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在垚城城主的打岔之下,屋内的气氛更加轻松。所有人魔妖都心照不宣,好像忘了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切。
长袖善舞者努力调停气氛,心思玲珑者也故意微笑,一切都那么祥和,所有的不快都随风而逝。
接下来要讨论的事就是关于研究死窍的事,用死窍来封印、解决巫妖病原,研究死窍不可能只在昭阳和昭影身上研究,而是要推广开来。
至少,前期需要参加试验的人魔妖。
后期如果出了成品,也要三族联盟敢用才行。
所以这个事情,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牵头,也必须要通过三族联盟的集会,拿到认可才行。
其实这个事情没什么好讨论的。
魔族习性残忍冷漠,他们都听一个人的命令,只要玉昭霁要做这个事,那他们就全票通过,绝无异议。
妖族也毫无伦理,连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都会采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方式来淘汰部分,何况这个试验呢?
原本妖族倒是想卡一卡,但现在呲铁这个事儿一闹,他们现在要是再卡,就算是故意和魔族过不去了。
妖皇只能捏着鼻子同意,顺便在心里把呲铁给大卸八块。
眼下,没有同意的只有人族。
比起魔族和妖族,人族最富有伦理、最具备同情心和责任感,因为人族更加群居、单体力量弱那就群居才能抵抗风险。
所以,这种情况下,群居的动物就是要比独居的动物更加有同情心,会照顾同伴。
人族这边都在沉吟。
之前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解剖巫妖来做实验,因为巫妖屠杀万族的事,人族这边深恨巫妖,觉得让巫妖千刀万剐是好事。
可是,现在涉及到要拿人族去做试验……
会不会太残忍了些,没有人想要做药人。他们修习杀人夺宝,也不是让人去做药人啊。
圣一宗主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白水希家家主。
希家家主清瘦矍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在思考,但是,希家家主并没有其余真君那么抵触,他想了想:“其实,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希家家主看得很清楚,巫妖病原现在对修士来说就像是绝症一样,垚城看着风平浪静一派秩序安然。
可希家家主修炼时,打坐时,都能听见垚城内隐隐的哭声。
他们不是哭政局不清,而是哭自己出征的亲人朋友染了巫妖病原,回来就成了必死之人。
这样的哭声天天有。
希家家主听着,便觉得不落忍,如果人全都死完了,这场仗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希家家主赞同这个研究。
希衡也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想避免现在的牺牲,未来就要迎来更多牺牲。”
玄叶真君看向她,面露不忍:“可是剑君,现在牺牲的人,又为何要他们去牺牲呢?牺牲在战场上,那是因为大家都上了战场,我们谁也不曾缺席,可现在的研究,为什么是他们去被研究而不是我们?”
玄叶真君五行属木,就像木一样慈悲、怜悯,富有同情心。
玄叶真君可以接受战争导致死亡,却不能接受自己的战友死在医修的手下。
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玄叶真君明明崇敬希衡,也仍然会出言反对,她相信,她和希衡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反对而破裂。
希衡确实不会在意,玄叶真君所说的本就没做。
希衡朝玄叶真君解释道:“迄今为止,在各种行动中受伤的修士已经多达几千人,他们命悬一线,如果不进行研究,他们只有死,但如果他们参与研究,那还有活的机会。”
玄叶真君道:“真的不会拿健康的人去做研究?”
希衡开了个玩笑:“如果我喜欢草菅人命的话,或许不会用那么婉转的方式。”
玄叶真君听完,忍不住一笑,对,华湛剑君要草菅人命的话,用剑最快,哪里需要用这些方式。
于是,人族这边也同意这次对于死窍的研究。
三族联盟的集会圆满落幕。
很快,垚城内就开始行动起来,和人族高层们想的不太一样,对于这个研究,大多数修士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被利用,反而知道这是在救他们。
无论是受伤的人还是他们的家属,都对此展现出热情和包容。
许多医修全副武装,将这些被巫妖病原感染的人送往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重地。
街上暂时被清场,只有街边茶楼高层,站着希衡和玄叶真君这样的修士,用来以防出乱子。
玄叶真君愕然看着那些修士高兴的脸颊,他们有男有女,原本憔悴的病容焕发出新的生机,眼睛里生出新的期待。
这种期待不是被慰问时的假装高兴,而是真正在向往活命。
玄叶真君道:“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怨,怨他们作为勇敢的战士拼杀在最前线,却得了不治之症,现在还要被交出去参与研究,我很担心他们认为我们人族是这样把人利用到极致的存在。”
玄叶真君轻轻说:“那会让我觉得,我们和巫妖也没有两样,都是一样自私自利的存在。”
希衡站在玄叶真君身侧,她和玄叶真君并排站着:“也许,无论是战士、修士还是民众,都比我们想象中要智慧许多。”
“他们分得清什么是看似好的举措,最后却一点一滴掏空他们的性命,他们也分得清什么是必行之举,为了救他们的命。”
以前在青天鉴中,希衡看见了愚昧的民众,现在她看见的则是智慧的民众。
这才是真正的世界。
它不那么非黑即白,每个人都有好的时候有坏的时候,不为外物动摇,坚持自己的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玄叶真君心中若有所感,她看向希衡,出神地望着希衡的侧脸。
她忽然抬手,伸到希衡的发间,希衡虽然疑惑,但也微微低头,让玄叶真君能更好发挥。
玄叶真君的手轻轻从希衡的发间拂过,抚上希衡的发簪,她轻轻绕着这个发簪,给希衡簪发,簪得更结实一点。
玄叶真君说:“剑君,我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真正相熟,就是联手破半神天亓,当时,你也给我簪了头发。”
玄叶真君专注看着希衡的头发,青丝三千,如同云墨。
玄叶真君的手非常灵巧,她静静缓缓道:“大道难行,永恒孤寂,可如若大道之上,有一二知交好友、抚琴弄花、论道谈心,想必,才是长生的乐趣。”
“我有意与君相知相交,共逐大道,不知君意下如何?”
玄叶真君欣赏希衡,如今更是如此。
她想要和希衡一直做知己,长生之路上,也不那么寂寥。
玄叶真君为希衡簪好头发,希衡看着她:“荣幸之至,哪怕你不提,我总有一日也是要提的。我和真君,一见如故。”
玄叶真君脸颊微红,她觉得这位华湛剑君实在是标准的外冷内热。
平时冷淡,但旁人走一步路,她也好似担心那一步路风雪难行,一定要亲自提灯前来才算尊重对方一样。
玄叶真君向来独当一面,可此刻居然被护得有种难言的感觉。
哪怕对方是护她的心,也让她感到脸颊发热。
希衡道:“你唤我阿衡即可,不知我该叫你什么?”
玄叶真君回答:“我叫谦宜,我母亲希望我谦逊而好进,温和自宜,所以有了此名,你……唤我阿宜极可。”
希衡道:“好名字,阿宜。”
谦逊而好进,温和自宜,这是玄叶真君的名字。
如日之昌如月之恒,却又避开过大过满的恒字,这是希衡的名字。
她们也终究如名字的寓意那样,走向这条长生、道义之路。
茶楼上空长风猎猎,她们并肩而立,街下满是医修运送伤者的身影。
风将天空的阴霾吹开,不知何时,巫妖之祸才能彻底从这片大地上剥离,让所有事情回到正轨。
第323章
乌月阴谋
玉昭霁和贪刑魔君站在另一处茶楼上。
楼下的医修前半段押送的是本就感染了巫妖病原的人魔妖,等这行人浩浩荡荡过去,看不见踪影了,后半段的押送才浮出水面。
此时街道空旷,只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军靴声。
不多时,晨雾散开,街道的来处出现一列由人魔妖组成的军队,军队们整齐划一,押送着牢狱里的死囚。
死囚的脖子上是玲珑宗的缚龙索,手上铐着的是精铁铸造的困仙索,脚上也有相应的脚链。
这些死囚,都曾经是无恶不作、为非作歹的恶霸,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沾染了无数鲜血和性命,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原本,他们在大牢里蹲着,寻个阳光天晴的日子就要被斩首示众。
现在因为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试验,这些死囚得到了一个机会。
自愿参与死窍研究的死囚,可以得到特赦机会,这对他们来说,是唯一活命的机会。
而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也需要一群没有感染巫妖病原的人——从头到尾来做这个试验。
玉昭霁和贪刑魔君站在茶楼上,贪刑魔君回禀道:“殿下,妖皇已经派了妖族之医前往研究地。”
玉昭霁嗯了一声。
贪刑魔君又道:“可臣还是不懂,妖族不过是两面三刀之徒,还敢对殿下您不敬,这次就算不让他们分一杯羹,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贪刑魔君是擅战的魔君,最喜欢的就是动真格,相反,他很是看不上文臣那软弱的模样。
要不是贪刑魔君敬重玉昭霁,知道太子殿下作风强硬,现在恐怕也要以为玉昭霁是在朝妖族示好。
玉昭霁对臣下,一向是不吝提点的。
他道:“你说得不错,妖族,两面三刀之徒,那你告诉孤,妖族会否因为今日发生的事,就彻底绝了窥探研究地的心?”
贪刑魔君皱起眉:“恐怕不会。”
妖族,嘴上说得好听,但要他们彻底绝了这个心思,绝无可能。
贪刑魔君眉头拧得死紧,玉昭霁森寒的目光转向他:“既然他们的心不死,注定会做一些小动作,为何孤不能把他们放到孤的眼皮底下来呢?”
一个是有范围的小动作,一个是不知妖族要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动作。
相比之下,当然是前者更好,他亲自给他们打开这道“门”
给他们方便,他们自然会顺着这个味儿进来。
贪刑魔君恍然大悟,心服口服,抱拳行礼道:“殿下英明。”
玉昭霁则无意再看下去了,这里维持纪律的事交给贪刑魔君就行。
玉昭霁抬眼望去,从这个茶楼望过去,木楼如同一条线,在线的中央有无数屋子,线的最末端,还有一个茶楼。
茶楼上站着一位正道剑君和正道真君,正说着什么。
她们周遭气氛平和,十分静好,有潇然之风。
玉昭霁转身,往茶楼下而去,贪刑魔君惊讶:“殿下您不监测这儿的动静了吗?”
玉昭霁冷漠的声音传来:“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下一句是什么?”
贪刑魔君反应过来:“割鸡焉用牛刀?”
玉昭霁:“到了合适时,你也回去。”
贪刑魔君以前和玉昭霁一起打过仗,战场上下来的情谊,总要深厚些,所以也没那么害怕玉昭霁。
贪刑魔君道:“那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为何如此匆忙?
玉昭霁:“寻人。”
恐怕再不去,希衡就要和那位玄叶真君相谈甚欢,手谈几天几夜。
这话落下,玉昭霁彻底不见了踪影,留下贪刑魔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希衡和玉昭霁成功汇合,玄叶真君也还有其余事,并未在这里久留。
反正,朋友之义,知己之情又不是只靠朝夕相处,真正的情谊,哪怕三五年不见,再见时也恍然如昨天。
因为这是灵魂相交,而不是为了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总要更历久弥新。
希衡见玉昭霁亲自来找她,以为是要带她去看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她道:“难道才一夜,他们就有进展了?”
玉昭霁酸溜溜道:“有的人虽然只经历一夜,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惊春和扁无就是这样的人。”
希衡听出这话不对劲,她和玉昭霁并排走着,晨雾里也有阳光,将影子缩短,朦朦胧胧:“嗯……你似乎有言外之意?”
玉昭霁也不避讳:“希衡,我有时候总在想,你有知交好友,有理想抱负,和我,算得了什么?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又能排到什么地方去呢”
玉昭霁说完,等着希衡的回答。
他觉得总有这么多人欣赏希衡、喜欢希衡,她虽冷,却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行者。
她的身后总有一群追随者,她蝺蝺独行,光亮却照亮了身后一群人。
只要她想,她一回眸,多的是人愿意和她一起,这样的魅力,无关乎长相、性别、权力、修为,而是灵魂深处的香气。
玉昭霁说完,一心一意等希衡回答,他不知道希衡会说排第几,要是排第一,那一切相安无事……要是说他排在谁谁谁的后面,他可就不会依了。
希衡也不傻,怎么会让玉昭霁伤心失望?
晨雾带着清新的湿润气息,空中有水和花的香味,这些湿润的雾气沾在希衡和玉昭霁衣上、睫毛上。
玉昭霁不顾这些湿气,他只在意她说出来的话。
希衡道:“我的知交好友也有另外的知交好友,我的理想抱负一直是我在追逐它,而我和你,只有彼此,也在不断相互走近,我想,你拥有唯一性,也排在最前列,用任何人事物来和你比,都不恰当。”
玉昭霁听见花开的声音。
晨雾中水的香味更清冽,花的香味更鲜甜,人间诗句常说清晨是一日之始,万物花开,玉昭霁想,果然如此。
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连血液的流速都变得更欢欣。
玉昭霁随之道:“我亦如此。”
他们之前在天之极漫天的星光中说过爱意,也在遭遇危险和血腥时在满目疮痍中坚定过爱意。
可像是现在这样,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灵魂更为贴近还是头一遭。
玉昭霁想,并不是只有苦难才能佐证爱意,只能在苦难中诉说相爱,就像这样,在水和花和雾中,在朝阳之下,在长风浩荡中,倾听彼此的爱意,不也很好吗?
……
研究重地。
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忙成一团。
他们的药童分别负责接纳这些感染病原的修士和死囚,这些药童们明说是药童,但也跟了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几千年。
他们比起外面一些元婴期的医修都要更加医术高明。
但是,他们还是选择留在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身边,这两位顶尖医者,待在他们身边能学到太多太多,所以,药童们都不会轻易离开。
这处研究地内有阵法,看起来占地小,其实非常大。
除开乌月住的寸心小榭,还有好几处住所,药童们也把感染巫妖病原的修士分为几批,分别按照感染时间来分批次。
那些死牢囚犯则还没到用他们的时候,先安排住下,好吃好喝养着,他们要做的事,还在后边儿排着呢。
研究地里几乎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希衡和玉昭霁本来不想去,引得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分心的,但想到乌月还在里边儿,还是去了。
他们直接进去找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进去时,昭阳和昭影分别躺在床上,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已经用刀,剥开了他们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