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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啪”地一巴掌!

    一巴掌,又一巴掌。

    有声的,无声的,有形的,无形的,从黑暗中,从四面八方,掴向她的脸颊。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手指死死抓抠着地面,满手满掌的血,好像想从其中挖出一点点光明和真相,然后捧给那些人去看。

    她是错了。

    她做错过,她是收了钱……可那只是一头猪的钱,是乡里不成文的规矩,甚至都不是她亲自收的,她都不知情……

    为什么要沦落到家破人亡,孑然孤寂,无处容身!!

    为什么……

    百口莫辩,天网昏沉。

    她期盼着有谁可以去让她信任,能够给她带来希望,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枯死了,等来的却是一次失望接一次失望。

    “我姓段。你叫卢玉珠是吧?是个研究生。”

    突然有了一星火。

    是一个男客人打火机引亮的光。

    男客人只是来散心,图个新鲜,随便跟着狐朋狗友来玩玩的,并没有想发泄欲望的意思,他对这种廉价场所的女人也毫无兴趣。他看她觉得有趣,就在那一星一点的光亮里,慢悠悠地吐出点烟霭来。

    “读了那么多书。”他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丢,看着她,“为什么来做这个。”

    “……”

    或许是男人的目光太平和了,里面没有掺杂着任何瞧不起人的意思,甚至是专注的,认真的,怀有真正的兴趣,想要了解她。

    卢玉珠岌岌可危的心城,忽然就在那一刻遭到了在沉重的撞击。

    她忍了几秒,亦或者十几秒,但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她一下子跪了下来,就在那那客人面前掩住面庞,失声痛哭……

    自己昨日的哭声,昨日的绝望,仿佛就在眼前,卢玉珠朝谢清呈怒吼道:

    “你别想阻止我保护他!!”

    人的潜力是很可怕的,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然猛地把自己被压制的手抬起来,指向了旁边的贺予。

    贺予并没有逃走,相反的,贺予意识到谢清呈的危险,就上来要帮着同伴。换做从前,卢玉珠应该是欣赏这样的少年的。

    可是――

    她竭力地把手腕抬起,扭曲,转向……尽力对着贺予,紧攥着枪,扣、住、扳、机――!!

    “砰!!!”

    穿耳震心!

    一击未中,卢玉珠杀红了眼,面目神情破碎支离,额角的青筋暴突着,牙齿龇着,像是人,又像是被人豢养的兽,她被谢清呈扑在地上,手却不肯松,发了疯似的全往贺予身上扫――

    “嘭嘭嘭嘭嘭!!!”

    谢清呈根本没有顾忌自己的危险,在这么近的枪击之下仍然不肯松手,但卢玉珠爆发出了仿佛人类濒死挣扎时才有的力量,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也无法立刻夺她的枪。

    卢玉珠没有把一颗子弹浪费在谢清呈身上,只一连串地朝阻止她引爆档案馆的贺予扫射着。

    “砰砰砰!!!”

    冷不防一声闷响。

    谢清呈睁大眼睛,蓦地回头,瞳孔骤缩――

    “贺予!!!”

    青年还是受伤了,因为他不肯离开,因为他直到这一刻还是没有丢下谢清呈逃走,他被击中了。

    贺予捂着肩膀,侧身重重靠在墙上,血迹从他伤处涌出来时,最初并不明显,因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服,红与黑交织,昏暗的灯光下热血也不鲜明。

    但是……

    他抬手去捂住枪伤,冷白的五指一盖在伤口上,就被大股大股的鲜血所浸透,红渗在苍白的指上,顿时触目惊心。

    谢清呈的视野都像是被染红了。

    卢玉珠见自己打中,粗重地喘息着,她维持着被谢清呈按在地上的姿势,看着贺予喷涌的鲜血,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可怖,刺穿耳膜,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流到蓬乱的头发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松了,枪跌落在了地上。

    谢清呈见状起身,立刻向贺予奔去,贺予那只受伤的手还想再拿起手机,想把没有写完的指令写完,但是他试了两次,手抖得厉害,手机啪地一声砸在了地面,屏幕上已全是鲜血。

    “贺予,你……”

    “……我没事。我们必须走了,谢清呈。”

    贺予眼神狠冷,盯着卢玉珠的面庞看,他脸色惨白,冒着汗珠,话却是对着谢清呈说的。

    “你从她嘴里,套不出任何东西。这个人陷得太深了。”

    “……我知道你错过这次活口会很遗憾,但是不走就来不及了。”

    像是验证了他说的话,贺予再也无法输入程序后,对方的技术员迅速突破了防御墙,再一次将引爆器的控制权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

    贺予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那么怕受伤的人,血对他而言更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但可怕的是他受伤的那只手无法再抓握任何东西了。

    一切都已经失控。

    “快走。”

    “276……275……274……”

    倒计时是飞快的,被压缩过的,谢清呈架起贺予,侧过头,用那双血红的桃花眸,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瘫倒在一地引爆线网内的女人。

    卢玉珠犹如被蛛网粘住的飞蛾,时不时笑得颤抖一下,眼泪却又落了满面。

    她抬起胳膊,捂住眼,上半张面容在流泪,下半张面庞却在疯狂地大笑着。

    谢清呈重重闭了闭眼睛,扭头的一瞬间像是慢动作――

    像是把视线,从十九年前父母冰冷的尸身上移开。

    但是――

    卢玉珠那支手枪里,居然还有最后一发子弹!!

    她哭着,笑着,癫狂着,听到他们要走了,本能地拾起那支被她刚刚松开的枪,向他们瞄去……

    “趴下!”

    谢清呈一心注意着贺予的伤口,又是完全背对着卢玉珠的,这次是贺予发现得更快。

    “砰!!!”的一声!

    贺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根本没有想,只是一种恶龙保护财物的本能。他猛地把谢清呈压下去!那一发最后的子弹,竟又一次击中了他原本就受伤的那个位置――

    只是稍微偏上了一点。

    这次贺予的身子直接痛的一颤,在谢清呈怀里软了一下,血就当着谢清呈的面溅了出来。

    谢清呈头都麻了,他一个医生,他这一刻竟然这么无法面对淋漓的热血……

    “你为什么……!!”

    贺予不吭声,黑眼睛怔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似乎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是啊……

    为什么啊……

    倒计时还在疯狂地继续着,谢清呈不能再耽搁,他一把架起贺予,携着受伤的男孩子,从楼道口奔了出去……

    贺予的血很热,顺着他的肩背在往下淌,谢清呈一路往前跑,没有再管往事如何,没有再管他就这样错失了最后一个活口。

    他抱着贺予跑出去,死死抱着他,他和贺予说:“没事了,我带你走。”

    “……别在意……我不怕这些,谢清呈。”贺予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身边响起,在脚步纷乱的档案楼走道,然后到大厅。

    贺予还是很冷静。

    “我不怕死,不怕血,也在乎痛,你记得吗。”

    “……”

    “可能就是太不怕死了,刚刚我才会那么去做。”

    贺予的唇色都开始淡下去了。他说。

    “没事的。”

    但是谢清呈感觉到在乎了,感觉到痛了。

    谢清呈紧紧抱着他,贺予因为一瞬间失血太多,脸色都白得有些可怕。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才十九岁。

    正常孩子还在问父母讨要零花钱,高高兴兴地打着游戏,心无旁骛地读着书籍,无忧无虑地感受着蓬勃的生命在体内抽芽,期待着无限的光明。

    贺予呢?

    他明明知道自己眼前只有黑暗,在他的前面,只有三个早已经逝去的精神埃博拉病人在向他狞笑,告诉他这一辈子都将没有天明,只有长夜,没有出口,只有死路。

    可他还是咬着牙,想要挣扎着爬向那个或许拥有希望的未来。

    童年,纯真,欢笑,无忧。

    这些词汇,都和贺予没有半点关系。

    他才十九岁……不管多厉害,多无所不能,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孩子。

    谢清呈在这一刻终于从父仇母恨带来的混沌中清醒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的不妥感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不该把贺予卷进来的。

    凭什么呢?

    贺予是他的什么人?

    这个孩子已经够努力了,自己其实只给了他一点点最基本的,作为一个私人医生该有的关心,怎么值得这个孩子搭上性命危险陪自己往火坑里跳进。

    谢清呈捂着贺予伤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以前从来没有为贺予感觉到有多痛过,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一种照看,一种怜悯,可这一刻,青年的热血像是要顺着他的皮肤,他的背脊,扎进他的心里,刻入他的骨髓深处。

    是的……

    他们只是一段医患关系,只是最清楚的雇佣关系,如果说自己还因为人情纠葛以及精神埃博拉症的特殊性,应该对贺予报以稍显独特的关注,那么贺予不一样。

    贺予是不欠他任何东西的。他看待他,其实并不该有任何面对医生之外的感情。

    然而贺予还是跟来了。

    只因为谢清呈说,他想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

    他很想找到凶手。

    可那对贺予而言,根本是毫不相关的事情啊……

    谢清呈带着贺予跑出去,他死死捂住贺予肩头的伤,沙哑地说:“我马上带你去医院,你不要再多说话了。”

    贺予很安静。

    安静了一会儿,这个青年只轻轻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我真的没事。但是――”

    “但是,我就想问你一件事。谢医生。”

    “……”

    他的呼吸就在谢清呈耳边。

    很热,却又好像带着些冷。

    “我很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忽然不再愿意当医生?真的只是合约到期那么简单吗?”

    “……”

    “为什么我怎么留你,你都不要我。”

    “……”

    “七年了谢清呈,我爸都说雇佣关系之外还有人情。我今天……我今天真的很想问问你。”血还在流,贺予不看一眼,他黑色的眼睛在漫长到可怖的夜里,只一眨不眨地望着谢清呈。

    那眼神,就和那一年无助到突然很幼稚,幼稚到想用零花钱挽留他的那个孩子一模一样。

    那个孩子哪怕再耐痛,感知再麻木,受了两次枪伤,他仍是会疼的。

    贺予的声音很轻,许是跑得急了,听来有些沙哑:“谢清呈……你那时候对我,就真的一点多余的人情也没有吗?”

    第43章

    想不到,真相是这样

    “谢清呈……你那时候对我,就真的一点多余的人情也没有吗?”

    “……”

    谢清呈那个方向是逆着光源的,在深夜的黑暗中,贺予看不清谢清呈的脸上是怎样的神情,只觉得那只撑着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谢清呈,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贺予又问――他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能是平静的。好像越可怕越危急的场景,对他而言就越不算事。

    “……”

    “……你是骗了我吧,那个时候不仅仅是时间到了,是吗?”

    那个孩子的眼神。

    这个少年的眼神。

    就这样,平静的,幼稚的,固执的,但又好像是……冷漠的。在这样,直兀兀地望着他。

    掘地三尺,求不到一个答案。

    谢清呈忽然觉得无法面对他这样的眼神,他闭了闭眼睛:“……我先带你出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坚持着带贺予跑出档案馆。当他们从寂静无光的室内,跑到喧嚷嘈杂的室外时,眼前是警灯旋转,耳中是警笛长鸣,一时如坠入万花筒的世界。

    郑敬风的人也已经发现了L背后真正的意义,推测出了所在位置,红蓝闪光如同潮水,从四面抄近。

    当谢清呈紧紧抱扶着血流不止的贺予,走下台阶时,郑敬风嘭地拉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这次任务的刑警队长脸上布满了寒霜,豹子似的眼睛里透着关切与愤怒,两种矛盾的情绪就像在他的面庞上演着皮影戏,刀光剑影,精彩得很。

    “谢清呈……”

    “档案馆要爆炸了。你不能让人再进去。”

    这是谢清呈靠近郑敬风后说的第一句话。

    郑敬风看起来很想掐着他们俩的脖子把他们都拿铐子拷上,但他的眼睛对上谢清呈的眼睛……那双和周木英非常相似的眼睛让他竟在最后一刻,变得不敢与之对视。

    谢清呈脸颊上沾着血,郑敬风不知道那鲜血是谁的,但那血迹让他无比的愧疚。

    是,他是不让谢清呈靠近,谢清呈不是警察,没有资格参与那么多。

    哪怕眼前的一切关乎着他父母十九年前的死亡悬案。他也只能和谢清呈说,这是秘密,你必须交给我们。

    可是组织的行动力往往低于个人,越正规的组织越是如此。更何况现在局内恐怕是有黑警,更何况对方团伙似乎还是善用高科技的跨境犯罪团伙,所以谢清呈把问题交给了他们十九年,到现在他们还未能给谢清呈一个落地的答案。哪怕是档案馆的破译,因为各方的掣肘,他们来的也比谢清呈要慢。

    “赶紧往回撤。”郑敬风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多问,立刻把视线从转到了对讲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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