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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希衡是不会卜术的,但此刻玉昭霁没心思理会此事。

    颀长的阴影挡了阳光,希衡抬眸望去:“玉昭霁,你和礼阳刚才去谈什么……”

    阴影下的俊美男子如玉山崩来,玉昭霁什么话也没说,他现在心已经被涨满,什么也说不出。他靠近希衡、双臂长长一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紧紧地拥住了了她。

    修长的指从希衡发间插进去,扣住她,身形更高的男子没有采用扶住她,让她屈颈靠向自己怀抱的姿势,而是低下头、自己将下巴搭在希衡肩膀上,静静相依。

    礼阳随玉昭霁而来,就站在门外,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经历了悬倒生死壶回转往事,礼阳本以为玉昭霁要受刺激,但一瞧,他只是珍重地拥住了希衡。

    魔族太子果然是动了真情,可剑君呢?礼阳不敢再偷窥璧角,赶紧离开。

    玉昭霁的怀抱很暖,衣服上绣着的银丝云龙本是冰凉的,但他胸膛火热,如能融化一切,二人的身体几乎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这是希衡第一次和玉昭霁离这么近。

    她反应过来后,眉心微拧,他这般无礼。

    希衡推拒玉昭霁,玉昭霁的声音却闷闷传来:“希衡,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玉昭霁从来都是冷傲的,他骨子里浸润了天潢贵胄的自矜,连朝希衡吐露心意时,都没有表露过半分怯意,可此刻,他声音都有了些许不稳,呼出来的风都好似夹杂着血气。

    “就一会儿。”他此刻好似极需某种支撑,而希衡,能给他这种支撑。

    希衡沉默须臾,桌上的玉签身上辗转微微流光,她终究没有彻底推开玉昭霁,她眼前好似出现了凌剑峰青冢之畔,玉昭霁孤独站在天穹之下,朝她的坟诉说着他的心事。

    他炸了她的坟,却也用尽手段助她复生。

    一时,青冢散开,死时的记忆消弭后,希衡眼前又出现万花楼中二人同力破敌之景。

    一时间,又出现玉昭霁在她面前,淡漠地说着玄清宗宗主外宽内忌,并不值得久居他下的话。

    每一次希衡落难、彷徨,都是玉昭霁陪在她身边,如今他伤怀感触,要借希衡的肩膀,她又怎可能推开他?

    柴门小户,松香淡淡,二人一个外冷内热、一个身心皆孤高,凑在一起时,却用尽了彼此的温柔。

    时间缓缓流逝,玉昭霁环着希衡,心里的裂缝和伤口慢慢愈合,而后,渐渐生了别的东西。

    他和希衡靠得实在太近,以往魂牵梦萦的,现在就在他拊掌之间,希衡发间的香味幽幽传入他鼻尖,更何况,此时的气氛这么暧昧,她也好似有所软化。

    成年的魔族,比人族、妖族都要重欲得多。

    玉昭霁以指轻轻勾起希衡的长发,绕在指尖勾勒一圈,他的身体蓦然发烫,在一瞬间灼人,而后覆下唇——

    这下,希衡推开了他。

    玉昭霁指尖绕着的发也如清水般流逝,他被希衡推开时,仍然稳住了步态,尚有回倾之力,却并未再靠前,只剩眼里涌动的炽烈情潮没有褪去,反而弥漫成更宽广的海。

    两人间亲密无间的举止,又活生生被拉开一条沟壑。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说话,两人都没法解释刚才的事情。

    玉昭霁解释什么呢?解释他原本只是想拥抱希衡,却险些发生了更不可控的事情,他哪怕能行欺骗之言,可身体、眼里的情愫半点骗不了人。

    希衡又能解释什么呢?

    解释二人现在虽关系更近,但并不足以做出那等事?

    这是心照不宣的话,说出来又如何解释刚才的拥抱?不如不说。

    她压下心中之话,和玉昭霁心照不宣平复好情绪。

    “你和礼阳去谈了何事?”

    “你不擅占卜,为何刚才捏着玉签?”

    不期然,二人再度同时开口,这下连希衡也显得不自在。

    她无声抬起手,雪袖拂过桌上,希衡很快收拾好情绪:“你先说。”

    “好。”玉昭霁显然也知晓沉溺在尴尬之中,不会为他得到任何助力,他是一个完全向前看的魔。

    他先回答希衡的问题:“我和礼阳曾经也有旧,只是因缘际会,我忘却了那件事,刚才想起来便去寻了他。”

    玉昭霁并未直言他知晓希衡遭受的大劫,原因很简单,无论是他还是希衡,都没发现玄清宗藏了一个能暗中推波助澜杀了希衡的大能修士。

    此人能躲过玉昭霁的眼线,能躲过希衡的探查,连希家也没发现这个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面对这样藏在暗处的毒蛇,玉昭霁自然也要藏好一些信息。

    当务之急是让礼阳修补天湛剑。

    “你的玉签?”他问。

    希衡拿起玉签,说是玉,其实不过是她随手幻化出的玉签而已。

    擅占卜之术的修士,从不会以幻化出的玉签来占卜,希衡很明显只是取其形。

    她拿起一根玉签,在天光之下,玉签色泽温润:“我幻化出玉签,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

    “愿闻其详。”玉昭霁坐在希衡对面,他如无边暗夜,夜空中有几点疏星,却又很快掩好,不叫人探查清楚。

    “我的叔父,希修。”希衡道。

    她给玉昭霁简略说了当初希修被逐出希家之事,然后把玩玉签:“他也不喜占卜,他认为世间一切事,皆有人力可为,当人力足够、智谋绝伦时,人就是天意。”

    “但是,他喜欢对弈、也喜欢和擅占卜修士探讨,等对方占出一件事的结果,他再从中施力,改变结果,以此证明人力可敌天意。”

    “他如今已是妖族太傅,而且,对我怀有磅礴恶意。”

    希衡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显。

    妖族别的妖不会想用魔族欲界对付她,只有希修才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他想让希衡也生出和他一样的执念,再从中看希家会如何做,如果能佐证希家错了,那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希衡道,“希修的网已经张开。”

    “我很好奇,我的旧友礼阳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她轻轻道。

    希修知道天湛剑被损毁,他喜欢玩弄人心,也明白魔族欲界恐怕不能轻易挑起希衡的执念。

    什么才是她的执念呢?

    天湛剑。

    一个剑修最锋锐的是剑,同时,她的弱点也是剑。

    如果希修对希衡动手,用修补天湛剑来做局,引出希衡的执念就是最好的办法,同时,如果他要实行这个计策,一定绕不开礼阳去。

    礼阳不出魔族欲界,可不代表,希修接触不到他。

    第131章

    你太令本君失望

    希衡手中玉签生光,神色也近乎于冷淡。

    手中玉签触之冰凉,她神色悠悠,不知想到了什么。

    礼阳是希衡的至交好友,希衡自然不想怀疑礼阳。

    可希衡不得不这样想,她对危险有近乎敏锐的嗅觉,礼阳现在的偏执,和希修如出一辙。

    她闭上眼,慢慢梳理着这些纷杂思绪。

    玉昭霁倒也没有说宽慰希衡的话,他知晓,希衡的判断很有可能正确。

    礼阳的确和希衡是知己好友,希衡死,礼阳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想救她。

    但是,二人在求道上有差异,礼阳对青天鉴赏善罚恶的坚持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他认为他是对的,也想让希衡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这种情况下,礼阳会做出什么来,就不一定了。

    玉昭霁点点额头:“希修的确来过许多次欲界。”

    希修身为妖族太傅,他自从得知妖族二皇子灭了金阳谷满门,而金阳谷遗孤成了希衡徒弟时,就在策划此事了。

    他来往考察过许多次魔族欲界,而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一来,他的信息就会呈到玉昭霁的案上。

    希衡似乎更沉默了。

    旋即,她挥袖,手中玉签顿时化为乌有,希衡起身:“此事虽有种种指向,但不能盖棺定论。”

    哪怕有种种指向,但也有一种可能是礼阳拒不接受希修的招揽。

    “我去寻他。”修补天湛剑是希修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也是阳谋,因为无论希衡是否猜到这一点,她都不会放弃修补天湛剑。

    明知是局,也不会放弃。

    毕竟比起天湛剑来,一个博心的局,又算得了什么?

    礼阳正在外慢慢打磨着一柄武器,像是一柄玉钩,通体流畅优美,在火中不断经受捶打,千万次的锻造,才有了一柄小小的武器。

    希衡站在礼阳身后:“你的锻造技艺又精进了。”

    院落风过,卷起火星,飞起时撩过礼阳的头发、双眼,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烟熏火燎,眯了眯眼回头看着希衡,她无论在何地,都有种让人从心底里折服的风仪。

    希衡近前去,逡巡过玉钩,顶部微弯:“以前你总是练不太好玉钩,尤其是在玉钩弧度时,难以弯折,如今倒是格外自然。”

    礼阳道:“总是过了这许多年,总要有所长进的,哪儿能一成不变呢。”

    一成不变的话,他还是那个卑微、只会炼器的修士,当初他在修真界受怎样的欺辱,如今在欲界就会受怎样的欺辱。

    礼阳不悔今日的改变,他只是面对希衡时感触格外复杂。

    剑君,你的好友终究变了,但凡是人,吃了亏就会变,这么久不变的只有你,你遭逢大劫仍然不变,可我做不到。

    礼阳勉强笑了笑,希衡好似没看见他的强颜欢笑,望向火炉:“也是,穷则思变,天赋予人族动与思,若人只会一成不变,反倒是误了天公美意。”

    火炉中,玉钩通体发红,礼阳有片刻分心,因此没控制好火候,那些飞扬的火星炸开,噼里啪啦几声响,眼见着玉钩要毁于一旦,希衡袖中飞出淡色光芒,压住炸裂的火星,光芒流转,温度被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玉钩从要碎裂再到变为原样,安静躺在火炉之中。

    希衡让开几步:“收尾罢,炼好一柄玉钩不易,别因一时失误毁了修习。”

    “是……”礼阳道。

    他心中惴惴,更显慌乱,好不容易沉下心来,一鼓作气将玉钩提起,降温、成形,再刻以符纹。

    希衡一直就站在旁边看着,从礼阳熟悉的举动中,寻找他曾经的模样,礼阳放好玉钩,来不及插手,终究看向希衡腰间,空荡荡的,昔日悬着的天湛剑如今不在此处。

    他明知故问:“剑君的剑呢?”

    图穷匕见,终于说到了正题。

    礼阳一副困惑的模样,希衡心中越发凉,凉到她认为火炉中的火品阶太低了,还不够高温。

    “我来寻你,就是要说剑的事。”希衡听见自己说,“我的天湛剑在妖龙爪下生出裂隙,需要炼器宗师予以修补,我思来想去,我所信任者,唯有你。”

    礼阳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连忙搓了搓脸,手上的烟火气息薰入皱纹白发之中。

    他道:“啊,给我看看,能为剑君分忧,我自然愿意。”

    天湛剑一直温养在剑府之中,剑府,则在脊骨往下三寸,是希衡刻意开辟出的,以剑主精血养剑,是对剑最好的温养。

    如今她取出天湛剑,天湛剑略细而长,寒光闪烁,若有盈盈秋水,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但单独看时,谁也不得不赞一声雪亮的宝剑。

    礼阳双手接过天湛剑,捧在手里细细地看。

    希衡放心将天湛剑交给他,连玉昭霁也一点阻止的念头都没有,剑和剑主都在的情况下,礼阳是没法对天湛剑做什么的。

    何况,他看希衡今日言语,好像在给礼阳回转机会。

    礼阳看了一会儿天湛剑,他的手微微颤抖,眼角发红,眼里重新出现炽热的专注:“好剑!”

    他多久没有看见这么一柄完美的剑了?

    天湛剑本就是世间至宝,希衡成为天湛剑剑主后,剑主也能影响剑,如今的天湛剑正气凛然,分明是夺魂凶兵,却有日月之泽,光芒耀耀,同时兼具凶兵之烈、仁兵之德。

    唯一可惜的是,天湛剑上有淡淡的裂痕,虽不明显,但是在高阶修士对局之中,他们洞若观火,一点裂痕在他们手中就足以致命。

    “要修补裂痕,恢复往日锐不可当,并非难事。”礼阳抚摸下巴,身为炼器师,确实很难接触到真正的凶兵。

    他们可以炼出刀剑来,但刀剑不饮血,算不上凶兵。

    故而,每一柄大名鼎鼎的刀剑,都要靠刀剑之主和它们相辅相成。也许同样质量的两柄剑,就因为剑主不同,之后剑的发展也不同。

    礼阳眼里的狂热快要满溢出来:“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修补它,那就太侮辱剑和剑君了。”

    “你的意思是?”

    “剑君心性纯善,仁德有大义,偏偏以杀证道,又有杀渊酷烈,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而天湛剑受剑君影响,兼具凶兵之烈仁兵之德,若我来修补天湛剑,我必然将此裂隙与剑君之道结合在一起。”

    裂隙,则如生命之上破碎的纹路。

    礼阳想融杀道于天湛剑,此后的天湛剑,就连别人的道意都可以割裂,毕竟万道之中,杀道无道不杀。

    他将这想法给希衡一说,又道:“而剑君是以杀证正道,剑君完全能自控,自由控制天湛剑中的杀道是否张开。”

    不错的提议。

    每一个方面都是为希衡考虑的,毕竟,礼阳是真心想要希衡好。

    可同时,他也掺杂了自己的私心。

    希衡听完,没有被礼阳描述的未来冲昏头脑,而是直接了当问礼阳:“融杀道于天湛剑,如此,我必须现在修炼杀道,还是在我心有修补天湛剑的执念下。”

    “杀道极险,在心有执念的情况下修炼,极有可能给心里种下执念的种子,礼阳,我们久别重逢,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

    “你太令本君失望。”

    第132章

    青天之鉴

    礼阳周身的血液在这瞬间冰凉。

    他下意识还想挽回岌岌可危的友情:“剑君,你误会了……”

    希衡却冷冷凝望他:“礼阳,够了。”

    她走近他,如一抹雪白梨花在暖阳下,礼阳却自惭形秽,朝墙角退去,希衡没有放过他,她要直面礼阳,直面这场掺杂了其余东西的友情。

    她道:“多余的谎言,不必再说,真相已经足够残酷,何必要再让谎言来让它显得更加不堪?”

    “希修见过你?”

    听到希修的名字,礼阳便知道一切她都知道了。

    之前礼阳曾在修真界时,听说过和华湛剑君为敌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好像永远不会判断出错,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总能抽丝剥茧出真相。

    如今站在她的对立面,才知道果然如此。

    可是……敏锐如希衡,不也被人暗中害死?这世间之邪恶,仅靠刀剑是除不尽的,越是如此,越说明了青天鉴存在的必要性。

    礼阳思及此,也有了力量面对希衡,他咳嗽几声,显得更加老迈不堪,他的白发有几根几乎透明,这是被天道排斥的礼阳在慢慢消失的佐证。

    他在消失,却还没完成心中理想。

    礼阳几乎把肺都给咳嗽出来:“是,什么都瞒不过剑君,我见过希修了。”

    “那是个和剑君气质有些像的人,文质彬彬风姿从容,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的存在,告诉我,如果我想使用青天鉴,首要的事情是让剑君你同意,你如若认为青天鉴只会颠倒乾坤,那么,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持剑站在我的对面。”

    礼阳知道,希修说的是对的。

    他有他的理想,希衡有希衡的理想,而希衡,一定会为天下苍生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她当初有多欣赏他。

    “所以?”希衡想继续听。

    “我不想同剑君你为敌。”礼阳说,希衡是他唯一的好友,是不嫌弃曾经他是摊烂泥也同他平辈相交之人。

    如果他为了使用青天鉴,让天下海晏河清的代价是杀了曾唯一给他光明的人,光风霁月的剑君希衡,那么所谓的海晏河清还有什么意义呢?

    让天下变好,应该是牺牲恶人,而非牺牲好人。

    礼阳贴在墙壁上,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白云:“所以,他告诉我,唯一的办法是让剑君你的理想同我的理想交汇。”

    说到这里,礼阳又变得激动起来,苍老的面容涨得通红,咳得胸膛起伏,他理好因咳嗽而微乱的白发:“剑君是为天下正道,我亦是为天下正道,我们的理想原本就为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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