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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门被推开。</p>

    顾烬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玄色的外袍下摆沾着些未干的尘土。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隐约飘散出甜腻的糕点香气——是城南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p>

    他迈步进来,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床榻的方向,没有看到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蜷缩在冰冷地面的我身上。</p>

    脚步顿住了。</p>

    屋子里光线昏暗,但他显然看清了我的模样。看清了我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冷汗的脸,看清了我凌乱不堪的头发和单薄的、被冷汗血污浸透的里衣,更看清了我右肩胛骨处那片狼藉——暗红色的胎记上,新鲜的血液正缓缓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旁边地上,那根带血的银针还静静地躺在那里。</p>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惯有的平静和漠然像冰面一样碎裂开,露出了底下……一丝惊愕?一丝震动?或者,只是一丝被打扰的不悦?</p>

    我看不清。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彻底模糊。</p>

    他提着那包桂花糕的手,手指似乎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冰冷的雕像。</p>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我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p>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的狼狈,看到了我的伤口,看到了那根带血的凶器。他会怎么做?像赵明瑜说的那样,嫌恶地皱眉,觉得我污了他的地方?还是……会有一点点……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p>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钝刀,在凌迟着我最后一点微弱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期盼。</p>

    终于,他动了。</p>

    他迈开脚步,朝我走来。靴子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尖上。</p>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的阴影再次将我完全笼罩。他身上的寒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松针气息,扑面而来。</p>

    他没有蹲下,没有扶我。只是垂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肩胛骨那片刺目的血污上,又扫了一眼地上那根银针。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嘴唇抿得紧紧的。</p>

    然后,他开口了。</p>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更听不出任何情绪。</p>

    “她来过了?”</p>

    没有关切,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句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确认。</p>

    “她来过了?”</p>

    我停止了抽泣。连眼泪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住了。我慢慢抬起脸,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向他。</p>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清晰得可怕。里面没有波澜,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黑色。</p>

    原来,他真的知道。他知道赵明瑜会来,知道她会做什么。甚至……那句“脏得很”,或许真的出自他口?</p>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提着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桂花糕油纸包。那是我以前无意中提过一句“城南的桂花糕闻着真香”,他竟记住了?这迟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好”,此刻比赵明瑜的针尖更刺人。</p>

    “呵……”一声极轻、极哑的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嘲讽。</p>

    我用力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身体像散了架,右肩的伤口被牵动,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我硬是咬着牙,没让自己再倒下去。</p>

    顾烬书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像是要扶我。</p>

    “别碰我!”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恨意和决绝。</p>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那双深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样子——狼狈不堪,直直地刺向他。</p>

    他似乎怔住了,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像是……惊愕?又像是被冒犯的愠怒?</p>

    我不再看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拖着那条像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挪向屋子的角落。那里,靠着墙,放着我那个小小的、瘪瘪的旧包袱。那是我唯一的、属于自己的东西。</p>

    顾烬书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提着那包突兀的桂花糕,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默。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落在我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上。</p>

    我走到角落,弯下腰。右肩的伤口被拉扯,剧痛让我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手伸向那个包袱,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抓起包袱带子的瞬间,那粗糙的布料摩擦过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p>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着门口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绝望上,也踩碎了过去所有自欺欺人的幻影。</p>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冰凉的门框时,身后那个沉寂如渊的身影,终于动了。</p>

    脚步声逼近。他的速度很快,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下一刻,我的手腕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狠狠攥住!力道大得惊人,像是铁钳,瞬间阻止了我所有的动作,骨头被捏得生疼。</p>

    “去哪?”他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低沉,冰冷,压抑着某种翻涌的、危险的情绪。</p>

    那声音里没有挽留,只有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纯粹的控制欲。</p>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我闷哼一声。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迎向他俯视的目光。我的脸上还糊着泪痕和血污,眼睛因为哭泣和绝望而红肿,但此刻,那里面的火焰却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和清晰。</p>

    “顾烬书,”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像暴风雨后的死寂,“放我走。”</p>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决绝。</p>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我的眼睛,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如墨的情绪。愤怒?惊疑?还是……一丝被忤逆的难以置信?</p>

    空气凝固了。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屋子里交错。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我身上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p>

    他盯着我,良久。那目光像是要将我穿透,钉死在原地。</p>

    终于,他薄削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字眼却比冰锥更冷,更锋利,带着一种残忍的、碾碎一切的宣告:</p>

    “你,哪儿也去不了。”</p>

    “枫晚晚,”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封般的重量,“你生是将军府的人,死……”他顿了顿,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力道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也只能是将军府的鬼。”</p>

    剧痛从手腕瞬间窜遍全身,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却被他那只铁钳般的手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p>

    “别痴心妄想。”他凑近一步,高大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强势地侵入我的每一寸感官,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该待的地方,只有这里。”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华丽而冰冷的囚笼,最后落回我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认清你的身份。”</p>

    身份?</p>

    暖床的贱婢。一件随时可以丢弃、可以毁坏的玩物。</p>

    手腕上的剧痛和心口那片被彻底掏空的麻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站立不住。</p>

    但他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最后的神经上。一股奇异的、冰冷的火焰,从绝望的灰烬里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p>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经让我在无数个屈辱的夜晚里,生出过可悲幻想的俊美面容,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线条冷硬得如同石刻。</p>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占有和掌控。</p>

    痴心妄想?认清身份?</p>

    “呵……”我牵动嘴角,竟然真的扯出了一个弧度。一个扭曲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彻骨冰寒的笑。</p>

    那笑容似乎激怒了他,或者让他感到了某种失控。他眼底的墨色翻涌得更甚,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几乎要将骨头碾碎。他猛地将我往他身前一拽!</p>

    就在这眩晕和剧痛交织的瞬间,我被他粗暴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拖离了门口。他没有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也没有再看我一眼。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接着是房门被用力关上的巨响!</p>

    砰!</p>

    那声音震得墙壁都在微微发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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