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87章

    忍到了最后,身体里再也塞不下更多的东西,痛苦终于从眼睛里溢出来,他整个人显得很破碎,就那么衣衫凌乱地躺在沙发上,苍白的手指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他的乌发湿乱,垂在额前,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就那么张着。

    那滴泪已淌落直鬓边,无声无息。

    谢清呈性子太强硬,太爷们了,他总觉得自己还能撑,因此竟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泪,而那泪痕就这样渗入了他的鬓间。

    贺予彻底地醒了。

    他颤声道:“谢哥……我……”

    谢清呈慢慢地闭上眼睛。

    贺予再不敢强迫他了,贺予颤抖地伸出手,想替他拢好衣衫,但谢清呈的手指一直不肯松开――他在微微发着抖,似乎已经不再信任贺予了。

    贺予又想替他把衣扣扣上。

    但他发现谢清呈衬衫前襟的扣子已经被自己扯落,再也扣不上……

    贺予低下头,肩膀颤抖着,将谢清呈紧紧拥到怀里:“别怕,谢清呈,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不会了。”

    “你不要哭……”贺予自己都已经满面泪痕了,却还抬起手,抚过谢清呈鬓边的湿润,他像抱着自己珍爱的,却已支离破碎的珍宝,哽咽道,“谢哥,对不起,求求你……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第168章

    你别不要我

    谢清呈麻木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落了泪了。

    那种感觉很陌生。

    他迟缓地想,原来他还会流泪,是吗?

    他的心脏终于被撑满了,装载消化不了的情绪涌出来,成了他并不愿意落下的泪滴。

    太懦弱了。

    他想。

    太可悲了。

    他三十三岁了,这个岁数的男人,为了什么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他不喜欢自己身上有任何软弱的标签,他永远都想要做一个强悍的,可以给人以无限信任感的长辈,但就是一个晚上,仅仅一个晚上。

    就都毁了。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限疲惫,他好像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独自坚持了很久很久,他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把这条路上的荆棘都除尽了,好让他保护着的人们,能够在他离开后踏上一条坦途。

    他想教他们应该如何继续往前走下去。

    以一个可靠的兄长的姿态。

    可他却成了后辈眼中,以色侍人,与男孩子无耻纠缠的同性恋。

    成了后辈眼中,可以随意玩弄,荒淫不堪的伪君子。

    谢清呈被贺予抱着,没有抬手挣开他,他平静地可怕,平静得让贺予再不敢疯狂。最后他泪痕未干地,几近麻木地说:“你放手吧,贺予。”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以为我能控制得了你的感情。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没有拉你上来,却与你一同下坠……我应该在知道你喜欢我的那一天,就远离你的身边。我原本以为我能让你慢慢地放下,但其实我只是让你越陷越深,给了你无谓的希望。”

    甚至让我自己也堕了进去。

    “是我太自负了。”

    “我一次一次地判断错误,一次一次地伤害到了你。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我自己活该。”

    贺予摇着头,早已是泣不成声。

    谢清呈缓然转动眼珠,把目光落在了他脸庞上,只是眸中依然没有什么焦点。

    “……你好像和我在一起之后,总是伤心大过高兴,以前你几乎从来不哭,现在却总是在我面前掉泪。”

    贺予用力把泪擦了,喑哑道:“不是的,谢哥。我……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高兴,我……”

    “那你现在这样,还会高兴吗?”

    “……”

    “我们总要面对这一天的,贺予。”谢清呈的声音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你好好想一想吧,我是个离了婚的,大了你十三岁的男人,我从来不是个同性恋。我是……”

    他顿了一下,然后咬着后槽牙,才艰难地把这个从前连他自己都羞辱承认的话说出口。

    “我是因为被你灌了药酒,昏了头才和你发生了那次关系,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今天这样。你还记得吗?”

    贺予犹如被狠狠掴了一掌,顿时什么话也接不上去。

    “你觉得我会接受你吗?”

    谢清呈说着,那么木然,那么冰冷,又那么破碎地,把自己心脏里的碎片,一点一点地,带着血地,挖出来,一片一片地呈现在了贺予面前。

    “你也知道的,我和你在会所过了那一晚上之后,我不停地在做噩梦,我每一天醒来我都觉得无比地恶心,我是个男人……贺予,我他妈是个男人!我当时没把你送进去是我拉不下我这张脸,我不是同性恋。”

    贺予猩红着眸,眼眶却是湿润的:“那你以为我是吗?”

    “……”

    “你以为我是吗,谢哥?”

    他抱着他,不住地这样问他。

    “你以为我是吗……”

    那声音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卑弱。

    谢清呈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之前从未想过要与贺予再翻空夜的旧账,那些他受过的伤,他从来都很有自尊地捂着,不让贺予看到他的疤和血。

    而现在他必须得赶他走了。

    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之后,他早已不再想去记恨贺予当初因一杯酒倒错,而最终铸下的过错,可他也不得不将那些伤口都暴露给他看,迫他离开。

    “你吗?……你是。”最终,谢清呈慢慢地撑起身子,坐起来,他把贺予推开了,用那只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的手。

    他红着眼眸,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仿佛也在同时,整理好了今夜自己的狼狈不堪,兵荒马乱。

    他深呼吸了一次,用最冷静,也最决绝的声音对他说:“从前你是不是我不知道,但现在你就是同性恋,而我依然不是。”

    “我想着的,是我们都是男的。两个男人之间就是哪怕睡了,也没有感情关系……你要问我为什么和你上床――那么我回答你――我后来就是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心理在麻痹自己,和你一错再错。是我他妈的昏了头,不是喜欢你。你明白了吗?”

    这些他之前没有说过的话,这些他后来也没打算再说的话,此刻全说出来了,犹如当胸一脚狠踹在少年的心口。

    谢清呈说完了,自己眼睛也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泛红,他起身,胸膛起伏着,目光下睨,盯着那个僵坐着的男生。

    他意识到了,若是他为了怕贺予发病,一味说着那些并不伤人的话,甚至责怪自己,那么贺予是永远不会甘休的。

    他最后沙哑地说:“现在我决定结束了。翻篇吧。翻篇会不会?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贺予恸声道:“哥……”

    “……”

    “我翻不了页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知道我们从前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办法我们还能重新来过……有什么办法……”

    谢清呈的神情那么狠,眼尾却仍有未干的湿润,他定定地看了贺予一会儿,说:“……没有。”

    “没有了,贺予。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也不需要你再道歉。我和你说会所那件事,不为任何东西,只为提醒你想起来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你要是真的对那段过往感到愧疚,我只求你一件事。”

    “……”

    “从今往后,请你管好你自己,不要自伤,不要伤人,尽力地,好好地,活下去,做个好人。然后,请你――离我越远越好。”

    他停了一下。

    “这是你能给我的,最大的善待。”

    “……”

    “你自己静一会儿吧。”

    “……哥……”

    “我走了。”

    这间宿舍,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再留着了,他太难受了,他需要回到一个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蜷起来疗伤。

    尽管他早已没有父母了,妹妹也将离家而去。

    但他还是在陌雨巷有一个小小的房子,那是他最后可以安身,可以躲起来宽慰自己的地方。

    他说完,就推门走了出去。

    “谢哥……谢哥!”

    贺予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追上来,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是谢清呈在走道里回头望着他,他说:“你真的要这样继续逼迫我,也逼迫你自己吗?”

    “……”

    “我说了我们总有这一天的,贺予。”

    “你应该放下了。”

    月光斜照,他在走道一边,贺予在另一边,一点月色从侧开的窗栅洒进来。

    谢清呈凝视了贺予一会儿,日渐模糊的视力,让他借着月光也无法将贺予此刻的表情看清。他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时的目光是那样的厌倦,那样的疲怠,以至于成了长满荆棘的铁锁,生生勒入贺予的血肉,束缚他的全身。

    这一次贺予,没有再追上来。

    只是他走到楼梯口时,贺予喊了一句:“谢清呈。”

    声音竟似带着鲜血,困顿而哽咽,像是发了疯之后自己也茫然不知所措的狼犬发出的哀嗥。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头,走下台阶时,贺予又喊了一声:“谢清呈!”

    声音比之前响了一些,更绝望了点,像是想要让他回头,哪怕只停一下脚步也好。

    谢清呈似乎人比冰冷,心比铁硬,他还是连停顿也没有给他半分。

    谢清呈最终消失在了转角,空寂的走道后,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最后一声:“谢清呈……”

    或许是距离远了,听上去,这一声沉得可怖,像是极力挣扎后还被杀戮的人,热血流尽,又成了鬼,怀着恨,怀着伤,幽幽地从死尸身上浮起来。

    谢清呈封止住自己的心,像是一尊无魂的偶,头也不回地,彻底离开了这一条漫长空荡的楼道走廊。

    他远去了。

    贺予低着头,慢慢地蜷下来,像是被什么钝器刺伤了,他压着哽咽,抱着自己,跌坐在脏兮兮的门阶上……

    胸口又一次疼得厉害。

    是真的疼,他从没感觉过的那种疼。

    他抬眼,望着谢清呈离去的方向,仿佛连瞳仁都是红的。

    “谢清呈……”

    他发着抖,自我拥抱着,失神地喃喃……

    他太难受了,监测带完全飙红,他急需吃药……他要吃药……他不能让他看不起……药呢……药呢……!

    他冲进谢清呈的宿舍内,撕心裂肺地哀嚎着,他一面要克制自己,一面又快要被强烈的情绪逼疯。他去倒水……他服下这些天一直随身携带的药……

    贺予太崩溃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在他不曾看到的廊柱后面,有一个人一直站着,神情似乎比他还麻木痛苦――

    是陈慢。

    陈慢并没有走。

    他因担心谢清呈,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宿舍外的走廊柱子后面。于是他看到了他们之间那样强烈的纠葛,听见了谢清呈和贺予之间的全部对话。

    陈慢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都从身体里被攫走抽空了。

    陈慢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可他却因为他的纯善,温和,隐忍……都错过了……都错过了!!

    他仰起头,不甘和痛苦烧熔了他的心,他的眼中――已是血红一片。

    第169章

    你别不见我

    谢清呈回到陌雨巷的时候,黎姨正好从屋里出来拿东西――她在院子里晒了一竹篮陈皮,每晚睡前泡点热水喝。

    看到谢清呈那么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雨巷前,黎妙晴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小谢?你怎么了?”

    谢清呈神志混沌,却本能地不想让她瞧见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但黎妙晴已经上了前去,又紧张又关切地来回打量着他。

    她心惊了。

    她家小谢衣服全被揉皱了,领口的扣子扯掉了三四颗,根本扣不上去,脖颈处是刺目的吻痕,嘴唇也被咬破了,尚沾着血。

    更令她发怵的是谢清呈的眼睛。

    谢清呈的眼睛从来都是沉冷,锐利的,此刻却仿佛损坏了的相机,好久都对不准焦距,那一双桃花眼的眼眶甚至还微微泛着湿红,似乎是哭过了。

    黎妙晴心惊肉跳,她年轻时是风月场所摸打的人,见此情景还能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她颤声道:“小谢,你……你……”

    谢清呈道:“黎姨,我没事,我就是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您早些休息吧,我想回家。”

    年轻人最荒唐的地方,就是自以为能瞒得过年过半百的长辈们。

    黎姨瞪大了美目,白了脸色:“可你这是……”

    她想追问,可那些颤悠悠的话未到嘴边,就又马上止住了。

    她知道谢清呈有多要强,有多把自己大老爷们的面子当回事。

    她不敢再问他,手却也不忍松开他,两人就这样在小院里站了片刻,黎妙晴再也按捺不住,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很多很多年前,她交过一个男友,那男人知道她曾是歌妓后,不但再不愿与她交往,还不顾她当时已经从良,粗暴地强辱了她,完事儿了又骂她就是个出来卖的婊子。她那时候丢了魂似的来到警局门口,遇到了周木英。

    那时候周木英来回看了她好几遍,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她。

    她如今抱着谢清呈,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还记得那种无声的拥抱能够带给人的安慰。

    她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带着哭腔道:“乖,小谢,没事了,没事了……”

    谢清呈沙哑说:“……我想回家……”

    “……”

    “黎姨,我想回家……”

    黎妙晴直抹眼泪,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终究还是放开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疲惫地进了家门。

    .

    这一夜,黎妙晴坐在自己屋内,聆神听着隔壁的动静,仔细回想了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她不是什么傻白甜,谢清呈的衣扣,还有他颈侧的吻痕,嘴上的血迹……都绝不会是一个女性留下的。

    她思索了好半天,脑袋里渐渐地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少年,除夕夜有家不回,一定要赖在谢清呈身边,少年当时在长桌宴上显得很乖巧,所有邻居都热心地要给他介绍对象,他笑着一一婉拒了,却似有若无地瞥了谢清呈一眼。

    再后来,李若秋回来了,那少年也不再吃饭,跟到谢清呈家门口,生怕里面发生什么似的等着。

    那一晚,少年是睡在谢清呈家的。

    黎妙晴这时才意识到,除夕夜当晚自己听到的争吵声,砸东西的声音,并不是什么他们后来鬼扯的什么电影声。

    她那夜还模糊听见了床的吱呀声和墙壁被砰砰撞动的声音,她当时都没作多想,甚至认为是自己做梦,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她的幻觉。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