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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她的妻子天生死脉,无法承受灵力,注定无法修道。

    这是连天地都无法挽救的必死之局。

    等南陵先生踉踉跄跄朝妻子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一截碎裂的舞裙。

    他大笑三声,吐出一口血泪,折了自己的笛,和妻子碎裂的舞裙埋葬在一起。

    妻子已死,《山陵》不再,《湘水》又怎能独活呢?

    白日成丹的南陵先生,自绝于此,一生未踏足修真界,他知道修真界是更宽广的天地,那里有更多的乐曲更多的舞蹈,但他心里的人已经去了,那些乐和舞再美,又有什么意义呢?

    《湘水》自此成为绝响。

    希衡见过《湘水》乐谱,默记于心,只是以前她并未动男女之情,一直没有吹奏过。

    直到今日,希衡在魔宫中醒来时,发现玉昭霁还在玄天殿议政。

    以希衡对玉昭霁的了解,很容易能猜出玉昭霁是在折腾陈瑜和陆锦,他从不是喜欢吃亏的魔。

    玉昭霁只甘愿在希衡面前吃亏。

    希衡醒来时不见他,修炼完了也不见他,她这时对窗眺望,发现自己心里再度多了沉甸甸的感情——思念。

    她待在天之极冰牢时,和玉昭霁分别四年,会思念他。

    现在只是分别一日,居然也会有思念?

    希衡从不是逃避自身情感的人,既有思念,玉昭霁也想要她的思念,她就不会隐忍不发。

    只是,她并不会去干扰魔族内政,便只吹奏了《湘水》

    希衡在乐上的造诣自然绝佳,但是,她越吹越觉得差了一点东西。

    不是因为爱不够,而是她的悲伤没有那么浓。

    在天之极冰牢的希衡,一定能把《湘水》吹好,因为思念情浓,现在只和玉昭霁分离一日的希衡,却难以吹奏出这个感觉。

    《湘水》是南陵先生妻子重病时谱写的曲子,南陵先生压抑绝望、痛苦、悲伤难以自抑,他本就是被生活折磨的人,手无缚鸡之力,越是这样的人,越能体会到那种拉扯心扉的感觉。

    而希衡是剑修,不是乐修,她本就理智太多。

    她修为高绝,玉昭霁也独步天下,希衡和玉昭霁凑在一起,彼此心意相通后,实在不知绝望二字如何写。

    因此,希衡无论如何也吹不出真正的《湘水》

    她在那时停止吹奏,就是这个原因。

    希衡:“现在我难以领悟《湘水》的心境,因为现在的你我情深意笃之余,并无悲伤分离的境遇,但是,若我们共同合奏,回忆以前分别被困时的思念,也许能试一试重现《湘水》”

    至于《山陵》则无法,希衡和玉昭霁都不会舞。

    玉昭霁果然来了兴致,他眼中的晚霞越渐璀璨,“凝望”希衡。

    她想和他重现《湘水》,在她心中,他们之间的情谊并不比《湘水》和《山陵》少。

    玉昭霁也喜欢乐曲,何况这是希衡提出来的提议。

    他道:“好,只是《湘水》的琴谱我要再看看。”

    希衡早就准备好了,她刚在在纸上写的就是《湘水》的琴谱。

    玉昭霁接过琴谱,上边的灵墨再度被他感知到,他看完后,先大略弹一遍试试。

    希衡就在旁边,偶尔说说自己的看法:“这里要再柔一些。”

    她和玉昭霁并排而坐,相互听琴闻笛,时光静默。

    玉昭霁在这样好的风光,这样美的氛围中,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他想见希衡了。

    不是听、不是感觉,而是用眼睛真切地看见她。

    第203章

    治眼

    这场琴笛相合是忽然而起的。

    起因只是玉昭霁试弹《湘水》时弹错一根弦,希衡吹着笛过去,倾下腰,在玉昭霁的手边按下正确的弦。

    曲有误,周郎顾。

    如今放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也极为恰当。

    希衡做了这个动作后,玉昭霁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她飘逸的雪袖从玉昭霁手边划过,玉昭霁顿了一下,继而,手中的琴音情致雅然,一挑一捻全是饱满的情意。

    这是因情生乐。

    希衡也以手中笛声相和,《湘水》之音从希衡和玉昭霁手中流泻而出,希衡和玉昭霁,一个剑修一个刀修,除开玉昭霁会说一些热烈的情话外,他们俩在大多时候都绝对理智。

    所以,这次琴笛相合,是他们第一次在闲暇时毫不保留地敞开自己的内心,让两人的情感相融。

    《湘水》本就悲情,他们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在这样的时刻,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想起他们被迫分开,一个在天之极冰牢被天亓囚禁,一个在十万大山被凶神搏杀的日子。

    思君如水,常闻呜咽。

    希衡想到玉昭霁在十万大山,困守于深不见底的凶神险峰,活活失了眼睛。

    玉昭霁想到希衡被困在终年含冰的冰牢,再被天亓活活挖了神骨。

    原来再高的修为、再精妙的刀法剑术,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悲痛、缠绵,就连天道,不也有自己的悲伤吗?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的心境正好合了《湘水》,琴笛相合,寒玉生烟,时隔这么多年,这曲至乐《湘水》终于被完整呈现出来。

    魔宫中的花草树芽都沉浸在这种悲伤和思念中,嫩芽的生长速度变得缓慢,天边的流云也驻足,天地同悲。

    如果是南陵先生来奏这曲《湘水》,这些花草嫩芽会在缓慢生长的同时,纷纷凋零,合了南陵先生失去爱妻的绝望。

    他失去心中的花,曲子便悲伤得能让万花凋零。

    但希衡和玉昭霁奏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们的乐声虽悲伤且饱含思念,但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落在《湘水》的意境中,就是无论《山陵》是否消散,湘水也会绕着它、守着它、直到永远。

    魔宫的花草树木、天边的流云,都在悲伤中驻足,天地间只有这一股声音。

    惊春魔君揉了揉发红的眼,赶来这里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乐声。

    浪荡如惊春魔君,也在这一曲湘水中停下脚步,想到他偷去修真界学医时,碰见的那个医女。

    过往种种从惊春魔君心里回荡开,等到一曲《湘水》奏完,他看见自己脚尖旁的点点斑痕,才后知后觉触碰自己的脸颊。

    原来是他这个魔君,落泪了。

    惊春魔君擦干眼泪,他的那个医女早就死了——没有误会和分别,惊春魔君和医女两情相悦。

    医女没有修炼资质,惊春魔君用尽各种医术、补品给她延年益寿、永葆青春,最后,活活让医女活了八百载。

    其实,以惊春魔君的医术,再让她活下去也可以。

    可是,她实在是活得太长了,她的凡人之躯已经到了极限,她无法再使用任何焕颜丹、任何重返青春的法术在她身上都没有用。

    她身体的大限已经到了。

    惊春魔君只能让她活着,却要承受自己面容的衰老、器官的枯竭,那对她来说才是生不如死。

    最后,医女穿上最美的衣裳,和惊春魔君一起去看朝阳,死在他的怀里。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惊春魔君……无憾。

    他只有这段真挚的感情,因为过于圆满,后来的日子里,惊春魔君随意浪荡、随意游玩花丛,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他没有。

    惊春魔君把眼泪用魔力烘干,眼睛清明后,才看向远方。

    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玉昭霁坐在焦尾琴畔,正柔声和希衡说着什么:“这就是你以前说的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

    以前玉昭霁第一次朝希衡诉说情意,希衡拒绝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习惯了白水希家父辈母辈那种相敬如宾的道侣关系。

    他们相敬如宾,夫妻情好,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心意,心意相通毫无阻碍,相处并不热烈。

    而玉昭霁,很明显是感情热烈的魔。

    现在玉昭霁重提此事:“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于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除开这一点外,我们也可以炽热情缠。希衡,我们才是世间最相配的爱侣。”

    希衡是剑修,她本人也比白水希家的儒修要酷烈。

    希衡听完玉昭霁一耳朵的情话,握着玉笛的手根根发紧,顿了顿,还是不太自在:“有人在,待会儿再说。”

    她已经察觉到惊春魔君的存在。

    玉昭霁并未管惊春魔君,他对那日惊春魔君居然认为希衡是被他下了邪术才喜欢他耿耿于怀,如今非要希衡回答:“希衡。”

    他握上她的指尖。

    希衡无奈,只能纵容地回答一句:“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的回答清冷坚定,比直白地回答一句“你是我最相配的爱侣”更让玉昭霁心动难耐。

    惊春魔君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拌酒。

    不是他对自家太子殿下不信任,而是……太子妃是华湛剑君希衡,却要掩藏身份来魔族,很明显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在正道公开。

    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爱情的小船随时会被正道打翻、棒打鸳鸯。

    到时候,看见过太子殿下和华湛剑君琴瑟和鸣的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惊春魔君把乱七八糟的腹诽咽下去,默念这种程度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平复好心情后,惊春魔君上前。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妃殿下。”现在周遭无别人,希衡并未戴幕篱,也并未遮掩容貌。

    她昨日便知道惊春魔君认出她的事,现在并不慌张,而是颔首。

    这么近的距离,看见毫无遮掩的华湛剑君,惊春魔君更加不自在了。

    这种感觉就像老鼠见了猫,像兔子见了鹰,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刚才他差点说成“见过华湛剑君”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也知道希衡在魔族的风评。

    他适时出声,解救了惊春魔君:“孤召你来,是让你替孤看看眼睛。”

    魔族之中,以惊春魔君医术最佳。

    惊春魔君生死人、肉白骨,除开真正死透的人,对于大部分病人来说,只要还剩半口气,惊春魔君都能救回来。

    惊春魔君也早有准备,太子殿下的眼睛一定要治好。

    虽说失明看似对玉昭霁没有影响,他还是能“看”奏折,还是能分析周遭环境,在安全的环境里,他也可以探出神识去看东西。

    但是,如果是打斗呢?

    普通打斗自然无碍,可如若对手是华湛剑君这样擅战的顶尖修者,那么,无论玉昭霁如何训练、如何用凶神残念训练自己对打斗的掌握,失明对于玉昭霁的影响都会放到最大。

    惊春魔君甚至敢揣测,别管太子殿下是否吸收了凶神传承,他此刻失明,一定不是华湛剑君的对手。

    惊春魔君得了玉昭霁的命令,开始为他诊脉。

    他先细细搭了脉,又仔细看了玉昭霁的瞳孔,最后拿出自己的本命魔器:长生叶。

    长生叶的根最为敏感,惊春魔君将长生叶放在玉昭霁眼前,上面的根丝搭着他的眼睛周围,这样查探,才能不放过一丝细节。

    良久,惊春魔君才收了长生叶。

    希衡和玉昭霁都望着惊春魔君,俨然在等他的结果。

    惊春魔君同时被冷酷的太子殿下、和在魔族风评甚至不如太子殿下的华湛剑君盯着,冷汗涔涔。

    他轻咳一声:“殿下的病症,并不是因为久处黑暗之中无法视物。”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算太意外,修士闭关乃是常事,以玉昭霁的身体素质来说,四年看不见东西就失明的概率其实并不高。

    “那是什么原因?”玉昭霁问,“如何治?”

    惊春魔君顿了顿,控制不住地将眼神飘向希衡:“……若要治疗,还需太子妃配合。”

    希衡抬眸:“你说,我自当竭尽全力。”

    第204章

    血神障

    惊春魔君将长生叶绽开。

    长生叶之中,是玉昭霁眼内的景象:那里,有一团血红色的雾在他眼内绽开,牢牢地占据最中央。

    希衡看见这血雾,问玉昭霁:“你没感受到这团血雾?”

    修士对自己的身体有绝对的掌控权,他们可以内视、可以排查体内、神魂出现的一切问题,为什么玉昭霁没有感受到这团血雾?

    玉昭霁抚上自己的眼睛,他的眼深寒,没有一点因病痛带来的惧色。

    “没有。”玉昭霁呢喃,“血雾?”

    他想到了在十万大山和凶神搏杀时,缠绕着他的那团血雾,从凶神死去的躯体里伸出许多血丝,绕在玉昭霁身上。

    惊春魔君立即解惑:“殿下,此乃血神障。”

    惊春魔君一讲起医术来,就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臣这一脉魔医认为,无论是人、魔、妖的七窍、手足、肢体,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自成一片天地,自含神韵。”

    “比如说,手的神韵天生比较强,这个人的手就会天生灵巧,如果说手的神韵天生比较弱,这个人的手就很笨。”

    “神韵和大限息息相关,连修士也无法觉察、掌控这些神韵,因为这是天地诞生之初的规则。如果修士能觉察神韵、改变神韵,那么,这天下的完人就太多了,这种纯粹的逆天之举,绝不会被天地认同。”

    惊春魔君解释得晦涩难懂,但希衡和玉昭霁却一下就明白了。

    修士、神、天道,都各有各的缺陷、各有各的长处和缺憾的地方。

    修士看起来能够淬炼身体、延年益寿,将肢体练得无比敏捷,提高反应力,甚至能搬山倒海翻天覆地。

    但是,他们也有改变不了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天资。

    比如希衡,她天生就适合修剑,玉昭霁天生擅长修刀,无论他们如何淬炼自己的身体、完善自己身体的每一项机能,他们最突出的还是这几项。

    而神明,也是一样的。

    医神在医方面,无神可比拟,可在其余方面却不如其余神。

    天道擅长制衡、公平、无情,可天道连体察“情”的机会都没有,这也是一种缺憾。

    希衡身上也有过于柔软的毛病,玉昭霁身上有痴狂进取、痴情的种子。

    这就是天地不需要完人出现,可是,希衡的心系天下、柔软怀德成了她的魅力之一,天道的公平无情也是它的魅力之一,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痴狂进取、一统霸业也是他的魅力之一。

    他们不是完人,可在另外的角度,他们就是完人。

    惊春魔君见他们懂了,便道:“血神障就是能够阻挡神韵天资的存在,比如这团血神障挡住了殿下的眼睛,殿下就不能视物。如果血神障挡住的是殿下手上的神韵,那么,殿下就不能用刀了。”

    玉昭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直接说医治之法。”

    “这法子就是让华湛……让太子妃潜入殿下的神魂深处,替殿下取出血神障。”

    惊春魔君单膝跪下:“这个过程中,殿下必须得全心信任太子妃,不能用任何法术、火焰抵抗,才能成功。”

    所以,只能是希衡去做这个事。

    否则玉昭霁不会让任何人进他的神魂深处而不抵抗。

    玉昭霁还未说什么,希衡先道:“你刚才既说修士无法干涉神韵天资,又为何血神障能影响神韵天资?为何我又能取出血神障?”

    希衡无论何时都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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