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希衡当时不收江离厌,江离厌会立刻被送往凡间,从此同大道无缘。“如今他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也另有志趣相投的真君,由志趣相投者教他,他们道途相同,更利于他的道。”希衡直言不讳。
“何况,他如今是出师,而非被逐出师门,再拜师尊也合情合理。”
听到这里,白馨儿和温雨勉就没法再说什么了。
江离厌今日的话若是传出去,在师尊受伤中毒时,江离厌不思替师尊分忧,口口声声中伤师尊。落在别人眼中,便是江离厌不尊师重道。
哪怕他再天才,也不会有真正的大能愿意收他。
希衡让江离厌出师,而非逐出师门,已经留了情面。
她一挥袖,几上茶具临空飞起,一杯滚烫的热茶飞至江离厌面前。
她面色无波:“来敬本君出师茶。”
第6章
出师茶味道不错
希衡说了半天,口渴至极,等着喝江离厌的出师茶。
江离厌死死盯着面前的热茶,一时间忘了反应。
他不敢相信。
江离厌脑海中一时浮现当初在凡间,满城的尸山血海,瘟魔在他面前,要将他的灵根作为滋补它的补药。
眼见江离厌要被瘟魔所杀时,白衣剑修踏空而来,一剑斩开天光,将满身瘟毒的瘟魔斩于剑下,尸首分离、碎为粉尘。
她的剑仍未染污浊。
她在烂漫天光中,朝江离厌伸出手:“本君乃玄清宗希衡,道号华湛剑君,来此诛魔,你可愿随本君回宗修习?”
江离厌握住她的手,从此,他急转直下的人生有了另外的可能。
江离厌紧紧咬住牙关,他从没想过希衡会放弃他,就因为今日他失言,她就不要他了?
是,江离厌的确自认自己更喜欢宜云师叔,因为宜云师叔之前告诉过他一个秘密:
之前他所在城池被瘟魔覆灭时,希衡为了名声,在另外的城镇除邪,这才耽误了诛杀瘟魔。
如果希衡早来一步,他全家、全城的人或许就不会死。
是,这件事也许怪不了希衡,可她却连说都没和自己说,她瞒着他。
宜云师叔当时撑着下巴,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这师尊,我还不懂吗?她最注重声名,恨不得当全修真界的救世者,怎会告诉你是她的失误,引起了你家的悲剧?其实你这么通情达理,她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唔。”
她喝了一口酒,擦擦嘴角,一派点评的模样:“她太端着了,虚伪的名门做派,以虚伪怎能换真心呢?若我是她,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
正是因为此,江离厌最不喜希衡规整清冷的态度。
她中毒后需要找二师兄修诀解毒的事一出,更让江离厌觉得她以往全是虚伪。
可……哪怕他有诸多不满,他也没想过希衡会真的不要他。
他的一生,都因希衡而烂漫生花,宜云师叔再好,他也从未想过让她取代希衡。
他以为希衡会像曾经那样,看见他的不驯,只摇摇头,指导他静心修炼。
他不是天水灵根吗?修真界罕见的天才,师尊这么轻率地放弃他、不要他?
江离厌有些想朝希衡认错,可又拉不下脸,这些年,他从没朝希衡认过错。
希衡却快口渴到冒烟,她轻点眉心,冷淡地下了最后通牒:“若你连出师茶都不敬,可即刻离开凌剑峰。”
“你……”江离厌一急,连师尊都忘了喊,他也恼了起来,赌气道:“敬就敬,出师就出师,师尊如此小肚鸡肠,不仁爱弟子,弟子能有什么办法?”
希衡不置可否,她的修为能碾碎几百个江离厌,完全没有和江离厌打嘴仗的兴致。
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看在她当了江离厌这么久父亲的份儿上,她容忍他的不驯。
希衡核善催促:“敬茶。”
江离厌咬紧牙关。
倒是温雨勉越听江离厌的话,越觉得不像话。
温雨勉气质温润,颇有大师兄的气度,怒斥:“师弟!你怎么和师尊说话的?”他疯狂朝江离厌使眼色,示意江离厌朝希衡滑跪道歉。
温雨勉这时也觉得江离厌有些过分,宜云师叔的确好,可江离厌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和师尊比较。
可惜,江离厌现在吃了秤砣铁了心,偏生不道歉。
他被温雨勉一激,反而夺过空中的茶杯,冷哼一声上前,一撩衣袍跪下去,将茶杯高高举在头顶:“徒儿向师尊敬奉最后一杯茶。”
江离厌盯着地面,一颗心也吊在空中。
他仍然觉得希衡只是在生气,只是这次生气的阵仗大了些,以往她虽严厉,可对他也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江离厌抿住唇瓣,若师尊这次不喝他的茶,他也就顺着这梯子下来。
可惜,希衡现在渴得嗓子冒烟儿,她这人从来说话做事从不反悔,立即接过茶杯饮了一口,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饮毕,希衡道:“好茶。”
江离厌:……
江离厌低着头也能察觉希衡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忍不住猛然抬头,一眼就瞧到希衡春葱般细腻修长的十指。
希衡是剑修,自有一双用剑的、完美的手。
如今凝玉指尖却微微泛白,无端有一股苍白伤重之态。
希衡的确伤重,上古情魔毒缠绕在她的紫府、识海,她每夜都运功压制情魔毒。
可情魔毒实在是太棘手,如今的希衡相当于剑碎、中毒的残血状态。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偷袭所杀。
江离厌眉头一蹙,一股奇怪的感觉出现在他心中。
真的是他错得太离谱了吗?师尊如今的确伤重,他却在这里谈论宜云师叔的好,一向要强的师尊听了会如何作想?
希衡喝完茶,将茶杯搁在几上,神色如常吩咐:“出师礼完,如今你已不是本君弟子,但你仍是玄清宗之人。之后,你拜谁为师都可以,不算欺师灭祖。”
江离厌原本内疚的心情被这句话冲得七零八落,他咬牙望向希衡冷冰冰的面容,毫无对他的怀念,也没有一点挽留之态。
他再出格也只是说了一句话,她就彻底不要师徒之情了吗?
“好、好、好。”江离厌连说三个好字,他眼眶发红,“今日是师尊负我,非我负师尊,我虽言语出格,可那只是一句话,若宜云师叔在……”
“出去,左拐,御剑一刻钟,可至宜云真君的云渺峰。”希衡一挥手,江离厌便被一阵风吹出凌剑峰。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送到凌剑峰峰底。
希衡神色如常喝完最后一口茶,温雨勉和白馨儿皆被她展露出来的雷霆手段吓到,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们敢在凌剑峰偷偷谈论希衡的不好,是因希衡虽严格教导他们用功修炼,但私下里,希衡没什么架子。
天长日久的,他们也就忘了修为差距如同天堑。
希衡再如何中毒、伤重,出窍期剑君的威严也不容他人践踏。
过了良久,白馨儿才小心翼翼问:“师尊,什么时候接四师弟回来?”
师尊…不会这么小气的吧,不就是几句话得罪了她吗?
希衡疑惑抬头,冷声:“你听不懂出师二字的意思?”
白馨儿一哆嗦:“弟子不敢。”
出师,意思就是希衡从此之后连师徒名分都不要江离厌的了,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是同路人。
希衡还记得白馨儿和温雨勉的态度,这两个徒弟也不能要。
但她担心她乍然将座下弟子都打包出师,别人会以为她疯了,组团来给她驱邪,便只能先按捺下来,徐徐图之。
希衡正色对白馨儿道:“《南华经》抄写百遍,好好弥补你的文化素养,下次别听不懂为师的话。”
“是……”白馨儿仓惶道。
师尊一向更疼爱女弟子一些,这还是白馨儿第一次被罚。
可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希衡,白馨儿和江离厌几十年师姐弟的情谊,她看着江离厌的下场也不落忍。
白馨儿反正都被罚了,犹豫片刻仍然道:“师尊,四师弟固然有错,可他性格一向如此,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失言的时候,师尊为何此次动了雷霆之怒?”
希衡坐在弦丝雕花主位上,长发如云锦铺在后背,闻言诧异地看了眼白馨儿。
白馨儿以为她是仙人掌吗?能被扎这么多个窟窿眼儿,扎这么多根针?
以前,江离厌的确也说话不好听,偶尔暗讽她,拿她和宜云真君比较。
希衡身为师尊,事务繁忙,没和江离厌计较,但这不代表她就喜欢被这样扎心,尤其是看见自己死后被辜负的一切。
希衡是正道剑修,一心向道,广风霁月。
但是,善良并非没有锋芒。
她今天没把这几个徒弟脑袋拧下来,都是她自制力强,聆听过佛法教导的缘故。
希衡思索如何处置这个脑干缺失的三徒弟,她点点眉心:“《南华经》一百遍,另加《述剑篇》、《传剑篇》各两百遍,明日之前交给本是。”白馨儿没想到惩罚又翻了倍,这下更不敢说话。
她有些委屈,也十分不习惯,总觉得师尊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包容他们了。
希衡发完威,从主座上起身,温雨勉还没走,踌躇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第7章
可着一只羊薅羊毛
希衡理了理褶皱的衣袍,对这个大弟子也不假辞色:“若你要为他们求情,《南华经》誊写上千遍。”
对皮糙肉厚的男弟子,她向来要罚得更重一些。
温雨勉:……
他恭敬地弯腰行礼:“弟子不敢。”
温雨勉不像莽撞的江离厌和白馨儿,他看出希衡此时正在气头上,明白此时不能触霉头,一厢情愿地想着等希衡哪日消了气,他再求情。
“那你留下做什么?”希衡问。
“弟子伺候师尊。”温雨勉拱手,“师尊今日提前出关,是为了解决幻市一事?”
温雨勉猜测,如今二师弟金丹未稳,师尊不会要他立刻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
那么,按照师尊的个性,带伤出关只可能是为了解决幻市之事。
温雨勉想表现好一些,以后为师妹师弟们求情也更好说话。
毕竟,师尊从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这次师弟师妹们不算犯大错,她这次肯定也会原谅他们。
温雨勉故作乐观地想,尽力忽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没想到,希衡坦然否定:“不,本君是为了处理体内情魔毒,再修补天湛剑。”
按她以前的性格,的确会带伤去处理肆虐的魔物邪祟。
但希衡死了三年,她亲眼见到,她死后白骨含冤,修真界没了她含辛茹苦996,偷懒的、自私的那些人仍然会打碎牙齿和血吞顶上前。
天,塌不下来。
重活一世,希衡也想试试,不把所有精力奉献给修真界,选择做希衡,是什么感觉。
要治好自己的毒,处理伤势,修补天湛剑。
她不想重蹈覆辙,含冤化为白骨的日子,其实很冷。
希衡说完,温雨勉诧异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忙得跟个陀螺一样的希衡会不顾幻市之事。
他不敢打量师尊太久:“弟子可否为师尊效犬马之劳?”
希衡指尖抚过茶杯杯盏:“看管好你的师弟师妹们,没事少来本君面前转悠。”
她不想被这群不孝逆徒气得伤势加重,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温雨勉:……
他掩去唇角苦涩:“是,师尊。”
温雨勉此时也极不习惯,以前希衡从外面诛魔除邪后回凌剑峰,无论是否带伤,她腰负长剑目光清凌,哪怕疲倦也按按眉心,让弟子们去寻她答疑解惑。
希衡对外是个冷漠剑修,对内则有颗温柔的心。
她会淡然说:“雨勉,你的剑阵山泽通气、雷气相薄,暗含乾坤顺逆,但你于此道不精通,一会儿来寻本君。”
她也会细看白馨儿的剑,然后道:“馨儿的玉柳剑多变幻,却仍未脱去剑道之刚,不蕴玉柳之柔,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最终玉柳剑会变成四不像,本君替你改了改。”
……
温雨勉越想,越觉心中辗转难安,师尊以前从不会觉得他们烦,如今却拒绝他们去找她。
难道他们几句话,就将师尊伤得如此深么?
希衡则不管温雨勉心中在想什么,她径直起身,打算先去翻阅玄清宗的卷宗。
玄清宗是正道上三宗之一,典籍良多,连修真界的英杰也多有记载在内。
希衡如今要另寻身怀异火的男子共修《天地阴阳诀》解毒,从玄清宗典籍入手最好。
希衡离开凌剑峰。
凌剑峰杏花簌簌,琼苞纷纷,希衡的天湛剑已碎,故而,她没有御剑离峰。
她也未乘风飞行,希衡曾死去三年,三年内她的灵体无法切实踩踏脚底之泥,如今走在凌剑峰的杏花林内,杏花玉屑落至她发间肩头,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似林中之仙,绝俗凡尘。
刚至凌剑峰峰底,隔着几排嫩白色、稍带红晕的杏花花树,希衡听到一道男子的狂傲之声。
“本君来寻贵宗华湛剑君,还请她出来一叙。”
希衡抬眼望去,却是一男一女,他们二人从云中飞下,落至玄清宗地界。
男子已至出窍中期,女子则至具灵大圆满,都是真君级别人物。
难怪敢这么狂傲地在玄清宗地界放肆。
四周的玄清宗弟子也不是吃素的,虽说修为不如这二位真君,仍然围拢上前,祭出各自法器,形成阵法。
男子,也就是敖业真君哈哈大笑。
他抬手一震,玄清宗弟子们手中的法器便全部落下:“拿这些小孩儿玩儿的把戏,也想阻拦本君?在本君耐心耗尽之前,请贵宗华湛剑君出来。”
一名玄清宗弟子手臂被震得发麻,仍然不堕宗门威名:“真君远道而来,照理玄清宗应相迎真君。可真君先是不递拜帖进我宗门在前,又是打伤我宗弟子在后,我等修为低微,奈何不了真君,却也知道这不是为客之道。”
敖业真君倒对他刮目相看:“临危不惧,假以时日,你倒也算个人物。”
他负手:“本君乔装入玄清宗,是听说华湛剑君许久不出宗门,本君为寻她才出此下策。本君修剑八百载,却以法突破具灵期,只有真君之名,而与剑君无缘。”
修真界的剑修,若以剑证道,突破具灵,则能称剑君。若以枪突破,则称枪君。
可惜,以剑证道太难太难,无数剑修最终也只能以法证道,得称真君。
修真界的剑君,除开那几个老怪物外,就只有希衡一人。
也难怪敖业真君不服。
敖业真君傲然道:“本君三岁习剑,十八岁一手剑术超凡入神,剿灭八百山贼,得蒙凡尘皇帝青眼,赐将军职。之后本君以剑入修真界,八百载过去,本君从一介凡人之身,修至出窍境。”
玄清宗弟子暗暗提神,明白了这位真君是谁。
御龙宗的敖业真君,御龙宗非正非邪,敖业真君更是以剑著名,难怪敢上玄清宗来撒野。
敖业真君祭出自己的本命剑龙云,剑出,便有一阵清越龙吟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