杂,白牙觉得好委屈:“我就是随口跟了一句......要说叛徒,黑眼是第一个。”

    然后大家就看到叶流云身后跟着两个汉子,抬着一大锅的白米饭。

    黑眼:“东主,想不到你也背叛了流云会。”

    叶流云:“......”

    下午第一个来的是孟长安,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毕竟重伤未愈,看到沈冷之后却眉眼舒展开,仿佛悄悄压下去什么心事。

    他来之前,陛下召他入宫。

    陛下问,世子在北疆,你如何待他?

    孟长安答,看黑武人如何待他。

    他知道皇帝信他,但皇帝却不得不提醒他,那事关皇家体面,不管孟长安有没有心思,皇帝都必须提醒他,可若非在乎这个年轻人,皇帝何必?为皇家体面,废掉一个年轻人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可皇帝不想。

    可若说孟长安就能心中舒服,又怎么可能舒服得了。

    唐说要来,自然会来,只是没有想到还来了那么多之前没说要来的家伙,陆轻麟许无年,甚至那位值礼监裁官。

    茶爷不住往外看着,想着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就在此时,韩唤枝跟在楚剑怜身后步入小院,看起来两个人哪里像是什么敌人,或许也只有到沈冷家里,这两个人才会联袂而来。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看了一眼蜷缩在椅子上的老院长,微微摇头,起身将自己的大氅取下来给老院长盖上,老院长睁开眼,顿时有些惶恐起来:“臣这是又睡着了?”

    皇帝压了压他肩膀示意躺着就是:“刚才还打了呼,年纪这么大了,呼噜声倒是中气十足。”

    老院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上拉了拉大氅,几乎盖住了半张脸:“陛下召臣来,臣来了陛下又不说话,臣这般年纪,哪里扛得住冬日暖阳。”

    “怪朕?”

    皇帝白了他一眼:“朕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关于沈冷领巡海水师的事。”

    “陛下都已经交给了内阁也已经找沈冷聊过,那便是定了的,还有什么事陛下不确定?”

    “朕是想着,该怎么跟庄雍提......和沈冷说什么不要紧,庄雍怕是会炸了毛,朕已经把沈冷从水师里拎出来一年多,刚放回去却又要直接从水师划走,庄雍会怪朕吧。”

    皇帝思谋太多,手下人的情绪也多会照顾到,所以庄雍他们对陛下的感情,也不仅仅是臣子对皇帝。

    “庄雍是个识大体的,心里自然会不舒服,可沈冷腾达,他也开心才对。”

    “就让庄雍在南边多留一阵子如何?”

    皇帝问。

    老院长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这哪里是担心庄雍因为沈冷被划走而心中郁闷,陛下是又要给庄雍升官了......当年北疆一战庄雍受了委屈,陛下始终都觉得心里亏欠,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弥补,这次总算是让陛下找着理由了,那还不大补特补。

    “海外那边暂且无法设置道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想着,给他一个什么名头,总领海外诸军,兼治地方民事。”

    老院长脸色一变,那太大了些。

    比一道的道府还要大!

    “暂时的。”

    皇帝似乎是看出来老院长的反应有些强烈,只好解释了一句:“待南疆战事平息,自然会设置道府。”

    老院长叹道:“陛下愿意,那就这么安排呗。”

    “年纪大了,越来越会耍脾气?”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

    老院长低着头语气平淡的说道:“陛下倒是不用顾及我这老家伙怎么想,应该想想如何跟朝臣吵架,内阁那边纵然没有太大波澜,然而消息一放出去,如果没人跟陛下闹起来算臣输了。”

    “闹就闹吧。”

    皇帝笑了笑:“北疆事大,北疆之需从南疆取,不伤不损大宁分毫,这是朕在建立水师之前就已经勾画好的,他们也早就明白,只是见不得庄雍权限那么大,可如果他权限不大,如何能治得住那海外飞地,治得住诸战兵将军?治得住刁民?其实朕也知道,庄雍心肠不够狠不够硬,所以他不适合,但适合的,还没到时候。”

    老院长点头:“臣也明白,陛下是想让臣在大殿上帮着陛下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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