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不知是松懈的环境下让她的情绪终于能得到释放,还是伤口撕裂的痛到让她止不住的流泪。孟辰朗慌的站起身来,本想抬手给她擦泪,可又顾及男女有别,又把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去。
“别,别哭了,要不我给你找个柿饼吃?……”
柳枝红着眼看他,“你哄小孩呢?”
孟辰朗憨憨一笑,挠着头道:“我,我不会哄女孩子,只知道我妹妹每次一哭闹,只要给她吃点甜食,她就会开心。”
“我这也就只有柿饼是甜的了……”
柳枝听闻,破涕为笑,顺口问道:“那你妹妹呢?现在如何?”
孟辰朗苦涩的笑了笑,“她死了。”
“阿朗哥,对不住啊……”柳枝一脸歉意。
孟辰朗深吸一口气,温和的笑着,“其实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他回忆起往事,慢慢讲述道:“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饭,爹娘为了一家的生计,只能忍痛把妹妹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
“我妹妹叫孟辰月,跟你年纪相仿,也是圆圆的杏仁眼,看上去很是可爱。”
“本来她只签了十年的身契,年岁到了便可出府嫁人的,我们一家便可以再次团聚,可是她命不好,遇上了无赖……”
柳枝抬眸,有些惊异的问:“她不是在别人府上当差吗?怎么会遇到无赖呢?”
提及此事,孟辰朗脸色微沉,眼神中满是愤恨,“妹妹她被府中的少爷醉酒玷污了!”
“那少爷为了息事宁人,便想把我妹妹收为通房,可我妹妹从来就不想做通房……”
当初孟辰月被那少爷玷污后,是不想要什么所谓的补偿的,更不想给那少爷做什么通房,她只想做个普通丫鬟,跟那少爷划清界限。
可那少爷偏偏看中了孟辰月,还给了孟家人一大笔钱。
那笔巨款让穷苦的孟家无法拒绝。
为了日子能过的更好些,孟母便劝了孟辰月为全家着想,从了那少爷,安心做个通房,甚至还幻想着她日后得宠能被抬为姨娘。
说到此处,孟辰朗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柳枝追问道:“那后来呢?”
其实她也已经隐隐猜到了结局,做通房的,能有几个好下场?
孟辰朗像是泄了气一般,跌坐在凳子上捂住脸,神色痛苦的说道:“我妹妹怀了身子时,那少爷还未娶妻,他家里人怕那少爷被人诟病,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做正妻,便狠心的给我妹妹灌下了堕胎药。”
“那药的剂量太过猛烈,导致我妹妹一尸两命。”
“见闹出人命,那少爷一家又赔了不少银钱。”
“家里拿着妹妹的卖命钱,盖了新房子,弟弟也上了学,而我也能有钱去医馆拜师学艺。”
“明明日子都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可我却并不开心,反而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后来我才知道,那少爷是个混账羔子,与其说我妹妹是他的通房,不如说是他凌虐的玩物!”
“我妹妹她明明不想做通房的,却被我们全家推向了恶魔的手中,她当时该有多绝望啊?”
“如果当初我们能尊重她的意愿,能帮她反抗,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孟辰朗越说越激动,也愈发自责。
这个悲伤的故事,听的柳枝也沉默了。
她也是经历过上一世的惨痛教训,才明白通房丫鬟从不是什么光鲜的,是卑微如草芥,是命如蝼蚁,是随意摆弄的玩物。
孟辰朗又看向柳枝,认真道:“其实从第一次认识你时,我便觉得你和我妹妹很像。”
“你的清醒,你的反抗,总让我想起妹妹,当初她身边若是有一个像我这样能帮她的人,她该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所以我忍不住的想要帮你……”
柳枝终于明白了,孟辰朗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帮她,他是在救赎自己,把对妹妹的亏欠转移在了她的身上。
上好药后,柳枝便准备离开平安堂。
刚走至门口时,无意间听见了有人在暗处谈话。
仔细一听,便听见孟辰朗和府医的对话。
府医叹息一声道:“你还是走吧!这平安堂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孟辰朗双腿跪地,磕头哀求,“师父,徒儿不走,徒儿也是救人心切……”
府医态度很是坚决:“你求我也没用,让你走是为了你好,你得罪了赵姨娘,你以为她还能容你留在侯府吗?”
后面的对话柳枝没有再听,她心事重重的朝外走去。
她深知是自己连累孟辰朗,可她又该如何帮孟辰朗留下来呢?
……
回到后罩院时,柳枝的东西已经被人搬到另一间单人住的屋子里。
问了小蝶后她才知道,竟是世子在知晓她的情况后特意给她安排的。
对此,柳枝心里对世子的照拂很是感激。
毕竟原先的屋子被她泼了大粪,又得罪了好些人,若再回去住,她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装作无事发生。
小蝶见柳枝伤的挺重,便主动帮她铺了褥子。
她的伤口全在后背和臀上,不能躺着,所以小蝶又把她扶上床,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趴好,随后又去倒了一大碗茶水放在床前,免得她夜里口渴还要起身。
柳枝感激的跟小蝶道谢,小蝶却摆摆手毫不在意道:“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当差的,相互照拂罢了!”
她随后又叹息一声:“丫鬟本就命苦,若大家天天都想着勾心斗角,那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小蝶离开后,柳枝还是因臀上的伤口而疼的睡不着觉。
直到天要蒙蒙亮时,她才熬不住浅浅的眯了一会儿。
晨时的太阳没把她唤醒,可饭菜的香味可是把她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小蝶提着食盒一脸惊恐的进了屋,她一边摆着早膳一边跟柳枝说道:“今儿早可吓死我了!”
柳枝慢慢地摸下了床,“怎么了?”
小蝶撇撇嘴,眼神飘向窗外,压低声音道:“昨儿那李管事,挨了三十板子后便昏死过去,可后半夜他竟然被人从屋子里给掳走了……”
柳枝夹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有些口齿不清,“然后呢?”
“今早他被人发现时,已经溺死在了赵姨娘院子里的鱼池里!”
第15章
九爷惯爱口是心非柳枝有些疑惑,“那鱼池里的水浅的很,怎么可能淹死人呢?”
小蝶一脸凝重,绘声绘色的描述道:“我听说啊,那李管事是被人砍断了双手,又割了舌头后才丢进池子里的,这自然是难以爬起来,肯定就被淹死了咯!”
小蝶还说,那李管事的尸体旁,还有一份认罪书。
上面牵扯了不少冤案,没想到之前侯府失踪了几个丫鬟,竟然都是被他给害死抛尸的!
当然,认罪书上面,李管事还承认,是赵姨娘包庇的他,这才让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以后,还一路高升,当了后厨管事这等肥差。
小蝶说完,愤愤不平道:“反正这事儿不管真假,就冲着他对你图谋不轨,他也真是死有余辜!”
“就是那死法有些吓人,你是没瞧见,那一池子的血啊,看着就渗人,把那赵姨娘都险些吓丢了魂!”
“也不知道是谁,敢在侯府干这种事儿,这也太大胆了!”
柳枝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能干出这种嚣张之事儿的,整个侯府上下,怕也就只有谢瑾怀了。
若真是谢瑾怀做的,可又有些说不通。
那李管事不是谢瑾怀安排来磋磨她的人吗?
而柳枝不知道的是,昨天她被打的昏死过去后,兴荣奉命去平安堂查看她的情况,却从她换下的衣服中,发现了一张被揉成团的纸条。
起初这张纸团并不足以让人引起注意,可奈何兴荣时常跟在谢瑾怀身边伺候笔墨,自然是一眼便能认出来,那是澄沁堂的洒金宣纸。
这纸张造价高昂,还会有特殊的香味,价比丝绸还贵,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起的。
所以这个纸团出现在柳枝身上,显得极其怪异。
于是形容便把这张纸条交到了谢瑾怀的手中。
谢瑾怀拿了纸条端详了良久,却也拿不定主意。
他也不知道这柳枝究竟是跟他演了一场极限的苦肉计,还是说她真的做到了当初守口如瓶的承诺,宁可被打死,也一个字都不愿说?
兴荣见谢瑾怀一脸纠结,便忍不住提了一嘴:“爷,奴才觉得,这柳枝姑娘不像是演的。”
“奴才去那平安堂瞧过了,那娇滴滴的姑娘被的打成那样,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往外倒,那赵氏分明是下了狠手,是真想把她打死的……”
谢瑾怀蹙着的眉头这才松了松,声音也轻快了些许:“没想到,她对爷还是挺忠心的……”
随即,他勾了勾唇,心情甚好,“去给她单独安排个屋子,就说是世子安排的。”
兴荣不解的问:“爷,您这暗地里做好事儿不声张,别人也记不得您的好啊!”
谢瑾怀转了转佛珠,幽幽开口:“你是忘了?这侯府里但凡能跟我扯上关系的,都没个好下场。”
“况且,我不需要她记得我的好,若她觉得我是个恶人,离我远些,那还正好,省的我心烦!”
兴荣努了努嘴,表面没吭声,心里却觉得自家爷惯爱口是心非。
雨夜里霸占人家姑娘时,可没想着让人家离你远点……
……
自李管事惨死后,后厨便来了一位新的女管事。
女管事姓崔,是老太君院里拨过来的人。
看模样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时常在众人面前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给人一种比李管事还不好惹的感觉。
不过此人做起事儿来却是严谨认真的,至少她是把后厨趋炎附势的风气给好好整顿了一番。
崔管事儿瞧见柳枝那一身伤没法做活,便给了她三天的假,不过月钱也是要扣上一些。
夏日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柳枝眯了眼,正打算打个盹时,房门被人扣响了。
“柳枝,嬷嬷我来看看你……”
这是听鹂院刘嬷嬷的声音。
柳枝立刻睁圆杏眼,连忙回道:“嬷嬷请进。”
只见那刘嬷嬷手里提着一个绿油油的寒瓜,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拉了个凳子坐在柳枝跟前,“听说你受了伤,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多谢嬷嬷关怀。”
柳枝微微垂眸,有些受宠若惊,想来是从未见过这刘嬷嬷如此和颜悦色,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刘嬷嬷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怎么说也是咱们听鹂院出去的姑娘,嬷嬷我还是念旧情的。”
此时干完活的小蝶正巧过来给柳枝送些茶水,一进屋就被桌上摆着的寒瓜吸引了目光,竟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旁人。
她跑到那寒瓜跟前惊呼道:“这,这不是那寒瓜嘛!听说这东西老贵了,一个瓜市价要一两银子哩!”
柳枝听闻,瞪大了眼睛。
一两银子?
她如今在后厨当差,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的月钱。
“刘嬷嬷,这礼物太贵重了,使不得。”柳枝连忙想要拒绝。
可刘嬷嬷并不理会,只偏头对一旁的小蝶说道:“寒瓜是要放到井水里冰镇着吃,才有滋味!”
“快拿去放到井中多镇一会儿,待会你们好分了尝尝鲜!”
小蝶一听,眼睛都亮了。
她抱着寒瓜就往井边冲,还打算在一旁守着,怕被旁人给偷了去。
柳枝见刘嬷嬷把小蝶支走了,便知她还有别的话要说。
“有什么话,嬷嬷直说吧!”
刘嬷嬷笑道:“寒瓜是府里主子赏给听鹂院的,嬷嬷我到现在都觉得,你还是咱们听鹂院的一份子,便想着也给你留一份。”
随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柳枝。
“你的皮肉细嫩,若不涂这玉露膏,怕是要留疤痕。”
柳枝却没有想要伸手去接。
若说寒瓜是府中主子赏的,倒也说得过去,可这玉露膏可是宫廷秘方,绝不是她这种卑贱之人用得起的。
想必是有人特意差刘嬷嬷过来游说她,让她重新回听鹂院的。
只是刘嬷嬷背后的那人会是谁呢?会跟递纸条的那位有关联吗?
柳枝委婉的拒绝,“谢谢嬷嬷好意!可我不过是个后厨的烧火丫头,哪用得着这些金贵之物,您还是把这宝贝,留给有需要的姐妹吧。”
刘嬷嬷知道柳枝倔强的性子,便也不好再开口劝,但还是把玉露膏留下了。
临走时她提点了柳枝两句:“东西确实是有人特意叮嘱我给你的,但你若真心不想再回听鹂院,嬷嬷我也绝不会为难你。”
“既然你选了这条路,就一直往前走,别走回头路!”
柳枝能感觉到,刘嬷嬷最后说的这两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与此同时,刘嬷嬷刚一离开后罩院,就在院子的转角处遇到一人。
那人低声问道:“她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第16章
原来是新欢!刘嬷嬷摇头,有些尴尬道:“九爷,她还是不肯回来。”
谢瑾怀半眯着眼,面无表情的朝着后罩院的方向看去。
他语气骤然冷了几分,“她还真是执拗,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自认为已经给了柳枝台阶下了,没想到这丫头为了躲着她,宁可缩在那后厨吃着苦头,也不肯低头!
刘嬷嬷赶紧回道:“九爷息怒,该是她福薄……”
其实刘嬷嬷是有些看不懂的,这谢九爷为了顺理成章的送个寒瓜,愣是给整个听鹂院都拉了一车来。
若真是对那柳枝有心意,为何不当面直接说?非要她这个中间人来打哑谜?
难不成,这又是什么京城公子哥里流传的时兴玩法?
谢瑾怀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对着身后的刘嬷嬷吩咐道:“把上次那个叫来,爷要听曲儿!”
刘嬷嬷立即明白,谢九爷这是点了胭脂。
于是她立刻马不停蹄的朝着听鹂院赶去,通知胭脂过去作陪弹曲儿。
……
玉露膏的疗效果然是神。
那药也就用了一天,柳枝那后背上的结痂就已经有要剥落的迹象,像是快要大好了的样子。
三日休假还剩最后一天,柳枝趁着空闲又去找了一次孟辰朗。
此时孟辰朗正在平安堂里收拾东西,待他明日结算了月钱后就要离开侯府了。
他本想跟柳枝好好道个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柳枝抢了先。
柳枝一脸兴奋,“我有法子能让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