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66章

    爱情是会让年轻人乱了阵脚的。

    之前他在陈慢面前装得那么气定神闲,可他心里有多担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陈慢受到了RN-13的攻击,陈慢的哥哥又是为了调查谢清呈父母的死因才牺牲的……比起他,那个警察有更多的筹码,可以牵绊住谢清呈的脚步。

    而他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你知道,你能答应我,和我一起看演奏会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我高高兴兴地等了一整天,高高兴兴地来到这里,我攥着票,我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后来天黑了……”贺予说到这里,禁不住哽咽了,“天黑了……”

    “那些人,三三两两地往里面走,保安过来问我是不是找不到检票的地方,我说不是,我只是在等人。后来下雨了,他让我到里面去,演出已经开场了,我说你很快会来的。我给你打电话,但怎么也打不通。”

    谢清呈看着他的情绪像失了水的沙,一点点地崩溃。

    他想阻止,可是贺予不听。

    贺予只想把闷在自己心里的话说完。

    贺予说:“谢清呈,你知道吗……我那一刻,特别害怕这是我的幻觉。”

    “……”

    “你有没有注意过今天是几号?”

    谢清呈是真没注意过。

    很多成年人活到最后,不太会去关注日期,除非有什么事情得定在某一日去做,不然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谢清呈活得就是那么机械。

    他知道这时才隐隐感知到了什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是5月26日……

    他蓦地抬起头来:“贺予,我……”

    “零点一过,就是我二十岁的生日了。”

    贺予垂着浓深的长睫毛。

    “谢清呈,我曾经等来的谢雪是假的,巧克力生日蛋糕是假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雨,我在别墅里一直等,等到十二点的时候,我只等来了自己给自己的一点可笑的幻觉。”

    “天黑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假的。”

    他把脸埋入掌心,青筋在皮肤下根根暴起,他的声音绝望里又沾上一些疯狂,他整个人就像一朵浸了血的玫瑰,危险,恐怖,但又脆弱,可怜。

    贺予哽咽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假的!你始终没有出现过!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我等不到你……没有人来找我……没有人来陪我!我什么都没有……二十年了……你有了陈慢,我不是唯一的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到了最后,近乎是声嘶力竭。

    谢清呈看到他手腕上还戴着那一条自己送给他的监测环,那条监测环能对佩戴者的情绪起到一点舒缓作用,同时也能预警到佩戴者的剧烈感情起伏。

    而此刻,这道手环侧面的感应灯已经显出了极危险的红色。

    谢清呈知道,贺予的感情已经快失控了。

    面前的男孩子就像陷入笼中的困兽,低低哀鸣着,他的呼声第一次这样强烈地唤起谢清呈胸腔内的共振。

    贺予说:“疼……”

    “真疼……”

    他一只手按向了自己的胸膛,这个本应该对五感非常迟钝的病人说:“谢清呈……这里好像是空的,但是好疼……”

    谢清呈看着少年落泪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那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龙在礁石上哀声引嚎。

    它快死了……

    它好像就要伤心得死去了。

    它是真真正正伤心至死,孤独至死的。

    谢清呈注视着贺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样强烈的感情面前,好像无论说什么都太过苍白。他走过去,像曾经贺予在除夕之夜,想要抬手捂住他心口处看不见的伤疤,止住他淋漓的鲜血一样。

    他走过去――

    他也想镇住贺予的血。

    他们俩,原都是有旧伤的人。

    伤口很深,直刺心脏。那些伤疤无人可知,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他不明白为什么贺予会这样在意陈慢,其实陈慢永远都是和贺予不一样的,在谢清呈看来,陈慢是弟,是友,是同伴。

    而贺予呢?

    谢清呈一时间竟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贺予已经将他的生命侵蚀得那么深了,以致于回头望去,他都不再认为世上会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换得了贺予的位置。

    模糊意识到这一点的谢清呈内心大感震撼,他之前从未仔细想过贺予现在在他眼里算是什么。

    算是什么呢?

    贺予是与他最相似的的人,是与他最近的人,是知他秘密最多的人,是与他无数次同生共死的人。

    可贺予是男人。

    而他不爱男人,他的性取向是女性,他还结过婚,离过婚,何况谢清呈知道自己如今根本不需要什么爱情。

    于是,这样特殊的,不可被任何人取代的人,那又算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如陷迷障。

    谢清呈只是在这一刻,决心走上前。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抬起来――他知道那种痛感,那种独独属于精神埃博拉患者的,比癌痛更切骨的痛感。名为寂寞,名为孤独,名为绝望……他终于在这一刻,主动抱住了贺予。

    谢清呈用自己的手,贴上了魔龙支离破碎的心,任由毒血流遍掌心。

    他抱住他。

    谢清呈说:“贺予,是真的,不是假的。对不起。”

    “……”

    “很抱歉,我没有记得日子,我……”谢清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老男人嘴硬,太爹,以前连太太都没怎么哄过,更不知道怎么哄小男生。

    他只能这样抱着贺予,雨水打在他们头顶的伞上,风吹过他们的衣衫。

    疾风骤雨里,他拥他那么紧。

    苍龙好像在用自己身子,蜷住那个伤心到濒死的魔龙。

    他抱着怀里颤抖的少年,嗓音竟略微地有些沙哑。

    “对不起贺予。”

    “……”

    “虽然还没有到时间,但是我想和你说……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贺予身子猛地一颤―

    ―

    祝你生日快乐。

    “贺予,十六岁生日快乐。”

    暴风雨,晃动的烛光,笑着捧上生日蛋糕的谢雪,别墅内响起的钟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贺予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假的。

    假的……!

    没有人。没有蛋糕。没有祝福。

    他在那间投影着信息的房间,把真相剥离,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可怜的自尊心给予他的自我保护。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病态,谢清呈抱着他的力气更大了些,似乎这样就能让贺予听到他的心跳,碰到他的热血。

    “我在这里。”

    “……是假的……”

    “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幻觉。”

    贺予的声音都沙哑了:“是假的……是假的……谢清呈从来不会抱我……他从来不会抱我,我求了他那么久,我求他抱一抱我……他都不肯……从来没有肯过……”

    他伤得太深了,先前一直用画皮掩饰,这一刻却终于是裸露在他面前,端的是血流交织。

    “你是假的!是幻觉!!”

    他眼神哀冷又疯狂,他猛地把谢清呈的伞给挥落了。大雨骤然落在了他们肩头,雨丝像透明的网,将他和他一齐困囿住。

    几秒,十几秒,亦或好几分钟之后,贺予发现这个梦还没有醒。

    谢清呈也还没有消失。

    “……”

    慢慢地,他就不再说真说假了,好像真假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的颤抖由剧烈,到微弱,由微弱,至平静。他忽然回抱住谢清呈,像是想要抱住一块用以求生的浮木。

    手环上刺目的红闪烁着,闪烁着……慢慢地,像是恶魔的眼眸闭上了,红光渐渐熄灭,归于温暖的橙黄色。

    贺予眼泪落在了谢清呈肩头,他抱着他,那么用力,仿佛要把谢清呈的骨头都揉碎拆去,刺入自己体内。

    紧接着,他忽然攥住谢清呈的手,也不管伞歪不歪了,两人会不会淋雨。他的神情很复杂――阴鸷,狂热,扭曲,失落,希望,痴迷……全部交织在一起。

    然后他拽着谢清呈,一言不发地,就往剧院后方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第151章

    二十岁生日那夜

    他拽着谢清呈,一言不发地,就往剧院后方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贺予处于一种半病疯半醒的状态,他的意识不那么清晰,但他的感情都还在。

    也许是他潜意识里,想以此确认谢清呈是否是真实的。

    也许是他仍觉这是幻想,放纵一些也无妨。

    他就这么闷声不语地把谢清呈拖到了停车场,谢清呈在走到一半时反应过来了,想要挣脱,但他的体力日渐衰弱,又喝了酒,左臂自易家村案件后,也再使不上什么力气。

    他尽管能与贺予纠缠一阵,却已不是贺予的对手。

    大库里南的车门被打开了,贺予举高临下,将男人猛地推进了最后排。

    “贺予,你!”

    贺予仍旧不吭声,上了车,却没有把车门关拢。

    他未及谢清呈起来,附身压下去,手臂撑在男人略显苍白的脸庞边。

    他就那么怔忡地望着谢清呈,过了好一会儿,竟又默默地落下了一串泪来。

    他无声地淌着泪,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抚摸过谢清呈的脸庞。

    从英挺的眉宇,到鼻梁,到嘴唇,再到线条凌厉的下颌……

    照理说,谢清呈是应该挣开他的。

    可是车内的氛围灯映照下,谢清呈能看到贺予这一刻的眼神。

    那是太过伤心的一双眼。贺予触摸着谢清呈眉眼五官的手在轻轻地颤抖,好像一个失去光明永陷黑暗的人,在以此确认自己身边是否真的还有人在。

    又好像想要靠着这抚摸,知道陪在他身边的,究竟是虚幻,还是真正的谢清呈。

    谢清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一颗心竟在这样的目光下剧烈颤抖起来。

    他曾经怀疑,自己在贺予眼中看到的,那种仿佛离开他就会死去的深切依赖是假的,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错觉。

    但后来他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贺予是真的那么爱他,无可替代地爱着他……可他不能和他在一起啊,无论从什么方面考虑,他们都不能在一起。

    甚至他本来,是想在今天看完弄臣之后,就与贺予讲清楚这一点的。

    这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贺予的泪落在谢清呈的眼睑,顺着脸颊的弧度淌落,然后被眼泪的主人亲手拭去了。

    “谢清呈……”

    这个深陷于绝望中的少年,眼里有的唯一一线希望,就是他眸中此刻倒映着的谢清呈。

    若是谢清呈推开他。他的光就要彻底熄灭了。

    “谢清呈.………”

    贺予望着他的眼,寻摸着他的手。

    他握住他。

    男孩颤抖的手,紧紧扣住男人微凉的手。

    贺予手腕上的环,还是橙色的,并不是什么稳定的状态,甚至随着他心绪的起伏,仍时不时地会闪过一点红。那光芒就像手铐一样,好像要将他们两人的手紧紧地铐在一起。

    彻底的,纠缠不休。

    贺予说:“谢清呈,我二十岁了。”

    “不管你是真的是假的,你都陪陪我,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低下头就吻住了谢清呈的嘴唇。

    少年的吻技不算太高明,但贵在炽热,与他接吻时能感受到他整一颗燃着爱意的心,那么固执那么疯狂地烧灼着,好像直到生命结束的时候才会熄灭,又好像他的生命本就是因为这份爱火而重燃的。

    谢清呈被他按在下面,男孩子的手指没入他的黑发,揽着他,不让他走。

    谢清呈逐渐被他吻得缺氧,两人的手原本纠缠着,这时候谢清呈的手开始使不上力气了,他文着英文铭句的手腕垂落下来,跌在皮质座椅垫上。

    “谢清呈,谢医生……你不要离开我。”

    接吻的喘息间,贺予望着他,魔着了似的低声喃喃。如痴似疯。

    “不要离开我……”

    他很蛮横,却如一尊已经支离破碎的琉璃。

    谢清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灵魂的皲裂,他于是蓦地想到――贺予曾在除夕夜,他最痛苦的时候,把他拉到了身边。

    难道自己要在他二十岁生日这一天,把他推到绝境里去吗?

    谢清呈的心颤动了。

    贺予一声一声轻喃就在他耳畔,似在求援:“谢清呈……你再抱抱我好吗?”

    “我真的忍了好久了……我难受得快死了,谢清呈,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

    今天是他的生日――谢清呈想――今天是贺予二十岁的生日。

    他纵是有铁石般的心肠,也不无法在这时候和贺予说出什么绝情的话了。

    谢清呈在这样的反复纠缠下,眼神光终于慢慢地软了下来――他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少年想要的一切,他最终都给予不了。不久之后,他仍是要亲手拿起刀刃,将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乱麻给斩断的。

    可是――

    “我喜欢你。”

    “爱你很痛,谢清呈,爱你好痛,我得不到……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