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们连道心是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人之善恶,从小就埋在了心底。
玄叶真君一沉吟,虽然她不明白希衡那个式微的道是什么。
她只知道希衡以杀证正道,这是上上大道,怎可能式微?
但是,玄叶真君仍然相信希衡,华湛剑君,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她道:“好,我该如何做?”
须臾,其余真君护法,希衡和玄叶真君并肩而立。
玄清宗所有“水源”用一碧绿芭蕉叶状的法宝盛住,飘在空中,倒映着天光云影。
希衡朝玄叶真君颔首示意。
玄叶真君默念法诀,伸出手,自手臂中探出一缕树根。
一缕树根生出枝叶,开出花朵,探入“水源”之中。
希衡周身无风自动,一股冰凉的道意自她周身升起,须臾,又有道道金光蕴含其中。
这是什么道?
在场的真君都颇有见识,但都没见过这样的道,似乎连天道都能感应。
和天道、并驾齐驱一般?
人道金光通过玄叶真君的树根,传入“水源”之中。
原本平静的“水源”渐渐泛起温柔的涟漪。
原本变为水,浑浑噩噩,失去了意识的玄清宗弟子们,都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包容、温和、坚定。
他们有种心头酸胀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像是想到了当初绮云垂上,他们跋涉千山万水,找到玄清宗。
指着玄清宗的巍峨山门立下心愿,要学成仙法,回去将欺压父母的乡绅、逼自己为妾的地主、那些狗官全都通通教训一遍。
可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心愿,变了?
他们成长了,却也变得浑浊不堪,他们就像水一样,随波逐流。
可最初的他们,是人啊!
水中涟漪越变越大,渐渐,那一滩水中出现人脸,有男有女。
这是他们变成人的迹象之一。
玄叶真君通过树根传承希衡的道意,最有所触动。
她有最利的宝剑、最强的杀道,却有一条明知式微的人道。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天空降下金光,落在希衡脸颊,她在玄叶真君眼中宛如圣人。
空中的玉昭霁也淡淡垂眸,在他眼中,希衡一直在发光,比金光更亮。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真君都精疲力竭。
好在,那些玄清宗弟子、长老全部都重新变为人。
他们对自己变成水的记忆非常模糊,只知道非常挤,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玄清宗宗主薛夺不在这里。
不知他是被天亓真君带走了,还是别的什么?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众人都需要一定时间养精蓄锐。
玄叶真君偷偷拉过希衡:“剑君。”
希衡道:“嗯?”
玄叶真君指了指天上:“那位殿下……”
如今宗主不在,希衡又不擅长交际,这些事情只能更长袖善舞的玄叶真君来做。
玄叶真君道:“魔族殿下在玄清宗危难之时匡扶本宗,我们本该倒履相迎、设宴款待,然而……”
她细细蹙眉,有些难以启齿,希衡听懂她的未竟之语。
她道:“如今玄清宗百废待兴,正是一团慌乱之时,的确腾不开手来接待他,他并非古板固执之人,我去随他说。”
玄叶真君松了一口气:“这便好,还望剑君转告,来日玄清宗必奉殿下为座上贵宾。”
玄叶真君之所以让希衡转告,是因为她们同玉昭霁素无交集。
而且,有些惧他。
……
玉昭霁在高空黑日之中,无聊地望着下边。
他能看到玄清宗外已有不少人对这轮黑日产生好奇,指指点点,也能感受到有高阶修士赶来的气息。
但玉昭霁并不在乎。
直到希衡飞往高空,玉昭霁才再度从黑日中飞下:“处理好了?”
他们一个向上飞,一个向下飞,像黑白双鹤双向奔赴,很快就碰了头。
“是,现在他们善后,你呢?”希衡问,“你是否急着回魔族?”
玉昭霁凝睇她:“我千里迢迢赶来,一口热茶没喝到,吹了许多冷风,现在你就要赶我走?”
她果然对女子格外照顾,对他就差那么一线。
玉昭霁面色孤冷,一股不好的判断油然而生。
魔族习性开放,高位魔女不只豢养男面首,也有豢养女宠者。
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若希衡也……那玉昭霁就要焦头烂额了。
他眼中幽幽,空中黑中穿梭过去,街上认识他们的人不多。
他们俩都容貌绝俗、气度不凡,故而引来不少视线。
待这些嬢嬢们看到希衡紧紧拽着玉昭霁的手,便会心一笑,自动给他们分出一条道来。
显然将他们视作了正在闹别扭的夫妻、道侣。
玉昭霁从始至终一点挣扎也没有,显然乐见其成。
一名卖同心结的大爷脸皮厚,摸着胡须:“后生,你怎生如此不懂事?将你娘子气成这般模样?不如看看小老儿的同心结,哄哄你家娘子?”
希衡一顿。
玉昭霁神色如常:“好啊。”
他真摸出一袋厚厚的灵铢来,要买下这同心结。
别的摊贩见状也起哄。
“看看我的,我这糖糕可甜了,吃一块,保准什么气都消了。”
“看看我的布匹,这花色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拿来做衣服最好。”
“看看我的……”
“看我的……”
那袋灵铢将所有人的热情全部点燃,希衡渐渐凝滞、僵硬。
偏偏玉昭霁似乎很配合这些人的举动,希衡忍无可忍,带着他瞬移至空中。
高空之中,玉昭霁和希衡面对面,玉昭霁一点儿也不慌,等着希衡说话。
希衡先问:“你不反驳?”
“你知我心意,我为何要反驳他们?”玉昭霁仍然懒得拐弯抹角。
和希衡拐弯抹角,便是等到海枯石烂,恐也不会有结局。
希衡想了想,的确如此。
她敛眸解释:“刚才我将你从江山烟雨楼带走,确是我……”
“希衡,我早知你不会眼睁睁看江雪臣受害,我不喜欢江雪臣。”玉昭霁道,“禁魔之地?他的口气太大了些,三千界之中,哪里我魔族去不得?”
“但我早践踏过这个禁魔的规则,再打破一次,其实也没有一点意思。”
他忽然拉近同希衡的距离,一字一顿:
“但你知,为何我明知你不会让无辜者因你受害,还提出要去江山烟雨楼吗?”
第160章
吃醋、试探
玉昭霁忽然拉近和希衡的距离。
他容色绝艳,凑近时能看见睫毛根根分明,眼型似桃花,薄薄蕴含着冷雾春山、桃花流水。
现在希衡已经习惯他时不时的靠近,并未大惊小怪:“为何?”
玉昭霁薄唇轻启:“你太客套了,希衡。”
“我帮了玄清宗,你便要请我喝茶,想着如何才能还了我的人情?若是为了这一个人情,我尚且懒得跑这么远的地方。”
玉昭霁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悦你,便会做这样的事,你何必非要这么客套来还我?”
这样的举动,落在玉昭霁眼中,便不亚于在他们中间竖立起了厚厚的墙。
于是,他明知希衡的为难之处,偏要提出来江山烟雨楼,欺负江雪臣。
玉昭霁的性格,可见一斑。
他绝不是那种甘被捏圆搓扁的男子,锋芒毕露。
希衡弄清楚来龙去脉,正面回应玉昭霁:“我若真对你如此客套,就不会只请你喝一杯茶。”
“一杯茶,只聊以慰风霜尘土,何以酬千里相救之情?”
玉昭霁笑了笑,他笑起来时温雅,褪去了所有峥嵘:“是,所以,我也任你拉着走。”
当然,不可否认,希衡拉住他手臂时,瞬间,他心中如花绽,脚下如飘在云端。
一时间,所有奇怪的气怒和不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昭霁当时甚至觉得,希衡再和他客套一些也没什么。
她总归是正道,还是个世家女郎,脸皮薄些实属正常,他若斤斤计较,当真没有半点风度。
由此可见,对真正心爱之人的色令智昏,是每个君主都会犯的问题。
希衡和玉昭霁谈开这个心结,两人都不是藏着掖着的人,说开了便好。
希衡带玉昭霁从另一端飞入皇城,寻了个普通茶肆。
因为有江山烟雨楼的存在,皇城中的茶肆都不错。
稍微差一些的茶肆,在皇城根本开不下去。
希衡带玉昭霁进了一家叫“青杏帘招”的茶肆,茶肆中飘着青涩杏香,极淡。
这股杏香只是比空气稍深一些,不会和茶香混为一体,而且进到茶室时,便一点杏香也闻不到。
“青杏帘招”的茶师皆为女子,茶肆的茶师衣上不许熏香,也不许抹任何发油。
用意在于,不能让香味败了茶香。
茶师极有素养、专业,烹茶之后,原本还要和希衡、玉昭霁聊一聊茶史。
但是她看出二人并没这意思后,便行礼后,去帘后抚琴。
希衡在品茶,她的手搭在膝上,雪袖微垂。
希衡今日的确累,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她不再去想天亓真君,不再想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而是放松、舒缓心情。
希衡的眼皮越来越重,飘飘然间,她觉得茶室的琴声变了。
希衡撑着手望去,那名茶师已经站起来,此刻在抚琴的是玉昭霁。
茶师静静侍立在侧,玉昭霁的琴音为当世之绝,如银河水落、风松龙吟。
他最爱弹兵戈之音,但在希衡面前,却是清音婉转,有道不尽的情意。
缓和的琴音极为催眠,尤其是见希衡望去,玉昭霁还朝她颔首致意。
希衡看出他的意思,便不再同困意作抵抗,浅寐一会儿。
玉昭霁待她睡着过半个时辰后,方停了手,起身,走出茶室。
他步子轻缓,没发出一点声音,走出茶室前朝茶师一瞥,茶师也放缓步子走出来。
茶师莲步轻移,到了茶室外时,更是敛神屏息。
她需要和各种茶客打交道,天长地久,也就练就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
华湛剑君虽之前来过,可这名男客人,却是第一次来。
观他气度从容、习惯了高位之上发号施令,茶师便知,这人地位修为,不在华湛剑君之下。
玉昭霁坐好:“她以前常来?”
玉昭霁看出希衡对这个茶肆算是熟悉。
她倒是爱品茶,只是,这茶肆离江山烟雨楼这么近,烹茶的手艺远不及江山烟雨楼。
希衡是江山烟雨楼的座上宾,怎么还会看上这么一间小茶肆?
难道?
这里的茶师皆为女子,倒也算得上仪态出众,难道希衡她……
玉昭霁因为王枫、玄叶真君之故,今日极担心希衡有欢喜女子之嫌。
茶师一五一十回禀:“华湛剑君来过三五次。”
“之前都是你为她煮茶?”
茶师弯腰:“是。”
就是这样一句话,茶师忽而察觉玉昭霁身上的气质一变,变得更加冷利无情,看她的目中如有杀意。
这……
茶师心生恐惧,她哪里说错话了吗?
玉昭霁从桌上拿了只果子,再拿了把匕首,匕首擦着果子削皮,眼也不抬:“她每次来,你们会说些什么?”
茶师只觉,那个果子就是她的宿命。
她只祈祷是自己误会了,艰难咽了唾沫,直着脖子回:“什么都聊……”
玉昭霁手中果皮断裂,一截断皮落在地上:“什么、都聊?”
“她对你,倒是格外随和。”
他眼中全是冷意,茶师在恐惧之下,几乎以直觉回答:“并非如此。”
“剑君并不说话,她只让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便会同剑君聊聊茶肆内外的事,这些于剑君来说是小事,于我来说,却是所有,所以我刚才说,什么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