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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温度计上的刻度逼近三十九,想要见血,想要摧毁东西的欲望开始腾腾地往上窜。贺予吃了一把药,勉强捱过了后半夜。

    清晨时,一夜未眠的他隐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动静。

    贺予翻出手机看了眼通告。

    通告上显示这是陈慢最后一天现场指导了,需要有他跟组盯看的戏将在今天结束。

    这场戏开得挺早的,通告上的安排是早上六点就要出发。

    估计这动静就是陈慢折腾出来的。

    贺予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拿着手机再往后翻了翻,发现谢清呈还得在剧组待到年前。

    也就是说,今天过后,空气中的陈慢pm2.5指数就该下降为零,没陈慢了。

    隔壁房就将只剩下谢清呈一个人。

    仿佛是沙漠中下了一场雨,意识到这一点后,贺予被精神埃博拉症折磨了一整晚的内心竟突然好受了许多。

    如果不是他在这时候听到谢清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日的章节结束后――

    贺宝(因为演出太累恢复了狗狗龙幼年体):谢清呈谢清呈,你真的放弃我了吗?(委屈脸)

    谢哥:嗯。

    贺宝:能不能不要放弃…呜呜呜呜呜啊秋!(因为吻戏时淋雨感冒了,打了个喷嚏。)

    谢清呈:……说了很多次了,入冬衣服多穿点。你看看你,穿的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说完谢医生脱下外套,披在了幼年体狗狗龙的肩上……

    第82章

    再遇当年人

    如果不是他在这时候听到谢清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的话。

    ――

    “没事,我送你。”谢清呈说。

    “哥,你再睡一会儿吧,你昨晚都没怎么睡好。”

    “别那么多废话了,走吧,我今天没事,回来一样可以休息。”谢清呈的声音停了一下,“你的行李箱呢?”

    “在衣橱里面。”

    “那要随身带去吗?还是下午你再回来拿。”

    “不回来了,拍完我得直接走,我妈说外公他们今晚到沪州。”

    “行。”谢清呈说,“我帮你拿着,走吧。”

    门一开又一合,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及拉杆箱的滚轮声,一同渐行渐远。

    贺予蓦地起身,头发微乱地坐在床上。

    他没听错――谢清呈陪着陈慢去B组了。

    昨天陈慢来看谢清呈,今天谢清呈又去送他。

    陈慢这个死同性恋,临走前还恶心到了自己。

    贺予顿时不愿继续在房间里躺尸了,尽管烧得厉害,暴虐和嗜血的渴望又在心里燃得那么炽盛,他还是决定起床出门。

    他也要去现场。

    陈慢跟组指导的最后一场是警校的戏,大群戏,几百号群演要盯着,拍摄地点则是附近的警察学院,实地取景。

    贺予?意梁米约汗?去的时候,晨曦已盛,他们已经拍了一段,现在正在调整部分群演走位,其他没轮到的人都在各自休息。

    人太多了,贺予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谢清呈,找了一圈,才发现陈慢和那个男人站在一棵白梅树下。

    谢清呈背对着他,正在朝霞漫天中,和陈慢说些什么。

    贺予距离有点远,他们俩讲话的内容贺予只模糊能听见一点。

    “……没关系嘛哥,反正是演戏,又拍不到你的脸。”

    谢清呈在说话,但贺予没听清。

    陈慢笑得更明朗了:“你就当哄哄我,给我的杀青礼物?”

    这回谢清呈的声音倒是能听见了:“你又不是演员,要什么杀青礼物。”

    陈慢要的是什么杀青礼物呢?

    贺予走得更近时,就看得很清楚了。

    刚好这时候谢清呈也转过了身――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个挺拔的背影,而是谢清呈英俊的面容。

    贺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谢清呈穿的居然是警校的制服。

    男人警帽压得略低,将他深邃的黑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里,银扣皮带紧扎着,腰线完全被勾勒出来。这身藏蓝色的冬季正装将他的身段衬得格外修长,气质则愈发肃杀冷锐,严谨严格。

    白梅树下,他一回头,倒也不知是花更透冷,还是人更透冷。

    谢清呈转身的时候有风起了,点点白梅落下,像下一场皓然微雪,雪吹过他的制服。他的目光一瞥,瞥见了贺予,略微怔了一下,而后他抬起手,整了整帽檐,就又干脆地把目光从贺予身上转开了。

    他是真的不想看到他。

    贺予不用怎么琢磨就知道谢清呈为什么会穿成这样了――

    虽然群演要提前到组里化妆换衣,但这种警校生现代造型其实很方便,基本不用折腾太多,尤其是谢清呈这种衣服架子,换个制服也就可以了。他是来陪陈慢的,但闲在旁边站着总有些不自在,于是就依着陈慢的意思,也去做了这场戏中的群演之一,反正是远景,凑数而已,不会有清楚的面部放出来。

    这要换作其他群演角色,谢清呈未必就会答应,但这身藏蓝色的制服是他年少时渴望着,却又最终放弃的梦。在剧组里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端端正正地穿上全套,多少也算是一种对执念的回报。

    贺予看习惯了他医生制服的样子,书卷气很重,尽管冰冷,但雪白的衣袍让他身影间多少透露出些圣洁的气质。

    但他没想到谢清呈更合适的其实是警服。

    他太挺拔了,无论是肩章,腰带,银扣,还是深藏蓝的制服正装西裤,都正好称着他干练的气质。警服比医生制服要修身许多,他的宽肩长腿被勒出最漂亮干净的线条,整个人就像一柄冬夜凝霜的刺刀,锋利,寒冷,霜刃一倾,月华寒流。

    贺予发着精神疾病导致的高烧,这种烧热状态他早已习惯,并不会太影响他什么。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浑身的血都热得厉害。

    谢清呈是在陈慢的请求下穿上的制服。

    他是穿给陈慢看的。

    如果不是自己跟来了,便什么盛景也瞧不见。

    这个念头啮噬着贺予的内心。

    尽管谢清呈已经明明白白地把“不必废话”挂在了脸上,但贺予还是走了过去。

    “谢清呈。”

    陈慢回过头,见到他,脸上笑容一僵:“你有什么事吗?”

    贺予不分陈公子半寸目光,他走过去,在谢清呈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垂睫看着眼前人。

    然后他抬起手……

    “啪。”

    手腕被谢清呈扣住了。

    藏蓝色肃冷气场下的谢清呈更见锋芒,他也盯着他,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贺予安静地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他病了,浑身都很热很烫。

    谢清呈握着他的手腕,他不相信谢清呈感觉不到。

    他们就那么对视着。

    贺予都不知道谢清呈的心是有多冷硬了,他的病态和烧热就这样直直地穿抵至谢清呈的胸膛,谢清呈却不问他一句。

    他等了好久。

    谢清呈就是不问他一句。

    他唯一和他说的,只是和陈慢一模一样的。

    ――你有什么事吗?

    白梅寒凛的暗香在这一刻浮幽而来。

    贺予最后淡笑着,很自傲,却也很可悲地说:“没事。没什么。”

    他挣开谢清呈的手,指尖捻起落在谢清呈肩章上的一朵寒梅。

    “我只是,看到你的肩上,落了一朵梅花。”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那朵梅花却在指间没丢,被他仿佛遗忘了要扔掉般,放进了衣兜里。

    这段大群戏的拍摄时间很长,贺予突然来了,被主创看到,立刻安排了他去棚里坐。

    贺予发病时渴血,坐在人堆里等于放个吸血鬼在活人中间,所以他自然而然是拒绝了。

    正式拍时他又看不到人群里的谢清呈,想了想,他决定还是先离开,去同样在警校拍摄打斗爆破戏的A组看看。

    这个选择确实没错,A组今天虽然用的人不算太多,场面不算太大,但是要拍的内容都非常血腥激烈。

    镜头里主角被人围追堵截,枪鸣刀闪,血溅五步,有几个大尺度镜头,摄影追得太近了,道具假血浆都直接飙在了镜头上面,给画面蒙上星星点点的斑驳。

    贺予看着多少有些缓解病症的作用,他这些场面当镇定剂,等导演喊停,重架机位时,他干脆起身去现场走了走,尽管那满地鲜红是假的,看着倒也舒心。

    闲逛时,贺予目光无意间瞥见一个群演。

    是一个女人,头发一大半都白了,穿一件花棉布棉袄,演的是混乱场面中逃散的群众。

    贺予的视线一碰到她,就在她脸上停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何,他似乎觉得这个女人很有些面善。

    但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挺多的,贺予也没太在意,挺平静地就把视线又移开了。

    几秒钟过后――

    贺予忽然猛地一僵!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记忆被蓦地擦亮。

    他立刻回过头来,紧紧地盯住了那个女人的脸。

    错不了……!!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看上去比当年更狼狈,更衰老,皱纹已经锈蚀了她的脸庞,让她的五官都不再像当年一样清晰,但贺予还是认出了她来。

    因为他重复看谢清呈那个广电塔视频,实在太多遍了。

    这个女人――

    赫然就是当时在视频里,和谢清呈起争执的那个“患者”!!!

    群演在休息时大多都是无精打采地瘫在一边的。

    这个妇人也不例外。

    妇人没什么文化,但喜欢演戏,从老家那不幸的婚姻中逃出来快三十年了,愣是没有再回去过。她刚到城里来的时候揣着一腔热血,希望自己今后也能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主角命的,她的一辈子都是龙套。

    她唯一拥有的高光时刻,就是广电塔案件爆发后,像病毒一样在网上疯狂传播的医闹视频里,自己与那个医生的争吵。

    妇人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不太会上网,何况黄土地里长出来的女人,身上到底还沾着些泥土的质朴气。她倒是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地想攀着这个视频走红。但她还是很乐意和自己身边的人说:“你们看了那个视频吗?那个和医生吵架的人是我……”

    如果有人出于好奇继续问她了,她就又会用一口浓浓的乡音地解释。

    “我当时也怕……但是……”

    女人口音太重了,讲话又颠三倒四,很多人听了个开头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更多人听完结尾还不知道她表达了些什么。

    于是大家就从一开始的好奇,很快就成了冷漠。

    最近与她相熟的那些龙套都喜欢叫她祥林嫂了。

    他们常逗她:“祥林嫂,当初是怎么回事啊?你去看的什么病呀?”

    “不是那么简单――”

    女人一开始还着急解释。

    后来她也明白了,大家无非就是都不相信她,在打趣她罢了。

    她也就笑笑,皱纹里淤积着尴尬的红,嗫嚅着不讲下去了。

    “倒还真有些祥林嫂讪讪的样子。”有人这样评价她道。

    女人很清楚剧组折腾起来会很累,这会儿正趁着架机位,往走廊阴凉处就地一坐一歪,也不管脏不脏,养足精神要紧。

    不期然地,有人和她轻声说了句:“您好。”

    她愣了一下,回头对上贺予的脸。

    只看脸,她也知道这是剧组里与她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物。

    多年曳尾涂中,让她形成一种可悲的本能,她的自尊已经麻木了,见到权贵,条件反射地慌慌张张起身,连连道歉:“啊,不好意思,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还以为她挡着他的路了,或者是躺的地方穿帮了。

    贺予喊住了她:“请您等一下。”

    女人更惊恐了,惶然不定地望着他。

    直到他说:“请问您是广电视频案里,那个被谢医生为难的病人吗?”

    女人:“……”

    “是你吗?”

    女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是我……你是……?”

    贺予静了片刻,笑笑:“警校外有个咖啡馆,可以请您喝杯咖啡吗?我有点事想问您。”

    咖啡馆很安静,这会儿不是高峰期。

    贺予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服务生来了,怀疑的看着这对怪异的组合。

    一个蓬头垢面,形容猥葸的老妇人,以及一个面目英俊,衣着考究的年轻帅哥。

    既不像母亲陪儿子,也不像富婆养小白脸。

    服务员因此迟疑着:“两位是一起的吗?”

    老妇的脸上的皱纹好像因为尴尬而更深刻了,布在泛红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个脱水的紫皮核桃。

    贺予冷淡地看了服务生一眼:“对,麻烦来两杯咖啡。”

    贺予的目光压迫力太强,服务生顿时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了,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两杯咖啡端了上来。

    妇人此时已问明了他的来意,很紧张地:“那个……我也不能说太多啊……我答应过那个医生的……”

    “没事。”贺予把糖罐递给她,温和地笑了一下,“您想说多少,能说多少,我都听着。”

    妇人舔了下嘴唇,好像很渴似的。

    她低着头想了半天,这些日子她虽然逢人就念叨那视频的事儿,可是确实也没讲太多不该讲的内容。

    尽管她也不明白当时那个医生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但是她收了他的钱,那就该按着他的要求完成任务。

    她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眼前的青年和她身边那些龙套不一样,他不是随意来听个热闹,而是真的在意事情的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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